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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中(一)

  我打算把我的个人文集《瞧这湘西王公子》正式出版,文章要重新编辑和修改,我按顺序发上来。请各位看其中的每篇文章后千万不要跟帖(跟帖后会把文章顶上来,会把顺序搞乱)拜托!

                                      扉页              

 

 

                                父亲魂归故里            

 

 

  ......我们来到凤凰,在黄永玉家里商量有关先父骨灰迁葬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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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夏悸


       在荷兰收到晏生短信,说他要将近三年发表在湖知网的文章编在一起,出本个人文集。他要我为文集写序言,这可有些难煞我也。晏生如今可是网络红人,妙文不断。我担心写不好而影响了他,所以推辞再三。最后经不起他说起了13年我们在一个大队生活,一个学校教书又一起病退回城的共同经历,写罢!知晏生者,也莫过於我了。

      晏生15岁下乡,既无知识又不是青年。只是因为他是湘西王陈渠珍的儿子,所以被赶到了偏远的靖县。在那个山窝子里,他学会了一切农人能做的事情。在那个山窝子里,他娶妻生子苦熬苦扎13年,仅仅只为了活着。然而,那山里人的朴实,山里发生的故事和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刻在了他的心上。

      好不容易病退了回来,压在他身上的担子一点也不比在靖县轻。过度的劳累操心,让晏生显得比同龄人苍老。但是只要靖县乡亲来,不管自己多穷他一定热情相待。知青中熟人中有困难,他再忙再苦也必将出手相助。

      终于孩子们都大了,晏生也从单位退了下来,日子慢慢地好了一点点。三年以前,晏生从来没有写过什么文章。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接触了知青网,看到了很多当年的知青朋友们写的东西,他兴奋,他激动。那些山窝子里的人和事,一个个一件件鲜活了起来。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提起笔就写。不会打字,就让孩子们帮他将文章打好发到知青网上。朋友们的鼓励让他越发地不可收拾,干脆自己学打字,后来呢,就有了这短短的几年100多篇的好文章!

      是朴实艰难的生活,给了他深刻的记忆;是乐观向上的精神,让他在最苦的生活里品味着甘甜!是金麦的人情山水赋予了他创作的源泉!他用笔,用心,用笑,用泪在书写着过去。用的是最原生态的语言和方法,写的是实实在在的知青生涯。

       陈晏生:一个重情重义的铁汉子,一个朴实无华的知青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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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父亲陈渠珍

 

                                          

 

        2006年11月,我加入了“湖南知青网”,我在"靖县乐园"和"天下知青茶座"发表了好多篇知青回忆文章。我下放到靖县的山窝子里十几年,结婚生子,有好多受苦受累的经历。我写的帖子很多知青看后都热心跟帖,在跟帖中最引我注意的是知青们都称我为湘西王的公子。我很感激大家对我如此尊重,但我这位"公子"实在太可怜。我写下“我与父亲陈渠珍”这幅帖子让大家来了解了解我。

       最近,知青夏悸从荷兰将我父亲陈渠珍著作《艽野尘梦》发在了知青网。接着,李政协兄又发来转贴“想读艽野尘梦”。张猫兄又从澳大利亚的墨尔本网发来了“事关艽野尘梦”的美文。"靖县乐园"的超级版主呵呵,又从"红网"转来"乱聊艽野尘梦"及钟叔河先生的"想读艽野尘梦"等文章。

       我读后被知青的友情深深感动!父亲生平我不做详细介绍,因为我确实对他不了解。在“百度”上一搜索,就有数十篇文章做了详细介绍,而且都是来自文史资料。我这里只是想介绍一下我与父亲相处的日子。

我与父亲只有一年零四个月的“父子缘”。这是一岁半的我。    

      1949年11月7日父亲在凤凰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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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便住进沅陵行署。1950年4月10日被中央人民政府任命为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当年10月我出生于沅陵,父亲为我取名陈太稚,又名晏生。我晓得父亲嫌我出生太迟,也来得太晏。

      现在人们说我是湘西王的公子。可怜我从来没有过一天湘西王儿子的生活。父亲用省人民政府发给的工资抚养了我一岁零四个月,便离我而去(1952年2月病故于长沙麻园岭)。我与父亲的“缘分”就是这短短的一年零四个月,我不可能对他有印象,更不可能有所记忆。父亲死后真说得上是两袖清风,未留下半点财产,连家里用的家具都是向旧部下借来的,家里真说得上是一贫如洗。可怜我母亲带着我和4岁大的哥哥相依为命,苦度光阴。那些年母亲靠帮人洗衣服,选猪毛,锤石头来维持生活。

       1958年母亲参加修京广复线后才进了一家民办工厂,每月24元工资一拿十几年。生活上的困苦并没有压倒我们母子三人,只是那精神上的压力把我们压得喘气不赢!

       1962年《擒魔记》问世后,街邻街房都知道我是湘西王的满儿子。因《擒魔记》中把我父亲写得一文不值,寸功毫无。这种影响特别大。那街邻们一见我就问:“老八”,你是湘西大土匪的儿子,你爸爸讨好多老婆你晓得啵?”我听了脸无地色。还有些见我和哥哥一起去读书,总要指指点点:“各就是湘西王第八个老婆养的崽,老七,老八。”我们一听这些话,头都不敢抬,加快步子赶快走开。

       湘西王儿子的绰号传到学校,有些调皮同学不喊我陈太稚,叫我老八,叫我八爷。有些同学还说我父亲是枪毙的。有时和同学发生口角,那同学就会说:“你这土匪儿子有什么资格当中队长!”我一听这话不敢再做声了,我甚至连红领巾都不愿意戴。当时我年幼不懂事,我恨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我还想不通:解放后父亲任省人民政府委员,中央人民府颁发了任命书,上面有毛泽东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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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出席过全国第一届政协会议。毛泽东、贺龙还宴了他,并与中央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等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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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右边第7位是周恩来,第9位是陈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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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擒魔记》的作者周赤萍为什么要这样写。未必是中央弄错了?要不就是周赤萍对中央的做法不满?

       1965年,我下放到靖县才算摆脱这湘西王儿子的“丑名”,我改名叫陈晏生。没有人晓得我是湘西王的儿子,我在靖县过了13年的“安宁”日子。

       1975年,我将家里仅有一本《艽野尘梦》给夏悸看,因为我小学毕业,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我看不懂。夏悸耐烦地看完,便帮我点上标点符号,我这才慢慢地啃完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产”。

       1982年,中共凤凰县党史办出版了《陈渠珍》一书。我看完此书后才真正了解父亲。我明白父亲并不像〈擒魔记〉书中写的那样一文不值(《擒魔记》的作者周赤萍1973年被定为林彪死党。那时我才明白,他原来是这样一个乱写乱编的人)。

       而且我还晓得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事关父亲的生死:1951年1月5日,毛主席给中南局并湖南省委的电报时加写了一段话:陈渠珍是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对他的处理应取慎重态度,不要轻率处理,致使我们陷于被动。

    原来,父亲起义后,当地政府还想将父亲镇压,上报到中央,被毛主席保了一命。在这里,我要感谢一声:伟大领袖毛主席救我父亲一命的大恩大德。

       1999年,凤凰又出了一本传记文学《湘西统领陈渠珍》,这书讲得更详细。我得知父亲经营湘西几十年还是为湘西人民做了很多好事。他在湘西办工厂、办银行、办教育、有好多知名人士都在父亲部下任过职,贺龙元帅和我父亲还有些旧交情,滕代远少年时还到过父亲府上,父亲还接济了他兄弟二人。

      从《沈从文传》(美国作家金介甫著)得知父亲治理湘西有方,最繁华时把湘西治理得:“道不拾遗,夜不闭户”。

        而现在还有人骂我父亲是土匪王,我是这么认为的,有哪个土匪办教育、办实业、办银行......如果定他为“土匪”的话,那中央人民政府为什么要任命一个土匪为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呢?由此类推,省人民政府委员是“土匪”的话,那么,给他颁发任命书的最高上司又如何称呼?这是值得深思的。

       父亲一生先后担任过护法靖国联军第二军军长,湖南第一警备区司令,湘西巡防军统领,北伐军左翼军副司令、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三十四师师长,湘西绥靖公署主任、新六军军长、中央军委会中将高参等职。是国民党地方军政长官,最后的定性是土匪?是军阀?看来,只有让历史来定了
       在“百度”一搜索,有数十篇有关父亲的生平、简介,内容大部分是赞美他的。看来,父亲一生的确为湘西人民作了一些贡献。特别是他生前著作《艽野尘梦》1982又由四川成都出版社出版,1999年西藏人民出版社又再版。

       凤凰是我的老家,到现在我还没有去过一次,主要原因是我们没有祖屋。我们的祖屋“廖天一庐”有数千平方米,数十间房屋。解放后县政府几个单位在里面办公,后来又将房屋改建。这祖屋是父亲生前捐献了?还是县政府没收了?或者是改造?到现在我们还没有看到过有关的文字根据。

       父亲也算是凤凰四大名人之一,熊希龄、沈从文、黄永玉他们三人都有故居,惟独我父亲陈渠珍:国民党起义将领,湖南省政府委员,全国第一届政协委员连故居都不留一间,这是从道理上、情理上、政策上这都是讲不过的。

       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起义投诚人员就有两百多万,为解放战争取得胜利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功劳也不算小,也算是人民的功臣!

       也曾听人说过,起义就是投降叛变,起义是两方都瞧不起的军人。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也是不公平的。兵书曰:歼敌一万,自损三千。起义就是为千万生灵再免遭一场战火涂炭;起义就是识事务知大局。

       父亲当年起义就是为了让无辜的湘西百姓从此摆脱匪患,摆脱战火硝烟,过上安稳的日子。父亲起义对得住湘西人民,对得住凤凰古城及乡亲父老。父亲的起义对后来湘西军人的起义是有很大的影响;为当时一部分还主意不定的国民党将士及匪首指明了一条出路;同时也为解放湘西各县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并不是《擒魔记》书中写的那样“寸功毫无”。
       凤凰现在旅游事业搞得红红火火。为了赚钱发财,连影视人物“钻山豹”的屋都冒了出来。凤凰县明明是和平起义的,怎么会有个跟解放军血战到底的“钻山豹”住在了凤凰城,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这也是在歪曲历史,是在给和平起义的凤凰人民脸上抹黑!是给世界闻名的凤凰古城抹黑!

       有人问我:“你父亲曾经是起义将领,全国政协委员,湖南省政府委员,你这做儿子的是否享受过什么特殊待遇?按党的政策你们未成年的子女,政府应该抚养到18岁……”

       我听了苦笑一声,从解放到现在,从来没有人过问过我,更谈不上对未成年子女的抚养。小时候被人骂土匪崽子骂得有;受了数十年的牵连和冤枉气,到现在才受气受得少一点了。

       文革期间,凤凰一位“红鼻子”户籍到长沙寻到我家,手指着我母亲骂:“好啊!你们原来躲到这里来了……”这位红鼻子户籍说我们是躲到长沙来的。这真是胡说八道!我父亲是省政府委员,一家人都是由省政府安排到长沙的,他红鼻子偏偏要说我们是躲来长沙的!这就是当时的那种乱世道,典型的乱人,说出的乱话!

       现在没有人骂我们“躲”了,也没有人敢当面(背后骂就难免)骂我们一家是土匪崽子。有人说我是湘西王的公子,我就是这样一位仅仅读了6年书,15岁就下放到农村,在农村干了13 年,回城又轮到下岗,现在连退休工资都没有的“湘西王公子”。

       但不管怎么样,我作为陈渠珍的第八个儿子,因陈渠珍是我的父亲而感到骄傲!历史的一页早已陈旧,但桌上的笔墨尚未凝干,日子还是照样过。生活就是这样,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应该带着乐观的心情去活,要热爱生活,尤其到了晚年,更要珍惜生活,珍惜自己能留下来的宝贵生命,过好每一天!这就是我位所谓湘西王“公子”对知青们讲的心里话。几十年来,我是怎样度过的,请看下一篇:

 

                                                            童年琐忆----扯麻糖

 

 

 

                                                                    200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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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琐忆——扯麻糖

 

 

       我们小时候住在下麻园岭的大院子里,每年到了不冷不热的季节,就听院子外面有人在叫卖:“扯麻糖哦,扯麻糖哦,分钱一件的扯麻哦。”    

        有一天,听到卖扯麻糖的喊声,院子里的细伢子都往外面跑,有的拿着牙膏袋子;有的拿着破铜烂铁,还有的问爸妈要了一分钱。一会儿他们都回到了院子,手上都拿着扯麻糖,有的把扯麻糖扯长,横中咬一口,有的把两块扯麻糖夹在一起,扯长了再揪几下,嘴里喊着:“你们看我的扯麻糖像糖饺子啵!”

       有的把扯麻糖放在嘴边细细子咬一口,又放进衣口袋,隔一阵子一下又拿出来咬一点点,还有的吃得嘴巴边上、鼻子下面、鼻涕浓上都粘着芝麻,口里还在不停地唱:“欠呷沁甜,冒得呷的可怜!”

       我那时站在妈妈的脚盆旁边,妈妈一边洗衣服一边对我说:“我八崽乖,听话,下回妈有钱了就会跟你买,你莫看着别人呷,看别人呷东西最丑了。”

        我很听妈妈的话,见他们吃扯麻糖的时候,我就隔他们远一点。等他们都吃完了,我再和他们一道玩时,时时闻见芝麻香,我很喜欢闻那芝麻的香味,我也很想尝尝扯麻糖是什么味,我只望我妈妈有钱。

       一天中午,我正在院子里玩,忽然又听到卖扯麻糖的喊声,我连忙把我早藏好的墨水瓶寻了出来,我见卖扯麻糖的大哥哥走远了,连忙追了出院子,大声地喊:“兑扯麻糖!兑扯麻糖咧!”

       那大哥听到喊声回过身子往院子里来了,我高兴的跑了过去,双手将墨水瓶递给他。他接过墨水瓶一看,脸一垮,将那墨水瓶往地上一摔,转身就走了。我望着那摔得粉粹的墨水瓶发呆,好一阵才离开。

       傍晚,经常要妈妈洗衣的那些人来了,他们又拿来了脏衣服,妈妈把一叠叠洗干净的衣递给他们,他们掏钱给妈妈,我看见一角钱、五分钱、两分钱……妈妈接过钱:“谢谢!谢谢!”地说着。

      我见妈妈手里有钱了,摇着妈妈的手:“妈,明天给钱给我买扯麻糖呷好么?”

