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抗日战场——我的家在松花江上(6)
蒋介石不能说出的秘密
“济南惨案”的影响和后果让中日双方,包括南北政府都始料未及。
二次北伐,北为冯阎,南为蒋李,都想抢入京的第一功。老蒋更是急如星火,恨不得立马就占领北京,在国人面前好好地表一表功,过一过领袖瘾。
最快的当然是坐火车。当时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平汉线,一条是津浦线,从老蒋这个角度来说,没有比从津浦北上更近的了,直接从南京这里就可以上车,而从平汉走还要弯弯绕,到武汉去坐车呢。因此,他宁可让李宗仁从平汉走,他则沿津浦一线,那样的话,老李就是生出两条腿来也跑不过他。
但是另一方面,技术问题很简单,政治问题却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因为日本在山东的利益比较集中,驻的兵也多。他们把北伐军经过山东特别是济南视为侵犯其“帝国利益”的表现。
早在第一次北伐时,日本就曾出兵干涉。只不过那次北伐军因为打了败仗,没能进入山东。现在是第二次北伐,会不会遭到干涉呢,对于这个问题,老蒋也考虑到了。
自从国共彻底决裂后,国民党跟苏联的关系算是没得救了,由于闯入了英国在长江流域的“利益圈”,和英吉利也红了脸,至于美国,提也不要提,那时候就是美帝国主义,国民革命要打倒的主要目标,两只老虎中的一只,岂能跟它做好朋友。
但是出门在外,江湖险恶,总得有一个朋友或者是靠山吧。
前面说过了,老蒋下野后就在日本为他复出打基础了,其用意就是想把日本拉过来靠上一靠,但是田中的回答却让他大失所望。
不过他这时候仍然对日本有所期待,日本人说要反共,他也反共,在思想上没有什么不同啊。
在内心里,老蒋虽然已不再指望日本能全心全意地帮国民党,却看不出这些人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拆他的台。
现在过济南,他就提前打了声招呼,探了探日本人的口风。日本驻南京公使馆武官辅佐官佐佐木到一(陆大第29期),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田中首相让我给您带话,日本政府不会阻止北伐军的行动,请您放心。
首相都让我放心,那我还怕什么。
这次不仅要让自己的部队第一个进京,还要亲自率队。
为防万一,老蒋顺手把佐佐木哄了过来,带在身边,跟自己一道北上。让他没有料到的是,日军竟然“先发制人”,把第6师团(熊本师团)都派了过来,双方冲突大爆发时,什么佐佐木之类全不顶用,连他自己都差点被日机扔下的炸弹给终结掉。
老蒋真是太急着上北京城吃糖葫芦了,他可能已经忘记去年田中在东京对他说的话了:“何以急急北伐为”。
田中承诺的是,他不会阻止北伐军在南方行动,可要是过山东到华北去,那他就断不会感到高兴了。
你得看看人家是靠什么招徕生意的——积极,连自己的“软弱前任”都曾派兵到济南,他田中能站在一旁看风景吗?
至于进济南的日军为什么表现如此疯狂,则是因为他们的“敬业精神”还远远超出了田中的要求,田中让他们阻止北伐军过济南即可,他们却想通过此举好好地吓一吓中国人,甚至欧美人:让你们不听话,说不能过界就是不能过界。
老蒋受惊之余,把那个佐佐木叫来,当着面狠狠地训了一顿,说我们革命军今后恐怕不能再跟你们日军做朋友了(“不能提携”)。
话虽狠,手却不敢辣。老蒋吃了暗亏后,只好“忍辱负重”,命令在济南的北伐军后撤并退到徐州以南,其他后续部队则绕济南而行。
人皆道老蒋就吃了这么一个亏,其实远不止如此,由于大部队不能北上,他只得放弃了统率亲兵进北平的计划,把华北的活交给了冯阎,如此,日后北伐即使成功,其对北方的实际影响力依然微乎其微。
咬碎牙还得和血吞,这个滋味太难受了。老蒋至此把最后一点打算沾日本光的幻想都丢掉了,什么三民主义、五权宪法都暂时往后摆摆吧,置于首位的是“国耻”。内政如此,外交也全面转变风向,开始与曾经最不屑的美国靠拢,至于以前颇不待见的“帝国主义老巢”国联则成了投状纸的首要选择。由于变化太快,当时连老蒋的盟兄、外交部长黄郛都因此被抛出局外。
不是黄郛犯了什么大错,而是他在老蒋心目中已失去了“价值”。老蒋本来是靠他来办对日外交的,既然国民党有意跟美国套近乎,那就得换英美派的来,此人就是继任的王正廷。
当时中日关系紧张,老蒋病急乱投医,希望赶紧拿老美这张虎皮来吓住日本人,造成彼方如果逼迫太急,美国要来撑腰的假像,所以根本顾不得什么兄弟情份,亲自给黄郛发去一份电报,让他从外长的位置上下来,而且赶快下(“请兄暂行辞职,并望从速”)。
黄郛目瞪口呆,卸下官职,含着眼泪上了莫干山。
“济南惨案”对老蒋剌激之深,可谓无以复加。很多年后,一直被锁在档案中的蒋介石日记终被解密。人们在里面看到了一些老蒋先前“不能说出的秘密”。
他在当天的日记上写下了三个字:“不抵抗”,但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加写两个字:“雪耻”,并且还要额外弄一个金点子出来,说明怎样才能“雪耻”,也算煞费苦心。
为北洋正名
“济南惨案”发生后,由张作霖主政的北洋政府亦大受震动。当日军在济南与北伐军大打出手时,奉军并未乘势而上,而是选择了迅速撤出山东。
当时在北洋军人中带有一个倾向性的意见是,不能再打下去了,大家你斗我,我斗你,最后只会让日本从中渔利(“国内政争致外人乘隙,辱我孰甚”),应该采取的办法是“速息内争,一致对外”。
可是北方说喊停,要是南方仍不罢休怎么办呢?
不管它,我们未战就先赢得了“公理”,到时候即使出关也有面子了。
这一意见首先得到了在河北前线负责军事的杨宇霆、张学良的支持,不过他们提出,为免过度剌激日本人,最好不要公开提“对外”这两个字(“万勿倡言对外,致激日方之反噬”)。
老大张作霖深以为然,拍案定调:就这么办!
