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唐山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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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军来了/杨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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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帖) 陆续又来了许多解放军,只可惜他们仍没有带什么象样的工具,顶多就是洋镐和铁棍,但钢铁战士就是钢铁战士,他们就凭一双手从废墟之中陆续救出七个人,其中两个人抬出来就咽了气。还有一个小伙子吓成了神经。辽阳医院的医生被救了出来,随即抬了下去。至今我也忘不了他冲我那惨淡无言的微笑,那是两个解放军战士抬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废墟之时的最后一次照面。他可能知道我姓杨,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贵姓。河北公安的成同志没法救出来,十几个解放军围他,救他救了两个钟头。直到下午四点半,最后无奈,大家眼睁睁地看他绝望地低下了头,咽了气。我永远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这个悲惨的镜头,那么壮实高大的一个人,头垂到胸前,活生生地就这么死了。当时,我就在离他仅两米远的地方,还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
四点半,解放军没法将陈老师救出来,因为他们确实无从下手,没有重型机械,预制板无法移开。但解放军却不放弃任何努力,每双手都被沙石磨得鲜血淋漓。只要哪里个地方有人呼救,他们就竭尽全力去抢救。直到一九七六年十一月底,我们才得知抢救我们站前旅社的部队是沈阳部队的钢铁红四连。河北公安成同志死后不久,废墟下突然传来一个小孩呼救的哭声:「解放军叔叔,救救我,我爸爸妈妈都死了……」呼救声变成了命令,二十几个解放军和我们几个伤员全部将耳朵贴近废墟空隙,没有人能准确地判断这个小孩所处的位置,但哭声却像鞭子一样无情地抽打每一个人的心。无可奈何,我们只能听任哭声变得微弱细小……
地底下突然再次响起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地面为之颤抖,我被摔得扑倒在废墟上。强大的余震使废墟再一次发生挤压。待我爬起来站稳,大余震已经停止。我记住了这一时刻,下午七点差两分。雨越下越大,余震过后,陈老师与那埋在废墟下的小孩呼救声都停止了。任由我们对废墟吼叫,他们再也没了声音。我的心像压了一块铅般地沉重。该死的余震再一次夺走了许多宝贵的生命,尽管已经失去了希望,大雨也发疯似往下倾泄下来,但我和萧拱芝却不愿意离开废墟,因为废墟下还有我们的同伴。
广场上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有个解放军战士手拿喇叭筒,对广场对废墟喊话:「同志们,唐山大地震危及陡河水库,战士们正在抢救,据天津预报站预报,今晚到明晨还有更强烈的地震,请同志们听毛主席的话,发挥团结互助的友爱精神,尽快上车,转移到安全地点。参加抢救的同志们注意了,将受伤的同志抬到车上,能多救一个算一个。」萧拱芝被两个战士抬架下了废墟,被轻轻地扔上一辆卡车,但却重重地落在其它伤员身上。他不停地喊我。我被一个战士拖下了废墟,送到汽车尾部,我双手刚刚抓紧汽车的后厢板,那个战士便将我的屁股猛地一托,我栽进了车厢。萧拱芝见我上了他这部车,才停止喊叫。待到伤员装满了汽车。几辆大卡车同时启动,离开了唐山车站广场。
没有人告诉我们去哪里里,马路两边到处躺卧伤员,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上,汽车经过之处,建筑物几乎全部倒塌,唯一一栋五层高的建筑物,门窗全部脱落,但它没有倒塌,傲然屹立,分外抢眼,看外形是一栋西式老房子。我和萧拱芝对这次地震灾害后果估计不足,在车上还商量先到医院吃饭、洗澡,然后再返回车站废墟救陈老师。
马路并无堵塞,看来建筑物都是地震时就地倒塌的,并没有向一旁倒塌,所以并未堵塞马路。汽车将我们这车伤员约二十多人送到丰润火车站,这里有解放军协助抬扶伤员下车。有一列没有车头的客车大约有十几节车厢停靠在月台边,解放军将伤员陆陆续续安置进车厢。我坐定后,才发现不远处就是丰润车站候车室,里面空空荡荡。突然,火车厢猛地一阵晃动,似有脱轨倾倒之势,说明余震仍在发威。骚动的伤员不再听从解放军的指挥,陆陆续续走出或被人抬出车厢。任凭大雨瓢泼,躺在或坐在月台上淋雨。伤员被陆陆续续地送来,身边有位受轻伤的当地人告诉我们:「丰润车站地势较高,平常需二个车头才能将火车拖上来,如果陡河水库垮坝,也淹不到我们,解放军想事真周到。」
回长沙后,一篇报道使我明白了陡河水库在地震后当天之险恶情势,若非解放军战士的英勇奋战,恐怕从废墟之中爬出来的灾民也难逃洪水泛滥一劫。我和萧拱芝也离开了车厢,背靠背坐在月台上,劳累了一天,我们就在大雨中迷迷糊糊睡了。又一次余震将我们震醒,站台上传来了解放军的命令:「同志们,天津地震预报站预报,今晚明晨可能还有更强烈的地震。电线杆下面的伤员要转移到安全地点,最好坐在铁轨上,万一发生地陷,枕木可以作扶梯让你们爬上来。」不管这个建议得当否,其善意对每个人都发挥了作用。成千的伤员都规规矩矩地坐到了铁轨上。再也睡不了,都安静地坐等待黎明。大家又冷又饿,而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末完待续)
(《回忆唐山大地震》之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