     “好好好,明天买扯麻糖呷。”妈妈满口答应。说着叫了一声六哥:“老六,你拿这一角钱去打点洋油。”六哥接过钱,拿着洋油壶走了。

       “老七,这两分钱给你明天买圆笔了。”七哥接过两分钱,笑得嘴都合不拢,把钱夹进书里面。

       我只望快点到明天,到明天妈妈就会给钱买扯麻糖呷。明天到了,我好早就起来站在了大院门口,我只望着买扯麻糖的人快点来喊。

       妈妈比我起得还要早,她泡好了两脚盆衣服,已经在菜园里浇菜了,我们吃的菜都是妈妈自己种的。我妈妈每天晚上选猪毛,上午就洗衣服,早上就在菜园里忙。她见我站在大院门口,晓得我是在等卖扯麻糖的人来。她喊我:“八崽,快过来,卖扯麻糖的人要上午才来。”

       上午,我一直站在大院门口等,可那卖扯麻糖的人总不见来,我等啊,等啊,等到七哥放学了,卖扯麻糖人还不见来。下午,我照样在大院门口玩,我只想听见“扯麻糖哦,扯麻糖哦。”的喊声,可我等到带饭去读书的六哥都回来了,还听不到卖扯麻糖的声音。

       又一个明天,卖扯麻糖的还不见来。再过了一个明天,还听不到卖扯麻糖的声音,我失望了

       妈妈去锤石头了,她临走时再三嘱附我不要到院子外面去玩。我听她的话就在院子里玩。忽然,我听到院外有卖扯麻糖的喊声,声音越喊越大,我忍不住跑出了院外一看,只见围着好大一堆人,有大人,有细人。只听两个卖扯麻糖的人在大声喊:

                 扯麻糖啦,扯麻糖啦,

                 分钱一件的扯麻糖啦。

                 细伢子呷哒不流谗啦,

                 大人子呷哒不骂娘啦。

                 解放军呷哒解放台湾!

        哈哈哈!只听得围着的人都在笑。好多细伢子买了扯麻糖,边吃边笑。唉呀!可惜我妈妈不在家,我好气,又好欠呷。一起玩的华伢子、喜伢子两兄弟,用牙膏袋子兑了两件扯麻糖,他们好高兴,边呷边笑,对着我说:“老八,你回去拿牙膏袋子来兑沙。”

        我说:“我屋里是用搽牙灰漱口,没有牙膏袋。”

      “问你妈妈要钱来买沙。”

      “我妈妈锤石头去了。”

      “问你爸爸要钱沙。”

      我爸爸早就死了。”

      “喔!是的,你没有爸爸。”

        这时候,有两个院外的细伢子走到我面前,用手把扯麻糖扯得好长好长对着我:“扯麻糖,扯麻糖,扯得你妈妈一样长。”

        我一听他们骂我的妈妈,我好气愤,我想打他们,但他们都比我高,只怕打他们不赢。我只好慢慢地走回家,我坐在门槛上,想着想着哭了起来,越哭越想哭,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我只望妈妈快点回来。

      后来,再听到外面喊卖扯麻糖时,我不再去看了。后来,再后来,没听见买扯麻糖的喊声了,听大人说,扯麻糖是用粮食做的,不准卖了。我想吃的扯麻糖就这样一直没有吃到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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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琐忆——蒿根粑

 

       童年没有尝到扯麻糖的味道,入学校门后就更加没有看到扯麻糖影子了。读一年级的时候,天天能听到喊“大跃进”的口号,上课的时候我们最爱听老师讲“过共产主义”这句话,老师告诉我们到了共产主义的时候,每人每天国家会供应几两肉、几两鱼、几两糖、几斤水果……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听得我们张开嘴巴笑,我们只望共产主义快点来。可不久,那位讲“过共产主义”的老师变成了“右派”,她不再为我们上课了,每天要她打扫学校和扫厕所。高年级的一些学生还对着她唱:

                           右派右派像个妖怪,
                           当面说好背面破坏。
                           社会主义对你不起,
                           提起美国真啦欢喜。
                           这是什么,是坏东西。
                           要是他不改,把他扔进垃圾箱里去!

     那位老师总是低着头,不再说话了。说实在话,我那时候有点恨那位老师,因为她骗了我们,记得她讲  “过共产主义”,每人每天供应几两糖的时候,我举手问过她:“胡老师,有扯麻糖么?”

       她笑了笑回答:“有!扯麻糖、水果糖、白糖、红糖、你想吃什么糖就有什么糖。”
    “还有好久过共产主义”有的同学问她。
    “就快了,就快了。”她边说边扬手,要听得入神站了起来的学生们坐下来听。
       她讲话就是不上算,等到我们读二年级了还没有过共产主义,吃的糖却越来越少了,买饼干吃都要凭计划买了,还是盐饼干。饼干虽然是盐的,但唱的歌还是又甜又好听:“一九五九年啦,真是个跃进年。人人扛着大红旗,赶紧赛过五八年。敢说,敢做,又敢想……”

     那时候要敢说、敢做、又敢想。结果,想来想去想出个“苦日子”来了。这苦日子一过就是三年,这三年里我最难忘的就是“蒿根粑”。蒿根就是蒿子草的根,把蒿根砸碎拌上稻谷粉做成粑粑,吃起来又香又软。(稻谷粉是用稻谷碾碎的细粉子,比糠粉要好些,那时由粮店里供应,一斤粮能买五斤稻谷粉。比净买米吃要合算些,至少每餐能吃得饱些)。记得我头几回吃我妈妈做的稻谷粉粑粑,吃起来有些卡喉咙,屙起屎来好费劲。

      有一次我在公共厕所屙屎,蹲在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一边屙屎一边骂:“这个糠粑粑呷不得,屙起屎来比生崽还难些。”

      我回来后学给妈妈听,妈妈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从那以后,她就带着我和哥哥到铁路边、菜土边去扯蒿子草,她说她是乡下人,小时候吃过蒿子根做的糠粑粑,吃后屙屎不费劲。真的,我们吃了几餐蒿根粑后屙屎轻松多了。

      蒿子草不要花钱买,到处都有扯的。用一斤稻谷粉,掺进一斤左右砸碎的蒿子根,能多做出几个粑粑来,粑粑可以放点盐,想吃甜的可以放点糖精,刚蒸出来的蒿子粑是深绿色,那股香味还蛮好闻。那时候妈妈进了一家民办化工厂,每天干的活就是推碾子碾石膏,劳动强度大,每餐只有几两米的饭吃。我总是听她说,推碾子推得一两个小时后,肚子就饿了,肚子一饿推不动,脚就有点打跪了,这时候吃一个带来的蒿子粑就能坚持到下班。
      每个星期天,妈妈就带着我和哥哥,到五黑路的菜土边,陈家湖的铁路边扯蒿子草,虽然路程离家远一点,但那里的蒿子草长得肥些、根粗些,还可以扯到一些禾藤草啦、野芹菜啦,野菜等等,这些都可以当菜吃。我们三娘崽总是早出晚归,中午就吃带来的蒿根粑粑。

      记得有一个星期天,哥哥到学校搞活动去了,我和妈妈到河边上铲杉木皮,堆放在河边上的那些杉木栋子,用菜刀把树皮铲下来,运气好能铲上满满的两箢萁,烧杉木皮蒸出来的蒿子粑格外香些,又省煤来又省钱。妈妈对我说:“我们没有钱的人,就靠自己勤快些,这里省一点,那里省一点,一个月就熬过来了。”怪不得妈妈要我们省,她那时每月只有24元工资。那天运气好,铲树皮的人不多,我和妈妈两把菜刀铲,铲了一大担,妈妈的肩上工夫行,一担能挑七八十斤,我还用皮带捆了一捆。

      我们正准备回家,忽然一个铲树皮的大妹子在喊:“你们过来看啊,这里躺着一个人,只怕会死了,他爬了几下都爬不起来。”随着喊声,我和妈妈走过去一看,树堆边真的躺着一个中年男子汉,他的脸又瘦又长,右太阳穴有块好大的疤,脸色惨白的,一身骨瘦如柴。

     “这是个叫化子,经常看见他在新河面粉铺里讨东西呷。”站在我旁边的一个细伢子说。

      “阿耶!早几天我还看见他在农业社的那潲缸里拈菜老壳呷。”站在我妈妈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在说。

       那个喊我们看的大妹子对着我妈妈说:“我刚才看他张开嘴巴出气,好吃亏的样子,想站又站不起来。”

       我妈妈走上前去,对着他问:“你是肚子饿啵?”

       那汉子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讲不出。

       我妈妈从口袋掏出用报纸包好的蒿根粑递给他:“你吃啵?”

       那汉子接过蒿根粑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几家伙就把那法饼大的蒿根粑给咬完了。妈妈望了望我: “八崽,把你的那个也给他吃算了。”

       我听后连忙从衣口袋里掏出蒿根粑递给妈妈。妈妈接过蒿根粑,把报纸打开又递给那汉子。那汉子接过蒿根粑又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大家都看着他把两个蒿根吃完后,见他摇了几下身子,慢慢地伸起腰,坐了起来。

       站在我妈妈旁边的那位中年妇女轻轻地对我妈说:“他是饿狠了咧,这一下没事了,你看啰,他脸色都没有先头那么白了。”

      大家都走开了,各自铲各的衫木皮去了。我们比他们来得早些,妈妈挑着她那一满担,我背着那一捆,我们先走一步了。我们路过新河饮食店,妈妈放下担子,从口袋里掏出二两粮票和一角二分钱,要我到里面买四个烧卖。我高兴极了,因为我好久没尝过烧卖的味了。

      我和妈妈各吃两个,我咬在口里舍不得吞一样,慢慢细细把它吃完。快到家了,听到有人在讲:“明天28号了,可以买下过月的粮了!”我一听又高兴起来,每个月的28号是我们最盼望的日子,买得“跨月粮”回,就能煮一餐饱饭吃。我高兴得跟着邻居的一伙细伢子唱起当时最流行的歌来:

                               我有一粒蚕豆,
                               呷得两三天咧。
                              还剩半粒,呷又呷不完咧……

       这边刚唱完,那边马路传来一阵喊骂声:“菜场里的人,开后门,投机倒把第一名。烂白菜,卖五分,烂豆角,卖八角;烂南瓜,卖人家,好南瓜,留自家,拿起回克做粑……”大人子听得笑哈哈,都说骂得好!菜场里的人是应该骂!

       晚上,哥哥写作文,题目是“我们要勤俭地过好苦日子”,妈妈一听就念了起来:“过苦日子就过苦日子啰,又甚么过好苦日子咧,苦日子还要加个好字干甚么咧?听到这‘好’字就烦躁!”

      哥哥那时读初中了,思想很进步,连忙教育妈妈:“妈,你这思想就不对了,国家现在遭受自然灾害,困难是暂时的,你不要讲这些落后的话。”

      妈妈听后不再做声了,忙着做她的蒿根粑粑。又过了好几个星期天,我们三娘崽又去扯蒿子草了,我们走到伍家岭的上岭时,我见一位瘦高高的男子汉,向拖板车的人扬手:“喂,逞上岭啵?”

      我一下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早几个星期倒在杉树栋边的那位叫化子,没错,就是他,他右太阳穴有一块好大的疤。我拉拉妈妈的手:“妈妈你看,那叫化子没有死,他在这里喊逞板车。”妈妈回头望了望说:“是有点像。”
      “我又拿个蒿根粑给他吃好啵?”我说着摸了摸口袋。
      “还给他吃干甚么?他动得做得了,这么大一条男子汉本要靠劳动力吃饭罢,当甚么叫化子啰。”妈妈不同意再给蒿子粑给那汉子,她拉着我的手催我快走。

       一路上她对我们说:“一个人只要勤快肯做,随走到哪里饿不死,好吃懒做的人迟早会吃亏。”

       妈妈的话我记住了,还记得很牢!我就是凭着一双勤快肯做的手,在农村结了婚,还干了十三年,养了三个儿子。

       蒿根粑的味道我也记牢了,但我不再想去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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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麦的岁月

 

 

 

                                 我们组里的知青们

 

                                            
       1965年的秋天,我们由长沙浏阳河路办事处下放到靖县铺口公社金麦大队插队落户。那年我刚满15岁,分配在金麦大队寨古冲生产队。我们知青组共6人,两男四女。寨古冲是金麦大队山最多、树最多、田最多的生产队,也是最偏僻的生产队;整个寨子被山团团围在中间,是个实足的山窝子。但寨古冲的风景特别美,尤其是我们刚到时正遇金秋季节,山上的景色又迷人又实惠:有大颗大颗的板栗,金黄色的柿子,清香的野梨,紫红色的葡萄,还有含大量维生素C的猕猴桃,它们那别致的色彩、独特的香味使我常常抽出回忆的丝缕,但最使我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些年的知青生活。
       我们知青住在半山中的一块大坪地里的一幢老木屋里,坪中有桃子树、柿子树、橙子树、核桃树、梨子树,还有一棵碗盆粗的大剪子树(桎木)。据说,这棵剪子树有几百年了。离“剪子树”二丈多远立着一栋老木屋,楼上楼下共六间房。

      听老农说,旧社会土匪在这老屋里杀人分赃,大白天没有人敢靠近老木屋。有一年正月间,从外地来了三父女进寨子讨糍粑,父亲打着竹板,两个女儿边走边唱走地走进了老木屋。

     几天后,寨子里人好像没有看到他们三父女出寨子。又过了几天,还没有看见三父女出寨,几个胆大人推开老木屋的楼门一看:可怜的三父女喔,全死在楼板上。两个女儿一身被脱得精光,眼珠,奶头都被老鼠咬了......
        解放后,有一对夫妇住进了老木屋,在这老木屋生了一男一女。主人不知何因上吊而死,她妻子拖儿带女改嫁到屋脚下井冲的一户人家。从那以后,没有人敢住老木屋了。

      有人说,白天都能听到在老屋里板壁、柱子打得啪啪地响,晚上更是响个不停。那些老农们还讲得古怪,旧中国的鬼和新中国鬼在里面打架......老木屋鬼打鬼,瞅了你莫悔。
      自从我们住进老木屋里以后,四位女知青整天嘻里哈拉,唱歌利哒;我们两个男知青也爱吼爱叫,拿着斧头和柴刀在坪里剁剁砍砍。夜晚,我们六个人都要坐在煤油灯下学毛主席著作;写学习心得,订红专规划,表决心;如何如何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要安心在这里扎根一辈子。
       组长李妹子高中毕业生,20岁了。她长得清秀漂亮,说起话来娇声娇气的很惹人听,她会写,会说,又会画。她的钢笔字、毛笔字写出来好有气派,像男子汉写的字。她很求上进,就因家庭出身“教员”,下农村前她多次写过入团申请书都没入。到农村后入团还是没有她的份,但她还积极向团组织靠拢。

      他知道我出身不好,很关心我,要我写入团申请书,彻底背叛家庭。她喊我做弟弟喊得好亲热;我叫她姐姐也叫得有蛮甜,我俩还真像亲姐弟一样。但我还是没有写过一份入团申请书,我心里有数,那“地主”两个字太难看,太难听。我这癞哈蟆还是莫想天鹅肉吃为妙,我牢记母亲对我说过的话: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多动手,少动口。

      副组长章伢子,初中毕业生,家庭出身工人,18岁。他头发长得密,胡子黑又粗,性格倔又犟,个子单单瘦瘦,脾气很暴躁。他口里总是说:伢子就要有伢子的气概,要敢做敢当。在其他三个妹子面前他俨然大哥哥的样子.