民国十七年(1928年)5月9日,张作霖主持的北京政府向全国发出通电,宣布“息兵”,同时命令前线奉军后撤,以便让南京政府能够腾出空来对付日本人。
日子是老张特地选的,十三年前的这一天,袁世凯被迫接受了“二十一条”,从此它就成了中国的国耻日(即“五九国耻”)。老张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他要用此举来为北洋军人正名,洗刷过往之耻。
由于通电里没有“对外”这一条,当时日本政府只是认为张作霖在关内扛不住了,便又动起了趁火打劫的念头,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要老张答应“满蒙新五路”。
提起这个事情,还说来话长。
在张作霖入关后,趁着他不在奉天,日本驻奉总领事吉田茂曾找到奉天省长,要求东北方面立即停止自筑铁路,实在要筑也行,那得借他的款,受他的制约。
要是我不干呢?
那就对不起了,我的南满铁路就再不会帮你运一个兵。
老张从奉天省长那里接到报告后,大怒:你不让我自筑,我偏要自筑。
见总领事碰了壁,田中以为是规格还不够,就又派日本公使芳泽谦吉上场。芳泽走的是正规渠道,他向张作霖提交了一份“满蒙觉书”(也就是满蒙备忘录),要求老张对满蒙“一切悬案”来个一揽子解决。
老张哼了一声,我现在是全国大元帅,管的是全国的事,满蒙属于地方,你应该找地方办理才对。
芳泽脑子死,他回来后,还傻乎乎地真准备去找奉天省交涉。没想到这次人家省长都没用露面,群众就把芳泽给吓跑了——奉天爆发了2万人的反日示威大游行。
用爱国运动来对日方施加压力,那也是老袁在世时就用过的招数。
张作霖的“阅”
吉田和芳泽两个人都铩羽而归,把一个人急得顿足大叫:你们一个太急躁,一个太笨蛋,还是看我的吧。
此人是满铁(南满铁路公司)总裁山本条太郎。
满铁有政治机关的性质,但外面打的招牌就是一个纯经营机构。有了这个面具作掩护,山本便采取了“人性化”交流手法,派多年在张作霖身边做顾问的两个人去进行“秘室交谈”。
两个日本顾问带去的就是“满蒙新五路”方案,也就是由日本借款给中方,以便取得五条铁路的修筑和控制权。
为什么叫“新五路”呢?因为原先袁世凯和日本政府签过好几个“满蒙五路”或者“满蒙四路”方案,但从老袁开始,北洋政府的头头脑脑们就萧规曹随,一个比一个赖皮,实际上半条路也没筑成。
轮到张作霖成了“东北王”,日本就跳过北京政府和老张谈。老张很清楚,如果他不答应这些条件,就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就同意开工。可是让日本人始料不及的是,老张仍然采取了和当年袁世凯别无二致的做法,这边答应你筑路,那边他自己也筑路,而且好几条还与南满铁路成“平行线”,等于抵消了满铁的作用,同时使后者在经济竞争中也失去了原有的垄断地位。
日本政府为此气得要死,所以才要威胁东北方面停止自筑铁路。
“满蒙新五路”实际来源于参谋本部提出的方案,最初是准备今后与苏联在北满会战时进行军事输送用的,因此其范围大大超出了“旧五路”,用张作霖的话说,等于是在东北放炸弹。
尽管你们笑着跟我说话,这字我还是不能签。
其中的一个日本顾问,就用站在老张立场上讲话的口气威胁他:大帅,还是先答应一下吧,我们那边的军人一个个都凶狠跋扈得很,你不合作,他们会去帮助你的南方敌人的。
这句话很见份量。其实老张也知道这两个“密友”是带着日本政府的使命来的,他们说的话就意味着政府在下最后通牒。
当时北洋势力已处于明显的劣势,第一次北伐虽未取得最后成功,却把直系的吴佩孚干倒了,皖系的孙传芳也岌岌可危,南方政府已得半壁天下,而原先北洋的三架马车,现在只剩下奉系一股。虽然第二次北伐还没开始,但也已经是箭在弦上的事情。自己如果再跟日本人硬来,袁世凯就是前车之鉴。
山本这次没有光派两张嘴,还有一张500万元的支票。只要答应签字,那张支票就是张作霖的,而这笔钱对于内外交困的北京政府来说,自然也等于救命的钱。
迫于无奈,张作霖在文件上写了一个字:阅。
当着两个日本顾问的面,他解释说,这就是同意的意思。我看过了,照准了。
然后一手递文件,一手拿支票。
顾问把文件带回来,山本大喜过望,赶紧捧宝贝似地拿去给田中看,顺便表一表功。
田中初听山本说张作霖同意了,也是喜上眉梢。他深知此举意义所在。
满蒙新五路若果真实现,等于日本花钱把东北买了过来。当年某些革命党人排满时曾有意“出卖东北”,如今人都变聪明了,没人再肯这样做,那我就“强买满洲”,这可是能载入史册(日本史册)的一桩大功绩啊。
但是等到他把文件翻过来翻过去,发现到处都只有一个“阅”字以后,就觉得不放心了。
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阅”,连名字都不肯写,到底有没有诚意啊?过去这家伙就经常用各种借口来推托,根本就不守合同,这次没准又在耍花招吧(“证诸往例,事属必然”)。
听首相这么一分析,山本的心也沉了下去,看来的确有必要让张作霖再确认一下。
日军熊本师团进入济南
张作霖与日本人
原日本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奉天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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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抗日战场——我的家在松花江上(7)
中国式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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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再回北京,希望老张能够把“新五路”方案由密约变成公开正式协定,并在协定细目案(即具体条款)上再签一个字。可是这次张作霖无论如何不肯就范了。其实上次签了一个“阅”,老张已经后悔得要命了,他知道这不是光筑几条路那么简单,铁路周围还有附属地,可以像南满铁路那样驻扎日军,一旦连成片,东北就不是中国人的东北,而是日本人的东北了。
虽然签“阅”字时,老张就准备不认帐了,但他知道日本人很难缠,哪怕你就留根头发丝在地上,他们都会捡起来“顺藤摸瓜”,以后有得烦了。
果然,山本不依不饶地上门讨债来了。老张便干脆说,我现在是一国元首,要是将这个公开,社会舆论太大,一定会出现“国论鼎沸”的情景,到时,奉系就“不能保持其现在的地位”了。
我完蛋了,你有什么好处吗,谁来落实这个方案呢?
