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尚坐在棚子外面,他没有觉出后面来了人,只顾仰起头,痴痴地望着对面的山巅。山巅上有一些枝叉伸出的树,枝叉上挂着小小船儿般的上弦月亮。 “小李子,你早来了么?”爷爷问他。一边把鸟铳搁在柴草棚边。
“奥!爷爷!”
他也叫“爷爷”,好亲昵的!秀子顿时觉得他亲近起来。
“吃过晚饭就来了,反正没事,这里好幽静的。”那后生说道,“其实你老人家不来也罢了!几只野猪,我赶得走的。”说着,他又定定地瞅着秀子,“你也来了,秀子?”
秀子“恩”了一声,低下了头。她懂得娇羞了,村里许多后生都爱看她。不过这城里来的后生也看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夜在寂静中向深处滑去,因而就更觉得深邃了,秀子不觉打了几个哈欠。
李安尚就向她说:“你先睡一觉吧,秀子!”
“对,你睡吧,秀!”爷爷说,“小李子,快半夜了吧?那些长嘴巴的家伙要出来了,你隔一时就敲一阵梆子吧!我背着铳到对面青石嘴去,那边看得更真切,奥?”
秀子虽然困,但并不想即刻睡,她想看看野猪,看看那些长嘴巴家伙怎样钻出来。
“我坐在你旁边好吗?”秀子对“和尚”说。
“你还不如睡呢!”李安尚淡淡地回答,且轻轻拿起竹梆来。
于是就听得一阵竹梆的声音,滚珠溅玉似的,象山溪水滚过青石上,落在深潭里。这个小李,敲的竹梆也比别个不同,有一种鼓点般的节奏,就象一支曲子,秀子觉得很美,很动听。
竹梆响过一阵又停了。听见对面青石嘴上爷爷在咳嗽,且一点烟头火光一闪一闪看得见。
“刚才,你在看什么呢?”秀子问李安尚,“看月亮是么?”
“看月亮?不。”李安尚摇摇头,“这样的月亮不好看……它缺了一大半边,象颗狗牙。我喜欢圆圆的月亮!”
“那你看什么呢?”
“看山那边,很远……”
“山那边!”秀子惊叹起来,这山谷里,鼻子都会碰上对面的高山,他能看到山那边?她笑了:“看得到吗?”
“看得到。”
“很远很远的地方么?”
“是啊,很远很远的地方……其实也不远,才几百里路。那里有一座城,那里有我的家。”
这后生就热烈地谈起来,象自言自语,又象对秀子诉说。原来他并不经常沉默啊!瞧他,饱含深情地讲起那座城,那绕过城去的宽阔的江,江里的船,深绿的水……宽阔的大街,深深的小巷……高楼,高楼下有栋平房,是古旧的院子,楼梯转角处,有两间狭小的房子,那是他的家。他有妈妈,还有个象秀子这样的姑娘。
“妹妹吗?”
“妹妹!”
他沉浸在怀思里,心里有一股暖泉;她放任在遐想里,心里也有一股暖泉。她觉得他很可怜,感到他是深沉的。给人一种向往,但不可捉摸。
八月夜在诗意地拍打它柔软的翅膀……
突然,爷爷在对面喊着:
“喂!快敲梆子,野猪来了!”
真的就有一只长嘴巴的家伙拱出来了。秀子眼尖,看见坡下的水竹子刷刷刷向两边分开,一只乌黑的野猪跑进了坡里。李安尚就赶忙敲起梆来,梆声很响,长嘴巴的家伙就溜了。
秀子笑了,笑声好脆,好亮。
“到底是猪,怕梆声!”秀子鄙夷地说。
没过多久,竟来了一群!大的小的,刷刷刷刷拱红薯,一片声响。李安尚跳到坡顶上,一阵急雨般的梆声,把个八月夜都敲得颤抖了。
“快快敲!重重敲!”
爷爷在青石嘴跺起脚来喊。
但是,那些长嘴巴的家伙是饿坏了还是仗着势众?真奇怪,它们一点也不怕梆声了。它们不理会,反而拱得更凶了。
“狗娘养的!”爷爷骂起来,“都进棚里去,你们俩个!我要放铳了!”
秀子吓得浑身发抖,急忙就钻进了棚子。李安尚却不进棚子,只是站在棚子边,急速地敲梆子。
“砰!”
一声铳响,撒一股硝烟。那帮长嘴巴都吓慌了,四散奔逃,四面坡边的水竹、灌木都刷刷地响。有一只野猪显然是受伤了,嚎叫着,声音特别刺人。
“哎呀,不好!”
听得李安尚一声喊,就见他丢下竹梆,抄起棚边一根大木棒,向对面青石嘴跑去。
受了伤的野猪顺着铳响的方向嚎叫着扑去!跃到了青石嘴!秀子猛然记起了猎人们都说过,打伤的野猪会顺着响铳的方向扑的,你得赶快俯伏在石头下面。秀子急得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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