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毛苟

       卢毛苟是一个地主崽。个儿不高,一米五七左右。人很单瘦。小腿上几乎没有什么肌肉,大腿当然也好不了多少。他左眼有点毛病,黑眼球上长了一点白膜。和人对视交谈时,那膜老是随着黑眼球转动,令人不太舒服。他父母早亡,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听说他家解放前有不到四亩田,按当时亩产四、五百斤推算,交了税收,应该仅仅够吃而已。据说,土改时家里只要有田地,且有雇工,就可以划地主。毛苟与我们年龄不相上下。读过几年小学,能阅读简单读本。
       第一次与毛苟接触,是六五年的春天。那天,生产队安排割青。所谓割青,就是把刚刚萌发的茅草、小树枝割下来,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然后踩进犁好的水田里当肥料。对于刚参加农业劳动的知青来说,割青有两重困难,其一、嫩青很重,随便捆一担就有一百多斤。其二、就地找一些青藤把割的青捆结实,再用两头尖尖的扦担挑起来,起肩很吃力。师傅已经带我去割了几次青了,而且每次都帮我捆好,上好肩。所以,对这一农活的门道还是熟悉的。第一次单独行动,上山很早,割青也比较顺悉。最后的问题还是出在捆青和起肩上了。找来的藤子不是太硬了,捆不紧。就是没有韧性,容易断。好不容易捆好一担青,蓬松蓬松的,怎么也上不了肩。临近中午,除了一身大汗,依然是两堆嫩青。无奈之时,毛苟挑着一担青从上山下来了。一阵高兴,真想喊他帮帮忙。但转念一想:他是地主崽。我刚下乡,如果被别人看见了,会说我立场不坚定的。于是,到了口头的话又咽下去了。毛苟此时可能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了声“不好捆吧”。就放下自己的青,帮起忙来。真情之下,我只好接受了援助。他告诉我,青藤要尽量找软一点的,要用脚踩着扭一扭,不容易断的才可以。然后又告诉我,捆青的时候要将一只膝盖跪在青上,然后用力一提才容易捆紧。经他这么一调摆,果然凑效。他帮我起了肩,就重新挑起自己的青下山去了。我忐忑地回到村里。一方面庆幸自己遇上了好人,一方面又担心这件事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久而久之,才发现毛苟一类与社员们区别不大。一同出工,一起分配。只是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不能参加贫下中农大会,但这样的机会并不很多。渐渐地我不忌讳和毛苟往来了。他很聪明,手也很巧。能编许多漂亮的篾织品。自留地里的蔬菜也种得非常茂盛。他话语不多。平时乐于助人。我喜欢去他那儿揩揩油,弄点菜吃。也喜欢请他修修箩筐、粪箕之类。有时柴刀、斧头不锋利了,也拿去请他磨磨。我不能帮他什么忙。他喜欢打听外面的情况,我尽量详细介绍。他偶尔想看书,我就借一点农业科普读物、《中国青年》之类的杂志给他看。这样的关系维持到六五年冬天他厄运的开始。那年冬天,农村社教运动开始。指导文件二十三条虽然规定运动的重点是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但我看到的是地、富、反、坏分子和他们的子女被一次次楸出来批斗。望着毛苟站在台上挨斗,我很同情。并不是我得了他一些小利就有所感叹,而是因为这种批斗的确说不出他有什么罪过或者错误。他落魂落魄的不幸还是文化大革命的大屠杀。六七年秋天,道县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大屠杀。不久杀风波及江永,我们大队因此杀了三十几个四类分子及其子女,毛苟也受到牵连。发生事情的那天,毛苟被五花大绑与其他受刑人员一起带到和逥龙墟农场交界的一片草场上。行刑的工具就是平时经常可以看到的大刀、梭标、鸟枪。行刑的场面非常血腥。有一个劳改释放人员,个儿比较高大。一大刀砍下去,脑袋没有掉。于是他转过脸,要行刑的基干民兵再补他一梭标。结果他被鸟枪的散子打得面目全非。毛苟目睹了屠杀的全过程,他陪斩了。事后还被安排掩埋尸体。这些悲惨的画面,毛苟很不愿意回忆。出于猎奇,我花了许多功夫才从他口里掏出了一些真相。
         返城、谋生、成家立业、退休。再见到毛苟时,他已经完全衰老了。人形佝偻,头发花白,面色枯槁。左眼的黑眼球已被白膜全部遮盖。他后来结了婚。老婆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后,患病而亡。女儿读了一点书,然后双双南下打工去了。一个女儿已经结婚,并在珠海购了住房。问他会去伴女儿过日子吗,他回答“外面太大了,还是呆在农村好”。苟者,马虎、随便也。他的父亲给他取名毛苟,也许是希望他能卑贱地顺利地慢慢地长大成人,渡过一生。然而,事与愿违,他生活得非常坎坷。

回复 1# 瓦屋下

  落后的农村,加上人为的祸害,人民的生活肯定是贫困和凄惨的!

  所以,建立和谐的社会,发展才是硬道理!