      张妹子才14岁,小学都没有毕业 。“张思德”的“思”她读成“恩”,但她个子长得高大,发育齐全,臀肥乳壮,走起路来胸脯挺挺的,有一股使不完的劲一样。来农村才两个月就长了31斤,她算知青中最肯长的!妇女每天出工她喜欢喊:伯娘咧!出工哒咧!

      刘妹子比张妹子的年龄还大一点点,显得比她还要小些,还要娇气些,干粗活细活都比张妹子差劲些。她的个子矮,身胚小,她喜欢唱歌。一边走还要一边唱,《越南有个小姑娘》这首歌,她从头(四段)可以唱到尾。他爱笑,可以一口气笑几分钟久,笑得唉哟唉哟的喊还要笑;他还爱哭,一哭起来,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一个个地喊着哭。唉呀呀!小组的人总是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黄妹子比刘妹子只大一岁,但做事说话都能干得多;她是小组最会当家、又最听李组长话的人。她有劳动力,听说在长沙她帮爹爹拖过板车,一次能拖一千多斤重。她的头发都是黄色,讲话声音又老又粗;但她讲出的话总有道理,个个都服她。我最羡寞她们的是:她们三个的家庭出身都是贫农!

      15岁的我个子虽然不大,但我还是有点劳动力,尤其是挑担子比她们四个妹子都行,因为我14岁就当了“土夫子”。我和章伢子最喜欢上山砍柴,有事无事往山上跑,回来从不空着手,不是背根柴,就是砍块枞膏。

      我们的衣服脏了她们帮我们洗,衣服破了她们帮我们补,干重活我们两男的主动干,六个人相处得很好,就像一家人一样。我们小组被评为“红旗小组”,李妹子还出席了安江地区知青代表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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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木屋里的响声


      我们住的老木屋光线特别暗,每间睡房都黑漆漆的。我们白天都喜欢坐在外面,吃饭也好,扯谈也好,都是坐在门外堆放的木柱上。大白天的木屋时时传来敲木柱、打板壁的声音。起初我们还以为谁在房里没出来,但每次一数,六个人都在屋外,等我们一起走进房里,响声立刻没了。胆小的刘妹子总是喊着:“我怕,我怕。”

      这证实了老农们讲的话没有错,老木屋里的是有点古怪。尤其晚上就更吓人了,我们全睡在楼下,可楼上比楼下热闹得多。一到半夜,楼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时而又传来敲柱子的声音,时而又听到啪板壁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可怜那刘妹子,张妹子被吓得哭。后来,她们干脆把床铺并拢在一起,挤在一起睡。
      我和章伢子的胆子比较大,不信邪。有一天夜里,我们听到屋后有种一声音叫得很奇怪,那声音象“痨病壳”子的呻吟:“唉哟唉哟”围在我们的屋后转,一声比一声凄惨。快天亮时,又传来一种叫声,那声音节奏就像长沙背小孩唱的:“背背被,买零碎,背背腰,买辣椒......”声音,低沉,模糊。起初,我们以为是刘妹子“发梦癫”(因为她经常想念她的小弟弟,在长沙时整天把弟弟背在背上玩,在她下农村不到半个月,她小弟惨死在公共汽车轮下,护送我们来的彭主任向第二批来的知青都打了招呼,不能将此事告诉她,能瞒多久瞒多久,怕她不安心)但仔细一听,声音又发自门外,这一下,我身上都有点起“鸡皮坨”了。因为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叫得惊心。
       组长李妹子当天晚上开社员大会时讲了这一情况,有社员说这就是“鬼叫”。李妹子认为是不是有阶级敌人在搞鬼,是破坏上山下乡。在场的社员没一个人答腔了。章伢子将民兵排长的那支火枪借来,他鼓起眼睛说,再听到叫声就开枪。有老位农说:“喔!要得,老木屋的鬼就靠你们知识青年来打了”
      一连下了好几天雨,这些天没有听到“鬼叫”声。黄妹子说在长沙时听老班子说过,“鬼”下雨天是不出来的。李妹子批评她不要宣传这些迷信的东西,革命知青就要像个干革命的样子。

      几天以后天晴了,半夜里“鬼叫”声又来了:“唉哟唉哟,背背被,买零碎......”的声音越来越近,叫到了我们屋后面。刘妹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李妹子敲我们的板壁。其实,我俩早作好了准备:章伢子将火枪架在了窗口上,“嘭”地一声。“鬼叫”声停了。这枪声响后,老木屋安静了好一阵子,慢慢地楼上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天亮后,我和章伢子朝开枪的位置去寻,只见有些树叶被铁砂子打破,没发现其它东西。白天出工,社员围着我们问:“昨天晚上听见枪响打到鬼么?”

      还有的说:“鬼是打不死的喔,你越打它越来......”章伢子听后气愤地说:“他越来我越打!我就不相信打他不死!”  
       第二天下午,我和罗家二爷在塘冲铲田埂,突然,从茶籽山传来一阵阵:“背背被,买零碎......”我一惊,对罗二爷说,昨天晚天我们就是听到这种声音在我们的屋背后叫。罗二爷望了望茶山:“不要紧,这是土鹰叫。”

    “ 土鹰是甚么东西?”我紧张地问。

    “ 土鹰是一种鸟,一般是晚上出来,长得跟鸡差不多,”

    “ 它叫声好吓人的。”

     “那是的,头一次听它叫是吓人,听惯了就好了。”罗二爷蛮不在乎地说 
        我回来将土鹰的事同大家一讲,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大家都说这山里的鸟叫得太古怪,太吓人。李妹子说:“大自然就是这么神秘,靠人类来探索,来发现,来挖掘,来揭秘。”她到底文化高些,一席话讲得大家都轻松多了。
       不久,我们发现几只黄鼠狼从地楼板里钻去,我们拿锄头砍刀追着打,它们一下就钻进了木柱子里。原来,老屋的木柱子好多都是空心柱,黄鼠狼钻进柱头里,发出一阵一阵敲柱子的声音,再从木方里钻出来,尾巴打在木板上,发出啪啪地打板壁的声音。这一下,一切迷团都解开了,是黄鼠狼,土鹰,在老木屋里作怪。

       我们将此事跟社员们讲了后,社员慢慢地敢到老木屋来了。李妹子组织年轻社员来老木屋学唱歌,学跳舞。老木屋里日夜热闹起来,那敲木柱子打板壁的声音也没有了,大概那些黄鼠狼被我们赶跑了吧,半夜的土鹰声也渐渐地少了。但老木屋的楼上堆放着队上的茶籽、桐籽、山核桃。老鼠就爱在晚上出来捣蛋,它们踢核桃,滚桐籽,咬茶籽,搞得壳咯壳咯地响。唉呀!半夜总是被这些小畜牲给闹醒,真的不习惯啊。

       还有一桩不习惯的事就是夜晚起来屙屎尿。要晓得,我们山窝子里的茅厕是用木板做的,人们称它为粪庞桶。粪庞桶为圆形,高两尺,下底直径两尺五寸,上底直径两尺,上面盖上活动木板,板中间挖上一个连狗脑壳都拱不进的椭圆形孔。搂起裤子要跨上这两尺高的粪庞桶还很费力,人对上面一蹲,没有一点“眼法”还屙它不正。

       我们两个男知青屙尿就不必往上跨了,可苦了那四位女知青。记得个子最小的刘妹妹,第一次屙完尿下来时,一脚踩空了麻扑一跤,把脸都绊青了。她硬是气得搂起裤子,张开嘴巴哭了一阵子好的。

       这粪庞桶难上,我们两个男知青屙屎干脆躲在屋背后的的大树底下屙,反正没有人看见;那几位女知青屙屎尿也可能偷偷地屙在屋的四周了,因为住进这老木屋半个月时间,粪庞桶里还没看见几堆屎尿。

    “这样不行,在农村没有大粪肥料怎么行!”管知青的储社长晓得这事以后,对我们说。

      他还说:“毛主席亲手定的农业八字宪法的第二个字就是‘肥’字,可见肥是多么的重要!”

      老队长也说:“队上做秧田要大粪,种油菜麦子要大粪,你们自己种菜也少不了大粪,这粪庞桶多上几次就习惯了吗。我们山里人祖祖辈辈都是用这粪庞桶。”

      有位老农讲得还有趣:“我在山上屎尿都胀到屁眼吖子门口了,我都要憋得回来屙在自家的粪庞桶里,你们扳开手指头算一算啰,100斤大粪交给生产队有40分工,当得一个全劳力出四天工。”

      老农的话讲得有理,不算不知道,一算嘿一跳!我们大家仔细一算:我们6个人每天人均屙屎尿5斤,就有30斤。全部屙进粪庞桶里的话,一个月就有900斤粪。折工分-----四九360分工。每人当得出六、七天工。一年当得做两个月工,这都是自己屁眼里屙出来的工啊,哈哈哈!大家算得笑哈哈。

      大家商量定了,从现在做起,不再把屎尿屙在外面了,白天尽量憋住回来屙进粪庞桶里。我特意写了一块小木牌子挂在茅厕门边,牌子上两面分别写着“有人”、“无人”,这样,省得用咳嗽来打招呼。

      章伢子用木板钉了一个踏脚板放在粪庞桶旁边,上下方便多了。晚上屙尿用东西接住,白天再倒进粪庞桶里,虽然劳点神费点力,但还是划得来。

      老木屋的晚上更加阴森,谁都不远意愿到茅厕里跨粪庞桶。她们四个女的把洗脚的洋瓷盆拿进了房里,我和章伢子把那一担粪桶放在窗户底下,我们经过几次反复“试屙”,终于将它放到了适当的位置。

      那时我们每餐都是吃些辣椒汤和酸菜汤,队上照顾我们,分了30斤黄豆给我们做菜吃。煮黄豆,炒黄豆,辣椒焖黄豆,吃了后总是胃气胀,肚子胀,屁眼胀;水也喝得多,尿也特别多,屁也特别多。

      白天,大家出工在外面还好一点,一到晚上响声就热闹了。尤其是睡到半夜里,楼上的老鼠滚得核桃、桐籽“壳咯壳咯”地响。我们被响声闹醒后就要屙尿,我俩都是站在床上,扯开木窗门,抠出“武器”对准粪桶位置就屙。尿滴得粪桶里哒哒地响,半夜里的响声格外清脆。

      那边的女同胞也毫不示弱,她们用洋瓷脸盆接尿。先是发出铛铛铛的响声,后来又发出梭梭梭……唰唰唰的响声。

      尿声一停,屁声又接着来了。我们这边房里的屁打得嘣嘣嘣地响,我说章伢子的屁响声像往楼板上筐了一箩核桃响;他骂我的屁声比扯了三尺布的响声还响得长。

      那边房的屁声虽然秀气一点,但也连连不断,比我们这边的响声还维持得久些。偶而,还传出几声敲破锣的响声......

      楼上的老鼠搞得壳咯壳咯响;楼下各自的房里尿声响,屁声响哒哒哒……梭梭梭……唰唰唰……嘣嘣嘣来哆哆哆......真的热闹极了!

      我们的粪庞桶里屎尿越来越满了。到春耕做秧田季节时,我们知青交出的大粪数量在全队第一!我们真的屙出了几百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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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木屋里  “捉贼”

 

       眼看快过年了,我们赶场买回了年货,还煎了一大钵子猪油,打算煮一餐糥米猪油饭油油肚子。当晚,我们把刚煎好的猪油,油渣子都放进碗柜,关好了柜门。

       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吱吱吱的挤门声,火塘屋门像是被人打开。紧接着又听到开碗柜门,好一阵子又听见有刮得门响的声音,又听见有脚步声出了火塘门。

       清早起来,我们走到火塘屋一看,火塘门敞开着,两扇碗柜门也敞开着,里面放着一大盆猪油全光了,连油渣子也没有了。
      黄妹子说:“我昨晚听见有人挤门,又听到开碗柜门的声音,我怕做得声。”

      组长李妹子说:“我也听到火塘门响,我以为是你们俩出去解手。看来,昨晚是有人进来过。”

      章伢子拿着那火枪,繃着那副脸:“我看哪个再敢来,我叭他一枪。”

      李妹子:“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莫出去乱讲,还不晓得是人还是动物?”

