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有个雨湖我还是懵懂孩童时便知，在湘潭的乡下长到七岁回长沙发蒙读书，之前听我的小舅舅在我面前许诺不下十多遍，其中多是“带你去雨湖”，当然许诺的条件多为我须去外婆的百宝箱里替他要些东西，或者在他和满姨发生矛盾最后请外婆裁定并处置时我站在他的那边对付满姨。我一般都因为雨湖的招引而让舅舅遂愿，当然也有我实在反对他的时候情愿舍弃去雨湖这个充满幻想色彩的地方的时候。但是我的童年终究没有去成雨湖，我的灵泛的小舅舅每回都用带我去那两里路外的包爷殿打发了我，而我总是很短视的，吃了小舅舅给买的菩芨或者拿到一张叫做洋菩萨的小画片，尤其是小舅舅带我去扯鱼，我便不再想念雨湖了。
我一回到长沙就好像再也没有机会让舅舅兑现他的诺言了。02年给外婆守灵时，我们姐妹和舅舅忆起许多久远的往事来缅怀外婆。我于是翻起这段关于雨湖的旧案。小舅舅这才说，其实那时他也没有去过雨湖，是他的父亲我的外公给他讲过雨湖之所以得名，特别是关于雨湖有个烈女的故事让他神往。
我的外公去世很早，外婆新寡时只有29岁。外婆本是十里八乡数一的美女，是老外公膝下唯一的孩子，虽然家里不富庶，却还是让她读了一点书。于是周围的寻常人家的男子都不入她的眼，倒是看中了一位游方的教书先生，老外公也是开明的，他的信条是：不会看的看田庄，会看的看儿郎。还有：家有良田万顷，不如薄技在身。外公入赘我的老外公家里成了当时的一段佳话。外婆和外公女貌郎才，恩爱和谐。老外公老外婆还不老，家中田事竟不须外公来打理，这教书的先生仍旧做他的不肩挑亦不背扛的营生。我的母亲、大姨和两个舅舅在外公手上发蒙都很早，家里读书声笑语频出，为邻人羡慕不已。不料一场疾病顷刻就终止了这一切，平时虽不强健但也不见得病的外公因为偶然风寒竟然一命呜呼，丢下待养的岳父母，两男两女及娇妻腹中的满女。这只有妇孺老小的一家当时还是很被人注意的，原因是外婆的美貌。一时上门说媒的不少，其中不乏有钱势的人家。我每每看到29岁的水灵灵的女子都会想到我的外婆的那时，想到她在那样的时节就终止了女人的爱情的幸福。外婆没有再嫁，独立支撑起家门。
我的记忆里有两位姥姥，爸爸教我们用有头发和没头发来区分，这就是姥姥和姥爷（老外公和老外婆），我家住在公安厅时，两位姥姥是和我们住在一起的，那是外婆的长女，我的母亲接替她的母亲我的外婆支撑家庭的一种形式。但后来我随外婆回到湘潭，感觉上门户的支撑就是两位舅舅的事了，而那时两位姥姥已经过世了。我一直纳闷我外婆对她五个孩子的安排，我母亲，大姨和满姨都是读了书的，尤其大姨一直读到研究生。因此外婆的三个女儿都在外谋事，终生衣食无忧。而两位舅舅都只读到小学毕业，小舅舅在母亲的大姨的力举下读完了初中。现在都在家务农。而且直到都做了祖父才在孙媳妇的安排下分家而过，但还是紧挨着门户。
小舅舅学说他的父亲我的外公给他讲的故事：清朝的某个年间，两个民间姑娘被骗到湘潭卖入妓院，待明白真相后已不能逃脱。被老鸨逼着接客。两人拼死抗争，被鞭打得遍体鳞伤。后来在一个月黑之夜，两人相伴逃出魔窟。但很快被发现追赶。无路可逃时，双双跳入雨湖自尽。人们感念两位姑娘的贞烈，遂在湖边立一牌坊，称之为“双璧无暇”。在外婆外公的时代，父权的义务不仅在于教子，还有教妻。我无法猜度外婆从她的夫婿那里听来这个故事是怎样的心情，但我从外婆青春守寡，心门从此关闭，从一而终，就不难看出外婆的心里被施以了怎样的教化。这个故事其实就是一把锁，它将美丽的外婆锁进了外公的墓穴。小舅舅只说了牌坊，并没有说有雕像在湖边矗立（也许那时没有）。
现在我终于到了雨湖，看到了我的小舅舅，我的外婆都仰望过的“双璧无暇”。
这是两张让人看了就不能释怀的脸儿。她们首先让人想到豆蔻年华这样的字眼，初开的花儿在暴虐的摧残下红绡香断令人心颤。我盯着这两个女孩子戚楚的面容，脑际里浮现出外婆美丽的脸庞。我在整理照片的时候，又停留在这座雕像上，我在心里对舅舅说，你带我去了也是空的，那时候我若看了这个牌坊，断没有今天这样的念头去解读你的母亲、我的外婆，现在我似乎明白了一点。很晚我都没有入睡。外婆带我的时候，我总是闻着她身上的淡淡的香味入睡，我记得她总是问我：外婆死了你哭不哭啊？我总是马上就哭起来，她就说，蠢啊，我是去外公和没头发姥姥那里去了，好过呢，莫哭咯。
我突然很感激妮娜姐，若非她邀我去湘潭，怎会给我这样一个不眠之夜？难怪她让我进雨湖时敬一个礼。我在朦胧中似乎感到了儿时在外婆怀里的气息，我似乎听她跟我说：你蠢啊，我若不让你妈妈、你姨她们去读书，他们怎么会有条件嫁给读了书的人，嫁了读书人才不被欺负，她们不要我担心，我才对得起外公啊。舅舅是男子，读多了书不下体力，弱了身体，支不起门户，还不如作好田，练好筋骨，才能守住家啊，守住外公的姓啊。外婆的信条应该是在家从夫，出嫁从夫，既然，外公早早的舍她而去，她就只好守着两个儿子了。
我自认为读懂了外婆的时候，不禁为母亲和姨妈庆幸，同时替两位舅舅伤感。现在我的大舅舅有只眼睛已经瞎了，而我在乡下的时候，他是远近有名的神射手。我那个神通广大在我的眼里更像是大哥哥的小舅舅已经瘸了，根本走不到雨湖了。
唉，我的雨湖！ | 
发表于 2011-10-13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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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7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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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家园朋友的关注和鼓励！向家园兄弟姐妹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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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湘潭还有这么一个公园，有这么一尊雕象，有这么一个凄凉的故事。我出生在湘潭，几岁了来的浏阳，对湘潭一点印象没有，期待几时去湘潭，看看这个雕塑。谢易山姐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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