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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门弟子与近现代文艺
王闿运的文章汪洋恣肆,见解独到,颇有一代文宗气象。近代著名学者汪国垣的《光宣诗坛点将录》,将王闿运列为清末光绪、宣统年间诗坛旧头领,比附为《水浒》“托塔天王晁盖”,冠于一代诗人之首。钱仲联在《近百年诗坛点将录》中,则以王闿运比附为《水浒》中“天败星活阎罗阮小七”。汪氏、钱氏皆称王闿运“近代诗坛老宿”、“近代湖湘派魁首”。 王闿运自诩于名声看得并不重,实则特别好名,甚至恨不能将天下有才的人都延揽到自己门下,大有东汉末年郭林宗之风。譬如清泉县(今衡南县)出了一个神童,名叫沈琇莹(1870~1944),家贫乏学,为人放牧,挂角而读,一经点拨,即能成诵,后得族人资助入学读书,县、府、道试连中小三元。王闿运听闻后,怜爱其才,收至门下。他只要听说谁有文才却不来拜他为师,心里就很不痛快,对那人的文才也会在脑海中大打折扣。譬如杰出的艺术大师齐白石(1864~1957)最初就是这样。 王闿运早就听人说,白石铺出了个怪木匠,雕花手艺在湘潭数第一。祖祖辈辈都是种田人,家境贫寒,却沾染上文人习气,好吟诗绘画,所画人物花鸟就像真的一样。光绪二十五年(1899),供职翰林院的妻兄蔡枚功来信,说湘潭有人来北京,称赞木匠齐白石怎么怎么了得,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国有颜子而不知,深以为耻”。王闿运大惊,没想到芝木匠的名声已传到三千里外。听说门下铁匠张正旸认识齐白石,便叫他赶快催促齐白石速来东洲拜师。 是年十月十八日,齐白石来到东洲岛。他衣着褴褛,土头土脑,腰间还别着一大串钥匙,惟有眼睛晶莹透亮,阅人甚多的王闿运一望便知,这是一个外拙内秀的人。齐白石按照古礼,拿十条腊肉作为束脩,并呈上自己的诗集。王闿运翻看后,笑称这是《红楼梦》中的薛蟠体。但在看过他的印谱和画作后,心里非常高兴,说:“你奏刀有力,布局开张,缺点是篆字的功夫还不到家,今后还得多练练字。你的画气韵生动,大大超过了时下的一批画人,尤其是那些鱼虾鸡虫,一只只似可呼之欲出,令人观之赏心悦目,其乐无穷。你今后的成就必定在绘画上,再努力几年,曹霸、韩干当不足法也。至于诗文,只能作为你的画、印的陪衬,但这陪衬也是很重要的,我就来帮你提高这门功课吧。”多年以后,齐白石“回忆往日师门的恩遇,铭感不忘”(《白石老人自传》)。 在几番往来船山书院问学时,齐白石结识了衡州府有名的书画家冯臼、萧俊贤、萧迁、姚尊、蒋铨衡等,并与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期间在蒋铨衡家留住月余,互有作品相赠。 王闿运在担任船山书院山长期间,不重出身门第,只问其本身有无才学,主张凡人皆有好学之心,自己即有诱导之责,这一点比孔夫子更加有教无类。他将木匠齐白石、铁匠张正旸、铜匠曾招吉纳于门下,悉心点化,卓尔有成,人称“王门三匠”。再加上一个诗僧八指头陀(1852~1913),四大异人横空出世,让王闿运“老脸增光不少”,至今人们说起来,仍是湖湘文化的一段佳话。 杨度先世自明洪武年间由金陵上元迁衡山,天启年间再由衡山迁湘潭,所以他一直以衡州作为桑梓之地。