      张妹子突然说一句:“听罗木匠讲,旧社会这里有野人。”她这么一说,我心里都有点紧张起来。

      刘妹子抱着李妹子:“李姐,我怕我怕。”

   “莫大惊小怪,自已吓自已,有我老章在,天大的鬼我都不怕,今晚我就要守着这个贼抓。”章伢子说完把火枪一举,他是给大家壮壮胆。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怕,我听到出,他说话的声音在颤抖。

      当晚,我和章伢子坐在床上,连鞋袜都没有脱。他握着手中的火枪,我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握着砍刀,我们在这里等着这个贼或“野人”的到来。

      我们把每间房的煤油灯都吹熄,这时的老木屋静悄悄的。没等多大一会儿,火塘门就开始响了:“吱吱吱.....”一声声,门被推开,紧接着只听得碗柜门开得响。

      章伢子轻轻地翻下床,我也紧跟下了床,他摸到房门边。我大拇指使劲一推,手电筒亮了,他扯开门冲出堂屋,又往火塘屋里冲,我打着手电紧跟在后。我把手电筒一照,火塘门敞开着,碗柜门也敞开着,再看那预先放的那半碗核桃油也被打翻,油流得满地都是。

      我俩迅速冲出火塘门,我把手电筒往前一照 ,在那棵大剪子树旁边,好像有一黑影在移动。我俩走过去一看,什么也没有。我把手电筒四周一照,没听见任何东西,我们只好回到老木屋。

      第二天,我和章伢子各挑着一担谷,到木山会村盘的水碾子屋去碾米,临走时章伢子嘱咐几个妹子:万一回来晚了要打枞膏火来接我们,因为山路不好走,又有七八里路。

      我俩将米碾好以后,见碾旁有风车。于是,将米全部箱好,米是米,糠是糠,我俩分担好;糠是泡的装不下了,章伢子脱下一条长裤,将裤脚捆好,把糠灌满挂在扁担上。

     我俩慢慢地回到屋时天已黑了,只见门上一把锁,我俩估计她们一定是去接我们去了,她们肯定走大路,没碰着。我俩连忙将米放好,章伢子顺手将那裤子糠挂在堂屋的梁上,因为他怕老鼠咬糠,他那条长裤还是他下农村时才做的,还算一条新裤。

     我俩必须去追回她们,我挎上柴刀,拿上手电筒,他还背上火枪。我俩快步地走着,等我俩赶到水碾屋还不见她们。原来,她们又走小路寻我们了。我俩又赶忙走小路追;赶回来时,只见四个妹打着火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刘妹子边哭边说:“吊颈鬼,梁上吊着个人"。

       我一听就明白了,连忙说:“那里么子吊颈鬼洛,是章伢子的裤装哒糠咧。”

       章伢子接过火把,推开大门一看:“啊也,各是像吊颈鬼咧。”说完哈哈一笑。

       黄妹子发脾气了:“你们是这样吓人,会吓散魂咧。”

       李妹子严肃地讲:“现在有社员讲这老木屋吊死了人,你们偏偏用这家伙吓人,开玩笑要有分寸!”

       章伢子连忙解释决不是有意的。张妹子气愤地她走上前,把那裤袋子糠用力一扯:“随放得哪里都要得,偏偏要挂得梁上,这跟吊颈鬼有么子区别咯。”说完把那一裤袋糠往门弯里一丢。

      只刘妹子还在哭,因为是她打开的大门,是她第一眼看见这“吊颈鬼”,近一段时间她本就吓哭了几次,这一下又吓得有个边了。

       我和章伢子越望着那裤越好笑,她们踢着那裤袋也跟着笑了起来。

       半夜里,我被一阵“刹、刹、刹”的响声惊醒,章伢子也好像听见了,但我俩太累了实在不想起来。天亮了,我们打开房门一看,火塘门又打开了,箩筐里的米少了一些,我们估计那“家伙”昨晚又来过。

       又到天黑了,我和章伢子坐在床上,他拿着火枪;我拿着长砍刀,我们一要抓住这“贼”,妹子们也没睡,都拿着柴刀和手电筒,我们“严阵以待”。

       火塘门又开了,碗柜门又响了。我和章伢子轻轻地下了床,一冲就出了门,我们打着手电筒一照,火塘里没有东西,我们追出门外,看见剪子树脚有东西在动,我再仔细一照:看清了,原来是坪脚下罗家细长家的那只大母狗,它不慌不忙地走下坪,直往家里走去。喔!抓来抓去原来是这条“贼”!
        我俩跟着进了细长的屋,他一家人还没睡,还有两社员围着火塘边晌火。他们见章伢子板着脸,提着火枪气冲冲地走进来,不知何故。
章伢子抢过我手中的手电筒,往他家的每张门照了一下,对细长说:
“你们家的狗这几天偷吃我的煎猪油,偷了我们的米,今晚又来偷,他跟得人一样。”

       细长是个很老实的人,连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我那狗娘婆饿相得很。”

       紧接着李妹子也带着三个妹子进来了,听说是他家的那只狗偷东西,才松了口气。

       另外一个社员说:“这老母狗,偷东西怪吓人的,还会开门。”

    “就是咯,我们还以为来了贼呢。”黄妹子说。
       细长还忙着给我们道歉,可他那婆娘嘴巴就讨嫌了,她笑眯眯地望着我们讲:“这下好了,我的狗不愁没吃的了,它吃惯了每天都要吃,嘻嘻......”
       我们听了这话,又见她那得意的模样,又气又怄走出了他家。果然中了细长婆娘那张嘴,那老狗天天围着我们老木屋转,白天只要一大意,他就钻进了屋,偷吃我们的米、糍粑、糠、菜等等;它见吃的就偷,它老奸巨滑,防不胜防,最气人的是它居然把我们刚分来的十二斤过年肉啃了一大半,剩下的粘得一团灰,气得我们要死。

      我们打又打它不着,我们追到他家里,细长婆娘还得意的笑着说:“你们打得到它,就让你们打着吃,你两个男人就吃那狗娘的x,多吃几口狗x,骚得好,野得好,好寻几个妹子睡觉。”
      我们被她这又气又怄的下流话气得要死,我们下决心,一定要打死这条狗。有几个社员对我们说,这条狗是一条狗精,我们家家户户都被它偷过,你们不打死它,莫想住得安宁。

      我们同队长讲了这情况,队长也气愤,因为他家的猪潲长期被它偷吃了,喂的猪总只能吃半宝。最可恨的是细长那傻里傻气的婆娘,她见我们一回还要怄一回,一开口就是:“你们想吃的老狗娘x还没吃到口啊......”她还赌章伢子打得着算你有本事。章伢子被她怄得眼睛鼓起好大,他在寻找机会。

      有一天,机会来了。章伢子同罗家细伢子玩得好,那细伢子答应将狗套住。这天一早,我和章伢子躲在他家牛栏屋旁边,只见那细伢子悄悄地将绳子套在那狗脖子上:“老章,套好了!”随着他的喊声,章伢子一钻就出来了,一手接住绳子。那老狗一见不妙,甩头挣扎,章伢子眼明手快,双手握紧绳子,一甩就是几个圈,就像那铅球运动员摔铅球一样“啪”地一声,狗摔倒在路脚边,它拼命地挣扎,但绳子越锁越紧,只见它四脚在弹......

      章伢子将绳子递给我,拿着预先准备好的木棍,走到路脚边,对准狗头一顿乱打,这一下,细长婆娘子吓哭了。她边哭边骂:“你当真的打喔,我是讲哒好玩的哟!”
      章伢子拖着死狗往老木屋里走,他脸惨白的,嘴角上都起了白泡子。他一边拖狗一边骂:“你赌我打的,你赌我打的......”
     到寨古冲的头一年三十夜,我们就是吃那狗肉过的年,因为他偷吃了我们的过年肉,我们只好吃它的肉过年了。有社员说我们知青太霸道,一个畜生偷点东西吃算什么;也有社员说打得好,这“狗精”偷东西像人一样的开柜门,吓了好多人,只有长沙人才有这胆子,打死活该!省得再吓人,为寨子里除了一大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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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木屋里的哭叫声  

          


       阳雀开始叫了,“娇归郞,娇归郎”地一声比一声叫得清脆。春天来了!寨古冲的春天特别美,松杉青翠,鸟语花香,蛙叫虫鸣。有一天清晨,我们都有没有起床。突然,从屋前面发出一声惨叫:“喔啊!喔啊!”

       接着从屋侧边又传来一阵娃儿哭:“哇呀......哇呀......”哭得好凄惨!
       只听见女知青在屋里喊,哪个在搞鬼。我把小木窗户一开,章伢子连忙喊一声走,过去看一下。我俩连鞋都没有穿,匆匆闯出木屋。我俩围着木屋寻了一个圈,没见任何的东西,只听见井冲里传来几声狗叫,我们往井冲望了一望,也没有见什么。
      上午在田地里干活,我们把早晨发生的事对社员一讲。“是鬼叫啊,是鬼啊?”杨家伯娘说完好紧张的样子。

       阳雀叫了,鬼也跟着出来了。”罗家大爷讲得那么的认真。

     “赶忙扯支桃子树刷刷身子,屋前屋后都刷一刷啰。”罗家二娘告诉我们这法子,说什么鬼最怕桃子树。我们不信那一套,我们就要看看这是么子鬼!
      几天以后,我们刚好上床,突然屋前又传来:“喔啊!喔啊!”的叫声。我用拳头对着板壁“蹦”地一下!章伢子大喊一声:“有本事就莫跑!”说完,我俩冲出了房门,我打着手电筒一照,木屋周围什么也没有。我们回到木屋里嘱咐妹子们:要她们跟社员莫提这件事,因为,我们有了“新计划”。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和章伢子各扛着一捆柴刚走到剪子树旁边,突然老木里传来一声哭叫:“我的弟弟唉.....你死得好遭孽喔!”哭得好伤心哦。

      我和章伢子把柴一丢,连忙往老木里跑;我们听出来了是刘妹子的哭声。我们走进她们的房一看,李妹子她们都在,她们扶着刘妹子,她们都在流眼泪。

      原来,张妹子下午去拿信回来,刘妹子家里来了信:讲了她弟弟被汽车压死的实情。这件事瞒了半年,他父母不想再瞒了。天天在念着弟弟的刘妹子,做梦都没想到他弟弟半年前就离开了人世,她如晴天霹雳,哭得好伤心。

      李妹子她们一边劝也一边哭,我是个见不得别人哭的的人,见人一哭眼泪一滚就下来了。章伢子到底坚强些,他要大家莫哭了,他把灯点燃,把火烧燃开始煮饭,把大家叫到火塘里坐下。

      晚上,大家左劝右劝总算劝刘妹子吃了一碗饭。睡觉时,四个妹子把床拼在一起,让她睡在中间。可怜的刘妹子一直哭到半夜,这半夜好像没听到其它的声音,就只有她的声音。

      白天在田里出工,刘妹子又哭了起来(她一个人呆在老木屋害怕)。社员也劝她不要哭了,那些老奶奶都来劝她,她们的劝法不同:说什么一个人的命天老爷定好了的,你再哭也哭不回,哭坏了身子,死了的人还难受;莫让死人在阴间再受苦......没想到她们这么一劝,刘妹子真的没有哭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我上茅厕解手,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我的弟弟......”我吓得一惊。我知道是刘妹子又发梦癫了,这些天她每天半夜都哭醒了。我平时胆子算大的,但这一回不知为什么特别害怕,我一个人蹲在茅厕里,看看四周黑漆漆的山和天,又看着这老木屋,我想起社员同我讲起老木屋吊死人的情况;还有那讨糍粑三父女的模样;最近又听到说大剪子树下还砍死了两个“银匠”的故事;说什么土匪们将银匠从木屋里砍起,一直砍到剪子树脚,讲得吓煞巴人。我从茅厕回到床上,硬把被子抱住头,好久好久胸口还在跳。

      十天半月过去了,刘妹子总算熬了过来,不再发梦癫了。她写了入团申请书,听说下一批入团肯定有份;她这次得知弟弟死后一直安心农村,没有闹情绪回城,入团是她日夜盼望的事。因为我们小组还没有一个团员,她慢慢地露开笑脸了。
      又是一个半夜,我被一阵娃娃哭声惊醒,章伢子也醒了。我俩按“新计划”轻轻地下了床,轻轻地走出房门来到堂屋的窗户边。娃娃哭声在堂屋右边;左边又发出“喔呀!喔呀!”的喊声,同上一回的哭喊声相似。

      章伢子把火枪架在窗户上,我把手电筒一按燃,章伢子一扣扳机:“蹦”地一声!我俩不慌不忙地打开大门走出木屋。走到坪中间,章伢子对天打了第二枪,我俩放开喉咙:“抓鬼啊!抓鬼啊!”一边喊一边用柴刀在旁边的牛圈上狠狠地敲,喊得森人。我们相信寨子里的人都听到了,但没有一户人开门出来看。

      第二天上午在田坝里出工,社员都围在我们身边,都说我俩胆子大,撵着鬼来打,长沙人硬要不同些。大约半个月以后,生产队的劳动力都在覃大个子家开会,突然,从坪脚传来一阵“咳咳”的叫声。接着又传来一阵“哟哟哟”的两种叫声。隔了一两丈远,叫声一呼一应往冲外走。

   “鬼叫,肯定是鬼叫”。绰号叫和尚哥的杨大爷说。

    绰号叫土地公的黄大伯讲得还有趣:“鬼被知青撵下坪了,撵走了。”

    “拿枪来打一枪。”有人在喊。覃大个子真的端出火枪,走到大门前,对着叫声“砰”地一枪!叫声立刻停止了。
      那些日子,章伢子买了两斤火药,在老木屋旁扎起个靶子,出门砰一枪;回来砰一枪,晚上也砰几枪,老木屋周围日夜能听到枪响。章伢子扬言,只要抓住了鬼,像打细长家那只狗一样活活打死它。
      组长李妹子在生产队开会时上讲了这厉害性,他说这一定是阶级敌人在搞鬼,这是一场新的阶级斗争,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她能说会道,讲得条条是理,会场鸦雀无声。

      从那以后,老木屋再也没有听见哭叫了。这件事在我心里总是个谜,我不相信有鬼;肯定是有人在搞鬼,这人究竟是谁呢。(十年以后,我才弄清这场鬼叫之事。原来,房女主人嫁到井冲后,怕我们老住着她家不走,特意叫儿子和叔子一起故意吓我们的。后来见我们这么不怕事,又动枪,又是阶级斗争,他们也再不敢装鬼叫了。他叔子后来和我玩得好,才讲出出这个秘密。  我听后,骂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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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呷泡茶 


      
    到金麦寨古冲过第一个年的大年初一,我吃上了靖县的特产——泡茶。记得那天早上,我到杨队长家拜年,刚一进屋,队长的婆娘就递给我一碗蜜饯茶,我抓出那碗里的一片蜜饯左看右看。雕得好精致,像龙又像凤,我硬是舍不得吃,一口气把那碗糖豆吃完,把蜜饯放在手上玩来玩去。逗得在场的社员哈哈直笑。他们连声道:“呷噶它,呷噶它,再拿几片干的把你玩。”我这才把那片半干半湿的蜜饯扔进嘴里。啊呀!好甜啊。
      接着队长婆娘又递给我一碗水泡“人生米。上面还飘着红红绿绿的油炸干饭子。碗中放着一片船形状的小竹片。我见大家都用小竹片子搅了搅,也学着样拿着小竹片当调羹搅了搅,我吃了一口,味道蛮不错。 它比水泡“人生米”好吃得多,吃到口里还不溶化,有盐味、辣味、五香味。我一口气吃完,放下碗连声说:“多谢了,多谢了,不好意思!”说完便走。

       队长连忙追出来:“还呷一碗,还呷一碗。你冒呷得习惯呗?”

