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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手

李大手

秦德龙

 

这是一双又黑又粗的手,掌心肥厚,关节粗大,手背长满了黑毛。没错,这是一双农民的手。但它现在只有两种功能:签单和握手。

他就是公众人物李大手。

李大手早先是个农民。35年前,李大手就是个农民。那时候,他还是个“半拉橛子”,是个还未成年的农民孩儿。别看李大手年岁小,却长得人高马大,能挣棒劳力的工分。他什么活儿都干。因为他手大。耕地、锄草、沤粪、施肥、间苗、剪枝、收割、运粮……没有他不能干的。手大力就大,样样农活儿干得有款有形。

就为了给女知青看。

女知青叫胡秀敏。李大手怎么看,怎么觉得胡秀敏好看、耐看。怀着美好的想法,李大手一次次在梦中把胡秀敏变成了媳妇。而且,梦中的胡秀敏给他生了一堆孩子。梦里收工回来,孩子爪子一大片,真把他高兴坏了。

可他并未敢向胡秀敏当面表白。知青是什么人啊?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啊。

心里想胡秀敏怎么办?就用泥巴搓泥人。搓两个泥人,一个是李大手自己,一个是知青胡秀敏。将两个泥人搓成了,就掰碎,再把两团泥巴揉到一块,再搓。

胡秀敏一点也不知道李大手的心思。

李大手却明白这件事不能说,一说就错。明知道错,就更不能说。

知青回城的时候,李大手送出去很远很远。

然后,李大手背着简单的行囊,进了城。胡秀敏是哪个城市的,他打听得一清二楚。

搬沙子、和水泥、运石料、爬高楼、睡马路……李大手凭着一双大手,在城里站稳了脚跟。

李大手去看过胡秀敏,却没敢让胡秀敏看见他。他躲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面,看见了胡秀敏出嫁,成了别人的新娘。

他无奈,他加深了对城市的仇恨。原来,他的潜意识里,早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现在,这颗种子生根了、发芽了。

仇恨的种子不但生根、发芽,还要开花、结果。

十几年后,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常有野凤凰栖落枝头。

李大手赶走了那些野凤凰。

落花有意,却流水无情。

是的,李大手已经成了无人不知的公众人物。报纸上有名、喇叭里有声、电视上有影。媒体人特别爱和李大手打交道,都说李大手豪爽,是城里站起来的庄稼汉。媒体人特别喜欢李大手的巨手,总是拿李大手的巨手做文章。媒体人这么夸奖李大手:“大海航行靠舵手,乘风破浪李大手!”

李大手总是矜持地微笑。他已经学会了矜持。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媒体铺天盖地,不信胡秀敏看不见。

胡秀敏当然看见了。而且,胡秀敏知道他常常在媒体上闪光。胡秀敏总是这么说:“李大手嘛,我们村里的!没想到啊,一个农民!”

就是让胡秀敏想不到,一千个想不到,一万个想不到!

李大手却总是在夜里失眠。

虽然,他这双手早就不干农业活了,早就在城里签单、握手了,但他还是经常失眠。他知道,病根在哪里。除非当面对胡秀敏表达迟来的爱,才有可能找回自己。

就约了胡秀敏见面,在咖啡馆。

胡秀敏虽不是贵妇人,却也打扮入时。看得出来,胡秀敏很重视这次会面。她毕竟在李大手的村里当过知青,李大手毕竟手把手地教过她做农活。

“这些年,你还好吗?”李大手摘掉了墨镜。

胡秀敏打量着他:“你就是传说中的李大手吗?”

李大手激动不已,握住了胡秀敏的手:“当然是我了!”

胡秀敏僵硬地把手抽了出来。“你真是李大手啊!”又说,“你的手又粗又大,手背上爬满了黑毛!”

李大手柔情地问:“你还认得这双手?”

胡秀敏呵呵地笑道:“我当然认得这双手了,一双大手,一双黑手!”

李大手说:“这双手,现在就干两件事:签单、握手!”