山本想想也有道理,只好硬着头皮表示,可以先把文字的事搁一边,把文件精神真正落实下去才是王道。
老张一听:这就对了嘛,这样,我在中央没法办理,县官不如现管,你去找地方政府吧,他们一定会给你办好的。
飞起一脚,球踢到张作相那里去了。
张作相跟老主子时间久了,自然心领神会,马上也装出一副老糊涂的样子,推说自己这个不懂,那个不会,随手就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更下面的人。更下面的人没法再往下面推,于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还等什么,咱们继续踢皮球吧。
山本这回算吃足了“中国式办公”的苦头,穷忙半天,什么也没捞到。
满铁蔫了,只好再换政府直接出面。
这就是此前“满蒙新五路”的交涉过程。
现在北伐军已逼近北京,张作霖则正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撤往关外,日本人认为现在正是一锤定音的最佳时机。
芳泽咬咬牙:都这时候了,还就不信你马王爷真能长出三只眼。
他晚上来求见张作霖,而且一坐下就赖着不肯走。张作霖也一直在那里坐着,陪他。
芳泽假惺惺地说,好象局势不太对劲啊,大帅还是早点把部队撤回奉天为好。
张作霖没吭气。
芳泽一时无语,眼看时间不早,也没法再磨蹭。
好吧,话归正题,今晚来拜访阁下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把铁路的事给确定下来。
说到关键点上,张作霖绝不含糊:不是说了吗,那是地方上的事,已经交给张作相办了。怎么,他还没给办好吗?哦哦,我再帮你催催。
芳泽急了,又“地方地方”的,还嫌忽悠我不够啊,不由脱口而出:贵国不是有句古话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的话你可不能不算数啊。
老张一摆手,快别,我不是你说的那个“君子”,我过去是马贼,是胡子!
和老张坐一块,“儒雅”的芳泽颇有点秀才遇上兵的味道,激将法既然不起作用,那就只好来直接的——没有我们的支持,你在北京是呆不住的。
反过来就等于说,如果他们日本“支持”了,“呆在北京”就不成问题。
张作霖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如果我打不过北伐军,到时再退回关外也不迟,我不是还有东北老家可呆吗。
芳泽突然冒出一句:你怎么知道就一定能回去呢?!
这话听着不是味儿啊,老张很不高兴:我怎么就回不去了?东北是我家,咱老张高兴出来走走就走走,高兴回去就回去,谁能拦得了我?
芳泽想着用什么话才能把这老头子给将住,随即便想到了“济案”(即“济南惨案”)。在这一事件中,中方固然损失巨大,死了ANG="EN-US">3千多人,但用日本人的眼光来看,他们也很惨:军队战死ANG="EN-US">200多人,日侨也挂了十几个。自南方政府发起北伐以来,好几个列强国家都已触过霉头,也有伤亡,可全加起来也没超过上面这个数字。
当兵的战死沙场应属正常,让芳泽耿耿于怀的是那十几个日侨,他要求张作霖为此负责,因为据他说,“凶手”是曾驻守济南的张宗昌。
不说这个,老张还能耐住性子。一提起“凶手”,他马上压不住火了。
什么东西,杀了我们那么多老百姓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死了几个日侨就鬼哭狼嚎,到我这报丧来了。
好个老张,当即把手中的旱烟袋往地上狠狠一摔,只听“啪嗒”一声,翡翠嘴的烟袋成了两半。
这种事一无报告,二无调查,让谁负责,就凭你一张嘴皮子上下翻一翻?
我身上不就这么一副臭皮囊吗?不要了行不行,再怎样也不能做让后世子孙抬不起头来的事!
说完张作霖就怒气冲冲地扔下芳泽一个人走掉了。
芳泽哪见过这阵势,没吓住老张,自己反被对方的气势给吓住了,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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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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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七年(ANG="EN-US">1928年)ANG="EN-US">5月ANG="EN-US">18日,即两人夜谈的第二天,鉴于张作霖的“无动于衷”,“忍无可忍”的日本政府发出了一份觉书,一式两份,中国南北政府各有一份。
这份觉书从内容上看就是一张最后通牒,告诉双方:你们在平津打仗,只要碰到“满洲”的一点皮毛,我就要采取军事行动了(“采适宜而有效之措置”)。
这一手并没能威吓住张作霖,不过老张也意识到他再也不能呆在北京了,必须赶紧把部队拉回东北,这样才有牌和日本人继续打下去。
ANG="EN-US">5月ANG="EN-US">25日,北京政府外交部对日本觉书作出答复:东三省和京津都是中国的领土,别拿我们的主权不当主权。你们上次在济南已经犯了规,希望以后自觉点(“主权所在,不容漠视”)。
当天,张作霖还接见了日本记者团。自从入关以来,他一直保持低调,从未见过任何记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面对着日本记者,老张出语掷地有声:我现在有“莫大之觉悟与决心”,对于东三省的治安,本人负“全责任”,这是不容质疑的,“余敢为诸君再三断言之”。
当然,老张的太极功,从来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把门完全堵死的事情他不干。
当芳泽再次密访,逼问张作霖此举的真实意图时,老张看上去一副可怜样:我发那个声明,说那些话,都是没办法,舆论盯得很紧啊。
芳泽这回倒没被他晃过去,马上掏出一份新的文件,那上面都是奉外务省之命刚刚提出的几项书面要求:光说不练假把使,看看这几个条件吧,你有诚心就签一下。
签签签,这次我一定签。
老张一脸真诚状,郑重其事地就把文件收下来了。
看到对方态度发生软化,芳泽总算是松了口气。Yeah,一切搞定。
回去后,他就急不可耐地发电报给外务省和参谋本部,让这两个部门注意查收,千万不要漏掉张作霖发来的文件。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他。
外交战线,又是跟张作霖这样让人头疼的角色打交道,要想干出点成绩,真的不容易啊。
可是一连几天,无论哪个部门都没有通知他。追过去问,对方也奇怪,哪有你说的那个东西。
什么人啊,又玩我?芳泽平时看上去还颇有点“老实巴交”的样儿,这回也被气得七窍生烟,当下就咬着牙来找老张算帐了。
一见面,没等八格牙鲁骂出口,老张就连拍自个脑袋,你看我这记性,文件早就给你签好了,就忘了叫你来拿,你自己也不过来,你看看,可怎么好。
别废话了,拿过来吧。
老张很乖地把文件恭恭敬敬地交到芳泽手里。
晚就晚几天吧,反正字也签了,可以回去交帐了。芳泽肚子里的气也因此消了大半,扔下两句诸如下次不能这么调皮啊之类的话,就转怒为喜,乐呵呵地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悲喜剧并没结束。
回到公使馆里,打开一看,文件上竟然又是签着一个“阅”,连传说中的“某某手黑”都没有。
天哪,你又不是我领导,要你光是“阅”什么“阅”。
芳泽眼前一黑,往椅子上一倒。真是被打败了!
