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林木森很珍惜地抚摸香烟,小心地夹在耳朵上,假装糊涂地问,“今天好热闹,有什么事吗?”
“公社今天召开‘批斗大会’。”大牛向门外瞥了一眼,突然跳起身,前去开门边冲林木森小声说:“把烟藏起来,快!沈书记来了。”
一群人走了进来。大牛正要说什么,领头的沈心田挥挥手,让他出去。沈心田是“南下干部”;四十多岁,高个,单瘦,有些驼背。他原是龙溪公社党委副书记兼副社长;因“专种资本主义的苗”被“打倒”,又因是“农业骨干领导”,在“三结合”时进了公社革委会。“军代表”撤回后,接任公社革委会主任;恢复公社党委会,担任公社党委书记。
“林木森,钱北大队的。”沈心田说话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在嘴里嚼烂才吐出来,“考虑的怎样?等等,说过的,我不想听。有新的没有?”
林木森知道,这是“带出去接受‘批斗’的‘开场白’”。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心一横,说:“没有。真的没有。”
“态度不对哟。林木森,老蔡对你的评价很好,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吗?别说老蔡,我和宏铭都为你感到惋惜。你的‘大批判专栏’搞得很有特色;去年底,公社还在钱北开了现场会哩!”
“对。”王宏铭说,“沈书记,钱北的‘大批专栏’采用漫画形式,贫下中农喜闻东见,这件事还上了地区的报纸。”
“是呀!林木森,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年轻人,为什么不能脚踏实地呢?私欲恶性膨胀,就会滑入歧途,就会犯错误,甚至滑入犯罪边缘。”
林木森蒙了,怎么会这样严重? “沈书记,我,我真的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
陆宝林进门来,说:“沈书记,王主任,各大队送来的‘批斗对象’都集中在烘茧房了。”
林木森感到要上“刑场”了;他告诫自己要冷静,却听见自己的牙齿碰撞声。他乞求道:“我能、能抽支烟吗?”
走到门口沈心田站住了;他望了一眼桌上的烟屁股,皱拢眉结,说:
“宏铭,我不抽烟,你有吗?宝林,昨天那条烟呢?给他。”
林木森接过王宏铭递过的烟,点燃,吸了一大口,浓烟从鼻孔喷出,心底的胆怯随之散出一大半。他站起身,做好被“押送”准备。沈心田见他如此举动,和王宏铭交换了一下眼色;摇摇头说:
“犯了错误,要改!不管错误有多么严重,首先要端正态度。给你交个底,你是‘知青’,公社可以区别对待;给你‘出路’。但你要认真反省,要触及灵魂,要从思想根源上严格检查。宏铭,不要把人老关在屋子里,让他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怎样?”
“我同意。”王宏铭对门外的人说,“沈书记的指示你们都听见了吗?”
屋里的人全走了。烘茧房传来陆宝林高声训斥,一阵嘈杂,安静了。林木森如释重负,真的没被“批斗”。
政策越“宽大”,林木森越不知所措。依沈心田的口气,自己罪行不亚于任毅。这位“南京知青”创作的《南京知青之歌》扰得“知青”不安分;“说出了帝修反想说的话,唱出了帝修反想唱的声音”。1970年2月,张春桥批示:迅速查清,予以逮捕。若不是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反对,任毅差点以“现行反革命罪”处于极刑。怎样才能从思想灵魂里爆发革命,恨批自己严重错误,在罪恶边缘“悬崖勒马”呢?
送晚饭时,大牛捎来八包“雄狮”烟。说是“钱北知青”送的;有两包在“检查”时破损了。
林木森如获珍宝,立刻打开一包抽了起来。他想到了金德江和徐武;感激之际,他想到了朱丽雯、杨慧丽,还有田树勋;他永远忘不了,在“押”出大队部时,田树勋那双幸灾乐祸,掺合了卑视的眼光……
突然,林木森察觉到一股怨愤的眼光——大牛!林木森悟到了,是因自己太激动而忽视了他,挫伤了大牛的自尊。
“来,大牛,抽包烟。”林木森丢了一包过去,略停,又丢过一包。
“够了,够了。你的烟瘾比我大。”大牛乐呵呵地说,“再说,还有建华……”
林木森心底泛起一股无奈,真是“阎罗好见,小鬼难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