胡秀敏莞尔一笑,礼貌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又说,“请多保重吧。”

李大手郁闷地坐在咖啡馆的沙发上,独自发傻。

有些事,他是想不明白的。

李大手回了趟乡下,见到村里人就说:“我握过胡秀敏的手了!”

村里人笑他:“用你的手吗?”

李大手扬起手说:“对,就是这双手!”

村里人笑笑,啥都没说。

 

百花园2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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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的故事

文/焦庆福

我一直喜欢三叔。一是因为三叔普通话讲得好,二是因为他二胡拉得棒。据说,他这两个特长都与一个上海女知青有关。而我更喜欢的,则是三叔和上海女知青的故事。

三叔和上海女知青的故事,在村里一直有多个版本。

我知道的最早版本,却是从哥哥哪儿听来的。哥哥说,三叔刚做民师时,并不讲普通话,而是满嘴的焦庄土话。那时,我们焦庄人也并不觉得三叔讲话土。自从那女知青来到焦庄,做了焦庄的民办教师,她那软绵绵的普通话立刻抓住了焦庄人的心。三叔的形象从此一落千丈。

三叔决定向那女知青学说普通话。那女知青真是好性子,一字一句教得认真。三叔学得也认真。每天吃过饭,三叔都要去女知青那儿请教,有时甚至到了夜里很晚,才肯迟迟离去。三叔的普通话因此一步一个脚印,进步得很快。到后来,三叔再读课文时,竟然和公社广播站里的播音员不相上下。于是,三叔和那女知青便有了更加动人的故事:小学的操场边,焦庄村东的山坡上,焦河南岸的树林里,到处有三叔和那女知青的脚印。众多材料表明,那女知青已经决定嫁给三叔了。

然而,一个和三叔年龄相仿的邻居的讲述,则与哥哥的说法相差甚远。事实一向证明,年长的人见过的桥,要比小孩子走过的路还要多。我因此主动否认了哥哥的说法。

我那邻居说,那个女知青,说话软绵绵的,很是中听,与正宗的普通话却相差极远。三叔哪里需要向她学什么普通话?如果说三叔对那女知青动了心思,倒是一点不假。那女知青长得实在漂亮,当她在三叔面前一亮相,把三叔晃得几乎要摔倒。所谓的几位焦庄美女,在三叔眼里立刻变成了歪瓜劣枣。不过,三叔是个很知趣、很现实的人,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他因此对那女知青从来不多瞟一眼。闲暇之余,三叔便拿出那把二胡。那女知青大约也喜欢音乐。当三叔拉起忧伤的《江河水》,那女知青竟然潸然泪下。于是,三叔和那女知青便有了更加动人的故事:小学的操场边,焦庄村东的山坡上,焦河南岸的树林里,到处有三叔和那女知青的脚印。众多材料表明,那女知青已经决定嫁给三叔了。

后来,有人向三叔的同事考证了这故事的真伪,那同事却否定了这两种说法。他说,虽然三叔的二胡拉得还说的过去,也早已得到了民间艺人麻二爷的真传,可是,如果是较起真来,那女知青的小提琴则更是一绝。自从那女知青来到了学校,三叔便动了歪脑筋。他先是向那女知青学习普通话,不久又变着法儿向那女知青学拉小提琴。那女知青开始并没有觉察三叔的诡计,还谦虚着向三叔学拉二胡。再后来,三叔竟然能够熟练地演奏小提琴,那女知青的二胡演奏则完全超过了他。于是,三叔和那女知青便有了更加动人的故事:小学的操场边,焦庄村东的山坡上,焦河南岸的树林里,到处有三叔和那女知青的脚印。众多材料表明,那女知青已经决定嫁给三叔了。

直到有一天,三叔娶了与他一块做民师的三婶,他和上海女知青的故事依然被焦庄人谈论着,谁也说不服谁。

这天,我做完了作业,和二蛋、柱子一块儿去玩。无意中,我们溜到了三叔家的院墙外。小院内,三叔的二胡拉得正如泣如诉。我们又想起三叔和上海女知青的故事。我们三人各自坚持自己版本的正确,争论的面红耳赤。