人生已过花甲,去日无多,尽力追找快乐,过好每一天。

TOP

麻苟在疯狂年代血腥屠杀中留得一命,真是老天偏佑,但是巨大的精神创痛终生难愈。冤死者凄惨,幸存者仍不幸。他(们)还在恐惧、孤寂和穷困中煎熬。女儿接他去珠海,他都不敢,他害怕……

或许还有不少的“麻苟”。帮不了他(们),没有资格多言了。为他们的晚年祈福。

问好,谢谢瓦屋下兄

TOP

我的一位亲戚情况颇为类似,也许更甚。简直就是卒不忍睹啊。基干民兵要他背了自己的地主父亲投入了无底深坑,那真是情何以堪啊!他就是与你们下放同一个公社的黄家岭村人。
情结老知青,联络两地情

TOP

六七年秋天,道县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大屠杀。不久杀风波及江永,我们大队因此杀了三十几个四类分子及其子女,毛苟也受到牵连。发生事情的那天,毛苟被五花大绑与其他受刑人员一起带到和逥龙墟农场交界的一片草场上。行刑的工具就是平时经常可以看到的大刀、梭标、鸟枪。行刑的场面非常血腥。有一个劳改释放人员,个儿比较高大。一大刀砍下去,脑袋没有掉。于是他转过脸,要行刑的基干民兵再补他一梭标。结果他被鸟枪的散子打得面目全非。毛苟目睹了屠杀的全过程,他陪斩了。事后还被安排掩埋尸体。这些悲惨的画面,毛苟很不愿意回忆。出于猎奇,我花了许多功夫才从他口里掏出了一些真相。
这些真是惨不忍睹,世界上可能都很难找到还能与之相比的残酷,还好在已经过去了,好在毛苟今天还活着,看到了社会的进步,谢谢瓦屋下,好久不见你了,还好吗

TOP

回复 2# 火土重生

 

 

 此话差矣!发展才是硬道理,是改革开放初期的提法。如今是分蛋糕的问题,蛋糕分匀了,能不和谐?

TOP

回复 1# 瓦屋下

 

   像毛苟这样悲惨命运的人,在农村里还有很多。这都是历史的悲剧呀!

TOP

      谢谢火斑的关注。人有许多层次,如果最上层的人忽略了最下层人的生存,悲剧一定会产生。毛苟的故事告诉我们,在那个荒诞的时代,什么样荒诞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TOP

      谢谢六旬童的问候。见过和听过许多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但像毛苟这样的卑微者的遭遇的确还是很少的。幼时的教育是纯洁而美丽的,当反差如此之大的社会呈现眼前时,不可能无动于衷。诚如仁君所言,我们帮助不了他(们),也没有资格多言。那就滴两点廉价的老泪,祈福他晚年幸福吧。祝你愉快!

TOP

      谢谢江河君的关注。江永的山好、水好、人也好,这是我们刚下乡时给亲人、朋友、同学写信爱写的一句话。至今我依然这么认为。但我无法理解的是朝夕相处的同村人,没有经过职业训练,怎么能够下得了手。黄甲岭区原来辖黄甲岭和松柏两个公社,江永最穷的地方。这与大屠杀是不是有关系,猜猜而已。

TOP

      谢谢笑斑关心。我还好。上有九旬高堂颐养天年,下有三岁娇孙调皮捣蛋,天伦融融。但较之仁兄在彼岸沐自由之海风,享高科技之舒适便捷,差多了。打开电脑就想点击湖知网。打开湖知网,脑袋就风起云涌。真怪。

TOP

      谢谢钱塘君光临。仁兄关注着分蛋糕。火斑关注着和谐。我在唏嘘当年莫名其妙的杀戮。我们都在期待国泰民安,永享和平幸福。

TOP

      谢谢郭姐关注。在广阔天地里,没有作为,但认识了中国的农村。这是一份很丰厚的财产,一直受用到今天。人老心慈。看见和回忆一些不平的事总想唠叨几句。

TOP

楼主辛苦了,非常感谢!













老子是癞蛤蟆  http://www.nb-eduask.cn

TOP

  楼主的故事总能引发闲人更多的联想,想写又写不出。谢谢瓦屋下友

TOP

不堪回首的岁月,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发人深思。

谢谢楼主!

TOP

      蜗牛君辛苦了。谢谢你狂奔着来慢慢围观。江永的知青吗?认识你很高兴。

TOP

闲人兄:你在乔口那一网鱼收获大吗,那动作可是一流的呀:姿势优美、表情丰富。你真是过谦了,写了那么多的回忆马畔的文章。我还是受你的启发,才试着记录一下江永的知青岁月哩。谢谢你的光临。

TOP

      谢谢高家君的关注。拙作使你心堵了,不好意思。你给我们带来的却是愉悦。你的照片很赏心悦目。尤其喜欢你狗尾山上的俯拍,很美、很有气势。前后两次,我更喜欢你第一次的作品,有点国画的味道。中国的山水画讲究写意,那朦朦胧胧的山水之间,田野、村庄很耐人寻味。

TOP

闲人兄:你在乔口那一网鱼收获大吗,那动作可是一流的呀:姿势优美、表情丰富。你真是过谦了,写了那么多的 ... 瓦屋下 发表于 2011-10-18 11:35
谢谢你经常关注,热情鼓励。想起马畔村,村头一瘦地主,村尾一胖地主,想写“两个地主”脸谱素描,实因接触太少加上闲人的轻度痴呆,只好放弃。狂想捕鱼,徒有架势,却总是两手空空,见笑了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