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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四、五)

                       

     住在上厅里的还有周瑞庭家。她们家与陈娭毑家打对门。周瑞庭的老倌叫高功国。高功国不但姓高,人也长得高,而且瘦精精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应该说他在大瑶供销社当主任的人,什么买不到什么没吃过。可就是吃了不作肉,老是胖不起来。在那种计划经济时代,他经常能买到各种紧俏物资,在刘家老屋是个有名的能人。

高功国还喜欢开玩笑。刚搬进刘家老屋时,他笑着问陈娭毑:“怎么没看见你家老东呀!”

陈娭毑说:“我老倌子姓陈,不是姓东!”陈娭毑还以为他是记性不好。

高功国便哈哈大笑,然后咬着陈娭毑的耳朵悄悄说:“我抱着你你老倌就姓陈,我没抱你你老倌就姓东!”

偏偏那陈娭毑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他在拿耳东陈的抱耳傍涮自己,就反问高功国:“你们家老吉也不在呀!”

高功国又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咬着陈娭毑的耳朵悄悄说:“我那堂客们姓周,不是姓吉!”

陈娭毑知道他上当了,也凑近高功国,并用双手拥了拥高功国的身子,说:“我围着你你堂客就姓周,我不围你你堂客不就姓吉了吗?”

高功国马上意识到这是陈娭毑在拿围吉周回敬他的耳东陈,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哈哈笑了起来,而且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的两人笑到一起,确实有点象演相声似的。只是,高功国从此便觉得,陈娭毑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周瑞庭家有三个孩子,一男两女。那时候还不会计划生育,又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周瑞庭生了大女玲玲后,又生了二女玫玫,见还不是个儿子,就又生了一个。这回还算争气,总算是个儿子了,就取名光宗。本来还想生个伢崽叫耀祖的,但那肚子总是不争气,不知怎么象跟她睹气似的,就是生不出来。由于没有节育措施,生孩子象放连珠炮一样,三个孩子象楼梯磴一样挨在一起,每个孩子之间间隔还不到两岁。

周瑞庭当时还是一个家庭妇女,高功国的工资也不高,五个人的嘴吧凑拢来皮撮一样大。孩子都上学了还穿着开裆裤,而且是玲玲穿剩了的衣服就转给玫玫穿,玫玫穿剩了的衣服再转给光宗穿。光宗又偏偏是个伢子,还是个满崽,要他总穿两个姐姐穿旧了的花衣服,真是一百二十个不想。尽管高功国周瑞庭夫妇把这个满崽看得宝贝似的,视若掌上明珠一样,但条件就是条件,那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吃的方面还可以偏心一点,穿衣就真的没有半点办法了。有时候实在拗不过这个满崽时,周瑞庭就会要高功国在供销社买包煮青回来,把那些花裤子花格子衣煮成青的,这样光宗也就不那么结筋了。

一家人的生活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着,孩子们也在打打闹闹中慢慢长大。直到周瑞庭在北岭花炮厂找到了一份工作,家庭条件才有点好转。

             五

冯绪珍在刘家老屋里算是个有点文化的人。

她父亲早年参加过革命,在当时的永和乡苏维埃政府做过文书。他一共生有七个小孩,但真正带成器的却只有三个女儿。因为是从事革命的人,所以思想上解放激进,也不重男轻女。他自己整天忙于革命工作,却没有忘记对三个女儿的培养。他把她们都送到乡上的一个开明绅士那里去读私塾,从《四书》、《五经》到《琼林幼学》,从《颜氏家训》到《增广贤文》,让她们从小就知书达理,学会如何处事为人。不幸的是,大革命失败后,他被党内的叛徒出卖,英勇就义在永和崖上。

丈夫撒手人寰后,冯母带着三个女儿东躲西藏,流落他乡。万般无奈下,只好将满女让一大户人家收为童养媳,将二女过继给炭棚里一户没有子嗣的殷实人家,自己则带着大女继续奔走他乡。

冯绪珍就是那二女。虽是过继去的,但那家人家对她如同亲生,同样视若掌上明珠。继父母家开了一个小餐馆,冯绪珍的任务就是每天早起,到十里八里远的永和或是古港集镇去买肉。虽然还是半大的孩子,但她从未出过半点差错。当然,有时走得累了,或是什么地方不太舒服,难免会有不能按时赶回去的情况。这时,她的继父母就会发人到半路上来接她,或是亲自来接。