    我回过头来:“好吃好吃!多谢!多谢!”我要把这好吃的东西告诉其他的知青们,要他们也去尝一碗。

      当我回到屋里把这些事跟知青们一讲,他们笑着骂道:“你这睡懒觉的家伙,我们先呷噶回来哒咧!”原来他们好呷在先。他们还告诉我,这里的习惯是大年初一不呷饭,净呷泡茶,呷一天。他们正在商量到哪些社员家去拜年。
       最后决定我和章伢子两个先到杨家湾拜年,女知青到罗家湾拜年,兵分两路。我们寨古冲生产队分杨家、罗家两大姓。共有二十几户人家,我和章伢子首先从杨家界上的杨政金家吃去。在他家各吃了一碗蜜饯和泡茶后,便走到杨政银家里。从杨政银家里吃了以后,又到杨政高家里吃。从杨政高家里吃完又往杨政得家里走。从杨政得家里出来,再到政字辈的最后一户杨政贵家里。
     “政”字辈的吃完了,开始到“通”字辈家里吃。我俩先到杨通富、杨通福家各吃了一碗泡茶后。又到他们儿子家“光”字辈屋里一走。先走进杨光全家,在他家我俩就不敢吃泡茶了,因为肚子已经涨得鼓鼓的了,各吃了一杯蜜饯茶。便到他二哥杨光顺家,在杨光顺家各吃了一小碗泡茶,章伢子跟他解释清楚,我们肚子实在装不下了。他那婆娘长得好漂亮,又贤惠。她笑眯眯地对我们说:“实在吃不下了,就莫罢蛮,莫胀坏肚子。”说着抓了几把葵花子给我们。

       从他家里出来站在三哥杨光炉家门。实在吃不下了,我俩都不敢进去了,还是站在门口喊着:     “光炉,拜年了,拜年!”

       杨光炉从房里走出,一定要我们进屋里吃碗泡茶。他再三拖拉,我俩实在犟不过,便慢吞吞地坐了下来。我指着喉咙说:“我们的蜜饯泡茶已经吃到这个位置了,实在不能吃,再吃就只能含在口里。”

    他见我们讲得这么实在,便拿着香烟:“呷纸烟,呷纸烟,烟一定要呷一根。”我们接过烟来,他为我们点上火,这是我第一次吸烟。
      从杨光炉家出来,还有两户杂姓屋里没进去,一户是黄透魁,二户是覃灯强。我俩站了一阵,肚子越来越胀,老章讲:“我要屙屎哒。”

    我也说:“我肚子疼了好久,快忍不住了”

      我俩干脆翻上杨家屋背,爬到“冲方”的茶山里,蹲了下来。痛痛快快地屙了一大滩。从茶山下来,肚子舒服多了,便又走进了黄透魁家吃了一碗蜜饯茶,到覃灯强家吃了一碗泡茶。这样,一上午总算把杨家湾的每家每户都走到,都呷到了。

      我俩回到老木屋里,只听见几个妹子在争茅房,“快点屙咯,我要屙哒呢。”

    “赶快!赶快!我肚子疼得厉害”

    “等我先屙咯……”只听见唧唧喳喳闹个不停。

      我忍住笑,骂她们:“哈里哈气,蠢呷只呷。”

    “宝里宝气,不晓得少呷点哦……”章伢子跟着骂。

     我们骂她们,自己倒在床上笑,哎呀呀,各城里人到乡里来胀得出丑咧!
      下午我们兵分两路,她们到杨家湾,我俩到罗家湾。路边的罗细长家我们没敢进去,因为前几天我们将他家那只偷东西吃的狗给打了。

    我俩直往罗家湾走,首先走进大哥罗仕培家里各吃了一碗泡茶。又转过来到二哥罗仕茂家吃了碗蜜饯茶。再到会计罗仕田家吃碗泡茶。又被罗家三哥、四哥罗仕伦、罗仕安家喊到屋里,硬要我们再吃一碗泡茶,不然就看不起他们。我俩犟不过,只得又端起那碗早弄好了的泡茶吃了起来。
       我俩慢慢地吃,边吃边扯谈,便围着火塘里走圈子,总算把这碗泡茶吃下了肚子。章伢子的名堂多,他忽然指着屋后的那棵大树对我说:“到那棵大树去看看啵?”

    “要得!我们这回倒要量下树有多粗。”我连忙接音,说着便慢吞吞地爬上罗家屋背的大樟树旁,我俩用手指抵着喉咙“哇”的一声,一下全呕了出来。各呕了一滩后这才觉得舒服,才出得气赢。
      我俩索性爬上山顶,观看我们寨古冲的风景,我们寨古冲的每栋木屋背后,都有几棵大古树罩着,大古树旁边长满了青翠的竹子;栋栋木屋里都冒炊烟,再看看从冲头流出的那股清清溪水,似一条银色的飘带在抖动。两边的青山把寨古冲团团围住,好一个风景秀丽的山寨哟……
     我俩边看边走下了山,不知不觉来到罗家湾最后一户人家----富农罗仕成的屋门前。章伢子迅速从他屋边走过,我不巧,鞋带散了,弯下腰系鞋带。碰巧罗仕成的弟弟罗仕财从屋里走出来,他一见我便笑眯眯地说:“小陈,进屋坐一坐,呷碗泡茶。”

      我望望章伢子早已走转了弯,再看眼前罗仕财,他说得那么诚恳。到农村几个月,我和他玩得最合适,他年龄和我一样大,经常邀我一起上山砍柴。我得知他父亲早已过世,听他说1959年修“衡新”铁路时病死在回家的途中,他母亲带着他几个弟弟过日子。知青们都背着说她是“富农婆”,今天出门拜年,李组长再三嘱咐过,不要到他家拜年,要注意影响,要站稳阶级立场。可眼下他要我进屋坐一坐,呷碗泡茶,我真有点为难,我拒绝他,但怎么也开不出口。

      我见他还在诚恳地说:“进屋来,进屋来。”说话声还带有几分稚气。猛然,我想起了自己家庭出身是“地主”,他的出身是“富农”,我们都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人嘛。他母亲是“富农婆”,那我母亲就是“地主婆”。我突然又想自己的母亲,我不顾那么多了,我一脚跨进了他的门,直往火塘走去。
      他母亲正弯着腰在烧火,见我进来好紧张的样子。我把双手合拢:“伯娘,拜年啦!”
      她见我向她拜年,连忙弯下腰双手伸着,像要跟我作揖一样,连声道:“莫拜年,莫拜年,你坐,你坐。”说着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几个弟弟连忙把我扶上火塘凳上,我看得出,他们好激动。
      罗仕成连忙递支烟给我,我谢了。罗仕财双手捧着一大捧板栗给我,我双手接住。他母亲连忙把鼎锅端上火架上,又端出瓷钵抓出蜜饯准备泡蜜饯茶。我连忙说:“伯娘,你莫泡茶,我坐一下就行了。我今天吃了一天的蜜饯泡茶,肚子实在装不下了。”

    仕财笑了笑说:“我晓得你和老章今天每户人家都吃了,肚子肯定吃胀了。”

    我笑着说:“正是的,肚子吃得胀鼓鼓的。”

    他几个兄弟听后都笑了。罗仕财说:“算你们有狠,每户人家都呷一碗,我们这里的人没一个人做得到。”

    原来他们这里人最高记录一天只能吃十二碗,没想到我们长沙知青一天能吃二十几碗,这可能要传成笑话了。我当然不把又呕又屙的事告诉他们,不然的话更加出丑了。
      他母亲见我不吃蜜饯茶,连忙从瓷缸里抓出一大把蜜饯放进我衣口袋里。笑眯眯地说:“想呷时再呷喔?”话说得好亲切,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

    “蜜饯茶不吃,泡茶一定要呷一碗。”他们再三说,我答应了。我端着他们家的这碗泡茶,吃了一口,格外香些。他们用骨头汤泡的,用煮熟的板栗打底子,油炸的红绿干饭放得多些,我尽管肚子还饱,但还是一口气吃完。

   这碗泡茶是我吃到的最香最美味的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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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山火  

 

  
       正月间,全大队的人集中在金坑生产队的“冲耙”界上造林。大伙儿砍的砍草,挖的挖土,几座荒草山上布满了人,热闹极了。这是来农村半年后第一次出大集体工,知青们的干劲最足,个个都干得满头大汗。
       突然,对面那座荒草山上起火了。起初火还不大,“哗”地一阵风刮来,那火一冲就是几丈高。看着看着火一下就烧了半边山。这边的人没有一个喊救火,有的社员甚至哈哈地笑。我们知青可吓坏了,一齐喊:“救火啊!救火啊!哦实不救火咯?”  
       尽管我们喊得慌,社员还是没有一个做声的,也没有一个人动。我们知青连忙往那边山跑,准备去救火。只听见社员在喊:“你们莫过去,莫过去,这个火是打不熄的.....”

       我们不理睬他们,照样往那边山跑。只见山下走过来一起人,我们走近一看,是夏悸她们扶着八队的靳组长。只见靳组长的头发烧焦了,脸通红。我们一问才知道,这火是知青小胡点燃的,胡伢子平时就蛮调皮,这一下惹了祸。他的眉毛、头发都烧焦了,手也烧起了泡。靳组长身为知青大组长、被这场大火吓猛了,她拼命地喊救火。结果,把头发给烧了。

       一会儿工夫,大火把那座荒山烧光了,火自然小了。只见社员们拿着树枝将小火打灭,他们不慌不忙,没一个被火烧伤。
       听说是社员叫小胡点燃的火,大火烧了这么大的面积,会受怎样的处分。我们都为小胡作急,小胡会不会坐牢?

      半个月以后,林造完了,小胡没有受任何处分。后来我们听小胡队上的社员讲,小胡烧的是毛草山,没有烧杉树林。如果放火烧山,烧毁了杉树林就要坐牢。他们队上就有一个叫“大斗篷”的社员,就因放火烧了杉树林,坐牢去了几年还没有放回来。听社员这么一讲,我们心里有了数,晓得这山火是不好惹的。
       一个月以后,生产队开始砍田埂草,10个人为一小组。我们这一组就我一个知青,4位老农,还有5个年轻社员。我们分配到最偏远的山冲——“正冲头”砍田埂草。记得那天上午,大家把田埂上的草砍下来后,准备点火将草烧净做肥料,但谁都不愿意去点火,只见他们左推右推,最后推到一个叫“哑巴”的手里,(他并不哑,只是讲话慢吞吞的,哈里哈气)大家都奉承他手长得好,手稳......

       我一看那场伙就晓得大家是在“撮”哑巴,我猛然想起造林的时候,小胡点火的那桩事,我连忙走开了。等我到旁边的岔冲里解手出来,只听见他们在起吆嗬:“窝嘿!窝嘿!火上山咯!!上山咯!”
       我朝燃火的方向一看,哑巴点燃的那堆火冲上一丈多高,把山边上的树枝接燃了。看着看着火越烧越大,风一刮,火往上冲,一下就烧到了半山腰。

       我连忙喊:“快救火!快救火!”

       外号叫“土地公”的老农说:“这个火烧得猛,哪个敢救喔!”

       外号叫“和尚哥”的老农说:“只有上那边山去砍火路,把火拦住,莫让火烧下山。”

       外号叫“麻带爷”的老农说:“那要赶快!那边山有杉树林,有枞树林,还有竹子林。”

      外号叫“长来牙”的老农蹬着脚说:“坏噶事喔!那边山脚下就是岩窝寨,怕烧屋喔!”

      我听他们这么一说更加急了。因为我当时也算是“革命知青”,到农村是来干革命的,也有抱负和理想,也有一股子革命激情。我大声说:“大家赶快行动!要保护集体财产!”

      我虽然年龄不大,但讲起话来还是老粒子一样。我这么一说,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兵分两路,我们6个年轻的上山顶砍火路,把火拦住,不能让火烧下山,因山下是岩窝寨。他们4位老农砍旁边那座山的火路,不能让火烧到杉树林。
       我们6人爬上了左边的山顶上。我学他们的样,扬起长砍刀使劲地砍。一袋烟的工夫,我们就砍了一条5尺来宽、10来丈长的一条路。火还隔我们几丈远,那热气和烟子就冲了上来,又热又烟又呛人。大家各砍一根枞树枝握在手里,站成一排,严阵以待!
       火慢慢地烧过来了,温度越来越高,我被烟得出气不赢了。火燃到火路上,火路上没有树枝没有草,火自然小了一点。大家一声喊:“打啊!”一齐冲了上去,举起树枝使劲地扑。我学他们的样,扑一树枝推几下,火一下就推熄了。难怪打火要砍火路,要在火路上打火才能打灭。
       火烧到火路上几次,都被我们打灭,火也渐渐地小了。这时,那边山的老农们在喊:
“你们那边的火打熄了,冒得事喽。”

    “快过来!火烧过来了。”

    “快过来帮忙,过来打火,过来过来.....”
       我们一看,我们这边的火熄了,但他们那边的火却越烧越大。我们赶忙往那边跑,当我们赶到他们砍的火路上时,火已经烧上了路。我们扬起树枝就打。老农们还在砍火路,火路越砍得宽,火越容易打。
      火一阵一阵地往火路上烧,我们一次一次地将火打灭,我眼睛被烟子熏得睁不开,但我眯着眼睛打;我被热气逼得出气不赢,但我还是坚持又坚持。大家都很卖力,始终没有让火烧过那边山,我们胜利了!
       我口干急了,一头栽进田里呼噜呼噜喝起田水来。我刚一抬头,只听见哑巴慢吞吞地说:“你……你的头发黄……黄噶了。”
      我用手往头上一抓,抓出一层黄灰灰,我一闻,我的天哟!喷臭焦气。大家都笑我头发烧得像个黄鼠狼。还算好,冒烧伤皮肉。

      这场大火烧了几座毛草山,社员都说烧得好,以后好养牛,好摘蕨菜,好挖“忙”。
      点火的人是哑巴,哈里哈气的禽禽人,跟他讲都讲不清。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不过,我们生产队长还是在公社开会时挨了批评:烧伤了长沙知青谁负得了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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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条"饿狗"


   
        我们知青男女之间有了些矛盾,起因是为了吃。记得杨梅吃过不久,山上没有什么野果可吃了。组长李妹子和其他几个知青组长到公社开会回来以后,开展知青组节约用粮活动;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忙时多吃,闲时少吃.....每人每餐定量四两米。

