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 ——读湖知网诗文想起的 我是一个比较健忘的人,也许天性使然,也许下意识的,尤其对一些伤痛的过往很少回忆。每每听朋友们说起当年某人某事有条有理巨细无遗,总是佩服之余惭愧不已。不过有的时候,记忆深处的东西也会突然闪现,历历如昨。日前读网上文章及陈善燻老师、海客兄、周行等朋友的诗词酬答,不由想起了当年回江永长途车上的一幕。写出来,当然也只有在知青里才能体会,才能分享了。 69年,我在襁褓中就与之相依为命的养母中风。我急急忙忙从江永赶回长沙。所幸她救治及时,病情尚不是特别严重,语言无碍,行动也开始恢复。那时正是严查知青“倒流城市”的时候,以前热情洋溢的街道小组长升了主任,几乎天天带着工作组的人和户籍半夜三更捶门打户来“查户口”。弯弯的笑眉拉成了长长的八字,团团的弥勒面也变得满脸横肉。虽然住得离我家不过六、七户之遥,这时却似乎全然不认识,居然开口就问姓甚名谁。手里还有“倒流城市就是违反最高指示”的大帽子,以及 “自己不走就抓起来遣送回去”的威胁。 文革以来,我那位老实慈爱,从来只与人为善的养母因出身和海外关系被抄家、监视、进“学习班”,身心早已五劳七伤。怕她刚刚有点转机的病体受不了这样的“连番轰炸”,也怕那“遣送”的待遇,我只有含泪咬牙动身。 时值深秋,连绵秋雨令人倍感肃杀凄凉。从冷水滩去江永的长途汽车上,人们大都东倒西歪昏睡。当时“出身不好”的人似乎有一种共识:三缄其口以免祸从口出。不过同是知青又不一样了,我和坐在旁边的一位女知青慢慢攀谈起来。她是桃川农场的,听到我的遭遇后,便也跟我说起了她自己和农场里知青的事。 故事的细节我已经不能叙述得很清楚,也记不起她和他们的名字了。只知道他们是弟兄俩,农场知青都跟着他们家的排行叫他们老四、老五。下乡不久,老五不幸得了脑膜炎,救治不及去世了。剩下老四一人,后来不知怎么在农场遭批斗也自杀了。他们的父母是河西某大学的老师,当时身陷缧绁关在“牛棚”里不得自由,三位兄姐亦星流云散各自一方。这位女知青不知是老五还是老四的恋人,她回江永前,弟兄俩的老父托她带“一张纸”去他们坟上烧化。 到如今40余年了,我却还清清楚楚记得那张劣质的练习纸,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那应该是一首《临江仙》: 七处今宵同望月, 断肠都在天涯。 白云生处已无家, 分飞怜紫燕, 结队羡归鸦。 更复吞声悲死别, 伤心锦绣年华, 匆匆一去似昙花。 新坟当此际, 月影应西斜。 当时我忍不住眼泪就流出来了,想起那位中秋夜伤心欲绝的父亲,也想起自己卧病在床的老母。 很多年过去了,我曾经以为一些事情早已忘记。其实它们本就是我人生轨迹的一部分,只是沉在记忆深处罢了。当年青春年少的知青朋友跟我一样,都早已为人父母,体验过了舔犊之情,读此词想必也会跟我一样的感伤。那位填词的老伯还健在么?但愿风雨过后,他们残破的家庭能重现春光,有孙儿女的笑声温暖他们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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