等着瞧,明天再去找这个家伙,不信你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这次我要亲眼看着你把“张作霖”这三个字一笔一划地给我写上去。
不过芳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一觉醒来,他就得到消息,张作霖大帅已经离京了。
此事由当时在芳泽身边的一个参事官亲见,隔了很多年,他仍对张作霖的“非常狡猾”记忆犹新。
日人谓其“狡猾”,然而如果我们想到当年张氏所处险境,又实在不能不为他捏一把汗。
说到险,险马上就到了。
日本首相犯下的两个错误
在张作霖出关之前,军部已下达命令,从朝鲜军中抽出一个混成旅团,集中到奉天待命。下一步,就是要开到锦州和山海关,准备对奉军有所动作。可是那里属于满铁线以外的范围,没有天皇敕令是不能轻动的。
田中是东方会议的主持人,又是内阁总理,照理对“会议精神”是要坚决贯彻的,同时对照张作霖最新的“忽悠表现”,按说绝对有理由立即去天皇那里请敕令,但他在决策之前,不得不先看一下国际的动静。
要说那个兼职的外相职务可真是害了他,弄出来的东西每每弄巧成拙。一个“济南惨案”连欧美老外都看出,它把南北政府都推到了“息战统一”的谈判桌前。田中拿把扇子像是要灭火,结果越扇火越旺,除了什么样的形式尚需讨论外,南北统一已是大势所趋,无可避免。
发生“济南惨案”后,老蒋虽然曾一个劲地向国际社会猛抛媚眼,但起初还是效果不彰。
本来想诉诸国联,使中日冲突国际化。但以前和国联打交道的主要是北方政府,南方政府以前还骂人家国联是“帝国主义大本营”哩,双方没有什么感情交流,加上日本又在旁边极力反对,这个“早期的联合国”也就不太情愿来拉这个架了。
找英国,英国马上摆手,说别别别,别跟我说这事,我中立,谁也不帮。
这个就叫平时不烧香,临时拜菩萨,北伐军开到长江的时候就把他给得罪了,现在甩一臭脸给你也不能说冤枉。
托关系不能到处都托,那就盯一个吧——美国。
可美国人却摆起了架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跟我好可以,但千万别把你同日本人的恩怨搅进来,我可不要趟这种浑水。
如果田中这时候不再犯第二个错误,老蒋在外交上就要濒于绝望了。
这个错误就是5月18日那天发出的宣称要在东北动武的通牒。
此言一出,等于公开宣布东北是它日本一家的地盘,别人动也动不得,一下子就把英美都给激怒了。
什么叫门户开放,那就是有好处应该大家一齐分享,怎么能独吞呢?
美国的对华态度一下子转变为“同情中国”,并开始表达对“满洲局势”的关注。
谁的脸色都可以不看,欧美人的脸色不能不看,田中在从驻美大使那里得到相关报告后,开始犹豫起来。
当时的参谋本部第二部部长松井石根(陆大第18期)也认为,虽然张作霖很不够意思,但在东北已根深叶茂,一脚踢开的话很难再找到第二个合适人选,遂派田代皖一郎(陆大第25期)到奉天,要求奉调的朝鲜混成旅团取消军事行动,返回朝鲜。
军部表明了态度,在田中身边负责出谋画策的佐藤安之助等人也主张谨慎从事。田中便改变主意,放弃了原先的出击计划,继续维持张作霖原有的地位。
日本公馆,好好看看这建筑,有什么感觉?
不知道吴佩孚此时怎么想
田中义一在张作霖面前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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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抗日战场——我的家在松花江上(8)
图穷匕首现
田中已经放弃了,在东方会议上提出“缴械”建议的关东军却不依不饶。刚刚上任的关东军司令官村冈长太郎中将(陆大第16期军刀组)提出:“中央”不干,我们干。
立功心切的佐官们顿时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然而在政府和军部都不支持的情况下,想独自干成这件事比较难。
此时吴俊升已经从黑龙江调来5万精兵守卫奉天。同时,奉军也以每天一万或五千不等的人数向关外撤退,到村冈想自己动手时,奉天城里的奉军已达到8万之众,而关东军人不过万,且并未做好与奉军决战的准备。万一真打起来,关内外奉军联手,日军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
村冈看清形势,再不敢随便把军队拉出来冒险了。
似乎一切都只好到此为止了。
忽然一个人跳出来叫道:且慢!
此人是关东军高级参谋河本大作大佐(陆大第26期)。河本说我有办法。这个办法叫做“斩首行动”。
我们用不着动用关东军去打奉军,因为奉军“排日”,始作俑者都是以张作霖为首的奉系集团。你们别看奉系闹哄哄的那么多人,其实核心的“大头目”就一个,那就是张作霖本人。
如果我们把张作霖干掉,他那个靠磕头拜把子组成的集团是没什么凝聚力的,非得立即四散不可。只要第二个张作霖不出现,他们就永无指望。
因此,结论就是暗杀张作霖,除此之外,别无它法(“除了杀死巨头,此外断无解决满洲问题的办法”)。
村冈频频点头,并亲自下达了“消灭张作霖”的秘令。
此时,张作霖尚在北京,关东军的手够不着,村冈有意让华北驻屯军去搞暗杀。
另一个叫竹下义晴的关东军参谋按照村冈的吩咐,准备动身前往华北,找华北驻屯军接洽。
但在出发之前,他被河本拦住了:“最好不要干没有用的事情!”
你相信华北驻屯军吗?反正我是不信。万一把事情弄砸了,又不能使政府及军部摆脱责任的话,就麻烦了。政府不是说列强现在对满洲盯得很紧吗?出了事,这些国家不知道会怎样乘机对我们进行指责呢。
河本拍拍竹下的小肩膀:这样吧,事情交给我,我来干。
竹下问他,那自己还有无必要再去北京。
当然需要!你可以当探子嘛。给我盯紧一点,弄清楚张作霖哪一天坐火车出关,然后通知我。
由赌始,由赌终
此时的老张已在收拾回家的行李了。他还记得一年前来到北京的情景吗?
