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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视角] 协和90年沉浮录(外一篇)

 

协和90年沉浮录

 

 

       2011年9月16日,北京协和医院将迎来建院90周年。自1921年诞生以来,协和几度沉浮,虽历经军阀混战、抗日战争、“文革”动乱,其悬壶济世之志却历久弥新。协和是中国医学界的“黄埔军校”。协和名医张孝骞、林巧稚、吴阶平、吴英恺等人的医术、医德同样让人心生敬意。

 

  美国石油大亨买下“协和医学堂”


  1913年,洛克菲勒基金会成立,后来出任美国尼克松政府国务卿的基辛格,曾为该基金会“打工”10年。一年后,基金会第二批考察团在走访了中国十几个大中城市、几十所医院后,把一份名为《中国的医学》的报告提交给了洛克菲勒基金会。报告在分析中国医疗卫生事业欠佳的情况后,强调在中国兴建高水平医学教育机构的重要性。


  目标一旦明确,洛克菲勒基金会下属机构“洛氏驻华医社”随即成立,该机构又称“中华医学基金会”,主席为小洛克菲勒。

  1915年,洛克菲勒基金会出资20万美元,购买了欧美教会学校开办的“协和医学堂”,将其改名为北京协和医学院(PUMC,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协和”作为“Union”的雅译,沿用至今。


  豫王府变为中西合璧的“油王府”


  北京协和医学院最初占地约150亩,包括医预科学校和南北宿舍楼。这样的规模难以适应建设世界一流医学院的发展要求。“洛氏驻华医社”于是决定添置地皮,附近的豫王府成为首选。


  购买豫王府远没有收购协和医学堂容易,王府的主人好歹是皇亲国戚,岂肯将祖宗的基业拱手让人。“洛氏驻华医社”不得不事先与北洋军阀政府联络好,要求端镇在其王府旁划出一块地盘,让给医社作为举办慈善事业的基地。


  端镇心有不甘,怎奈王府上下银根紧缺,难以为继。“洛氏驻华医社”及时抛出“绣球”,以巨额银两馈赠端镇,解其燃眉之急,随后借给他大额优惠利率的贷款。情急之下,端镇大喜过望,渐渐上钩,不知不觉背上了难以偿还的债务。


  见端镇没有还手之力后,“洛氏驻华医社”趁热打铁,一方面催促端镇限期清偿欠款,一方面要求北洋政府继续施压。


  1916年7月,再次陷入困境的端镇不得不将豫王府转手出售给“洛氏驻华医社”,全部产业作价共计24万银元。1917年9月24日,北京协和医学院奠基及开工典礼在豫王府举行,教育总长范源濂主持了全校建筑群奠基仪式。当月上旬,8名学生跨入协和医预科校门。两年后,协和医学院本科正式开学,招收学生9人,其中5人从医预科升入。


  协和建筑追求中西合璧:外面画栋雕梁,玉栏碧瓦,集中华建筑术之大观,檐下、廊上的油画每平方尺的费用为五元,建筑内部从病房、教室到实验室,则是最考究的西式设备,水汀管、门锁、抽水马桶都从美国运来。王府易手给了石油大王,人们后来把“豫王府”戏称为“油王府”。


  协和各方面的一流水准要求,使得实际费用严重超标。最初,洛克菲勒基金会批准的土地、建筑和设备费用为150万美元,到1921年学校建成后,所花的费用已达750万美元,整整超出4倍。


  创办之初就形成医、教、研三位一体


  短短4年,协和建成主楼14栋,整个建筑群布局以图书馆为中心,分别以英文字母编号A至N,包括礼堂、教学楼、办公楼、医院、动力房等。除主楼外,附近的外交部街及北极阁还建有小楼30多座,供高级教员居住。协和原计划每年级学生人数为30人,课堂和实验室按此规模设计,医院则按250张床位设计。1921年6月24日,新建成的协和医院开始收治病人,协和从此医、教、研三位一体。当年医院里的住院医生和实习医生共有72人。9月15日,协和为期一周的开幕典礼庆祝活动拉开序幕,每天都有学术报告或讨论会,参加学术活动的国内外著名的科学家近300人。