他自己赴东洲岛做了王闿运的得意门生,后来连带着他的妹妹杨庄、弟弟杨钧(1881~1940)都成了王门高弟。杨钧《草堂之灵》称:“奉天东北大学教授刘朴撰《清文学史》,称余兄、姊及余为湘潭三杨,承湘绮之正统。” 与醉心帝王之学的兄长相反,杨钧专心致志于诗文与金石书画。杨度有时跟他大侃先生的王霸之才,他却不以为然,认为先生在这个方面毫无建树,诗文成就则可谓独步天下。他的诗文深得王氏真传,金石书画有点像齐白石,虽无师承,却天赋很高,数年苦心钻研,描摹的山川景物、花鸟虫鱼,让人刮目相看。王闿运自己不擅此道,却收藏了不少名人字画,他把这些名人字画都借给杨钧观摩体会,又让他拜衡州府城内姚姓画师为师,每五日进城学习一天。齐白石上岛后,他让杨钧与齐同住一室,两人相见恨晚,竞日谈书论画,不亦乐乎。 杨钧与大书法家李瑞清相交二十余年,经常探讨书法的奥妙,有时竟然三四夜不睡。1915年,李瑞清在沪鬻书为活,收益颇丰,致书招杨钧和衡阳曾熙去上海,建立书画脱辣司(托拉斯),杨钧笑说:“你就不怕我抢你的生意吗?”李瑞清说:“船多不碍桨,没关系。”曾熙欣然前往,其后曾、李齐名,享誉大江南北。杨钧因素来厌与闻人周旋,遂婉言谢绝,最终名不出闾里,只是一位湖南书画家而已。 杨钧著有《白心草堂诗稿》、《白心草堂金石书画》、《白心草堂联语》等书行世。所撰《草堂之灵》十六卷,收录笔记260余则,所记内容涉及书画诗文、名人轶事、收藏掌故、读书笔记、三湘风俗等,独具见识,文笔明快,实是民国文人笔记中不可多得之佳作。从其谈艺文字来看,其书法功力应该不弱,大约能与曾熙相颉颃。 《草堂之灵》关于恩师王氏行状,无一处不可信,读来让人颇感亲切,有的故事甚至让人忍俊不禁。王闿运曾游说曾国藩取满清而自代之,但未被曾氏采纳。《草堂之灵》记载说:“湘绮云,尝与曾文正论事,其时曾坐案前,耳听王言,手执笔写。曾因事出室,湘绮起视所写为何,则满案皆谬字。曾复入,湘绮论事如故,然已知曾不能用,无复入世心矣。” 杨庄能作诗,王闿运是偶然得知的,读后赞其诗言近而旨远,意显而寄深,实乃难得的闺阁佳作。待见到真人之后,端庄娴淑的杨庄更让他好感倍增,当即收为女弟子。他还竭力撮合杨庄与第四子王代懿的婚事,从此视为己出,希望能将她培养成李清照第二。杨钧在《草堂之灵》中写道:“余之女兄名庄,字叔姬,为湘绮楼第四媳。读《后汉书》时,湘绮命作《臧洪论》,批其文曰:‘读范史能学范文,可称才女。’于是湘人皆呼曰‘才女’。”杨庄著有《湘潭杨庄诗文词录》传世。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盛称杨庄为“当代诗家”,认为“其学力不在黄公度之下”,“风力在曹、陆、左、阮之间,洵一臣子也”。 除了杨庄,王闿运在衡州还有两位寄名女弟子,一位是衡山名门聂氏之女有仪,另一位是衡阳名门魏氏之女芝麓,二人均有诗文集传世。 王门弟子有不少出身官宦耆绅之家,大多没有贵介习气,而是奋厉踔发,像夏寿田、向燊、陈兆奎、程崇信、唐牧六、马话山、颜楷等,都在中国近现代文学艺术史上留下了名字。 衡山白莲寺(今衡东县白莲镇)人向燊(1864~1928),是清末民初著名书画家和书画鉴赏家,小传载入《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据说,他年少时有“神童”之誉,长大了却极不喜欢八股文,30岁始入县学,补廪膳生。