身为全国海陆军大元帅,只手组建北洋政府最后一届内阁,那时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意气风发。可只一年光景不到,等待他的却已是流水落花春去也。
凄雨冷风中,那昨日的一抹红再也无法留住了。
他舍不得离开,却又不能不离开,因为回家已成为他唯一能做的选择。此时他还不知道,回家之路竟然是一条永不能回头的死亡之路。
不过如果你因此认为老张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防备,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他脑子里的那根阶级斗争弦从来就没有松过。
忽悠了日本人这么多次,你以为人家都是傻的,尤其是入关以来,为了保证“寸土不让”,双方针尖对麦芒地拍过好几次桌子,要想不引起日本人的嫉恨和报复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不相信日本人真敢对自己下毒手。
毕竟他还是“东北王”,他手上还有东洋鬼子垂涎三尺的饵。
他没想到的是日本军人如此疯狂,迫不及待地要换副牌打打了。
从北京往奉天,那不是一里两里的路程,不可能靠“11”路公交车走着回去。当时作为交通工具,张作霖有两种选择:汽车或是火车。
两者各有优缺点。如果乘汽车的话,路线是从不太引人注意的长城古北口出关,取道热河返回奉天。优点是轻车简从,行动秘密,安全有保障。缺点是路况不好(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公路,你也知道是什么样的了),车子颠簸(兴许还会晕车),十分辛苦。
而如果换乘火车的话,路线是沿着京奉铁路走。优点是比较舒适(特别适合老张这样的老同志)。缺点是动静太大,可能引起不测。
对这两种方式,亲信部下、幕僚参谋都各有各的说法。在一时难以取舍的情况下,老张决定拿出他的老招数:赌上一把。
他拿出纸一撒两半,分别写上“汽”(代表汽车)和“火”(代表火车),揉成纸球后开始抓阄。
最后拿出来一看,是“火”。他打定了主意。
老张不会想到,列车被炸后,同样一片火海,也是一个“火”字。命运似乎跟这位大帅开了个玩笑:由赌始,由赌终。
死亡专列开始启动了。
致命漏洞
选定了火车后,张作霖还留了个心眼。他枪林弹雨见得多了,深知兵不厌诈的道理。
先是一再更改回奉日期,说好6月1日出京,专车都来了,他又临时改变主意,宣布第二天才走。
第二天,专车出发了,但车上只有他的家人,老张还是没有上车。
第三天,老张终于上车了。
上车前,他向部下详细了解了安全保障情况。
从北京到奉天,沿途有十几万奉军护路。北京至山海关一线由张作相负责,山海关至奉天这一段则由吴俊升把守,两人都是老张的绝对亲信,也都拍着胸脯打过包票,称安全绝无问题。
张作霖放心了。就算行程泄密,他相信也没人能动得了他。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当凭窗再一次凝望北京城,东北大帅的内心里一定充满了伤感。
这是他人生奋斗的最重要一站,是事业顶峰的见证地,如今却只能挥手告别了。
窗外有多冷,闭上眼心就疼。
不去看也不去想了,算一算离东北的家还有多远吧。
老张的专列共有二十多节,他自己所乘的车厢为第十节。这是一个很有派头的车厢,当年慈禧老佛爷都用过,因外部呈蓝色,被称为蓝钢车。
作为曾经的保安队长,老张的专列在保安方面也下足了功夫。不仅蓝钢车的前后车厢里,配备着全副武装的卫队,而且在专列前还特地设置了一辆压道车,以防路轨上有人做出不轨的举动,
果然一路上太平无事,到了山海关站,吴俊升上了车。他是从奉天赶来的,喘着气就来迎接大帅了。患难最见真情,这让老张非常感动。
吴大舌头再次保证:从山海关到奉天,安全保卫已经做到严丝合缝,连只苍蝇蚊子也休想随便飞进来。
遗憾的是,他说的并不完全对。
有一个地方漏掉了。
并不是他办事不认真或是存心欺瞒大帅,而是没有办法不漏。
这个漏点是一位关东军的大佐找出来的。
此人就是河本。河本奔着袭击火车而来,他曾经权衡过:究竟是直接进攻好,还是用炸药炸好。
最后的结论是用炸药。
直接进攻的话,痕迹太明显了,而且还不一定灭得了对方。炸虽然也有失败的风险,不过河本做了一个预案,那就是一旦失败,就启用“拔刀队”。
对河本来说,要想干掉张作霖,机会仅有一次,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赌。
然而河本很快就发现,他还不一定能够赌得起来。因为经过侦察发现,整个京奉铁路沿线布满了奉军,而且警戒十分严密,真是像吴俊升说的那样,“连只苍蝇蚊子也休想随便飞进来”。
河本一度相当沮丧,要执行爆破计划,又要不被这些奉军发现,看起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
直到他发现了皇姑屯车站不远处的三洞桥(日方资料中称巨流河铁桥)。
张作霖的生死之谜
三洞桥是南满铁路和京奉铁路的交叉点。南满铁路在上,京奉铁路在下。
京奉铁路奉军可以守卫。但南满铁路却是日军控制并经营的,它得由日军负责看守。
只是一个点,可是也只需要这么一个点。
从棋局上说,即使大部分棋面都处于优势,但只要有一个地方被钻了空子——仍然可以致命。
在接到竹下义晴从北京发回的有关张作霖已经启程出发的密电后,河本立即在三洞桥给张作霖挖好了一个死亡陷阱。
我看过一个资料,如果要把一座十几层的楼房掀翻,大概要用上90公斤的炸药。这位老兄为了让别人彻底死翘,在一节十几米的车厢上总共破费炸药120公斤!
这些炸药光光堆起来也好大一摞,又不可能弄辆重型卡车直接运过来,只能分装在三十只麻袋里面,然后偷偷放在桥墩上。
显然,要安置这么多的麻袋,不仅是个苦力活,还是个技术活。为此,河本专门从朝鲜调来工兵,才终于把事情搞定。
从老张的专列离开北京,直至到达皇姑屯,沿途除了有奉军护路外,河本大佐派出的间谍也没少搀合。他们很敬业地向设伏人员报告着列车的启停情况。
车厢里,老张很轻松地和亲信同僚们闲聊、玩麻将。过了皇姑屯,奉天近在咫尺,此刻,家人和文武官员肯定已在车站翘首以盼了。
他没有想到大祸就在眼前。
进入三洞桥,列车开始减速。此时,守候多时的两名日军爆破人员先后按下了电线按钮。
或许是由于紧张过度,第一个按钮竟然没响,第二个随即按响。
只听轰隆隆两声巨响,列车被炸得四分五裂,一股高达两百多米的黑烟腾空而起。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南满铁路吊桥的钢板下塌,将包括张作霖所乘车厢在内的多节车厢压在了下面。
铁路线上一片火光,乱成了一团。
河本后来回忆:“面对猛烈的黑烟和爆炸声,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和害怕,药力实在太大了。”
相隔不远的奉天总站也感受到了这股地震般的颤栗,奉天纺纱厂机器上的棉线条一下子全被震断了,比用锋利刀片切割过还要整齐。
拿着望远镜远远观望的河本大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就算老张是铁甲人,现在大概也炸得连铁皮都没了,作为临时预案的“拔刀队”自然也用不着了。
河本过于乐观了,因为张作霖还活着。
张作霖有着难了的北京情缘
爆炸的瞬间,当时的现场资料是如何留下的呢?
