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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时坐在两辆车上

  这是一段南北向的铁路,总长三百三十公里;这条路一头连着我的家一头连着毛主席指定的方向。因为全国有几千万少男少女走着我似的道路,所以这样的路不管是公路铁路或是水路,可以统称为革命的路。至于后来如何……这是不容置疑的!就象当时对血统论不容置疑一样,那个少年天才遇罗克因为置疑血统论,置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所具有的荒谬,就象未庄的老Q 一样,被咔嚓掉了。

 

      我第一次坐在这南来北往的车上时,我就知道这事情了,因为批判遇罗克的大字报就贴在我家门口。而不幸的是我想我无论如何为自己开脱,我脱不了父亲是大老鼠而我是小老鼠的联想。并且非常困惑的开始置疑,自己去广阔天地到底是去干老鼠的活儿还是去干龙或凤的活儿?

 

  然而我还是非常地佩服老人家,现如今能让亿万人的两条腿心甘情愿地走着由他人选择的道路,除了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怎么能不佩服他老人家哩!在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有多少英雄--呵呵,虽然英雄总是令人遗憾的少于不幸,但是我们是不能说“不幸辈出的时代”的--来鼓舞着人民向上的精神啊!比如说欧阳海,惭愧,我每每于南来北往之际经过烈士献身的地方时,我并没有每次都悼念他。

  今天我又走在这条路上了。

  弟妹终于筹集到了他们应承担的款项,可以大兴土木了。

 

      对面坐着几个打工返乡的农民,其中之一的头发极为别致,乍一看他的头上象顶着一个钢盔,仔细一看原来是硬札札的头发,竟如刺猬的笔挺的刺,齐刷刷的在接近眉骨处形成一个整齐的半圆。象煞钢盔的盔沿。

  走过了大半人生,没有见过这样的头发。

 

  我很奇怪我竟然没有麻木,因为我每每坐在火车上时,那些脸面依然会感动我,而有些的想法,却是匪夷所思的。
 
      我一直遗憾于我不是遗忘者,所以我的肩上压着了很多被别人不屑一顾的琐碎. 但我是寡言者。而刻在记忆中的旅伴,有两人,一个是美丽得让我只敢从玻璃窗的返影里来偷窥的少女。一个是前几年遇到的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可以跌死蚊子的六十来岁的老者。

 

      这少女真美,我在现实中见过三个美人,其间一个就是那弃我而去女友,这样的美人不是我似的工薪族可以消受的。因为美人的希罕,不由就想这上帝与有些的国王一样,前者不喜欢为他以外的男人制造养眼的美人,后者不能为他的臣民带来幸福,却以无上的威仪,呼吁英雄们以献身的方式,藉以缓解不幸的泛滥。

 

      我与那少女一道上车一道下车面对面坐着然后一道去午夜的汽车站转车,那少女挑着一担砂罐,可能有十七八只吧,她只说了一句话,在汽车站候车室昏黄的灯光下,她看不清高高挂在墙上的车次表,就向我说:把你的手电借我好吗?我没有回答,只是把手电默默地递给她。非常遗憾,她不是去我要去的那个县城。三十多年了,现在仍旧清晰记得她要去的地方是临武。

 

  少女去的方向是西,我去的方向是东。那时我没有现今的“智慧”,看不见那藏匿在南来北往当然也包括东来西往中的真理,所以就没有跟着她走。不过常识告诉我,我要是随着那少女走——那我肯定是疯子!不过——又是不过——如今不论什么东西只要与钱或是权站在一起的时候,人们给疯子下的定义一定是不太准确的,这将难免出现不是疯子的人变了疯子而的确是疯子的却成了登高一呼便应者云集的神。

 

      在决定你命运的人甚或是一般人的眼里,你要去什么地方也许是没有疑义的,但是我自己却一直不清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那老者却并不与我坐在一起,他坐在走廊的斜对面。他的大腿上还枕着一个小男孩的头。小男孩眯着眼睡了。我开始只是偷觑他一眼,后来就可以直直地看着他了。因为我发现这老者一直是眯着眼的。他是盲人吗?但是他的身边又没有拐杖。

 