三叔的二胡声戛然而止。

“又想那上海知青了,你咋不跟了去,你咋还待在咱这穷焦庄?信不信我把你二胡砸了!”不知为何,三婶越说越有气。

“人家早就去了美国,想得着吗?”三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似乎有无限委屈。

“去了美国,为啥?”三婶提高了嗓门,非常地惊奇。我们几个也张大了嘴巴。

“……人家去了美国,在美国学者奥姆霍斯指导和帮助下获得了博士学位,后来是在周总理的关怀和科学界友人的挽留下,她抛开了个人的不幸并振作精神……”三叔打开了话匣子,讲得兴致勃勃。

三婶打断了他的话:“这故事怎么像张扬的《第二次握手》?阿——你这坏家伙。”

“啥上海女知青,其实也就你稀罕咱呗。我能去哪?咱焦庄缺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叔有些着急,变得语无伦次了。

三婶扑哧一声笑了:“呸,谁稀罕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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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庆福:三婶的战争

所有关于三叔和那女知青的故事的续集或续集的续集,都把三婶讲成了一个醋坛子。其实,三婶这个人既温柔又贤惠,她和三叔这辈子一直过得平平稳稳,很少发生战争。偶尔的拌嘴,总是被人无故增添了许多曲折不实的情节。

  三婶和三叔也是恋爱成家的。至于二人是谁先追的谁,他俩从来没有说过。三婶高中毕业后,就在焦庄做了民师,与三叔搭对班。三叔教数学,三婶教语文。后来附近的几个村子合办了焦庄联小,三叔做了联小的校长。再后来,三婶就成了三叔的新娘。

  三叔与那上海女知青的事,发生在三婶来焦庄做民办教师之前。三婶也是早有耳闻的。三婶不在乎,她常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话,表明对这件事的看法,她只求三叔如今的心在她身上就行了。

  可是有一次,三婶恼了。那时,三婶生了孩子不久,就赶着来上课。正巧公社教育组来检查,打算听一节课,三叔便推荐了三婶。下课后,大家又评课,对三婶的课赞赏有加。唯独三叔皱着眉头,对三婶的普通话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认为三婶应该加强普通话的学习。三婶声泪俱下:

  “我说话土,土得掉渣,那女知青说得好,人家怎么不跟你呀!你找我干啥?”

  三叔红了脸,这才感觉自己说话不漂亮,一个劲地给三婶赔不是。大家伙也劝,三婶这才收了泪。

  就三婶和三叔这件事,大家基本上还是偏向着三婶。三叔做了亏心事在前,还用这样没水平的话伤人,怎么能怪三婶掉眼泪?

  三婶生第二个孩子时,三叔做了一件更令她恼火的事。焦庄联小老师超编一人,要下放一个民办教师。当时三叔也犯了难。除三婶外,其他几个老师的教龄都长了,一个个年老体衰。三叔不忍心,虽然他们相比三婶文化水平低些,可是他们对乡里教育贡献了一辈子。三叔把名单报到了公社教育组,把三婶除了名。三婶哭着和三叔大吵了一场。

  自此,三婶远离了讲台,回到了生产队。

  就这件事,三婶至今埋怨三叔。

  “你说你做的那是什么事,当年下放民师,你第一个就提到了我的名字。你是联小校长,怎么就想了下自己的老婆,就不下别人?若是那女知青在,你下她不?现在,已经有几个民师转了正,领了高工资。让你逞能,早晚后悔的是你。”

  三叔还是老样子,三婶数落他时,他只是咧着嘴,嘿嘿地笑。

  三婶生第三个孩子时,三叔依然做小学校长。只是,这时的焦庄小学已经不再是联小,它的高年级全部合到了乡政府驻地的中心小学。焦庄小学只保留了一个年级一个班,教师也只有三叔一人。三叔成了光杆校长。三婶包了十多亩责任田,每日天不明起床,天黑了再回家,每日吃不得一顿安生饭,孩子更是照顾不周。三婶与他大吵了一场。

  “看你每天忙的,人家都想着升官发财,你那官却越做越小了。俺不指望你能给俺做多少,你可得给俺多想点法儿,让咱这个家致点富,让咱的孩子衣食无忧吧!”

