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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枪轶事

气枪轶事

  

    时下文化内涵日广,有博大精深的“茶文化”,备受青睐的“酒文化”……但从无“枪文化”、“刀文化”这种提法,足见国人之热爱和平。这里说的不是战争中造成大量流血的军用枪械——这在书摊上印刷精美的《世界名枪集》中可知大略,而是我国公安部门枪枝管理规定中所云“发射金属弹丸的气枪”。

就象古时习武的把式玩的弹弓与作战的弓箭不同,气枪也与军用枪械不同,主要是射击练习与消闲猎鸟用的。据溥仪《我的前半生》载,气枪二十世纪初就由西洋传入清宫内廷,他曾恶作剧用气枪袭扰太监。读高小时,校门口的气枪摊成了我零花钱开销处。尽管摊主弄歪准星,搞弯射靶用的带穗小钉,我们这些小玩家摸清弹着点后往往会“歪打正着”,让标榜“提高射技,巩固国防”的摊主在掏小学生口袋时也多消耗一些“炸炮”(中靶后带动机关撞响“炸炮”可免费再射,未中靶一分钱一枪)。

一枝老式“工”字牌气枪曾是我在农村插队时的好伙伴。颇为得意的是,返城后在单位第一次参加民兵实弹射击,苏制步枪三发卧射,两发子弹并排穿过百米靶心,一发跨越十环与九环边线。武装干事惊问我这不曾当兵的人,“在哪个部队干过?”我笑答:“报告领导,知青部队气枪的干过。”

不说,他哪知我这一手是玩气枪玩出来的!

 

一.猎趣

 

 

在那“撑烂锄头把”出集体工的生产队,除农忙季节外倒也闲极无聊。我与一些知青都过上了业余猎手生活。

邻近的竹林村有一大片竹林。秋后黄昏,竹枝上攀着黑压压一片归巢的山麻雀。我端着气枪与同队知青“白皮”走进竹林,雀群仍旁若无人吱吱喳喳欢叫。几乎用枪口抵着麻雀屁股放枪,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山里麻雀”纷纷落地,“白皮”手忙脚乱地把麻雀捡起来,用细绳捆成一串。紧邻的麻雀就是受了惊吓,在空中扑腾两下又回到原地坐以待毙。如果射击角度好,竟能取得一弹二鸟的战果。

经过几次袭击,这些“山里麻雀”渐成惊弓之鸟,远远看见我们背枪的身影就叽叽喳喳惊叫着逃窜。一竹林村村民见我一枪击在二十米外地上的麻雀脚旁飘走,不由叹道,你的枪法比以前小玖差远了,听说他在这打鸟瞄都不瞄一枪一个。我不由窃笑,彼小玖即本小玖也,不过此时惊弓之鸟巳非彼时“山里麻雀”了。

最大的猎获物是一只野鸭。初冬一个黄昏,村里放鸭的五老爹喊我快去村西水田,有一只从天而降的掉队野鸭正跟在他放养的鸭群后面觅食。我抓了几粒铅弹,提着气枪就往村西水田跑。老远看见野鸭趴在距鸭群两步远的土块上。我上好铅弹赶紧爬到距野鸭二十米的田塍边,对准它就是一枪。铅弹打得野鸭两腿间泥水飞溅,糟了,心急没击中。这野鸭也该死,飞了两步又落在鸭群旁,撅着屁股若无其事地趴在那里。索性静下心来,爬前两步屏住气息瞄准它肥大的屁股又是一枪,野鸭腾的一下冲上半空,然后象断了线的风筝啪的一声摔在水田里。五老爹一边高兴地喊“打中了,打中了!”一边跳进冰凉的水田帮我捡野鸭。拎着沉甸甸的野鸭跑回村里,一称,重两斤半!房东李大伯用辣椒酸豆角炒野鸭,叫我和“白皮”喊五老爹一块喝两杯米酒。野鸭一点没有家鸭的膻味,此后再也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野味。

当然,我现在早巳改邪归正,回城后忙于工作和生计早就不外出“打猎”。现在麻雀都成了保护动物,当年是设有这些环保意识的。

              二.“枪友”召风

 

一天,挎着气枪从石山村过,一位整修田塍的精瘦老农叫住了我。“看看你的枪好用不,”他把气枪放在手里掂了掂,指着从头顶飞过的野鸽子说:“可惜老啦!年轻时我一枪能把这野鸽子击落。”山野村夫竟出此大言?我哂笑一声走了。

后听人说这老农名召风。召风虽不能呼风唤雨,却曾是当地名噪一时的人物。抗日战争中他参加了中国远征军在印缅战场作战,也算偏僻山乡唯一到过外国的人。兵败缅甸野人山,辗转印度才回到祖国。他能用印度话喊“姑娘”、“大嫂”和简单对话,可惜我不辨真伪。抗战胜利后,召风怀揣两枚美制柠檬手榴弹,腿上带着伤回了乡。

乡里正缺人当保丁,光棍一条的召风挎一枝老掉牙的“汉阳造”步枪,腰挂两枚手榴弹上了任。他在土匪出没的半边亭向过往客商收保护费。半边亭位于祁阳县与零陵县交界的山上,是湖南通往广西古驿道上的凉亭,两县各据一半,故称半边亭。是个“三不管”地段,匪患的历史可上溯数百年。我插队的房东李老爹说,解放前山里土匪常到村里打劫,脸上涂着锅底灰,实际上有些就是平时在山上见到的樵夫和农夫。土匪见他敢公然在自己的地盘收保护费,恨得咬牙切齿,扬言要干掉这个“兵痞”。召风也不示弱,声称要用前方带回的手榴弹炸死敢于冒犯的土匪。