  19日下午的典礼仪式上,身着长袍的中方代表和穿着大学礼服的西方学者,数百人济济一堂,相映成趣。胡适参加了这次开幕典礼,他在日记中还评说小洛克菲勒演说很好。在演说中,小洛克菲勒回顾了协和酝酿、筹建历程,认为协和的任务是培养有潜质的男女学生,使他们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医生、老师和科学家。当晚,民国大总统徐世昌在总统府举行盛大招待会,宴请全体代表,足见其规格之高。


  时局动荡把协和推向政治大舞台


  1924年,协和历史上第一批毕业生毕业,他们只有三个人:刘绍光、侯祥川和梁宝平——协和历来以严格的淘汰制闻名。老协和流传的说法是:“一门不及格必须补考,两门不及格要留级,三门不及格扫地出门。”


  为此,跨进协和大门之日,便是寒窗苦读之时。日后成为泌尿外科专家的吴阶平回忆当年求学时的场景写道:早8点从宿舍到学校,12点过后才下课,下午2点开始实验课。一般情况,6点晚餐,然后到图书馆自习,晚10点图书馆闭馆,回到宿舍继续学习到12点以后才休息。每到考试前夕,有的学生通宵达旦、彻夜不眠地复习功课。由于学习过分紧张,学生健康状态普遍下降,甚至有一些同学累出了结核病。由于协和考试除笔试外,还要口试和实验测试,成绩或身体不合格者就要被淘汰。


  时局的变动很快将协和推向了国家政治大舞台的中心。1925年1月26日至2月18日,孙中山因肝病复发,入主协和医院治疗。他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大部分都在协和度过。


  1928年6月,新成立的南京政府教育部颁布政令:高等学府的校长必须是中国人,学校董事会的绝大多数也必须是中国人。受此影响,在纽约举行的协和医学院董事会上,美国董事一个个递交辞呈。新的董事会成员均是一时之选,包括胡适、张伯苓以及协和医学院第一任中国籍院长刘瑞恒等学界泰斗。


  1931年9月18日,日军关东军悍然挑起事端,侵占我东北军驻地北大营和沈阳城。当晚,因感染伤寒正在协和疗养的张学良得知消息,立马在医院召开了东北军高级将领会议。“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全国各界纷纷起来参加抗日救亡运动。1932年春,协和医学院本科一、二、三年级全体男生共40多人,在生理学系主任林可胜教授带领下,组建了学生救护队,这是后来“中国红十字会医疗救护队总队”的前身。抗战八年,他们随军转战多地。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开进北京城。协和医学院虽于9月初如期开学,但学院与各地的联系几乎中断,致使部分教职工和学生无法返校。鉴于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协和董事会讨论,是否要像北大、清华一样,将协和的工作人员转移到中国西南地区。由于担心日本人可能趁机将日本医生安插进协和的重要岗位,董事会最终反对南迁计划。当时,日美之间尚未开战,日军对美国人及其产业还是有些忌惮。


  然而,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美国随即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协和的厄运开始了。第二天清晨,日本兵闯入协和,包围整个建筑群,设立警戒线,禁止所有人出入。与此同时,日本兵闯入校长住宅,将正在用早餐的胡恒德校长扣押,他们还带走了另两位在协和的美国人。他们此后被关押在日军监狱达4年之久,直至日本投降。


  山河沦陷使得协和陷入停办境地。协和医学院的历史档案保存着一页发黄的文献记载:“1941年因太平洋战争爆发,本医院遂于12月8日停业。1942年1月18日,医学院和护校的教学工作完全停止,各住院病人亦被日军强迫迁出。至此时,本院即完全停办,所有设备及建筑则由日方改作军医及血清研究所用。”协和部分学生不得不逃亡到上海医学院、圣约翰医学院、成都华西大学借读。