光绪二十年(1894),他被父亲向熙(字晴峰,广东万州知州)送到东洲岛,受业王闿运门下,眼界大开,心智大开,对《毛诗》典籍颇为精通。王闿运见其体貌魁硕,声如洪钟,有一股英雄之气,遂为之赠联云:“插羽能飞酒;交锋便著文。”其书法遒劲有力,与谭延闿齐名,篆写盂鼎,方拙入古。他以宋人笔意画《三松图》,甚能体现其嶙峋傲骨,一时驰誉艺苑,收入上海有正书局出版的《中国近代名人画集》。 桂阳陈士杰,字隽丞,曾国藩门生,湘军悍将,曾官浙江、山东巡抚。他也是王闿运的挚友,在船山书院东洲初创时,即将陈兆奎、陈兆銮、陈兆璇三兄弟送到王门就读。王闿运一见陈兆奎,作诗一首相赠:“玉堂金印有家风,瓀佩青衿舞勺童。学篆已谙三体妙,成诗还与八叉同。南厓未肯夸年少,东鲁知曾养圣功。忧国不须求将种,坐看黻黻佐熙隆。”陈兆奎后来回忆:“从游十有余年,始知六经所以论道,游艺必本于依仁,修己乃来物之基,入世有逍遥之乐”(《湘绮楼诗文集·王志序》)。他著有《隐庐诗集》、《隐庐文集》,王闿运评述“起颇神似”、“结意横肆”、“经史词章皆有体段”(《湘绮楼日记》)。“大有天分,隽丞有佳儿也”(湘绮楼说诗)卷五)。杨钧称其诗“体裁高雅,时有逸气,但才力薄弱,不能健举,故非拟古不工。然较之今日诗人,则无可与抗者”(《草堂之灵》)。这个桂阳弟子是一个有心人,他仿《论语》辑录恩师平日言语,纂为《王志》一集两卷,成为后世研究王闿运的珍贵文献。可惜英年早逝,王闿运十分伤悲,作挽联曰:“经史词章得替人,方期光大名门,同寻陋巷箪瓢乐;狱讼平反推老吏,所惜衰羸形役,遽舍京尘布輤归。” 陈兆奎外甥程崇信(1864~1933),字戟传,衡阳人,其父两淮盐运使程商霖是陈士杰女婿,光绪八年(1882)船山书院集捐创办人之一,程崇信、程颂旭也成了船山书院首批住斋生徒。从现存资料来看,王闿运与程家的关系特别友善,多次赠联赠文给程家上下,程家投桃报李,光绪三十年(1904)刊刻了竹醒楼本《湘绮楼笺启》。光绪十九年(1893),程崇信举孝廉,大挑得选知县,后任延安知府、潼关道台,民国初任平政院肃政使、众议院议员。他师承有道,学问广博,著有《春秋穀梁汇义》、《王氏诗补笺释》、《读左随笔》等。他也是一个著名书法家,今人林乐伦在《衡阳历代名家书画赏析》(25)中称:“程崇信家境充实,且师于湘绮,故心眼开阔,观其书法,笔力遒劲,气度为先,苍而不老,意在创新。略失古意,则为小憾。”程崇信尤好金石,喜欢结交当世名士,为人慷慨大方,与那些纨绔子弟相去甚远。 马话山(1866~1928),衡阳弟子,光绪诸生,平生教书自给,曾客幕宾,书法有名于时。 颜楷(1877~1927),出生于四川华阳(今双流县)一个世代显宦之家,其父是王闿运掌教尊经书院时的院外弟子,本人则是船山书院的亲传弟子。光绪二十八年(1902)在乡中举人,光绪三十年(1904)参加在河南开封举行的中国最末一科科举考试,中第六名进士,翌年被清廷派往日本攻读法政,归国后任翰林院编修加侍讲。他是辛亥四川保路运动主要领导人之一,也是四川近代史上著名书法家,今成都人民公园内“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一侧书法即为其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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