河本当年想不到张作霖还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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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抗日战场——我的家在松花江上(9)
日本人布下的局
张作霖还活着——
但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他的咽喉部位受到了致命伤,已经奄奄一息。专程来迎驾的吴俊升则当场被炸身亡。
人们赶紧进行紧急救援。随行人员把满身鲜血的老张扶上一辆敞篷小汽车,十万火急地往帅府送。虽然医护人员紧急抢救,甚至动用了英国大夫,但此时纵有再高的医术也无力回天了。
民国十七年(1928年)6月4日上午10点,张作霖恋恋不舍地丢下他一手打下的江山,骑鹤西去。此时离皇姑屯事件爆发,专列被炸仅仅相隔四个半小时。
一代枭雄自此谢幕。
老张这一生,说他奸他也奸,说他滑也滑,坏事也着实做过不少。土匪、旧军阀、王八蛋,你怎么骂他都不为过。但有一点始终值得肯定,那就是在外寇入侵的艰难时刻,这个人从来没有真正低过头,服过软。
盖棺论定,他是一个硬骨头的东北汉子。
在皇姑屯事件中,包括张作霖在内,共计死亡20人,受伤53人。
中外震惊。
爆炸发生后三个小时不到,日本人就贼喊捉贼地跑了出来,声称要与中方共同对事件进行调查。
因为他们事先早就在附近布了一个局。
在日方的带领下,中方调查人员在大桥附近发现有两具男尸。从尸体上搜出两封信笺,上面写着两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犹须努力。
我不得不认为,这两句名言当时已替代了三字经的地位,就连日本人作假,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它。
鉴于说这番话的南方领袖早已作古,能够把它认领回去的也只有后起之秀——蒋介石了。
日方据此认定,这是老张的仇敌从南方派来的便衣队。
对这种闭着眼睛张口就来的胡扯,中方人员当然不信。
两个便衣就能掀翻一座火车?你当是两超人!那以后干脆就不用派部队打仗,让便衣们投投手榴弹或发发掌心雷就够了。
也只有日本人具备这种想像天赋。
他们不仅这样想,还天真地准备把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继续下去。
日方向中方出具了一份调查报告,想在报告中明告世人:是南方便衣队投掷炸弹,造成了皇姑屯事件。
一花独放不是春。他们希望中方能用盖章签字的方式认同这一报告。
有一个人当即拍案而起。
他叫关庚泽,时任奉天交涉署日本科科长。
“爆炸如此猛烈,岂是人力所能投掷。”
关庚泽的话说得很清楚:如果要得到日方报告中的结论,就算你让列车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挨炸弹,估计也得扔上一天。
见遇到了明白人,日方交涉人员立刻露出了流氓嘴脸:
“如果你不答应盖章,日本军人将于你不利。”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和恐吓,关庚泽不仅没有退缩,相反勃然大怒,给日本人扔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张大元帅偌大的人物都被炸伤(当时尚未披露张的死讯),我这样一个小角色又算什么呢,随便吧!”
杀人俱乐部
没人配合,这个游戏只好自己玩下去。
两天后,日本政府正式发表一个声明,再次重申他们的“南方便衣队所为论”。
但是谎言终究是谎言,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几天后,有人来到奉天监狱,要求收容保护,并揭露了“南方便衣队”真相。
原来在皇姑屯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关东军便通过日本浪人,将三个中国人骗到吊桥附近杀死。其中一个人见势不妙,拼命逃了出来。他见日本人宣传“南方便衣队投弹事件”,又从死者照片上认出了同伴,便知道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赶紧跑来寻求保护。
至此,日方哑口无言。
皇姑屯事件很快在东京引起了巨大反响。
田中内阁虽然又发声明又喊冤的,对外始终一口咬定事件是中国南方政府所为,与日本政府和关东军都没有关系,但其实对真相还是有点数的。
因为关东军瞒别人可以,瞒不了顶头上司陆军参谋本部。当然不是村冈或者河本打报告上去说的(就是有书面报告也不会自己承认),而是另有原因。
这就要说到一个组织:二叶会。
这个二叶会可不是什么浪人会馆,而是青年军官们自发搞的一个传销组织。传销产品只有一样:军主政从。
所谓军主政从,顾名思义,就是要以军队为主,其它政治经济文化什么的统统靠边站。
历史上把二叶会这帮人弄出来的这个东西叫“巴登巴登密约”。
缘起于几个初出茅庐的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生被派到德国考察一战。这些人里面有一个人大家应该非常熟悉:冈村宁次。其时都还是日本陆军里的小字辈。
去了德国一看,好家伙,太对胃口了。杀人那叫一个过瘾,见人就杀,不仅军人,平民也跟着倒霉。在战争中,飞机大炮,毒气坦克,能用的都用上了,光一个凡尔登绞肉机,死的人就数不尽数,别提多剌激了。
更让他们惊叹的是德国军人的那股疯狂劲,虽然仗打败了,但没人肯认输,都瘸着腿、红着眼睛在地图上画圈呢,想着法子要把失去的场子给找回来。
巴登巴登是德国著名的温泉城,很合喜欢泡澡的日本人的胃口。这帮小子也去泡了,一边泡,一边感动得哗哗流泪,说这股疯劲好,太好了,跟我们日本的武士道那是一样一样的。咱们得学,不仅自己学,还要带动大家一块学。
就这么泡着聊着励志着,于是就有了一个学习德国好榜样的“巴登巴登密约”。
回国后,几个狂人为了将这玩意真正宣传发动起来,就成立了二叶会。后来很出名的土肥原、板垣征四郎都是里面的铁杆成员。
这么催人奋进的组织,一贯以愤青形象示人的河本自然不会落下。特别是他对制造皇姑屯事件一直自鸣得意,不在二叶会里吹吹简直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吹来吹去,会友们都知道了。事情随后又传到了参谋本部耳朵里:皇姑屯事件原来是关东军弄出来的。
田中首相虽然不是二叶会成员,却是陆军里出来的,还在参谋本部干过,有的二叶会会员就是他曾经的战友。他当然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偏偏这时候,天皇召见了。
打“黑”是假,倒阁是真
走在路上,田中遇到了元老西园寺公望。四顾无人,他就给西园寺咬了耳朵,说皇姑屯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日本军人干的。
西园寺的脸马上就扳了起来:要真是这样,你可要严惩不贷啊,否则国家还有什么纲纪可言。
等田中进了宫,裕仁果然没放过皇姑屯事件,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政府出面让人干的。
田中赶紧矢口否认:政府哪能那么弱智啊,新人还没挑出来就把旧人给宰了。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的,便把他知道的情况都一五一十地捅给了天皇。
天皇听完汇报也来火了,这不是典型的不把政府当干部吗,这么大的一件事,不请示领导就给办了,以后还怎么得了。
这事一定得处理。
有西园寺支持,田中就当着天皇的面信誓旦旦地做出了保证:对此等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决不故息,不把那个叫河本的混蛋送上军事法庭,老夫这首相就算白干了。
但等他到了国会一看,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政府的反对党不用说,当头一炮,指责政府在“满洲某重大事件”(大家当然心知肚明是什么事件)中充当了谋杀犯的黑后台。
你们也太过分太愚蠢了,这种干法,以后还怎么跟中国人打交道?