  张孝骞上书中央,建议恢复八年长学制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中国参战。这表明当时在美国的劳克斯等4人,再返回协和已显得不合时宜了。他们取消了预订的船票,辞去了在协和担任的职务。


  1951年1月20日,协和医学院、协和医院由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和卫生部接管,李宗恩仍担任校长,学校的组织结构和规章制度不变。协和医学院此后更名为“中国协和医学院”,同时,中国医院与协和医院合并,定名为“北京协和医院”。


  1月23日,李宗恩发了一封电报给洛氏驻华医社:1月20日本院收归国有。洛克菲勒家族与协和多年富有成效的合作关系,就此划上了句号。


  随即公布的政务院政文字119号命令宣告了协和新的命运:“为加强国防建设,决定自1952年1月1日起,中国协和医学院划归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建制。”1952年,全国护理教育被纳入中专学校,协和的高级护校停止招生。护校校长聂毓禅对此痛心疾首:“在大动荡的岁月里,无论什么情况,都没能动摇我坚定的意志。谁能料到我十年的挣扎却成泡影,高级护校竟断送在我的手中,实为终身憾事。”


  同样命运很快落到医学院身上。1953年,协和医学院停招医学生,改为“为全军培养高级师资和提高部队医务干部水平”,向干部进修学院过渡。1957年,协和遭遇历史上第二次停办。


  在新政府对协和的调整中,协和成了“人才宝库”,通过“拔萝卜”(调骨干)和“割韭菜”(按年资输送)方式,抽调出不少人才去建立新的医疗机构。时任协和医院内科主任的张孝骞担心,这破坏了协和技术队伍的结构和完整,不利于“高级医学人才”的培养。1957年,张孝骞不怕被扣上“崇尚资本主义医学制度”的帽子,毅然向中央上书,建议恢复协和八年长学制的医学生教育。


  整整两年后,张孝骞的提议才付诸实施。1959年,卫生部等部委、机构决定,以原协和医学院为基础,恢复八年制的医学院,命名为“中国医科大学”。当年招收第一班预科学生60名,进入设在北京大学的医预科学习,同时,在设有生物系的综合大学招收四年级插班生,每年30名,连招3年。


  “文革”中更名“反帝医院”


  1966年“文革”爆发,协和再次遭受重创,其名称也被改为“反帝医院”。


  早在1965年6月26日,毛泽东针对农村医疗卫生的落后面貌,指示卫生部“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解决长期以来农村一无医二无药的困境,保证人民群众的健康。在毛泽东看来:“医学教育要改革,根本用不着读那么多书。华佗读的是几年制?明朝李时珍读的是几年制?医学教育用不着收什么高中生、初中生,高小毕业生,学三年就够了,主要在实践中学习提高。”


  今年年近九旬的罗慰慈教授,是协和医院呼吸内科知名的主任医师。罗老回忆,“文革”时期,“砸烂旧协和”的口号叫得很响。协和是全国唯一实行八年制教育的,造反派却认为,毛主席说了“医学教育三年就够了”,协和搞“八年制”,是在走修正主义路线,要打倒“修正主义知识分子”。


  中国消化病学创始人张孝骞“文革”中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特务”。运动开始一年多的时间内,他被罚到门诊看病、扫厕所、修马路。造反派经常审问他,询问有关高级干部保健的内容。他总是回答说:医生有义务将医疗资料保密,患者也有权要求医务人员不将这些材料泄露给第三者。这惹怒了造反派,1968年他被关进“牛棚”达9个月。妇产科专家宋鸿钊被当作“反动学术权威”拉去批斗,他站在高凳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但批斗会一结束,他马上戴着口罩回到病房。有一次学生杨秀玉忍不住问他:“他们都批斗你什么?”宋鸿钊笑说:“我也没听清楚,我光顾着保持平衡来着。”


