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的幸福生活
十四号，初伏，天气阴凉，数年来起伏难得的好天气。
近几年来的这一天，我们都会在老宋家聚会，小学同学，一帮嗲嗲娭毑：两桌人。
在馨柳这个半新不旧的小区里，还保留着唯一的一栋红砖楼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物，老宋家就住在这栋楼房的一楼，紧挨着山墙。山墙与楼墙之间还有后门的空地，都被老宋利用了，小兴土木，大大小小的一共十二间屋（包括那套两居室），搞几桌饭菜没问题。
在我们这帮同学里，老宋的年龄是最大的了，我们都还没入甲，他已经是六十进三了：发蒙晚，后来又留了级。小学时代，留到我们班的时候是五年级了，成绩不好，劳动积极。
零三年在我们几个的努力下，终于圆了一个梦：小学同学聚会。当四十余年未见面的同学重逢时，那种激动真的难以言表。我们当中很多人都有过共同的经历——史无前例的“革命”，脱胎换骨的再教育，就业的艰难，失业的艰辛，子女的成家立业，等等等等，说不完道不尽。
老宋穿着一件旧西装，大冬天的敞着怀，里面是一件旧绒线织的毛衣，不像个退休工人，倒像个老农民。AA制的聚会，每人五十元，家庭困难的免，也就是说你不交我们也不会问。之前莉莉就说，老宋肯定不会交，那是个抠鬼，一分钱都恨不得掰开来用，他不困难，两口子都有退休工资，女儿也成家了。果不其然，还真被莉莉说中了。
那以后，我们这些个要好的同学年年都有聚会，还不止一两次，然而，对老宋“抠门”的看法仅仅只过了一年。在老宋两口子的盛情邀请下，我们第一次踏进他家的门。一进门“喔呀”，简直就是办酒席！笼屉热腾腾地，炒锅嗤啦啦地，砧板嘀嘀多多地，老宋亲自下厨，整整搞了两大桌菜！老宋好酒，总说要和我见个高低，可每每都是他先醉了，弄得宋嫂每次都要唠叨半天。每年的第一次聚会，他总是邀请“起伏到我屋里客啊，自己喂的土鸡，自己莋的小菜，到乡里打条狗”，有时候也有同学买了菜到他家请客，土鸡和小菜都算他的。
前天坐在地坪里喝着茶，聊着天，看见有人到他家买菜，我问道，诶，你到底种哒好多菜罗，还有把买呀？“恰不完咧，慢点你带些回克罗”。
下午大家都在玩牌打麻将，我没事做。老宋说，走咯，我带你掐菜去。路上我得知他是租了菜农的地种，约莫三分土，年租金105元。“咯你租金回得来波？”“那回来哒咧，一年的菜钱总不止百把块沙，就是劳动力回不来，视如是锻炼沙。”
过去的蔬菜基地，现在基本上都是出租了。在菜园里，遇到好几个人种菜，老宋介绍说，那个是技校的校长，那一位是照相馆老王的后人，那个又是哪个哪个车间的，反正我都不认得。看得出，老宋的菜土是料理得最好的。蕹菜木蔊菜茄子豆角苦瓜丝瓜，尤其是辣椒最逗人爱，有一块土里正秧着花菜包菜，准备翻种了。有一口大大的粪凼，我问他肥料哪里来？他说都是附近农业社的，他们不莋菜，我克担噶，他们还不要请收粪工哒。“虫子怎么办呢？”“手捉咧。”“那不好麻烦喔？”“看见就捉，不麻烦咧。”掐了一大抱藤蕹，摘了一大袋辣椒，我说，我在乡里棝哒十年，都冒种出一兜像样的菜，连摘菜的感觉都冒得过，不劳而获的感觉真好！回到家，老付说，你不晓得吧，老宋每年拣茶籽都要打几十斤油咧。“真的呀？”是的呀，我去年打了六十多斤油。“咯好的事啊，那我也跟你拣茶籽克！”老公接茬说，你以为好玩啊，爬山上树的，山上杂树丛生，荆棘遍地的，很难进人的，就算你有收获，那几十斤百把斤的，怎么回来呀。（确实）“造孽嘞！”宋嫂搭话了“天不亮就出门，也不带一点恰的，饿了，就摘人家的橘子吃，也不怕究酸的，讲也讲不听，把身体都搞垮哒。”大家都说，不能这样的，带点馒头饼干也好沙。“冇问题咧！”哎呀，老宋诶，命是自己的，不能这么抠诶！
老宋也不是没有一点爱好，以前爱买码，只出不进，爱打牌，输多赢少，好酒又经常遭女儿责怪，渐渐地，经济自主权被剥夺了，只剩下烟酒了。老宋很知足，“我现在也有两千多一个月，好过得很咧。”
几年了，我从没听见他抱怨过什么，种他的菜，拣他的茶籽，抽他的烟，喝他的酒，说他想说的话。这就是老宋的幸福生活。
客气得不得了，“抠门”得不得了，一个貌似老农的退休工人——他就是老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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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6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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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6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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