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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北大荒人之歌续-重返北大荒记事

 

 

周克智其人

 

周克智是我半个世纪以来的北大荒好友。

 

八月五日,我们到853后的第三天,艳阳高照。这天早饭后弟弟陪同我一起去到周克智家。弟弟和克智常有联系,到他家是熟门熟路。

 

见到已进入老年的克智,想起了当年比我年轻的他。

 

在一个闪烁着星星的天穹下的茫茫草原之中,孤零零地立着一所帐篷。四周万籁俱静,帐篷内有一个小青年转辗难眠。这小青年十七八岁模样,脸上还没有脱离稚气。他就是以后担任连长的周克智,半个世纪过去,现在成了退休老人。

 

周克智回忆说,当时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饿得受不了。

 

就在他饿得难于入睡之际,有一只手轻轻地摇摇他的肩膀,一个轻轻的声音说道:“吃点再睡”。此时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递过吃的东西,那是两个还有点烫手的,散发着的香味中混合着焦糊味的玉米棒子。

 

递给他玉米的那个人,也是个青年,比他大几岁,那就是我。

 

这件事我早已在记忆中消失,但是他却永远铭记在心,这次见面说了出来。

 

周克智,江苏苏北人,在北大荒半个世纪,说话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来853时也在四分场——雁窝岛。1960年领导说,农场要定型,四分场人多,得调走一部分。

 

周克智和我就是那次一起从雁窝岛调到一分场的。

 

那次调动我很伤心。因为为了开辟雁窝岛,我已使了浑身解数,尽了浑身的力量。我的思想上已经把自己和雁窝岛紧紧地连在一起。

在接受了组织谈话,说要把我调一分场后,我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那次四分场调一分场的,有二十来人。成员中有转业官,有铁道兵,也有自愿来场的,绝非我一人。

 

1960年4月30日,有专车送我们到一分场。当晚我们就住在一分场礼堂一点没有遮拦的台上。记得次日起来外面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大雪。这天可是五月一日。五一下雪,难得一见,这是一分场给我们的见面礼。

 

以后我们这批人被安排去开发新建点。在荒原上建一个生产连队——一分场七队。

 

克智晚上吃苞米的事,就在那时发生。

 

长期以来,我对当时组织找我谈话时说的“农场要定型”,颇感费解。试想农场开发才开始,荒地十有八九还没有开发出来,何谈定型呢?

 

这个疑问萦绕在我心头半个世纪了,这次和克智说了起来。

 

克智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

 

他说什么定型!那是四分场——雁窝岛要种大烟(罂粟),才把认为不可靠的人调走。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次调出来的人们,没有这样就有那样的问题。

 

‘譬如少尉转业官四川人倪小凡,家庭地主出身不说,自己表现也有问题。他在劳动之余总是拿本英文书籍在那儿阅读,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可靠吗?


再如南京炮兵学校*来的准尉刘兴权,和连队领导有矛盾,竟敢跑到总场找杨书记。别看当时杨书记满面笑容的接待他,让他感到很温暖。但就在他带着喜悦的心情,返回雁窝岛时,杨书记的电报**已先于他到达。杨书记指示,对这样目无领导,不老老实实干活,却跑出来告状的人必须严惩不贷,以抑制此风。

 

所以,这个刘兴权前脚刚踏入雁窝岛,公安马上赶到,一副冰冷的手铐就把他铐进了看守所。

 

要不是有这次“农场定型” 的机会,估计他还得在看守所蹲着。

 

再次如铁道兵陈英,虽然他是抗美援朝时英雄连队杨连弟连的成员,但是他从雁窝岛逃跑到牡丹江造纸厂工作,属于开小差,抓回来后全场批斗示众,明摆着的不可靠。

 

像我向党委交过心,説自己58年整风时挨过整。这样的人人家能放心吗?

 

想克智,当时才十七八,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当不得家庭出身多少有点问题,不是能放心依靠的人。

 

想到这些,再想到种大烟这种需要严加保密的事,确实需要有一支纯而又纯的队伍。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雁窝岛充其量不过万把亩耕地。当那里的罂粟种植满足不了需要的时候,853全场许多连队都推广种植。我们一分场六队也不例外,一下就种了好几十亩。

 

那时由于遍地开花,也用不着保密了,当然也没有农场定型这一说了。

 

种罂粟好种,收大烟可不容易,那有许多技术要领。

 

收大烟是在罂粟花谢结实尚未老化之际。罂粟的果实有乒乓球大小,叫烟蓇葖。烟蓇葖外表面有一坚韧的皮层。割破这皮层,会流出乳白色的液体。收集的乳白色液体,时间一长就变成棕黑色,经熬制去掉一些水分,就成黑色的烟膏。这烟膏就是俗称的大烟土。