  毛泽东“呼吸四病”成全国惟一科研课题


  罗慰慈老先生告诉笔者,1969年“一号命令”发布后,全国上下准备与苏联打仗,北京实行大疏散。协和几百个家庭分乘两列火车,被疏散到甘肃、青海等地。很多师生下到各省市公社医院,当了赤脚医生。


  上世纪70年代初以后,毛主席病了:由于抽烟、年老等因素引发的肺气肿、支气管炎、肺心病、呼吸衰竭等病症开始显现,并逐渐影响到他的工作。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肺心病、呼吸衰竭被称为“呼吸四病”。毛主席这一病,全国只有一个科研任务:举全国之力,研究治疗“呼吸四病”。


  全国没有了其他科研课题,不管工科或其他学科,都没有开学术会,就是围绕如何解决“呼吸四病”,这颇有点“独尊儒术”的意味,这是由国家组织唯一上马的医学研究课题。现在要翻那几年的医学研究成果,基本都是关于“中草药如何治支气管炎、肺气肿、肺心病、呼吸衰竭”。


  “文革”后期,协和此前上山下乡或疏散各地的师生逐渐“回炉”,开始了新的补课学习和医学科研。很多人当时都是落了户的,户口调不回来,协和便与卫生部商量,由他们出面安排调动,这样招回数百师生。在罗老看来,这一举措抢救了很多人才,协和现在六十来岁的医生,其中不少便是当年“回炉”后培养的学生。


  “文革”结束后,全国大学招生工作恢复,协和也开始了硕士研究生培养,对“呼吸四病”课题的研究,则一直持续到上世纪80年代初。


  1979年中美建交后,协和与“洛氏驻华医社”中断近30年的联系得以重新建立,美方随即拨给协和155万美元,用于建筑修复和设备添置。1985年,协和恢复高级护理教育,成立护理系,后改名护理学院。几经沉浮的协和,终于浴火重生。到2010年,协和日门诊人次突破1万人。

 


——摘自《文史参考》作者  刘火雄。

 

 
林巧稚与协和的那些女大夫们

 

 

       以林巧稚为代表,老协和女大夫都喜欢穿素色修身旗袍,高贵脱俗,她们脱下白大褂走在街上,都能被老百姓一眼辨认出那是协和人。“只可惜,她们大多数都一辈子没有结婚。”这些白衣天使独立圣洁的身影背后,是不为人知的孤独和牺牲。

  

  浏览老协和的名医档案,林巧稚、杨崇瑞、叶恭绍等女大夫的名字格外引人注目。在当时的高校或专业机构中,女性人才凤毛麟角,而老协和却有一个女性知识分子群体,她们拥有专业技术,精通英语,气质优雅,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曾任协和医院副院长的黄人健回忆,20世纪50年代,自己刚来协和护校读书时,医院里的女医护人员就已经占了“半边天”了。

 

  1919年9月,协和预科向女生敞开大门;一年后,专门招收女生的协和护校成立。这两项举措在当时都是破天荒的大事,协和成为中国第一所男女合校的医学院。20世纪上半叶,职业女性崭露头角,却仍备受歧视。协和以开放的心态接纳了女性,也为她们设置了一道不尽人情的门坎:担任住院医生的女性,一旦结婚自动解聘,女护士如果结婚必须辞职。

 

  也许,这既是门坎,也是考验。老协和女医护人员大多出身教会学校,自幼笃信基督。坚定的理想和虔诚的信仰,支撑她们以殉道者的姿态,做出常人难以做出的牺牲。她们大多终身未婚,将自己嫁给了医疗事业。她们是中国医疗史上的特蕾莎修女,“爱至成伤”,却发现“伤没有了,得到更多的爱。”

 

  林巧稚:“我的惟一伴侣就是床头的电话”

 

  林巧稚这个名字家喻户晓,一是因为她医术高明、医德高尚,二是因为她专业特殊——妇产科。

 