  老者脸呈灰色,一脸的桃核纹,横的斜的都有,而且极为少见的是,他两眼的中部各有一条竖纹笔直的垂了下来,一直垂到嘴唇的旁边。给人的感觉好象是从树上垂下的两根藤;他的眼角上有些泪痕,这泪痕在车厢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异样的苍白,而眼角那浸着泪痕的皱纹仿佛格外的清晰,竟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电影时,在片头闪闪烁烁的五角星。他的头微微倾向右侧,这使得他松驰的右边的嘴角也微微的有些下塌,有口水顺着下塌的唇角淌到了小男孩的脸上。小男孩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说:爷爷,我不再来灵山了。灵山吃人。

 

      我想小男孩一定是在说梦话。不过灵山两字却让我想起了高行健的获得了诺贝尔奖的小说《灵山》,我想这是一个地方吗?

 

      我问小男孩,说我知道广西有个灵山,是不是你们那儿,小男孩说是的。并说他是跟爷爷去那里寻亲人的,但是都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就爷爷一个人了。我说灵山是你爷爷的家吗?小男孩说以前是的,现在不是的。以前大爷爷和小爷爷跑出来,一个往南跑一个往北跑,我爷爷是往北跑,小爷爷是往南跑,就被抓了,被吃了。

 

      我认定这小孩是没睡醒还在说胡话,就没有再将问话继续下去。但我从此却记住了老者的这张脸,记住了老者这张脸上那两条从眼睛中部垂直下来的两条皱纹。同时也想到了台湾艺人凌峰说的那句话:我这张脸很中国,有着五千年的沧桑(大意)。我想老者的脸更中国,因为那两条皱纹还可以幻化成长江和黄河,而习惯用心来看世界的人就都知道,这两条河里流的从来都是血和泪。

 

      为什么不说祖国是父亲而要说祖国是母亲哩?

 

      不论是白天或是黑夜,当我倾听着火车轮与铁轨发出的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时,我就会想如果时间也是一辆车,那么它当是什么模样?但是我无论如何努力,也不知道这应该是辆什么样的车。我只是知道这辆车比任何一辆车都要忙碌,因为没有哪一辆车会象这辆车一样,每天要上那么多的人而且也要下那么多的人。

 

      我同时坐在两辆车上?一辆是无始无终的,一辆是有始有终的。

      我看一眼对面的民工,他们也和我一样,也是同时坐在两辆车上。

      一阵睡意袭来,我眯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曹操的《北征》诗:

      冉冉老夫至,何时返故乡。

 

       老革命无始无终,我等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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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时坐在两辆车上”宛如述评、又恰似讲书,看起来、听起来就是咯咂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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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 老革命薛蟠

 

新朋友 ! 好文 ! 

 

"时间也是一辆车,没有哪一辆车会象这辆车一样,每天要上那么多的人而且也要下那么多的人。"

 

 

揉动琴弦,情随波涌,无边的思绪 缠绵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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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耐人寻味……
我智慧的小船高扬着帆,航行在较平静的水面上,把那苦恼的海抛在后面了……(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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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绝对是一篇好文章,湖知网既往的文风都将为之颠覆,钦佩。

                                                         雄鸡报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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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朋友的回复。我们都是知青,都有一样的经历不同的感受。加上如今年之将暮,往事反倒是越加的清晰起来。
管理员:你好,我就在这里回复你了。我的有些文字可能有点雷人,我不太知道湖知网的底线,这一切由你来把握,如果你觉得不妥当,当然可以删除。我非常理解。谢谢你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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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罗克:是中国“文革”中为坚持真理而献身的英雄。因父母被打成“右派”而不许进入大学。1966年7月写作《出身论》,驳斥了当时甚嚣尘上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为当时的主流意识所不容,1970年3月5日被杀害。1979年11月21日 ,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告遇罗克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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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蟠兄你好,您可能有点误会了,您的这种文风我最喜欢,想学还有些学不会,我是真心实意地钦佩。

                                                          雄鸡报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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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 老革命薛蟠

意味深长,耐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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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 老革命薛蟠

   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同时坐在两辆车上--时代车上和生活车上。如果只坐上了一趟车我想这是不幸的!好文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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