  这次,三叔却长了脾气,硬是对着三婶吼上了:

  “叫啥叫,十多个孩子就我一个老师,上完语文课上数学课,还要批改作业,是你的责任田重要,还是孩子们的学习重要?”

  三婶毕竟是老实人,只是嘤嘤地哭,却再说不出什么。

  邻居们听着,在一旁直跺脚,觉得道理依然在三婶那边。一个女人家,希望自家过得更富裕些,希望丈夫帮帮自己,这有什么错?这个整日不着家的男人,却有本事对自己的女人吼,实在令人憋气。然而,邻居们来劝三婶时,却没有谁指责三叔。大家伙明白,这场战争的根由其实在孩子们那儿。

  不过,自此三叔每日放学后,总会及时地回家,帮三婶料理一下家里或地里的活,这让三婶有了空闲做点别的。后来,三婶干脆搬到了学校去住。不忙的时候,她便帮着三叔代课,同学们却也非常喜欢她。

  三婶的三个孩子考上大学后,三婶便不再种地了,一心在小学做起了代课教师,依然是三叔教数学,三婶教语文。三婶重新做了三叔的搭档,一个月能领几十块钱的工资。

  三叔有了空闲时,便拿出二胡,拉上一曲。有时他还逗三婶:“我这曲子,那知青也听过,你喜欢不?”三婶只当没有听见,便查查字典,听听广播,学学普通话。

  三婶不想再让三叔挑出毛病,更不想再跟三叔发生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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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上海人
                                      文/焦庆福
  接到复旦大学的通知书时,乐乐爹哭了。乐乐心里也酸酸的:此次去上海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问问她为什么离开他和爹,为什么让他爷俩苦了这么多年!也让那女人看看,如今乐乐出息了,可以独自闯上海了。他乐乐今后也要做上海人,还要把爹接来做上海人。

  那女人叫朱雅莉,曾是上海知青。乐乐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曾隐约地听爹跟一个邻居讲过。当爹和邻居看到他,便立刻住了口。爹虽然没有明确说那女人是他娘,可他早已猜透了七八分。他问爹,“别的小伙伴都有娘,我娘呢?”爹说,“你娘死了,只剩下咱爷俩”。他偷偷问过一个邻居,邻居也这么说。他因此更觉得那上海女人是他娘。跟爹去上坟时,爹给他介绍哪个是爷爷的坟,哪个是奶奶的坟,却没有说哪个是娘的。这说明娘并没有死,而是生活在另一个地方。爹和邻居都撒了谎。他没有说出爹的破绽。

  其实,乐乐从不奢望爹告诉他什么,那女人一直活在他的想象里。在梦里,他看见了那女人。女人站在濛濛细雨中,样子总是很模糊。大概是某年某月某日,牟山村来了一群插队的知青,其中的一个女孩叫朱雅莉。知青们的生活很清苦,常常怨天怨地。生产队长张有粮似乎真的有粮,总是扛来萝卜或白菜,改善他们的伙食。那女人看上了身板结实、心眼实诚的张有粮,不久便做了他的新娘,张有粮也因此成了乐乐的爹。又是在某年某月某日,终于有了回上海的机会,那女人立刻抛弃了他和爹,回到了本属于她的地方。

  他恨上了那女人,他绝对有理由恨那女人。爹拉扯他不容易。爹每天种地打柴,给他洗衣服、做饭,有时还需要邻居们帮着缝缝补补。爹每天省吃简用,一点点地为他积攒上大学的钱。可是那个女人呢?住在大上海享清福,哪里还记得爹和灰不溜秋的他?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读的书多了,对下乡知青的了解也多了。他们本来不属于乡村,是时代让他们来到了这角角落落。时代变了,他们当然又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可是他乐乐属于谁呢?属于爹张有粮,还是属于那个大上海的女人?爹常对他说,将来一定要做个上海人。这句话寄托了爹多少痛苦和无奈?