  她一生亲手接生了5万多婴儿,虽然她自己从未有过孩子。每一个林巧稚亲手接生的孩子,出生证上都有她秀丽的英文签名:“LinQiaozhi‘sBaby”(林巧稚的孩子)。傅作义的小儿子,冰心和吴文藻的三个孩子,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子女梁从诫、梁再冰,都是由林巧稚引领到人世间。他们都有这样一张出生证,至今保存在协和的病案库中。林巧稚说过:“生平最爱听的声音,就是婴儿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

 

  曾有妇产科主任惠特克嘲讽林巧稚:“你以为拉拉产妇的手、给产妇擦擦汗就能成为教授吗?”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林巧稚对待病人极为温柔耐心。对于产妇来说,心理上的宽慰十分重要,难怪很多妇女千里迢迢赶到协和找林大夫。原协和医院副院长黄人健回忆说,她曾看到林大夫掏出几十块钱给一个流产的贫穷妇女,让她买营养品。“那时林大夫的工资是300块,像这样资助病人的情况太常见了。”

 

  直到晚年病重、身体极为衰弱的情况下,林巧稚还坚持工作。家人和学生劝她休息,她说:“你们是知道的,我是一分钟也闲不住的。闲下来我便会感到孤独寂寞。上帝如果让我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我存在的场所便是在医院病房,我存在的价值便是治病救人。”她虽然早已不是住院医师,但她要求值班医生和护士,只要病人出现问题,即使是半夜也要马上通知她,如果没有通知,第二天上班她会生气地批评。林巧稚曾说过,“我的惟一伴侣就是床头那部电话,它帮助我了解病人的情况和提出治疗方案。”

 

  一张聘书,一纸枷锁

 

  1921年协和医学院落成,林巧稚正是在这一年考入协和。当时她20岁,在那个年代已经算“大龄女青年”,和她一同在厦门女子师范毕业的同学基本都结婚了。家人开玩笑说,医科一读至少8年,你毕业了还怎么嫁人呢?林巧稚非常看不惯女孩必须依附丈夫的旧观念,坚决去参加考试,据说她还摞下一句气话:“那我就一辈子也不嫁!”一语成谶,林巧稚果然为了医疗事业终身未婚。

 

  1929年,林巧稚毕业,8年前入学时有5个女生,3人坚持到最后。林巧稚学业优异并热心公益,得以留校任职,她是协和第一个毕业留院的中国女生。聘书这样写到:

 

  “兹聘请林巧稚女士任协和医院妇产科助理住院医师……聘任期间凡因结婚、怀孕、生育者,作自动解除聘约论。”

 

  老协和的管理者坚信,一个女人不可能同时扮演贤妻良母和职业女性两种角色,只能选其一。林巧稚怀着矛盾的心情接下这张光荣的聘书,也接下一纸枷锁。曾有说法认为林巧稚有过一段朦胧的恋爱,但随着她在医院表现出色,协和派她赴欧美考察深造,恋情也不了了之。

 

  1940年林巧稚回国,不久升任妇产科主任,她又创了个纪录:协和第一位中国籍女主任。林的学生严仁英说,“女的里头能当上教授、主任的就她(林巧稚)一个人,如果她结婚了她就没有这个前途了。她这个独身不是她自己选择的,是被逼的。”

 

  谢绝傅作义特批机票,不参加开国大典协和纯净如真空的环境,养成林巧稚单纯倔强的个性,她对政治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1949年,人民解放军兵临北平城下。家人都劝林巧稚离开北平,“共产党打进城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处置在美国机构做事的人!”北平城防总司令傅作义的夫人给林巧稚送来一张机票,上面有傅将军亲笔签名,凭着这张机票,可以搭乘任何一次航班去任何一个城市,傅太太特别说:“这是多少人用金条换不来的。”林巧稚因为刚为傅太太接生了一个男婴,傅作义晚年得子,全家将林奉为座上宾。

 

  林巧稚谢绝了好意。她认为自己凭业务吃饭,没什么可害怕的,她就要在协和守着她的病人。

 

