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唐山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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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天下父母心/杨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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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帖) 下午两点多钟,迎来了一支医疗队,天津市医疗队十几个医务人员高举「毛主席的红医兵」红十字旗跑步到了站台上。看到医生就是看到了救星,车站掀起了极大的骚动。车站值勤的解放军费了很大力气并且反复宣传毛主席语录,骚动才勉强趋于平静。
「大夫,救救我爸爸吧!」「大夫,救救我妈妈吧!」「大夫,救救我孩子吧!」之声仍不绝于耳。医务人员没休息便投入了抢救。我们这堆人坐在站台中部,医务人员从站台右边开始,逐一检查和诊治。因为没带医疗设备,每个医生仅带一个小皮箱,药品也为平常救急之药:酒精、红药水、去痛片之类的。没过多久,医务人员便感到力不从心,他们无可奈何地对伤员家属感叹:「对不起,没有药……」驮死尸的马车也已经来回跑了好多趟,每一部马车上堆几十个尸体,惨白惨白,全是被雨水冲的,手或脚随马车的颠簸一摇一晃,让人看得内心发寒。
下午四点多钟左右,天空响了马达的轰鸣。抬头一看,天边还真的飞来了飞机。站台上一片欢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飞机在头顶上绕了几圈后,走了。眼睁睁地盼毛主席,党中央给我们送馍馍、送食品,飞机一走,突然感到饥饿难忍。两天粒米未进,全然未觉,直到此时胃才恢复知觉。
解放军没让我们失望,一辆军车送来了空投的大麻袋。解放军用刺刀刺穿麻袋,我们才看见是油毡,可用不可吃。第二辆军车又送来了大麻袋,装的是小铁锅,仍不能填肚子。第三辆军车送来的麻袋,单看外形,象是馍馍或面包之类的食品,刺刀一刺,是食品,但不能多吃,是酱萝卜,我们长沙叫油萝卜,解放军战士用刺刀在站台上将酱萝卜切成小块,每个伤员发两块或三块,我和萧拱芝分了两块,长约四厘米,宽约零点五厘米,厚约零点三厘米。虽然特别咸,我们也使劲嚼将它咽下去。它一落肚,便让人感到有了力量。
我又站了起来,朝右一望,医务人员还在距我们约二十几米开外,我安慰旁边的沈大姐(这会儿我不但知道她姓沈,而且知道她是唐山铁道医院的医生):「你不要急,天黑之前,肯定会轮到我们这里。」她那塌陷了双眼的儿子居然已经入睡,沈大姐拉的小便渗湿了她屁股下的站台,她一脸无奈地请求我:「请你帮个忙,你走得动吗?」我讲:「吃了酱萝卜,走得动。」她说:「我想起来了,我有个表弟姓王,在丰润火车站当站长。你到办公室看能否找到他,要他搞个大菜碗给我接小便。」我大感不解地望她。只见她一边用手擦自己的尿液,一边指儿子轻轻地说:「我怕尿液流到他身上不舒服……」可怜天下父母心!在这最危急最困难的时刻,恐怕只有母亲才会想到要留给孩子一片净土。
我好不容易跨过两道铁轨直奔候车室的办公室。候车室空无一人,但低矮的办公室内却挤满了人。我不认识王站长,只好对人群乱喊:「王站长,王站长。」嘈杂声戛然而止,人们静静地用疑问的眼光看我,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引起了他们的疑惑。桌子旁站起来一位高大英俊的汉子,跨前两步,盯我问:「找我干吗?」「你是王站长?唐山铁道医学院沈大夫是你表姐吧?她腿压断了,小孩的眼睛已打瞎,就坐我旁边。」我用手指了指我们的大致方向,「她要我找你要大菜碗……」
「装面条?」「不是,是接小便。」王站长满头雾水,以为我在讲胡话,但他仍毫不迟疑找出一个大菜碗,跟我走到他姐姐身边。弟弟跪在姐姐身边,姐弟俩抱成了一团,没有眼泪,只有乾嚎。姐姐说:「弟呀!就剩下咱俩了,今后该怎么过?」弟弟说:「姐呀,有人告诉我,我家走了三人,但我却无法回去,怎么会有这么一场灾难呢?」尽管周围的伤员各有其不幸,但仍忍不住悲从心来,呜咽声啜泣声不绝于耳。
(末完待续)
(《回忆唐山大地震》之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