田中汗下来了,他意识到,这些人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打“黑”是假,倒阁是真。
军部(在日本陆军中,陆军省和参谋本部统称军部)在听说政府准备在军队中进行事件的调查时,更是大为不满。他们认为,关东军干得没错,本来维护“满洲权益”就是日本的国策,你们政府肚子里不也在打这个主意吗,哦,现在天皇发了话,就想把我们军人踢出来当替罪羊,真是岂有此理。
可怜的田中一时骑虎难下。调查看来是进行不下去了,别说查别人,自己反而还要引火烧身哩。
这下完了。老板那里话也说过,牛也吹过,现在倒把自己逼上了独木桥。
这老头子也真够犯贱,实在不行你就回家装孙子算了。他不,他还跑回皇宫跟天皇纠正:前面我说的全部收回,这事跟我国军人没半点关系,还是中国人他们自己干的。
裕仁当时就愣在那里了:怎么着,把我当猴耍哪,一会这个,一会那个。当着这个老糊涂的面,又不便发作,只好挥了挥手,让他滚蛋了。
不管怎样,日本军政各界对皇姑屯事件之后的东北局面还是有所期待的。那就是随着老张这个“大头目”升天后,一定会出现大乱,然后由他们派兵干涉,从中混水摸鱼,实现“大治”。
但事与愿违,满洲风平浪静,奉军严整以待,日方没有任何空子可钻。
张作霖出殡:到死骨头还是硬的
这就是欧洲人谈之色变的一战凡尔登战场,确实宛如世界末日
裕仁天皇,有关于他的战争责任问题一直众说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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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抗日战场——我的家在松花江上(10)
张学良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
东北的平静绝非偶然,它缘自于一位新人已挂上帅印。
张学良,字汉卿,一般人称他为“小六子”,其实是喊他的乳名,并非指他排行老六。
老张除了在外面英雄一世外,在家里的业绩也堪称优良,共有八子六女,十四个孩子。张学良是长子。
小张十九岁入东北讲武堂炮兵科训练,第二年即毕业入伍。作为东北第一公子,当然不可能屈尊去当兵,而是直接担任了老张卫队的上校旅长。在乃父光辉的照耀下,小张肩上的牌牌是以火箭速度更换的,短短几年,就升为了东北第三混成旅旅长,授少将衔。
在从军到接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张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当然旁边也少不了有人辅佐,或者说是贵人相助。
张学良人生中的第一个大贵人自然非郭松龄莫属。郭是东北讲武学堂的教官,长得人高马大,得了个外号“郭鬼子”。一个老师,一个学生,师生情谊十分深厚。后来郭鬼子被张作霖抓住要杀头的时候,张学良还曾想法设法要通过送老师出国的办法予以搭救。
人都说小张敬师如父,有情有义,孰不知除师生情之外,小张实际对郭老师也依赖甚深。
郭松龄不仅是位优秀的军事教育工作者,真实战场上也一样不含糊。他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军校教官,一跃成为奉军中的主要将领,虽不排除小张在老子耳边经常吹风说好话的因素,其自身才能突出也是主要原因。
当时奉军中的大小军官多为胡子出身的老派人物,打仗就知道拼命往前冲,根本不知道什么练兵方法、指挥艺术,属于一帮典型的不懂科学的大老粗。
郭松龄不一样,他训练得法,自成体系,经其一手带出来的部队不仅技战术动作娴熟,而且纪律严明,成绩冠于全军。
枪打出头鸟,这个规律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郭老师一走红,便引来红眼病无数。周围闲言碎语不断,说郭某人的部队,军纪当然是好,可是好看并不一定中用,真打起仗未必能行。(“异口同音,谓公所练之军队,纪律虽佳,未必善战。”)
很快,郭老师就用战场实绩说话了。在直奉历次战争中,郭松龄的第八旅战斗力之强,不仅令老派人马瞪目结舌,就连同为新派的“士官系”也刮目相看。
老师照应学生是理所应当的。张学良当时带的第三旅,经常和第八旅一起作战,甚至被混在一起,统称为“三八”旅。
“三八”旅打了胜仗,大家心里都明白郭松龄功劳很大,但就是没人肯说郭老师好,都夸张公子用兵有方。
理由非常简单:嫉妒加拍马屁——嫉妒郭松龄,拍张家父子的马屁。
“三八”旅打得好,长官就升得快。张学良不久就因功而由少将晋升为中将,成为第三军团军团长。
不管别人怎么吹捧,小张自己还是拎得清的。他对郭老师十分器重,有时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
民国十一年(1922年),奉军在第一次直奉大战中败北。老张当时很郁闷,不知如何才能走出困境。这时,张学良及时献上了“整军经武”方案,即重新改良和整顿军队一揽子计划。
老张虽然是胡子出身,却阅历丰富,非等闲之辈,马上大加称赞并予以采纳。
经过“整军经武”,奉军力量大大增强,成为其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得以取胜的一个重要因素。
事实上,“整军经武”的很大一部分智慧都来自于奉军中的高手——郭松龄和杨宇霆。
对于郭松龄来说,“整军经武”是奠定他地位和实力的一个新起点。师徒两从东北讲武学堂中提拔和重用了一大批年青军官,形成了在奉军中有一定影响力的“讲武系”。
这个门派挂的是小张的牌子,实际掌门人却是已由郭老师转变而来的郭将军。
儿子有进步,老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生子当如孙仲谋。自己再英雄一世也有尽头,只有接班人长能耐了,自己以后睡觉才能睡得踏实安稳。
可惜张学良的过分纵容与信任反而害了自己的老师,郭鬼子翅膀硬了,他要取代自己的老板,由自己来当主角唱大戏,结果被更会唱戏的张老板把性命都给开掉了。
对郭松龄,张作霖可谓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因为他认为,自己除了老婆之外,什么都给了对方,连今后将要继位的儿子都托付给他,实际居于太师之位,而郭却迫不及待,恩将仇报,竟然要取自己“主公”的性命,那还了得。