  1949年初秋的一天,林巧稚查房后回到办公室,在桌上发现一张大红色请柬,打开一看,竟是邀请她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这在别人看来是求之不得的殊荣。林巧稚轻描淡写地说:“真有意思,我是个医生,请我去做什么呢?”10月1日,她照常在产房忙碌一天,没去参加那个举世瞩目的盛事。

 

  随着协和“收归国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造”运动展开,老协和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首当其冲。

 

  林巧稚的社会威望和她的政治积极性反差强烈,她理所当然是“重点改造对象”。工作组派她的学生给她讲形势、谈理论,劝导她“觉悟”,“揭发美国人的文化侵略”。林巧稚想不通,“美国人办医学院帮我们培养人才,我的医术就是人家教的……我不懂这怎么叫侵略?”

 

  与领导干部夫人的接触,让林巧稚对共产党人有了更多好感。有一天,一个穿灰色列宁服的妇女来协和挂号找林巧稚看病,林在问诊中了解到,这名患者1927年生过孩子,因为躲避国民党抓捕不能在大医院就诊,孩子夭折,自己也不能再生育,长征中又落下许多病根……林巧稚没想到,一个女人可以为革命付出这么多。后来她才知道,这位患者是周恩来的夫人邓颖超,林对她更增添了同情和敬佩。

 

  彭真的夫人张洁清来协和生孩子的时候,林巧稚经常和她聊天,但不知道她的身份。张洁清出身世家,待人平和文雅,而彭真总是一个人提着饭盒来送饭,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等待探视,几乎没人知道他是北京市委书记。

 

  曹禺以她为原型创作“思想改造话剧”林巧稚与周恩来夫妇、彭真全家结下深厚友谊,这些交往使她对共产党人和新政府有了新的看法。

 

  她的“思想动态”被工作组敏锐地捕捉到,北京副市长吴晗来到协和,亲自给林巧稚写了一百多页学习体会和思想小结。林巧稚在协和大会上代表教授发言,没有采用吴晗写的报告,她回顾自己在协和不问世事一心从医教书三十年,表示她现在愿意“打开协和的窗子看祖国”。言辞朴实恳切,在场许多老协和人留下眼泪。

 

  发言结束后,剧作家曹禺走上前握住林巧稚的手说,“您讲得太好了!”曹禺当时正在协和医院“体验生活”,准备写一部反映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戏。

 

  后来他写了《明朗的天》,表现“受美帝国主义思想毒害很深的高级知识分子”,受党的教育转变的过程。

 

  主人公凌士湘身上据说就有林巧稚的影子,这部戏是勉强适合时代出生的产儿,无论曹禺本人还是后来的评论家,都对此剧不满意。林巧稚也受邀请到北京人艺观看了这部戏,她没有给出任何观后感。

 

  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著名知识分子纷纷加入共产党。林巧稚对周恩来说,一个诚实的人不能欺骗组织,也不能欺骗自己。她是虔诚的基督徒,入党恐怕不便。周恩来宽慰她不必介意这个问题,在党外一样可以工作。

 

  “文革”中,林巧稚推着四轮车给病人打针送药,清洗便盆,倒痰盂……这些工作她都做得一丝不苟,毕竟,她还没有离开协和,对她来说,已经是再幸运不过。“文革”结束后,协和恢复正常工作秩序,但林巧稚已近80岁,体质逐渐衰弱。1983年春,林巧稚病情恶化,陷入昏迷,她总是断断续续地喊:“快!快!拿产钳来!产钳……”这时护士就随手抓一个东西塞在她手里安抚她。4月22日,林巧稚在协和的病床上走向人生终点。遗嘱中,她将个人毕生积蓄3万元人民币捐给医院托儿所,骨灰撒在故乡鼓浪屿的大海中。

 