       她们女的还勉强能行,可苦了我和章伢子了。我们正是吃长饭年龄,每天爱往坡上走,消耗特别大。我们的伙食费早已用完,菜园里的菜长得像“病壳子”,又经常吃些红锅子菜。“油水少,饭上搅”,这俗话说得一点也不错。

       章伢子一天比一天瘦,身上的排肋骨像搓衣板,我经常饿得流清口水。我俩肚子一天比一天饿,饿起来特别烦躁,不再像刚来时那样主动干重活了,柴都不愿意砍了。我最伤心的是有一次和妹子争吵时,她们骂我一句“地主崽子”吃不得苦。我当时气得喉咙都硬了,从那以后我不再讲多话了。
       队上准备为我们起屋,我和章伢子也同社员一起砍树啦,抬树啦,整天觉得好累。回来吃了那四两米的饭不晓得塞在哪个肚弯里,人一累,肚一饿,脾气就特别大。章伢子整天板着那副脸;我也总是发饿头气,拿着东西乱丢乱摔。李组长说我们两个变坏了,多次到到公社打我们的“小报告”,我们晓得后更加生气了。

      一天,我俩在田里干活,越干越饿,越干越气,章伢子连声骂道:“ 这李组长显积极,搞么子节约咯,这比1960年过苦日子还饿些哒”。

      我也气愤地说:“她们组长三五两天往公社开会,汇报情况,可以在公社食堂油油肚子,节约粮食卡的我们喔。”

    “不干了,回去睡觉。”章伢子把锄头一甩,我也跟着他回到老木屋。

       我俩走进火塘屋,立刻闻到股饭香,章伢子走到灶边揭开锅盖一看,满满的一锅饭。我想起来了,早上李妹子嘱咐了黄妹子,今天中午公社社长会来组里检查,组长们约定在我们组里吃中饭,黄妹子是组里干家务最能干的,她可能提前把饭煮熟,到菜园里扯菜去了。
       章伢子望了望那锅饭:“饭啊,饭,我最热爱你。”说完,伸手抓了一团饭,往嘴里一塞。

      我见他抓了一团,也双手抓了一大团,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他又双手端起一大团,我俩左一团来右一团,一会儿功夫,锅里只剩下锅粑和一小团饭了。怎么办?饭被我俩吃了,怎么向这些鬼妹子交待。
       章伢子灵机一动,抓起剩下的那团饭,啃了几下又放进锅子里,那团饭上显出了牙齿印;他又用手爪子在火灰里摸了几下,再在锅盖上撮了几下,锅盖上显出了几只“狗”爪印;他再抓了一爪饭往地上洒了一线,嗯!还蛮像狗偷饭吃的样子,反正狗有“前科”。我俩把门关好,从窗户跳了出去,爬上了后山,砍起柴来。
      当我们背着柴走进老木屋时,只听见刘妹子在喊:“怎么办?狗又把我们的饭偷了。”

      我俩忍住笑,把手上的柴一丢,章伢子那活鬼还装出气努努的样子:“人省出来让狗吃,真有点宝气!”

       李妹子也叹了一口气“节省得要死,一下让狗吃了”。

       我连忙转弯:“算了算了,快点煮饭,我肚子里闹革命了。”
       黄妹子连忙又铲锅子,又淘米煮饭,李妹子忙着添柴。一会儿,组长们都来了,管知青的田社长也来了。听说饭被狗偷吃了,都说可惜了喔!

      我想起又好笑,唉!难怪说,饥饿起盗心,这句话一点不假,肚子饿起来实在受不住,我们也算是男子汉,居然装成狗来偷饭呷,实在是饿起来受不住啊。
      不过,从那以后,她们再也不提前把饭煮熟了,我俩也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后来,我俩又几次从田里溜回来。我们用两块木板夹着谷子搓米,用两口砖刮谷,老半天刮得半碗黄米子,煮成稀饭填填肚子,但这不是办法,最后决定和妹子们分伙。

      分伙的第二天正好是“赶场”,我俩决定去赶场,队长安排我们顺便担60斤化肥回来。因回来的路有10里上岭,各挑30斤还比较合适,每人记6分工。我们去赶场的最主要目的是:呷一餐饱的!要晓得,我们近一段日子饿伤了!
      我们首先将化肥装好,然后对场上卖面的摊上一坐。我将身上仅有的几毛钱掏出来,买了1碗面、5个馒头、1碗甜酒后,剩下1毛钱,我还想买两个浆粑粑都不行了,因为我还要留8分钱发一封信。

      我一口气将这些东西吃完,肚子里舒服多了。章伢子到了面摊就不讲话了,只见他鼓起眼睛,大口吃面,大口咬馒头,咬浆粑粑;又吃米豆腐,又喝甜酒,嘴巴没有停一下。

       我去邮局发信回来他才吃完,这下他才露开笑脸,对着我说:“我今天呷噶两碗面、6个馒头、4个浆粑粑,1碗米豆腐、1碗甜酒,这一下呷饱了。”说完,走到菜滩上买了2根黄瓜,递了1根给我。他又买了1双草鞋对脚上一穿,咬了一口黄瓜对着我说:“我今天是呷又要呷,穿又要穿!”说完呵呵一笑。

       他那神态真的出味,我望着他穿着的那双草鞋,一边笑一边学他的话:“呷又要呷,穿又要穿,哈哈!”

       我俩挑着化肥慢慢地来到猫头山脚下,准备上山了,我俩先在小港里喝足了水,因为有十几山路没有水喝。
      上了一道岭又一道岭;过了一到道弯又一道弯,章伢子越走越慢,隔我的距离越来越远。我问他何解?他用手指着肚子轻轻地说:“我肚子胀起来了,走不动了。”说完放下了担子。

      我停下了脚步,他立刻向我扬扬手:“你走先,我歇一下就来......”

      我说:“我先到新凉亭等你,我要屙屎了。”他听后点点头。

      我一口气来到新凉亭放下担子,走到旁边的树丛里屙了堆屎,我已经走了五里上岭了,今天肚子不饿,还有一身的劲。我坐下来等章伢子,但等了好一气工夫还不见他来,我实在有点不放心,便回头去寻他。

       当我走到原来的那一道弯时,见他站在担子旁边,脸色惨白,额头上只冒汗,他张着嘴巴出气。我问他:“你何解咯?是背了痧吧?”

       他摇摇头,用手指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说:“拐噶场哒,我肚子越来越胀,像要爆炸了。”

       我挑起他的担子:“你呷得太猛哒咯,你慢慢来,我在凉亭等你。”说完就走,他点点头,双手抱着肚子一步一步地向前移;我望着他那样子又好笑。唉!饿又饿得要死,胀又胀得要死。

       我挑着他那担子又到了新凉亭,等了好久终于听到了脚步声,我一看是几个社员。其中一个老社员问我:“这章伢子是饿背了痧啵,走路都走不动了。”

       另一社员又说:“我们要跟他扯痧,他又不肯。”

       我听他们这一说,还真不好回话。我心里想,他哪里是饿很了咯,他是呷胀哒咧,讲出来都出长沙知青的丑喔!
       就这样,我把他那一担叠在一起,慢慢地挑了回来。天黑了,他才慢慢的进屋门,他望着我苦笑一声:“我自己都吓住哒咧,我生怕胀死在路上咧!”

       我捂着肚子哈哈地一笑,笑得蹲了下去,他也有气无力地笑了起来。

      分伙后,我俩从仓库把我们的口粮全部担了出来,那一个月里,我俩每餐煮两斤米的饭可以吃得精光。我俩还半夜起来,到生产队最偏远的香萝山扯野芹菜,捡菌子;晚上我俩打着松油火把到田里捉青蛙。清炖青蛙一炖就是一大锅,吃起来又香又鲜;我们还学社员一样,到山上捡了一头瘟死的野猪,味道虽然不鲜,但毕竟是肉,还是能填肚子。

       章伢子渐渐的胖了起来,我晚上也不再流清口水了。可好景不长,李组长几次向公社反映我们分伙的情况,公社找我们去开会,调解,要我们合伙。我们犟不过,只得又合伙。但我们要求每天不能少于2斤米,她们答因应了。

      不久,章伢子屁股上长了好多脓包,一个接一个的灌脓,他那么坚强的人都痛得受不了,我每天都要帮他挤脓换药。他霸得蛮,白天照样出工,每到晚上老木屋里都听得他的哼叫声,几个月后才渐渐地好转。可怜他又痛瘦一身肉,只有皮和骨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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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 刀

 


        1967年的元旦前夕,山村里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我们二男四女在这半山腰的老木屋里住了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来我们什么日子都过了:盐水汤翻巨浪,辣椒打脬泅。笋子煮浮米,南瓜煮稀饭;杨梅熟了的时候,我们中午吃杨梅当饭。就是为了吃饭,我们男女之间扯了一大皮,分了两个月的伙,后来在公社干部多次的调解下,终于合伙了。
       合伙以后大家什么事情都看淡了。组长李妹子再没有刚来时的那股革命干劲了,我们学“毛选”写的“学习心得”,写的“红专规划”都当了刮屁股纸。小组知青扯皮吵架又分伙,搞得公社都出了名,弄得她这位“红旗小组”组长入团更没希望了,合伙以后她也懒费得神,组里的事懒管得,混一天是一天。我们这些组员就更乱弹琴了,做起事来你碍我,我碍你,躲得脱就躲,溜得脱就溜。
      组里喂的几只鸡,合伙的那一天做一锅煮着吃了。菜园里的菜长得比“痨病壳子”更痨,天上的雪花一盖,只看见一遍白,想寻一皮菜叶都寻不出了。大家都坐在火塘上烤火,猪圈里那头不肯长的猪饿得呱呱叫,在那里啃猪楼板啃得壳壳地响。

      章伢子从火塘里走出来,冲到猪圈边,一手扯开猪圈门:“你叫你个死咧,我肚子比你还挖些,我要杀哒你呷来。”他说完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章伢子的话提醒我,我心里想:这头猪从阳春三月喂起,到现在还只各六七十斤,足足喂了九个月了。现在一没有菜叶子,二没有糠,人又都发懒筋了,还喂它干什么咯。

       我主意一定,冲到章伢子面前,拍了拍他那刮瘦的肩膀:“对对对!杀它呷算了,大家肚子里的板油都变成油渣子了,杀咯!”我说完又望了望四个妹子,我想要她们表态。

       刘妹子望了望张妹子,张妹子笑了笑:“要得,我们两个同意。”

       平时最勤快的黄妹子抿了抿她那薄薄的嘴唇,轻轻地说:“随你们。”

       李组长眨了眨她那水汪汪的眼睛不作声——默认。

       这一下章伢子来劲了,他拔腿就走,笑眯眯的说了一句:“我借杀猪刀来!”
       妹子们挑的挑水,烧的烧火。我拿起斧头劈柴,大家的干劲一下就来了。这章伢子今天手脚特别快,一下就把杀猪的行头借来,连那把杀猪刀都磨得锋快的了。

      水烧得波波地开,板凳、淘盆都放到了猪圈边。章伢子把那锋快的杀猪刀递给我,要我操刀。因为我刚才吹了牛皮,说是在长沙到“头卡子”那里看过杀猪。

      我接过刀:“杀又杀咧,怕么子咯!”
      章伢子冲进猪圈,抓住猪的尾巴就往外面拖。他刚把猪拖出猪圈,我一手抓住猪的耳朵,两个同时用力,一下就把猪提上了板凳。那猪哇哇地叫,四只脚是各蹬,几家伙就把接血淘盆给踢翻了。

      我连忙喊黄妹子重新把淘盆放好,黄妹子放好后转身就跑,她被那猪叫声吓住了。

      我左手按住猪耳朵,右手紧握尖刀,对准猪下巴就是一钻。那尖刀刚钻进一小半,那猪脑壳突然一伸一摔。耶哒勺!这一下划出一条三四寸长的口子,血一喷就出来了,搞得我一手的血。

       猪脑壳还在不停地摔,不停地叫,那血喷得我脸上来了,眼睛里头也喷得是血。这一下我慌了手脚,一脚又把接血的淘盆给踩翻了。只听章伢子放肆喊:“钻钻钻!放死里钻咯!”

       血把我的眼睛敖得一眯起,我顾不得那么多了,紧握尖刀往里头是各钻,连刀把子都钻进一半;老章横卧在猪的后半身,像缠特务似的死死缠住不放......猪叫声越来越细,直到不动弹。
       妹子们这才出来看,刘妹子对着我:“哈哈哈!你跟得血糊鬼一样的咧!”

       张妹子说:“啊呀!他的背上都是血咧!”

       黄妹子把踩倒的淘盆翻过边,叹了一口气:“各冒接一点血哒!”

      李组长见我还眯着一只眼睛,连忙掏出手帕帮我把眼睛上的血揩干净,我这才能睁开眼睛。
      社员们听见猪叫声都来看热闹。罗大哥望见我笑得蹲了下来,他捂着肚子说:“我的天老爷唉,你像大战长板坡的赵子龙喔!”

      杨大伯拍了拍手中的烟袋,抿笑抿笑:“你看你两个吗,满身都是血,像被土匪砍了几刀喔,你们比苗子还要蛮些。”

       罗大爷见章伢子鼓起嘴巴在吹猪,他手指卡了卡猪下巴那刀口印:“这刀口印有四寸长,你还吹么个喔!你想吹得鼓啊。”

      我们见章伢子吹猪的样子怪有味的,都哈哈地笑了起来。但他还是鼓起嘴巴在那里吹,他把在长沙游泳吹救生圈的本领都用出来了。

       杨队长来了,他说再过一段日子就要过年了,过年杀猪不好些。李组长多读了几年书会说话些,她尖起个喉咙回答:“后天是元旦,就是‘阳历年’,我们长沙人兴过‘阳历年’,它是世界人民的节日。”
       我连忙接音:“那就是啦,我们特意杀猪过‘阳历年’咧!”