 

割烟可是个技术活,割浅了烟液出不来,割深了烟液没有了;收烟液也有个时间差的问题,收早了烟液还没有充分的流出来,收迟了烟液凝固在蓇葖上没法收了。为此制作了专用的割刀;收烟时,一个人在前面割,一个人拿个小罐在后边收。

 

种这么多罂粟,(不知道是否赶上金三角)不知所作何用。但那时人们也不关心这些,党叫干啥就干啥。但也不完全如此,党说谁也不许沾这大烟的边。却总是有人偷偷摸摸的抹一点烟液在卷烟上吸,还说真香。

 

由于种植的面积较广,能收的烟膏恐怕不在少数。烟膏多少跟我们无关,与我们有关的是收下来不老少的大烟籽。

这些大烟籽,除了留种以外,全部拿到食堂炒炒当芝麻吃。那时食堂里经常用炒熟的大烟籽拌上白糖做包子的馅子,吃起来的味道比芝麻还香。

 

由于罂粟花有各种鲜艳的颜色,有大红的,粉红的,有大红兼以粉红的,有红白相间的漂亮异常。所以我们很多都在屋前屋后种植。当然我只是欣赏,至于其它人有没有做其他用途我就不得而知。

看后来罂粟在遍地开花,想想当时雁窝岛为此而把我们清洗出来实在没有必要,影响我伤心了好些戏日子。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新调入的一分场由于建场较早,各方面条件都比四分场强。

 

我在新建点七队呆了没有几天。

因为我在休息时爱拨弄个小提琴,虽然只是只三脚猫,但在文化枯竭的年代也够吸引人了。当时七队的吴指导员也喜爱文艺,也能拉几下小提琴。他对我颇感兴趣,把我介绍给一分场演出队。所以没有几天我就调到分场部演出队去了。

 

周克智本来在做杂工,有时候跟着马车去装车。赶马车的是转业官少尉董连锡。

 

其实我在七队时,马车夫是一位上尉军官名叫常伟东,董连锡是一个喂马的饲养员。

老常一次在盖房子的工地经过时,一脚踩着钉在木杆上的铁钉。这根五寸长的头号铁钉,从他的脚底板下穿进,从脚背上穿出来,还露出长长的一截,看了很是吓人。

 

老常暂时不能行走,饲养员董连锡就接他的班当了马车夫。谁知老董这一接班,厄运光临了。
事情发生在马车行驶的途中。

 

一次董连锡赶马车经过五队的苞米地边时,马儿不知为什么受惊了。受惊的马不听驾驭,跑进了苞米地。那是一架四套车。这四匹高头大马,发起毛来,很难听人驱使。老董冒着生命危险,跳下车去,使了浑身的劲把马拉出庄稼地,此时地里已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有一些苞米被压倒了。

 

不知哪位积极分子向上级领导反映了此事。上级闻讯,马上成立工作组,实地考察调查查。工作组经过检查,证实了董连锡赶的马车确实压坏了一些玉米苗。再仔细清点,一共压了71棵。

 

那正是毛主席强调保粮保钢的年代。这压71棵苗的事,明摆着的是现行反革命行为。

 

董连锡被抓起来,关进了853看守所。

 

于是周克智接董连锡的班,顺理成章的赶上了马车,成了马车夫。

 

以后,上级认为七队地处低洼,不适宜建点,撤消了七队。克智调到其他生产队担任了统计员。统计员因熟悉生产,被认为是连长的后备干部。周克智也不例外,在70年代他调任一分场三连连长。

 

我女儿80年代在天津纺院念服装设计专业时,回家搞勤工俭学,我去找周克智。在他的安排下,女儿替三队画了一幅油画,获取了1500元的报酬。当时这笔钱的价值,绝对不亚于现在的几万块钱。价钱是当时农场的市场价,克智没有对我们特殊优待,但要不要你画这幅画却是他说了算的问题。所以我对他一直怀有感激之情。

 

我虽然回老家已有不少年头,但通过弟弟一直保持着和他的联系,这次见面,不用说都有多高兴了。

 

在克智那里我了解到修路连老指导员李相臣的具体地址。

 

离开克智家,我和弟弟就直奔老指导员家而去。(待续)2011-11-16

 

 

注:
* 南京炮兵学校,文革后升级为炮兵学院。853的所有炮校毕业生,全部更换成炮兵学院毕业的文凭。
**那时从853到雁窝岛尚未通电话,通讯联系用的是电台。
***我和克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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