  杨崇瑞:倡导节育,一生受批判林巧稚并不是个案,老协和还有很多将全身心付诸医疗事业的女性,其中典型代表之一还有林巧稚的师姐,毕业于协和医学院的前身——协和医学堂的杨崇瑞。她是中国的第一个女医学博士,也是终身未婚。

 

  杨崇瑞从20世纪30年代初开始倡导节育,1936年,她邀请美国节育运动之母玛格丽特.桑格到协和礼堂演讲。这一举动激起保守势力的反对,当时的中国,有钱有地位的男人都以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为荣。杨崇瑞一个独身女医生在公开场合倡导女性避孕,还请来在美国因宣传节育而被监禁过的“反动专家”,简直伤风败俗。有份报纸这样描述杨崇瑞在前门车站迎接桑格的情景:“外国反动医学人士来华,拟宣传所谓的节制生育。国人则有一奇装异服的中年妇女前往迎接,居心叵测,需加注意。”杨崇瑞喜欢穿改良新式旗袍,把长发编成辫子盘在脑后,却被讽为“奇装异服”。

 

  1948年,杨崇瑞被国际卫生组织聘为联合国妇幼卫生组副组长。次年,她在欧洲各国参观时,听到新中国成立的消息,放弃了联合国的高薪和要职,辗转返回祖国。她受到毛泽东和周恩来的接见,被任命为新中国卫生部第一任妇幼卫生局局长。

 

  如果说20世纪30年代,杨崇瑞宣传节育是在与根深蒂固的陋习作战,那么建国后,她是在与权力抗争。她不顾上层的意见,提倡计划生育,批评卫生部轻视避孕、放宽流产的做法。1957年,她被打为“右派”,罪名是“三马主义”——贩卖反动的马尔萨斯人口论;拥护鼓吹马寅初的“新人口论”;反对马列主义的生育观。此后22年她被迫脱离医疗一线,直到1979年平反。

 

  当时协和有好几个女医护人员被划为“右派”,对于她们来说,最艰难的莫过于她们要独自承担批斗和苦役,没有丈夫子女支撑安慰。协和护校第一个中国校长聂毓禅,将一生精力投入于高级护理教育。1952年,卫生部决定把护理纳入中专教育,聂毓禅为人单纯直率,屡次向上级提建议恢复高等护校。1957年,她被划为“右派”,当时还是年轻护士的黄人健说,“聂校长一辈子没结婚,挨批斗、下放时孤苦伶仃,看了真是难过。”

 

  叶恭绍:用行动突破协和女大夫婚姻限制老协和的制度也有例外,出身世家的叶恭绍,大胆地突破了教条。1935年,27岁的叶恭绍从协和医学院毕业,获得博士学位,被分配到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科工作。叶恭绍告诉科主任袁贻瑾,自己将在10月份结婚。她的未婚夫黄桢祥是她从燕京到协和的校友,比她早一年获得博士学位,已分配在协和内科工作。

 

  袁贻瑾当时反应很大。《协和医事》一书记录了叶恭绍的回忆:“他简直不能接受,而且感到失望。他要我去找杨崇瑞谈话,希望杨崇瑞能说服我不结婚。”

 

  “但我没有改变计划。我按预定时间,于1935年10月和黄祯祥大夫结了婚,并继续在公共卫生科工作,直到1941年冬珍珠港事件发生,协和被迫关门为止。我于1936、1938、1940年生了三个孩子。

 

  除了利用协和应有的每年一个月的休假外,我没有为生孩子而多请一天假。我就是要用自己的行动说明:已婚妇女照样能继续工作,以消除他们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我终于胜利了!”叶恭绍回忆说。

 

  早在十年前,叶恭绍就用行动挫败了重男轻女的思想。父亲是清末举人,思想守旧,不给女儿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她的二哥是早年追随孙中山的叶恭绰,资助妹妹完成中学直至燕京大学医预科的学业。

 