       其他几个妹子跟着讲:“正是的啊,我们特意等着杀猪过‘阳历年’咧。”

       大家说完一齐动手钳毛,刮猪,硬把猪修白了。我们把猪脑壳和四只猪腿炖一大鼎锅,忙活了一天,连中饭都没有吃。

       到晚上,我们六个人硬把那一大鼎锅肉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
      
阳历年那天,我们蒸米粉子肉,炒回锅肉。猪肝啦,大肠小肠啦,炒了几脸盆。扎扎实实地吃了几餐饱的。这也是我知青组生活过得最好的几天,整头猪几天就吃完了。

       这时,生产队要安排一批人去修水库。李组长,章伢子他们都在队上当着记工员、保管员等职务,快年终分红了,他们够忙的,队上安排我去修水库。于是,我便挑起行李去修水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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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石冲水库

 


       我和队上的一些社员一起,挑着行李和大米从金麦出发,到新春大队石冲修水库。石冲水库离我们金麦有四十里路,我们踏上铺满青石板的“洋溪界”,洋溪界要上五里路、下十里路才到“猫头坡”脚。再路过五星大队的熊家,路过铺口的场上;再走上五里公路来到同乐大队。我们插进松子树脚,穿过集中大队的谢家团;再走上十几里田埂路才到新春大队的得果坪。从得果坪的冯家团屋背,再翻上那又陡又窄的山路。天空一直落着毛毛细雨,泥泞的山路走得又光又滑,五里上岭,三里下岭。我们挑着行李慢慢地走,每个人都滑倒几跤才到石冲水库工地。
      走到水库的民工棚时,天已经偏黑了,又飘落起了雪花,大家都累得够呛。突然听到一阵尖尖的哭声,我们一看,原来是七队的女知青彭妹子在哭,不知是累坏了还是被那风唆唆的工棚给吓住,反正哭得好伤心。

      我们几位知青上前劝了她,她硬是张开嘴巴哇哇地哭了好一阵。逗得那些社员围着像看把戏似的哈哈直笑。后来在工棚里我们见她脱下套鞋,露出血糊糊的脚趾,才晓得她的脚被磨破了皮。可怜她在洋溪界脚就磨破了,她硬是坚持走了二十几里路,这也够她受的了,怪不得哭得那么伤心。
      我们睡的工棚到处透风,我冷得一晚都没有睡着一下。清早起来一看,被子都结了冰块。再看工棚外,全冻成了一片白,工棚成了冰窖,冷得大家直蹬脚。我们没有心情去欣赏那“北国风光”,只往指挥部的食堂里钻,幸好能吃上一钵热饭,一身才觉得暖和了些。

     因为突然的天气变化,工棚确实不能住人,指挥部决定让我们返回“得果坪”扎住。于是我们又挑着行李,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得果坪。我们金麦大队六十几位民工都扎住在冯家团的几户木屋的楼上。
     天刚蒙蒙亮,哨子吹响了,大家迅速吃了早饭,便扛起锄头、挑起粪箕爬上了那条窄陡的山路,来到石冲水库。水库的坝脚四面来风,风潇潇,雪飘飘,寒风刺骨使大家不得不使劲的挖啊挑啊,没有一个人偷懒,好不容易才熬到收工。回家的路上每个人几乎都是小跑步,谁都怕落在后面,摔了跤赶忙爬起来赶上。
      这样的日子连续了十几天,大家的手上、脸上、都起了麻皱,嘴角上都起了“锅巴壳”。哎呀,来农村一年多的时间,这算最艰难的日子。总算老天爷开恩,这场大冰冻天后开起了太阳。天气一暖和,人都觉得轻松好多,这天传来好消息,晚餐打“牙祭”,每人半斤肉。哎呀!我听了好高兴,这些日子我早已饿得够呛了。

      晚餐,大家把饭碗排成一长队,等待着分肉。那肉切得匀匀称称的,大约八公分长,一公分厚一片片的。虽然“白赤拉噶”,但还是喷香的。肉一片片往每人碗里放,来回地转。我因为肚子早饿了,将刚分出来的热饭几口几口就吃光了,剩下一个空碗在排队。肉丢进我的饭碗,我用筷子夹起就往嘴里一塞;丢过来一片,我又往嘴里塞,好过瘾啊!这样来来回回分得六片肉,肉分完,我吃完,逗得在场的社员哈哈大笑。我还听他们在念:长沙人比我们这里人还“饿相些”。的确,我们是要比乡里人饿些。因为我们初次出门没有经验,硬挺硬的吃分来那份饭,而他们各自都带了干粮打“腰餐”。
      肚子里有了油水,精神也来了,又得知晚上水库上有戏看,这样的机会我当然不会错过。当我们打着手电筒来到水库坝上,节目刚好开始。走出来报幕的人是夏悸姐,我再仔细地一看,演戏的人全是我们铺口的知识青年。原来,近段日子铺口知青组成了一支文艺宣传队,特意来水库慰问演出 。

      第一个节目大合唱,站在前排的是高个子“遂哥”、“适哥”、“旦哥”、“村哥”、“矩哥”;站在后排的是“夏姐”、“文姐”、“娟姐”、“季姐”、“惠姐”。好熟悉的面孔,我见到知青感到格外亲切。尤其是高个子遂哥、适哥两兄弟,各自带着那副宽边眼镜,显得格外威武,有派头。夏悸姐用她那柔美的嗓子报道:“第一支歌《文化革命十六条威力大》”接着一阵宏亮歌声:
    “党的指示毛主席的话,文化革命十六条威力大,革命的人民掌握了它,天不怕来地不怕,不怕你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  不怕你资本主义的复辟的反动说法。教育文艺要改革 , 思想革命要改革 ,恶根毒草连根拔,牛鬼蛇神一起抓。舍得一身剐  ,敢把皇帝拉下马!”
       歌声唱得洪亮有力,特别是适哥和遂哥的喉咙格外洪亮动听。歌唱完一遍又一遍,二重唱娟姐和季姐的嗓子清脆、优美、动人,听了还想听。歌声唱到最后一句:“舍得一身剐”时,前排的遂哥、适哥、旦哥、村哥、矩哥猛的向前跨上一步,下起了个“前弓后剑”的桩子,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左手把语录本贴在胸前,右手高高举起,(向右斜)齐声喊到:“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说完右手一抓,一摔,一丢,那动作做得坚强有力,好激动人心哟!
    
“啪啪啪……”一阵激动的掌声,我当时胸口一热,激动起来,我敬佩他们,我为我们知识青年感到自豪,唱出来的歌,惊天动地,做出来的动作,坚定有力,令人兴奋,令人陶醉,令人激动!

     夏姐走上前来,抿了抿她那丰满的嘴唇:“第二支歌,革命造反派联合起来”这是革命老歌《工农民联合起来向前进》改编词:
     “革命造反派,联合起来向前进,打倒刘xx ! 革命造反派, 联合起来向前进 ,打倒刘xx!
       我们勇敢 ,我们团结,我们奋斗,我们前进,杀向那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大本营  最后胜利
一定属于革命造反派!”
       这首歌词改得好,听起来好舒畅,尤其是那句打倒刘xx和杀向那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大本营,最后胜利一定属于革命造反派,这两句唱得最好。要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能够听到,一定会高兴,这革命的烈火好像在石冲水库熊熊燃烧......
       第三个节目是故事剧《养女莫嫁得果坪》,夏姐报完幕后立刻招呼幕后的人快点摆放凳子。幕前坐着一位老大娘(由文姐扮演),她身边坐着女儿(由惠姐扮演),讲故事:在那万恶的旧社会,我们贫下中农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记得有一年冬天,天下着雪......
紧接着一阵悲歌:

             “一年忙到头  .......            吃    的      是     野   菜......”
       老大娘和女儿退出后,一位穿得稀巴烂的老汉挑着箩筐来到幕前。老汉(旦哥扮演),身上的那件破棉袄烂得比“刘介梅”的那件衣服还烂些。立刻,台下有社员在议论:“娘哎!这是从哪里弄得来的一件咯烂的衣裳哦,这件衣裳烂得毒啊!“

       接着,老汉后面跟着的他儿子也挑着担箩筐,他头上扎着一条帕子,我仔细一看:我的天呀,这是娟姐哒,哦!她女扮男装。我望着她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就想笑,怎么,我们铺口的美女一下变成了个帅小伙了。接着又传来一阵歌声:
                          “ 养女莫嫁得果坪 , 干死蛤蛤蟆饿死人,寒冬腊月没饭吃 ,担起石灰游山村......”

       歌声唱得好凄惨,催人泪下,是夏姐和季姐用低音唱出来的。

      他们挑起箩筐回到破屋里,老奶奶端出一盆野菜叫吃饭。儿子走上前来一看:“一年忙到头,吃的还是野菜,这日子没法过了。”娟姐这段台词讲出来,我听得捂起嘴巴笑,这“帅小伙”的声音还是美女声。幸亏社员们都看不蛮懂,没有什么蛮多反应。

      突然一阵脚步声,我往台上一看,只见高个子遂哥(扮演恶霸地主)、适哥、矩哥(扮演打手)、村哥手拿算盘(扮演管家),他们冲进老汉的家来逼债。只见管家手拿算盘耀武扬威,对着颤颤抖抖的老汉说:“三七二十一,四七四二十八呀,二一添作五,你还欠还我一百八啊。
      老汉气得直抖,“什么?什么?还欠一百八,一百八?”说着往后一倒。

      恶霸地主用拐杖顶着他:“欠债还钱!还钱!还钱!”那几位打手一拥而上,对着老汉一顿乱打。

    “狗地主,老子跟你拼了!”老汉的儿子冲上前来对着恶霸地主猛地一拳,那恶霸地主被打得仰天一跤,因他个子高,倒下来像一扇门板倒一样,再加上那狗腿子们扶那恶霸地主的模样丑态百出,逗得台下的人一阵笑。

       等狗腿子们把恶霸地主扶起,只听见这边的老奶奶在喊:“他爹,他爹,你怎么啦?”

       儿子扶起老汉大声喊着:“爹……爹……”

       老汉用最后一口气说:"儿…子,要牢记血泪…仇”说完头一偏,死了。

       恶霸地主走到面前一看:“想装死嘿嘿……一阵冷笑,明天还来。”说完带着狗腿子走了,一阵脚步声,又传来一阵哭喊声,灯熄灭了。

     “在那万恶的旧社会,贫下中农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台词念完,故事剧演完。演得好感人,见有人在揩眼泪,只听见有人在议论,他们长沙知识青年的戏演得好瞅啊,做得俨得很啊……
       夏姐报第四个节目时,用手帕揩了揩眼泪,这是她念完的最后台词,她完全投入在节目里:“第四个节目,四对老汉学毛选。”她的话刚落音:

                “ 哎哎……太阳偏西落了坡……”

      只见适哥、遂哥、旦哥、矩哥打扮成老头子;夏姐、文姐、娟姐、季姐打扮成老太婆。四对老人在台上扭来扭去,跳来跳去;那动作做得特别滑稽,尤其是遂哥和适哥,他们必须把腰弯得像矮个子矩哥那么高,可难为他兄弟俩了;又要唱,又要扭,又要做动作,又要不停地弯着腰,逗得台下笑声不断。

       那夏姐和文姐,做起老太婆俨像的,台下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和笑,“这个做得俨然得很啊!”

    “这个跟老老子一个样啊。”

    “这个瞅了还想瞅啊”,整个水坝上沸腾起来了……
       第五个节目《父女逛水库》,用藏歌“逛新城”的调子:

       父亲穿着长袍子(旦哥扮演),女儿(季姐扮演),二人在台上“啊爸也……女儿也”一声一声叫得亲;那女儿的舞跳起来特别活泼,她从头顶到脚后跟都在舞动,喉咙又尖又脆;那父亲摇摇摆摆在台上几扭几转,真活像个老头子。他们扭一圈,台下的人笑一阵;扭一个圈台下的人又拍巴掌,几好的气氛哦!他们把石冲水库的新面貌全都唱了起来,真是演绝了。

       最后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中节目演完。夏姐打起拍子一齐唱。
       回到工棚后,好多社员们还在议论纷纷,说知识青年的戏演得好,做得“俨”,歌唱得好,唱得有力,就是弄不明白,要把皇帝拉下马,究竟哪个是皇帝,现在哪个皇帝还在骑马?而且这是党的指示,毛主席的话……

      任他们怎样议论,我总之不搭腔,我晓得,这政治上的事,像我们这种出身不好的人是不要去多嘴的,这也是我收到家人来信中的嘱咐。但我还是相信,知识青年听党的指示、毛主席的话应该不会错。

      几天以后传来消息,知识青年大部分都回长沙造反去了,我们水库上的知青还蒙在鼓里。接着天又下起大雪,地上结成了寸多厚的冰块。石冲水库指挥部宣布下马,明年春天再动工。

      第一次修石冲水库就这样结束,短短的十几天,虽然又苦又累又冷,但最幸运的是看到了一场我们知青演的革命宣传节目,鼓舞了知青的革命斗志。

       之后,未回城的知青就地闹革命,在县里参加造反运动,并成立一支由“五四园艺场”铺口知青组织的“反到底联战兵团”。我和章伢子,肖伢子、徐伢子都参加了这一组织,一人戴上了一个红袖章。我们好高兴,到县城西街照相照了这张相:

  

 

       我们从照相馆出来,正好碰到“五四园艺场”的知青孟铁强,他和几个知青正拖着一板车树回园艺场。孟铁强嘱咐我们今后多来参加联战兵团的活动,听毛主席的话,走在运动前头。我们都点头答应,但还是没有参加过一次活动。不久,这个组织就散了。

       我们组里的四个妹子都回了长沙了。开春后,张妹子和刘妹子又回来住了几个月,收到家里的汇款后又回城了。

     章伢子家里的汇款也来了,信上催他回长沙,那时,长沙搞起了武斗,听说“中苏友好馆”打死了人。他也正准备回长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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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守老木屋

 

      
      文化革命搞得动枪打起仗来后,知青都回城了。由于我的家境贫寒,母亲微薄的工资只够她与体弱多病的哥哥勉强生活,我不能像其它知青那样收到家人寄来的汇款,我只能靠发狠干活,等到年终分红才有路费回城。