乡下的小餐馆其实也是一个小社会,常有各色人等在这里扯谈聊天,划拳饮酒。冯绪珍就是在这种鱼龙混杂的社会环境中成长的。她学会了待人接物,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随机应变,也学会了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委曲求全。象她这样一个自幼聪惠逗人喜爱又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本应该是能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的。但命运却跟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的前夫虽然人长得英俊潇洒,田里功夫也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但却是个嗜赌如命的人。身上有不得一分钱。只要看见有人赌钱心里就发痒。身上有多少钱就会玩多久,不输个精光就不会收场。身上没钱了还会到处借钱,有时候连高利贷也借。因此在外面还到处欠一身的帐,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有不三不四的人到家里来讨债要钱还。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冯绪珍还希望他会有所好转,但直到生了三个小孩都还没有把他改造过来。考虑到青春有限,时光难再,冯绪珍不得不忍痛舍弃,带着三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离开了那个让她伤心不已的家。

她本来想一个孩子都不带的。毕竟自己还年轻,还得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再嫁了,如果是拖儿带女的话,怕人家会嫌弃的。但要她将一个快发育成人的姑娘家交给一个赌徒一样的父亲,她又真是一千个放心不下。于是将心一狠,不顾两个儿子“妈妈妈妈”哭个不停地左拉右扯,拖着女儿嫒瑛就离开了。

也许是苍天有眼,她很快就经人介绍嫁给了李映环。正好李映环的妻子病故一年,又没有子嗣,人又老实憨厚,还是牛石乡上的一名干部。两人一见面就都觉得蛮满意,于是就把那婚事定了下来。

那时候结婚也简单,扯个结婚证,把两人的被褥铺盖搬到一起,发几粒喜糖,再把亲朋戚友叫到一起喝一餐喜酒,也就宣告婚姻大事大功告成。

刚刚逃离苦海,又是新婚兴头,还住进了县城的刘家老屋,冯绪珍很快就有喜了。尽管在李家这边是头一胎,但对她来说已经是第四胎了。因此生育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把接生娘娘请来后,烧一锅开水,还只把纱布衣衫摆好,她这边解大手一样就“哇”的一声把孩子生下来了。而且又是一个伢子。

俗话说:“矮子矮,会生崽。”冯绪珍虽然个子不高,却接二连三的生三个崽了。那时又没有电话,而且交通不便,喜得贵子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向李映环报喜讨好。于是只好先派人托了口信,告之母子平安。等到满了月子,才请人借一担箩筐,一头放点行李,一头坐着伢子,走几十里路赶到了牛石乡政府。

李映环在乡政府里见到了头上还扎着手巾的冯绪珍,又见到了自己白白胖胖的儿子,那高兴的心情是自不待言。他跑到食堂里,要大师傅帮忙做了几个赶奶的菜,生怕亏待了自己的老婆,也生怕老婆奶水不足儿子没奶吃。看着娇妻幼儿,李映环是抿着嘴吧笑,脸上象一朵盛开了的花。

晚上三人躺在床上,两口子就仔细琢磨着给儿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李映环说叫“跃进”,冯绪珍就说不如叫“耀辉”,李映环说叫“卫国”,冯绪珍就说不如叫“卫疆”,李映环说叫“益民”,冯绪珍就说不如叫“一鸣”。两个人争来争去,最后还是李映环让步了,给儿子取名叫“一鸣”,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意。

在刘家老屋里,冯绪珍先后共生了两个男孩子。加上嫒瑛,她一共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生活。生第二个孩子文武时,嫒瑛还在和亚兰、腊梅她们“跳房子”玩。只听见一阵“哇哇”的婴儿啼哭声和接生娘娘的“生了生了”的报喜声,嫒瑛才知道自己又当了一回姐姐。两个弟弟都是她一边读书一边帮着妈妈带大的。特别是到了她读一中的时候,大弟弟一鸣就象个跟屁虫一样,一刻也离不开她。

正好那时一鸣又因为营养不良得了“鸡嘛眼”(夜盲症),也经常要跟着姐姐嫒瑛出去玩,结果常常是刚说完这里“有水”,他就“嘭”的一声踩湿了鞋子;刚说完这里有坑,他就“扑咚”一声摔到了地上,害得嫒瑛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在妈妈并不怎么责怪她,不然的话真是连出气的地方都没有了。直到知识青年开始上山下乡,嫒瑛下放到了大围山林场,她才觉得自己真的是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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