  叶恭绍致力于儿童青少年的生长发育和青春期研究,提出了中国男女少年第二性征发育的分期方法,成为研究青春期发育的重要依据。她还创办了中国第一所儿童青少年卫生科研机构——北京医科大学儿童青少年卫生研究所。丈夫黄桢祥后来成为国内一流病毒学家。夫妇两人在各自领域都取得突出成就。

 

  20世纪50年代,协和被新中国政府接管,老协和的规章制度作为美帝“遗毒”受到批判,许多优良传统被抛弃,令老协和人痛惜。但有一项规定的废除可以说深得人心,那就是对女医护人员的婚姻限制。那段时间,邓颖超曾经关心林巧稚的个人问题,已经50多岁的林委婉地表达自己不再考虑此事,她半开玩笑地说:“要是早些年解放不就好了吗,谁让你们对我解放得这么晚呢!”

 

  老一辈协和女大夫不仅有高超的医术,还有高尚的医德,更有耿直不阿的人格。这些弱女子孑然一身,韧如蒲草,无论世俗偏见还是政治强权,都不能让她们屈服。在动荡的大时代中,她们坚守了知识分子的良心和骨气。今天看待她们,也许不应该再刻意强调“女性”这个标签,她们是中国传统知识精英的杰出代表,其境界情怀,已超越性别和职业的樊篱,值得后人无尽地咏叹追思。

 

  ——摘自《文史参考》作者 李 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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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巧,本人1951年6月出生于协和医院,正是林巧稚大夫亲手接生。可惜我的“出生证”在文革中遗失了,大概是被抄走鉴定了(有英文图章)

   当时,协和医院是我父母单位的定点医院,相当于现在的“合同医院”。听母亲说,那时接生可以点医生,父母就点了林大夫,当然,费用比一般的大夫要高一些,相当于现在的“专家门诊”。

    1991年,我40岁,意外接到一封来自协和医院的信,是“中美合作项目”。要求我到协和医院接受体检,项目名称是“人体生殖健康追踪调查”(对在协和医院出生的婴儿进行身体状况追踪调查,据说是在世界范围对各人种进行比较,要调查好几十年)。时间是两天。不但不收费,还要支付给我交通费、误工费,早、午餐费,以及“合作费”加起来大概相当于我半个月的工资。到医院,先要填写7张表格,几乎包括了我一切生活问题,如职业,曾经职业、生活习惯、劳动强度;婚姻状况,质量;睡眠状况,质量;抽烟、喝酒,何时开始,每日几两(几支),喝什么酒;娱乐方式等等等等。体检详细烦琐,连皮肤厚度都要通过仪器测出数据。为了这些表格,一位年轻大夫盘问了我三个小时。检查过程就不说了,光抽血液样品就有十份之多。一周后邮寄详细检查报告给我,十几页。并且记录我的地址、电话、E-mail,说要继续跟踪调查,十年一次。2001年又进行了一次。时间是五天。付给我二千元“检查费”。今年本应该又要检查,我“觉悟”提高了:不合作。因为我觉得把我当实验材料,给我仨瓜俩枣,就测量了我这健康的中国人的全部资料。本来我也没有什么病,就没参加。

   和协和医院有关的还有件趣事:去年十月,晏生哥来京,我和他一起去看他的一个亲戚,家就住在协和医院宿舍。谈话间老人说;我是1951年来到北京的。我搭话:我也是1951年来到北京的,来时就住在您隔壁。老人很惊奇。我说我是51年出生在协和医院,大家都笑了。送我和晏生出门时,老人还指给我看林巧稚大夫住的那栋小楼,说:林大夫没孩子,全院的小孩都是她的孩子。

靖县是我家,我们都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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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尊称为“万婴之母”的林巧稚大夫出生于厦门鼓浪屿,去年到厦门在鼓浪屿拜谒了林巧稚纪念园-毓园。发几张在毓园拍的照片如下:

 

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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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园旁边的这群孩子是对林大夫最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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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毓园的林巧稚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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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像馆里的林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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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立版发来照片!

 

我发帖时,忘了发林巧稚大夫的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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