少了郭松龄这个生命中的贵人兼导师,张学良从此就难了。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以搞定的困境(包括“九一八”),他都会喃喃自语:要是郭松龄在,就好了……
东北诸葛
皇姑屯事件发生后,大帅府内对于张作霖的去世一直密而不宣。
有时候一个人活着与否,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私事,而是关系无数人升沉祸福的公事。
人们从大帅府的公告中了解到,“大帅”只是在爆炸中受了点轻伤,现在安然无恙。不仅能吃能喝能听小曲,隔三岔五还要应小报的要求,在八卦新闻版登张生活照什么的。
轻松和假像只能用于表面维持,大帅府的人其实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在等待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仍留在关内的张学良。
五雷轰顶,万箭穿心,心如刀割,这些都能用来描述当时小张的心情。
但我觉得,在巨大的悲痛和震惊过后,留在小张脑海里的,更多的恐怕还是一种茫然和无所适从。
毕竟事件太突然了,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不管怎样,还是回去再说吧。
治安恶化到这个地步,不化装是不行了。
想来想去,现在只有当兵的最安全,而当兵的里面,又只有伙夫最不引人注意。于是小张乘着天色昏暗,剃了头(只有长官才留长发),带上饭勺,扛着大锅,在几名得力卫士的保护下,混在撤退士兵中间,坐上闷罐车就回了奉天。
在那里,他将接受一场严峻的考验,并迎来他人生中的第二位贵人。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帅走后,必须有人主持大局。
在此背景下,东三省议会联合会召开了。
会议主持人是一直担任奉军总参议(相当于总参谋长)的杨宇霆。
如果说郭松龄是奉军中不可多得的军事干才,那么这位杨先生就是奉军中首屈一指的军政两用人才。
人送杨宇霆绰号:小诸葛。
请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么一个名号。虽然平时我们给别人起外号往往是件不礼貌且不受欢迎的事,但“小诸葛”绝对是个例外。
根据历史记载,真实的诸葛孔明其实未必如《三国演义》和传说中那样英明神武。但经过人们几千年来的演绎和想像,这个形象已被大大神化,成了上知天文地理,下懂鸡毛蒜皮的世纪完人和超级偶像。
能被人冠以诸葛称谓(哪怕是小诸葛),就表明这个人本身也有点接近神人了。我只知道,要论有影响的人物,在此之前,湖南的左宗棠算一个,在此之后,只有广西的白崇禧获得过这一光荣称号。
杨宇霆,少年时即有过目成诵之才,十六岁考中秀才,废科举后,入日本士官学校留学,是奉系高层中少有的高级知识分子,“士官系”的代表人物。
此人有宰相之才,善于军事政治两手抓,是老帅张作霖生前最为器重和仰仗的“大管家”。张作霖时代,台前是老张在指点江山,幕后却是他杨先生在出谋画策。
在任期间,大管家忙着帮老板搞装修,创家俱,可谓劳苦功高,成绩突出。简单收集一下,至少包括以下“四大件”:制定田赋制度、修筑战备公路、督办兵工厂、创建东北海军。
定田赋,钱有了;修公路,路有了;办工厂,枪有了;建海军,水路优势也有了。
所谓高手一亮招,便知有没有。四件不多,但件件抓到了点子,捏住了要害,远虑近忧,一网打尽。
明争暗斗
若论治军理政和战略眼光,其人还超出郭松龄远甚,可算是当时名符其实的东北第一人!
老张在选贤任能方面是从来不差的。
但是杨先生也有缺点,而这个缺点后来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那就是与处理军政方面的能力相比,他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似乎要差一点。
往好了说叫做对人严厉,往坏里讲就叫心胸狭窄,总之人缘很不好。当然这也与奉军内部派系太多,关系太复杂有关。
奉军里面,随着历史的沿革,粗粗一分就可以分成两派:老派和新派。
以跟随老张打江山出来的老兄弟为一派,称为老派,代表人物是张作相、吴俊升、张景惠、汤玉麟这些人。他们大多属于草莽英雄,早年打打游击劫劫粮草还凑合,下了山后打正规战就不那么灵光了。
除了老派,就是新派。但新派内同样还能分出三流九等。
一派称为“士官系”,军官大多为留学日本士官学校的高材生,代表人物为杨宇霆、韩麟春、姜登选等。一派称为“讲武系”,汇集了东北讲武学堂的精英,代表人物就是郭松龄,其背后实际支持者为张学良。
杨先生的做事原则是对事不对人,除了老帅,哪门哪派都敢招呼。
这是一个牛人:我是孔明,我怕谁?
作为新派的杨宇霆曾利用“整军经武”的机会,大胆树立新派,把老派人物都排挤在外。毫无疑问,老派人可都不是吃干饭的,这梁子算结下了。
同是军校出来的,作为海龟的“士官系”与土鳖“讲武系”素来明争暗斗,隔阂很深,到“讲武系”的郭松龄搞叛乱被捕后,“士官系”的盟主杨宇霆又以总参议的身份下达了对他的处决令(其实就是他不下,老板张作霖也会逼着他下),这可就把“讲武系”全给得罪光了。
就连“士官系”内部也有一些人对他不满意,认为他性情高傲,喜欢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怪来怪去,什么都不怪,就怪奉军里山头太多,庙不算挺大神仙却不少。要想在这个蜘蛛网里做老好人,除非什么都不干,做个真正的和稀泥的老油条。
偏偏杨宇霆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换老板的时候,大家也很想把这个过于严厉的管家一并换下去。
可是现在局面如此诡异,遍观东北军政各界,除了他杨某人,没人能压得住阵脚。于是,人们只好又把他推到台前,由他来主持这个对于东北命运来说极其重要的会议。
张学良在军中升迁很快
张学良的贵人兼导师郭松龄:如果他在,会改变“九一八”的结局吗?
小诸葛杨宇霆,其人军政才略在东北首屈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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