  入学后不久,他就开始了寻找那个女人。他想找到那个女人,却不想让那女人知道他在找她。当他着手寻找时,才感觉困难重重。他去过派出所,说是寻找失散多年的亲戚。户籍民警很热心,为他做了细致的查找。在上海,曾做过知青的竟有二百多人。他不知道他要找的女人究竟是哪一个。大概是爹伤透了心,所以从没有给他介绍过女人更多的情况。他很沮伤: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找她?如果她惦记过这样一个儿子,为什么从来没有给牟山写过一封信?

  渐渐地,他又放下了做上海人的想法。在上海立脚其实很不容易。若在上海找对象,就必须在上海有房子,若在上海有房子,就必须有很多钱。老爹张有粮其实既没有多少粮也没有多少钱。为了在上海有一所房子,也许他要拼搏大半辈子。何苦呢?打电话告诉爹,“我不想做上海人了,我想毕业后回牟山。”爹生气了,“没出息的娃,一定要做上海人!”

  深秋,爹张有粮去世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爹临死都没见上那女人一面!他哭得死去活来,邻居们也陪着掉泪。

  他埋葬了爹,又一次回到上海。爹不在了,他失去了最起码的经济来源。他决定在业余时间打工来养活自己,并完成自己的学业。如果有可能,他还是要找那女人。找到那女人后,痛骂她一顿,让她痛哭流涕。

  他来到了某公司,递上了自己的简历。不一会儿,工作人员叫他,“你被录用了,老板有请!”

  他心情为之一振,想不到首次应聘就如此顺利。他来到老板的办公室,对面坐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你就是张乐乐,牟山村的?认识张有粮吗?做过生产队长的那个?”

  乐乐愣了:在他的简历里,他写到老家是牟山,却并没有写过爹,也没有写过爹做过生产队长。这女人怎么知道?

  “我叫朱雅莉,在牟山插过队,是你爹的朋友。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意思是希望你一生快快乐乐。有粮哥好吗?”

  乐乐几乎已忍不住泪水,“爹已不在了!”

  “唐山大地震时,你的父母不幸遇难。我参加了抗灾救援队。回上海前,我还没有结婚,只好让打光棍的有粮哥收养你。没想到你这么出息了。孩子,今后我供你上大学,把我当做你娘吧。”