召风与土匪的冲突最终爆发:一天傍晚,召风得知半边亭山里的土匪在山外抢劫,趁夜色提着那枝“汉阳造”埋伏在山路旁,准备打土匪的伏击!(有人说他想抢土匪,想开枪吓走土匪捡战利品)结果他在与土匪的遭遇战中被打得屁滚尿流,险些送了命。

有次到召风家,一边喝着米酒,一边讥诮地问起此事。“你当年不是连飞鸟都能打下,怎么一个土匪没杀到差点被土匪杀掉?”不料他倒能自圆其说,“坏事就坏在那只‘汉阳造’上……”

“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埋伏在通往半边亭的山路旁。春天的毛毛细雨淋在身上,冷得牙齿直打颤。

“等了小半夜,隐隐绰绰见五、六个土匪提着枪,背着大包、小包走过来。我端起‘汉阳造’对准走在前头的身影‘叭’就是一枪,放倒了一个土匪。谁知这伙亡命之徒不怕死,迎着枪声嗷嗷叫着冲过来。我推上子弹打第二枪却没响,可能那根老出毛病的撞针掉了……

“我慌忙扔掉破枪,没命地冒着土匪的枪弹往山下村里逃,手榴弹也跑丢了。逃到一个猪栏边,赶紧躲到猪粪池中,用猪草顶在头上,大气也不敢出。

“不一会,土匪喊着‘杀死召风,杀死召风……’追了过来。大约他们猜到谁打的伏击。他们把村子搜了个遍,有几次从我头顶走过,就是没找到我藏身之处。折腾了个把时辰,土匪骂骂咧咧走了。

“我连夜逃到广西做小生意糊口。一年多以后解放军来了,土匪被清剿,我才回到家乡。此后成了家。”

不过据房东李老爹说,他的老婆也是抢来的。召风与另一个当过壮丁的光棍同时看上当地一个年青漂亮的小寡妇,两人都喊着要动刀子拼个高低,不知怎的召风占了上风,寡妇成了他老婆。我们插队时他老婆巳病死几个年头,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儿子与他一块过活。

前些年在市百货大楼遇见他儿子。这小子在外做小生意,白白净净全无召风剽悍劲。从他嘴里获知召风巳过世几年了。

世上有谁敢抢土匪?他就是召风!

              三.缴枪记

 

一九六九年还处于“文革”尾声。三个在另一公社插队的同学来玩,约我去十里外的文明镇品尝闻名遐迩的文明镇米粉。那是手工榨出的又细又软的新鲜米粉,配上喷香的剁辣椒和新鲜瘦肉等佐料,吃过的人莫不交口称赞。其中有个同学小成提出带上气枪沿途打鸟。

我们一路说笑,不觉到了镇上。走进一家生意兴隆的粉店,刚想坐下来买粉吃,进来一个挂红小兵袖章的十来岁男孩,扯住小成衣袖要看证件。我把“下放光荣证”亮了一下,“我们是下放知青,有什么好查的!”谁知男孩只是朝门外看,并无离开的意思。这时我才看清有个四十来岁的作威作势胖男人踱了进来。大约他觉得我们“形迹可疑”,竟敢背着“武器”在他的地盘大摇大摆,先派个“红小兵”进来探虚实,见没什么危险迹象才带了几名扛梭镖的手下跟进来。

“你们背的小口径步枪有持枪证吗?”胖子问。小成反唇相讥:“这是气枪,你连气枪

与小口径步枪也分不清?”“气枪?气枪也要持枪证!”胖子恼羞成怒。我忙解释,这气枪是在县城文体商店作为文体用品买的,只开了发票没听说要办持枪证(当年并无气枪办持枪证的规定)。胖子见几个持梭镖的手下壮汉围过来,立刻变得声色俱厉,扯着小成肩上的枪皮带就往镇革委会拖。围观群众不下百人,乱哄哄有人喊:“抓到带枪的特务了!抓到带枪的特务了!”

文明镇是被称为“一根烟小镇”的地方(意即一根烟未吸完就从镇头走到镇尾的小镇),我们在梭镖押送下,不一会来到镇革委会,这才知道胖子是土皇帝——“革委会主任”。

“气枪里有子弹,”我告诉从小成肩上取下气枪的胖子。吓得他连喊:“赶快把子弹退掉!”

我说气枪无法退膛,只有把子弹放掉。“那就把子弹放掉!”胖子微微张开嘴巴屏住气息,围观的一些人用手捂住耳朵,大概等我放出震耳欲聋的一枪。我把气枪压上气,一扣枪机,铅弹“噗”的一声射进土坑。

“怎么是颗臭子?”胖子没听到震耳的枪声,不由问道。我告诉他气枪发射只能听到枪机撞击和压气声,他显得迷惑不解。

胖子仔细验看了我们的证件后冷冷地说:“你们私带枪枝,态度又不好,人可以回去,枪没收。”我们表示抗议,有同伴讥笑他不认识气枪可以道歉,但没收气枪是没道理的。他把桌子一拍,“再闹,再闹连人一块扣起来!”

真是“秀才碰见兵,有理说不清”。我们只好留下心爱的气枪,扫兴地离开了文明镇。临走时每人吃了一碗有名的米粉,却索然无味。

很长时间,文明镇周围村子盛传镇上抓住带枪的“空降特务”的消息……少数知情的知青送我个哭笑不得的外号——“空降特务”。

 

我们央求公社武装部长弄回了变得锈迹斑斑的气枪。我再也没背着气枪四野游猎的兴趣,把生锈的气枪给了同队知青“白皮”。

别了,心爱的气枪!别了,玩枪弄棒的青年时代!

日月出矣,灯火不熄,不亦劳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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