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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梅花巷记事

      

【原创】梅花巷记事


    在浏阳老县城,有一条小巷,叫梅花巷,美丽的巷名,让人联想到古诗一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是一条南北走向呈s形的巷道,长不过几百米,宽窄不一。北接正东街,南通圭斋路。北头巷口在热闹的正东街一家老字号药店旁边。巷道平整,巷壁直立,一条排水沟如影随形傍在道旁。让人感觉这不是街巷,而是踏入一大户人家,清冷肃静,无敢喧哗,举步即刻小心在意,有时光倒流的感觉。墙脚青苔覆盖着青苔,间或也有蕨类丛生,摇弋。高墙迎面,疑无路。遥闻深巷中犬吠,由远而近。循声前进,两边厢陆续有陈旧门楣排比。前面豁然开朗,是小巷的腹地。

这里是县某一机关所在地。不过是稍微的开阔,但在当年小小少年眼里,这无异于一个广场,好似是一处天堂。小孩子聚集于此,跳房子,打三角,捉吗子。看相貌就知道哪些是兄弟哪些是姐妹,这一家的个子高,眼睛大,虎头虎脑。那一家的细眉细眼,秀里秀气,灵巧如猫。这曽是一官宅?如果是,看它低矮的台阶可以想象他的亲民。或许是一豪门?如果是,看它选址的私密可以体味他的个性。鑲着花窗的围墙,墙头依然长着旧时的草。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摆放有花草及两个大鱼缸,漂亮的金鱼在缸中深绿的水草间怡然游弋。大厅很大,进深很长,房间很多,当年,我的年轻的父亲就在这某一间房的某一张桌前伏案。他清爽,素净,和房子互为修饰,互相内涵,然后完美。浓于水的血脉,能让我走进他的心境。窗口面对东边,窗外一大丛高高的芭蕉,当阳光透过宽大的叶片之间不多的空隙,洒落到地时,便隐约的露出来对面人家的白墙青瓦经过了琉璃,及巷中来往的同胞知足的黄色的脸。他为沉浸其中而自安,产生屏居若素的愿意,嘴角长挂着微笑,保持终老,直到在我的崇敬里远逝。

这是另一个门庭。推开腰门。迈入二门。别有洞天。里面居住着从事士农工商各种谋生职业的人等。地面的砖缝里都很干净。家与家之间,仅有薄的砖墙或木板为隔。近邻相处,耳鬓厮磨,人流物动,微风拂面。穿大胸襟衣服的女人洗衣浆衫,或做女红,她们中有的是做外包活,赚点小钱贴补家用。那时间衣服补了又补,用具修了又修。只奔一日三餐。想几十万年前人类祖先穿树叶,遮兽皮,也是这些理想。这就是DNA。

清晨,喜欢看人跳着满满一担河水腰肢起舞不会溢出,一根软硬适当的竹扁担是步伐的指挥。挑者含胸拔背,脚下生风,用进行性速度演绎劳动之美,头一偏,换肩了,音律的婉转生成。道心麻石的凹凸,润色高低音的抑扬。潮湿的古巷,作为背景让天籁寄生,让舞者的蹁跹岁岁年年。如是雨天,舞者服装更换为一袭袭蓑衣斗笠,便成为风俗画的另一番点缀。清晨,还是清晨,常有声音穿巷而过,有小淤啵~~有撞桶尿哩啵~~~匪夷所思的吆喝,濒临灭绝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最能触动游子记忆的神经。

午后稀有斜阳光顾,老屋里狗都打着哈欠。看看空的巷道偶然经过的一头热的剃头挑子,听听叫卖针头线脑的货郎悠长的乡音。

傍晚时分会有短暂的高峰,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人们必经着这便捷之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或有半路上正巧遇见一个熟人的,因心中记挂着家中妻小,但又不能怠慢了熟人或朋友,在急切中与之寒暄家常,最后抱拳告辞,这时脚步早已转向,急奔回家的样子超然若现。

夜深人静。路灯昏暗。卖小年糕的小噹锣响了,节奏好慢,空巷更显得寂然,他挑子上如豆的煤油灯下,香甜的糕总是热的。回去太晚了,会碰到打更的人,没有表情的竹梆声,使夜巷神秘得有几分瘆人。

南头房子低矮,门户略多,让人感到时光荏苒的那种。一家卖素食菜浸萝卜的,将小指尖大的毛栗装在酒杯大的小竹筒里出售,两分钱一满筒。生意不错,门槛被踩踏得脉络清晰,木节凸显。

拆除梅花巷大约在腊梅报春之后。挖掘机推土机的怪诞的铁蹄,贪得无厌地吞噬着古老的文明,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园轰然倒塌,象遭受了强烈地震般一片狼藉。许多街邻呆站在远处观看,睁大着他们空洞的哀怜的眼睛。像一群老实本分的羊的样子。平心而论,它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巷子。从未惊世骇俗。于世无争地绵延,但命运决定了它的毁灭。我对它也没有深刻的了解和断肠的情结。只因为它曾与我的幸福生活年代紧紧相连过,它就变得不再寻常。它象一位老朋友,虽不一定要再遇见它却常在梦里梦到它。想到它时,平静,简单,温和,亲切,无忧无虑等字眼便情意绵绵地长留心间。在那以后,我常思考幸福的含义,或者说我一直追求着幸福。殊不知在我思考和追求时,它已经在我青葱纯净时被我不经意地挥霍殆尽了。之后,一切思考和追求都成为了现实中的摆设。我多愁善感地想,江南应有尽有了,但没有了梅花巷,以后永远没有了机会穿过那南北走向的巷子,感受它与地球磁场的一致带给我的奇妙的吸引力了。永别了!老县城的梅花巷。啊,我记事梅花巷,怀念它的春夏秋冬风花雪月。啊!我祭祀梅花巷,为它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被灰飞烟灭。


2010-1-14完稿

【谢谢我的先生提供部分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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