  乐乐流了满脸的泪,“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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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是父亲变的
                           天水                         丈夫是捕蛙高手。捕蛙本不是他的天份,也不是从小炼就的。而是那个年代给了他锻炼的机会。
      那年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丈夫是知识青年,也就跟着一批城里青年来到一个遥远的农村,白天跟着村民一块劳作日子过得还习惯,但一到晚上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村,乱叮滥咬的蚊子,和四处的蛙鸣,丈夫和城里的知青们就辗转反侧。
     后来,不知是几个知青突发奇想还是从别的知青那里得来的经验,他们的晚上再不寂寞,相反他们还天天盼夜幕早升。因为他们每天晚上都有一个伟大的作业要做:那就是捕蛙造羹。
    丈夫那一手捕蛙技能和蛙餐厨艺也就是那时候炼成了,那年头几个知青夜夜比赛捉蛙,比赛做蛙餐,好学的丈夫,好象具有天分,每次都得第一。丈夫那一身强壮的肌肉也就是那个时候打下了基础,虽然那年头还有社员不能饱腹,还有的家庭还因没有劳力饿肚,但年轻的知青们却夜夜美餐。当然他们的行为社员们不是不知,更不是都愚昧得不知道青蛙是益虫,是庄稼人的救星,可大家更知道知青是受最高指示来到村里的,谁敢拿命开玩笑。
    但有一个人就敢,那就是丈夫的父亲,是作知青的丈夫偶回城里探家,提了几只青蛙,父亲当时就问你这是干嘛呀,丈夫便把青蛙如何的美味如何的有营养,可没等丈夫说完,父亲就给了儿子一耳光。
    丈夫没有从父亲那一记耳光中惊醒,只是不知道父亲从小到大都没对着自己这么发过火,今天怎么为几只青蛙就……一定是父亲以为自己在吹大话,好吧我今天就给你做一顿可口的蛙味让你饱一下口福,到时看你的怒气消不消。
    谁知菜一上席,父亲不但没有夸奖丈夫,反而把丈夫精心做的那盘美味砸向丈夫,丈夫愕了。父亲跟着向丈夫苦口婆心讲解青蛙对庄稼来说是如何如何的好。
丈夫才想起搞生物研究的父亲正在研究青蛙,一定是对青蛙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丈夫再不敢在父亲面前做蛙餐。
可捕蛙对丈夫来说已成瘾,两天不捉蛙手就痒,三天不吃蛙餐就没有精神,父亲的话也就成了丈夫的过耳风。好在上山下乡运动结束,丈夫工作的单位在郊区,虽然捕捉青蛙没有在乡下方便,但也能偶驱车捞上几只,以解口馋。
父亲后来得了哮喘,当我们知道的时候,父亲的病已到晚期,丈夫真的懊悔,怎么没有过早知道,不是民间有一种秘方可以医治吗?丈夫便专程到田间地头走了一圈。
丈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碗羹汤端给父亲时,父亲满眼疑狐。看着父亲把一碗汤喝得差不得时,丈夫泪眼望着父亲:“爸爸,请您相信,这次不是蛙汤,是民间一种治哮喘的蟾蜍……”
父亲一听,一口把刚喝下的汤吐了出来,口里咿咿呀呀想说什么,我连忙把耳朵凑到父亲的嘴边,但什么也没听清,父亲就过世了。
“蟾蜍也是蛙族,怪不得父亲……”后来,我翻阅父亲的研究,发现青蛙真的是那么有益,决心现身教育丈夫。
我们搬到城里新家的时候,家里跳进一只青蛙,丈夫马上来了兴趣:真是送上来的美味,老婆你再欣赏一下的我的厨艺吧。
我马上阻止:“你知道父亲临死前说的什么吗?你以前问了我无数次,我都没有向你说,现在告诉你吧,父亲走时说他死后将变一只青蛙看你还敢说不!”
丈夫笑笑说:“人死怎能转世变人?不过奇怪啊,住在城里,又这么高的楼哪来的青蛙呢?”
“人究竟能不能转世谁也说不清啊,如果你把它吃了,如果真是父亲变的,你岂不夜夜做噩梦?”
看来丈夫还是挺迷信的嘛,便小心地把青蛙放归大自然,我则笑在心底,心想既然丈夫有点动摇了必须让他充分相信才行。
不几天,又一只青蛙跳到家里,丈夫正在上厕所,把他吓了一跳:“父亲大人,您就饶了我吧,我不会吃了你,更不会再打你的同伙的主意了!”
自此,丈夫再不捕捉青蛙,更不用说吃它了。偶而,往日知青会餐谈起当年捕蛙岁月,就想再饱口福,但都被丈夫斥退。知青不解:“看你这样干嘛,好象青蛙是你爹一样!” “青蛙就是我爹变了!”
自此,往日知青再不敢在丈夫面前提青蛙二字。我更笑在心里。
一日,看到一篇文章《青蛙是人类的益虫》,文中大谈当年知青为一已之口福是如何消灭人类最好的伙伴,作者号召成立爱蛙协会,大家一起来保护它。让我想不到的是作者竟是我的老公。
    “看来你真的认为青蛙是你父亲了!”我开始取笑丈夫,便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其实你父亲当年死时什么也没有说!”
     “你以为我相信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家里的青蛙都是你事情安排好的啰!其实我是认真看了父亲的研究才改变对青蛙的认识的!”
    我噩然,真正被耍的人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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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庄传闻

焦庆福


  焦庄人这样理解三叔和他的二胡曲《江河水》:这曲子见证了三叔和上海女知青的一段爱情经历,包含了三叔的痛和泪。这些年再没有听三叔拉过这曲子,主要是因为三叔变得乖巧了,他实在不敢打翻了三婶的醋坛子。我感觉这种说法经不起任何推敲,也不必相信,但焦庄人却一直津津乐道。

  来县城后,我的烤地瓜摊子成了焦庄人的落脚点。临近端午节,邻居六子来县城了,他带来了三叔的最新传闻。雨后一个早晨,三婶去给学生上课,不小心一脚滑倒了,造成小腿骨折。三婶被大儿子送到医院。这段时间,三婶自然是不能再照顾三叔,语文课也不能上了,担子压在三叔一个人身上。三叔却似乎更有了闲暇,学生放学后,他便又操起二胡,拉起了那让人心碎的《江河水》。这事让焦庄人感到很新鲜:那女知青回上海后,从来没有再露过面,三叔凭啥又动了这心事?莫非三叔老了倒是动了凡心!


我自然是站到了三叔一边。我对正在啃地瓜的六子说,三婶骨折了,三叔平日里连个说悄悄话的都没有,还不许他拉一曲,《江河水》可不是他的最爱?三叔和三婶虽然没有风花雪月的故事,却也是恩爱了一辈子,临到老了,三叔怎会再去想那女知青,没有理由的嘛!一定是三叔工作上有些吃不消,三叔愁呀。

  暑假即将结束时,六子又一次来到县城,打算跟我学烤地瓜。他又带来了焦庄最新传闻。焦庄小学下学期要来一个支教女大学生,从上海来的。所有的焦庄人都有些担心:这鸟不拉屎的焦庄,大城市的女娇娃能住得惯?三叔对这个消息表现得很冷漠,依然每天拉二胡,《江河水》拉得凄凄惨惨的。焦庄人又不由得替远在城里的三婶担心了。也许是因为这即将来支教的女大学生,三叔真的想起了那女知青。

  六子的话,令我也担心起来。我急切地盼望三婶尽快好起来,回到焦庄去。

  不久,六子烤地瓜的技术学成了。我帮他在街对面支起了一个炉子。

秋收后,六子的媳妇来城帮忙,带来了令人喜忧参半的消息。那个女大学生来焦庄了,人长得很漂亮,说话声音软软的,听着令人舒服。她的语文课讲得不错,学生们都爱听。三婶的腿也好利索了,从大儿子那里回来后,她便每天给三叔和那女孩做饭。那女孩会拉小提琴,也会拉二胡,她拉出的《江河水》甚至要胜出三叔许多。说来也怪,那女孩平时爱去的地方也有三个:操场,村东山坡上,焦河南岸的小树林。焦庄人感觉更新鲜了。细看那女孩的眉眼,与三叔的上海旧相好那么像,也许女孩正是那女知青的女儿呢!

  腊月初的一个上午,天空正飘着雪花。三叔和三婶坐车来县城了。

  三叔问我能不能送他俩去火车站,他们要去大儿子那里过年。

  我急切地问:“怎么?您要去城里。咱庄上那些孩子咋办?”

  “你三叔退休了!俺三小子回咱焦庄小学了,呀呀,小县城真是消息闭塞,还没听说呀!”三婶似乎有些不高兴。

  我这才想起,三叔的三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三叔和三婶:听说那女孩也会拉《江河水》,您可让三弟盯紧了,万不能让她再跑回上海去了。

  “那女孩子是三小子上大学时谈的对象,人家女孩子一心想扎根咱山区,俺三小子却总想留在大城市,这不,最后还是不得不从上海调回了咱焦庄!咋的,这些,你真的没听说?”三叔吃着热腾腾的地瓜,最后却向我瞪起了眼睛。

  我依然疑惑地问:“三弟对那女孩有把握吗?”

  三叔自信地拍了拍腰间的二胡:“没问题,三小子再不济,也比我当年强呀。”

  三婶瞪了三叔一眼:“去你的,老没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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