      1967年的7、8、9月正是武斗的高潮,造反派与保皇派之间的斗争越搞越凶,影响了交通和邮局。我和家人失去了联系,那时候我多么盼望家里来信。

   夜晚,我独自坐在火塘边烧火做饭,老鼠从身边钻来钻去,像跟我作伴。夜静了,我躺在床上,两眼直盯着天花板,我想妈妈和哥哥,她们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为什么总不回信。我想知青们,自从他们都走了,我整天孤单单的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只盼望武斗快点结束。
      老木屋不再热闹,野猪大胆地跑到屋后核桃树脚偷吃核桃,两嘴哒得“咵咵咵”地响,我一点也不害怕,照着手电筒将它赶跑。小蛇爬到水桶底下,我一脚将它踩死。老鼠夜晚在我床上打架,我将被子抖开它们。土鹰又开始叫了,一声比一声叫得凄惨,但我毫不在乎,我只盼望快点到年终分红。
      有一夜,我正沉浸在梦中,梦见一红毛野人闯进了我的房,抓住老鼠往嘴里塞,咬得那老鼠“吱、吱”地叫。突然它毛粘粘的扑在我身上,我脚蹬手打怎么也推不动,我梦醒了;但还觉得身上很重,我用手一摸,我的天呀,毛粘粘一团。我使劲将被子一抖,“啪”地一声,真有东西跌下床。我连忙摸出手电筒一照,原来是挂在板壁上的那件蓑衣,被老鼠咬断后落在我身上。好一个梦与老鼠的偶合,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又一夜,睡到半晚,忽听噼啪劈啪地一阵响,声音时而往左,时而往右;时而前,时而后,而且响声就在我睡房里。真的是“吊颈鬼”进房了么?我起先是把被子蒙住头,但响声一直不停。我豁出去了,倒看是甚么鬼?要死肚朝天。我镇静一下,把被子一翻,摸出手电,对着响声一照,原来是只蝙蝠飞进房里了,它飞得进,却飞不出,撞来撞去两扇翅膀打在板壁上噼啪噼啪地响。我气急了,原来是你这小畜牲在作怪。我拿起放在枕头下的小斧头,硬把它打得稀巴烂,扔出了窗外。
      还有一夜,雨水滴得楼板响,“滴滴哒哒”漏在我床上,突然从屋外传来一阵竹篙打地的响声。起初,我不理睬,我怀疑有人在故意吓我。但响声越响越密,外面又下着雨。我想,应该没有哪个社员这么无聊,下雨天来吓我。响声一阵一阵使我无法睡着。于是,我便戴上斗笠,拿着长砍刀走出木屋,用手电筒朝响声一照:原来是我那只生蛋的鸡婆,因为它“打抱”,我将它脚上吊上一只草鞋,想让他“醒抱”。可巧,草鞋正好挂在竹篙上了,竹篙被挂倒,这家伙用一下劲;竹篙就啪几下。唉!我好气又好笑,算是自己吓自己吧。

       还有好多个夜晚,我被老鼠打架声惊醒;再也无法睡着。孤独寂寞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回忆,我回忆起小时候我们的一家人:
       我很小就没有父亲,听母亲说父亲旧社会是湘西统领,人们称他“湘西王”。他1949年起义以后,当上了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并到北京出席了第一届政协会议。1951年从凤凰老家来到长沙,住进了下麻园岭我们的一所老公馆里面。听母亲说1936年父亲在这所公馆写了一本书《艽野尘梦》。后来日本强盗来了,将正屋炸得稀巴烂,留下几间偏房,我们一家人就住在这几间偏房里。

       我们共父异母的兄妹有15个,大哥在旧社会就结婚了,解放后进了湖南省保险公司,住进了保险公司宿舍,有了几个孩子。

      二哥在北京读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内蒙包头钢铁公司。

      三哥也结了婚,有了两个儿女,他两口子都参了军,也许是父亲的关系,都分配在北京总政当军医。他算兄弟中混得最好的。

      四哥在家养病,他一直患有肺病,但还在坚持学习,他打算考大学。

      五哥1951年保送到航空学院读书,毕业后当上航空机修师,在山东。

      六哥在七中读书,他的妈妈到北京三哥家帮他们带小孩。他和我们住在一起。

      七哥比我大三岁,和我一母所生。我母亲生了四个儿女,两个女儿(我称六、七姐)都幼年夭折。

      五姐才几岁的时候,她母亲就与人私奔了,我母亲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把她当亲女儿一样。也是父亲的关系,她14岁就进了47军的文工团;后来又到了西安工作。

       大姐是"革大"毕业生,在长沙工作。

       四姐、三姐、二姐都留在湘西参加了工作,她们是我一直没有见到过的姐姐。

      父亲1952年病故后,我母亲带着一岁零四个月的我和七哥,还有三哥的大女儿及六哥、四哥,我们一家6口人生活在一起。每月生活来源就靠三哥寄点钱来维持生活.

      我们家的院子很大,母亲开了好多菜地,她起早贪黑地干活,我们家吃菜全是她亲手种的;她接别人的衣服洗,每天都要洗几脚盆;她还接来猪毛选,每天点着油灯选到半夜。在我的印象中她整天就是手脚不停地干,不停地忙,我们睡了她还在忙。

      四哥那时患了肺病,一发病起不了床,母亲还要招扶他,饭菜送到他床边。她对家里的人都一视同仁,大家都尊敬她,称她“梅姨”。就因为她无私心,老实仁慈,父亲看正了她,到长沙来只将她带在身边。没想到父亲过世后,家里这一“摊子”留给了她,够她受的了。但她从来没有埋怨过父亲,总是说父亲在旧社会对她好。

      1957年春天,五姐从西安来信要母亲帮她带孩子。那时我不满7岁,七哥已上小学,还有读中学的六哥和待业的四哥。母亲实在丢不开这一家子,但五姐的信一封接一封地来,她用一句话刺痛了母亲的心:如果是你亲生女六妹在世写信叫你来的话,你一定会来.....

      母亲听了这话以后居然答应她,因为六姐的死对她打击最大。我们听大哥说过,六姐从小聪慧过人,父亲把她看成掌上明珠。她六岁夭折后,父亲悲痛万分,为她写了篇祭文,大哥一直将那篇祭文保存着,读一遍哭一遍。父亲的文笔太感人,我六姐的死对母亲的打击也实在太深。

      我和母亲来到西安,七哥寄住在大哥家,四哥送三哥的女儿到北京,六哥到中学寄宿。我们的屋让租住我们房子的宋妈妈一家人看管(我叫她干妈)。

      我们到西安两个月后,五姐就生了胖儿子,取名叫正民。那段日子里我见母亲也很忙,要做饭,又要洗一家人的衣服,还要带那小外孙。姐夫是干部,经常有些厂长,主任来家里做客。母亲总是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我见她趴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板,好辛苦的样子。

      五姐和姐夫都是会吃爱吃的人,每月发工资了,就要带着我们到馆子里吃东西:吃烧鸡,卤肉,水饺,凉面,吃了还要买一大包回来,我们的生活还是过得不错。我在那里读了一期书,经常和隔壁邻居月英姐,燕燕,叶午,宝新他们爬到“和平门”的城墙上去完;还到南大街去看石菩萨......古老的西安真的好神秘啊。

      在西安住了10个月后,宋妈妈来信说,旁边的汽车修配厂要将我们大院建车库,要将我们的房子搬迁到伍家岭地带,再不回来的话就要拆屋了。母亲听后,只得带着我赶回了长沙。

      记得离开西安的那天早上,母亲坐在车上呜呜地哭,她是舍不得小孙子正民,她带亲了。近几个月正民隔奶,是她带着睡,半夜要起来喂几次牛奶。但长沙家里有变化,七哥还寄住在大哥家,她心挂几头,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忍心离去,只能用善良的眼泪告别。

      我们回到长沙后,宋妈妈告诉我们,汽车修配厂强行将他们赶走,说是房东主人都定住西安了,你们还住在这里赶什么......母亲听这话后才呜呜地哭了起来。她那时才后悔不该到西安去,让人钻了这一空子。

      刚过了年,就动工拆房子了。 那段日子我们租住北长路144号周大伯妈家的楼上,这位房东为人好,他们一家人都对我们很好。那时,母亲进了一家畜产公司做临时工,每月能拿上四十多元钱,四哥刚好分到道县工作,六哥还在学校寄宿。我们三娘崽的生活还算过的去。

      不久,五姐又生了个女儿,她拖儿带女从西安来到长沙,将一岁多的正民留在了这里。母亲没办法只得将那份临时工辞了,带五姐的儿子,靠她每月寄来二十几元钱来维持生活。

      我们日子又过得紧张起来。邻居都说,只有陈妈妈人好,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对她这样好。唉!你的两个崽还这样小,你总要顾一顾自己的两个崽咯.....

      母亲听后长叹一口气:“她将这小外孙送都送来了,我难道要她再带回去,帮她一年,孙子就大一年,苦几年就好了。”母亲就是这样一位仁慈老实的人。

      这正民越大越长得可爱,母亲在西安带了他八个月,这回见到他能走路了,也好高兴。他爸是北方人,长得高大,这小家伙就像他爸那样个子特别大,才一岁半比邻居两岁多的小孩还要高,我和七哥好喜欢他。可这小正民就是太调皮,左右邻居比他大的小孩经常被他打得哭。一不留神他就跑到马路上,井边上去了。一家人带着他好劳神喔!

       不久,大跃进开始了,街道上一定要母亲参加了修京广复线。母亲只得将正民托在街道的托儿所由赵妈妈带管。我和七哥每餐到公共食堂吃饭,自己招扶自己。那时我未满八岁,七哥满11岁了。

      每当我回忆起那段日子,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了下来。我七哥从小身体瘦弱,个子矮小,他读书成绩好,又会写会画,就是性格太内向,不爱和别人说多话。母亲每个月只能回来一次,我们饭菜票总是接不到,基本上都饿了几餐肚子,七哥还一再嘱咐我不能将此事告诉母亲。

      有一次,我们饭票吃完了,早上,我们又空着肚子去读书。七哥放学后跟我说了,他和同学一起去推板车,能赚上一毛钱,兄弟俩就能上买上一个茴饼吃。我中午又没吃饭,肚子饿了,到外贸公司倒的垃圾里面捡红枣吃,我只望七哥快点回,我等啊,等啊,等到天黑了他还没有回来。我睡在床上肚子饿得痛,实在受不住了,哭了起来。楼下的周大伯妈上楼来问我哭甚么,我说我一天没吃饭肚子饿得痛。她听后,二话没说就下了楼,一会儿工夫端来了一大碗油炒饭,饭上面还盖着剁辣椒,我大口大口地吃着(这是我8岁以来吃得最香的一碗饭,我永远记住了周大伯妈的这碗饭)。

       周大伯妈叹着气:“老八啊,禾实一天冒听见你讲咯,以后冒呷饭,跟我讲一声,到我屋呷就是。”她说着喉咙哽了。

     七哥回来了,他推了一下午板车,赚了一毛钱,天黑了刚好路过干妈家里,就在干妈家吃晚饭才回来。他那时才11岁,他那弱小的力量能管多少......

      第二天清早,七哥用推板车的一毛钱买了两个茴饼,我们各吃一个,他吃完后上学去了。我读下午书,我决定去找母亲。我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走着,来到了伍家岭的铁路边。

      我向人打听到修铁路的地方,直往北面铁桥方向走去。只见男男女女挖的挖,挑的挑,忙脚手不赢。喔!原来修铁路就是挖泥巴挑土哦!我站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我寻找妈妈,我要找到妈妈,问她要钱买饭票,我的肚子又饿得痛起来了。

      我一边走一边望,好几次被挑担子的人撞着。他们在喊:“细伢子莫挡路!”我沿着这一队人走着望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脚都走酸了;眼都望花了,就是找不到妈妈。我喊了起来:“妈......妈......”我喊着喊着哭了起来。

       一个戴袖章人走过来问我妈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告诉了他,他手指着前面:“你妈妈属文昌阁办事处,在伍黑路那一段修。”

       我照他说的直往那方跑去,我终于看见隔壁的程婶了,她告诉我妈妈已经请假回去了。

       我沿着回来的路上走着,肚子又饿又痛,我一手按着肚子,越走越慢,总算到了家门口。我听见母亲在骂七哥,我一见母亲忍不住哭了起来。

        回忆起母亲修铁路的那段日子,心里好久还不能平静。1960年春天,五姐将正民接回西安,因我们家实在带他不下了。这小家伙越大越调皮,好几次跑丢了,我们到处寻,他从托儿所跑到了铁路边,差点被火车压死。他几次偷偷跑到井边完,差点掉到了井里。邻居都劝母亲不要再带在身边,万一出了事,这一辈子都过不得想。再说,我们也越来越也负担不起了。

        这样,母亲才写信叫五姐将正民接走。这小家伙被我们两舅舅带亲了,我们送他到火车站时,他发觉不对劲,死死地抱住七哥不松手,我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他。

       回来后,想起他那样子又可怜,又想他,弄得我们三娘崽痛哭一场。我们实在舍不得他走,但又没有别的办法。

       从1959年到1964年我们家发生了好大的变化,大哥有了7个儿女,家庭生活非常困难,当年的保险公司已撤了,他进了石油公司。

       二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包头钢铁公司混得算可以。但1959年他还被打成了右派,坐了一年多牢,得了水肿病回到长沙,差点把命都送了。

       三哥两口子1963年从部队转业,一家6口人分到到沅江县人民医院。

       四哥1959年进道县糖厂工作,还算稳定.

      最可怜可怕的是五哥,已经是空军少尉的他,1958年患了精神病;部队派人将他送来长沙,和我们住了一个月后,突然跑了。这样,从1959年到1964年这5年时间里,他从山东部队到长沙来回跑了十几趟;一来就在我们家住上几个月,吃我们三娘崽的口粮,连过苦日子都来了。他也吃了亏,我们也搭他挨饿。母亲为这事眼泪都哭干了;他像“魔鬼”一样缠着我们,我望见他来了害怕,母亲也实在没办法。真的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给他吃,母亲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

      我小学毕业后天天去推板车,那段日子我早出晚归,每天能赚得几毛钱,中午我随便买点东西吃,在图书铺里我看完了好多的故事书。那时候有人说我有7个哥哥,5 个姐姐应该好过。可我从来没有对哥哥姐姐抱过指望,我就只有这么一个想法:要想糊饱自己的口,就靠自己这双手!

      后来我又去挑土——修东屯渡鱼池和史家湖鱼池。(挑土的队伍里成立了一个娃娃队。都是些14、15岁的细伢子)。这年七哥患了肺病,开始吐血了,每月要吃药。我只想赚点钱帮母亲减轻一下负担,听说修完鱼池后办事处可以安排工作。

       我整整修了4个月的鱼池,天天挑塘泥挑得腰酸背痛,由于年龄小,底分低,每天只能拿到三、四毛钱,但为了今后有份工作,我是“娃娃队”里面坚持到最后的一个。

      鱼池修好后,我找办事处的主任安排工作,回答我的是:背叛家庭,选择革命道路,到农村去,到边疆去......你现在才15岁,工厂里不会要你,你下农村去锻炼三、四年回来后一定能安排一份好工作。

      我听了他们的话,响应了党的号召,下到了这离家千里的山窝子来了。我是这样想的:我到农村后,母亲只养七哥一个人了,负担总要轻一些。

      我一个人在老木屋里生活了半年,晚上虽然东想西想难得过,白天还是容易完。我和社员关系好,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姑娘们有好几个。在田坝里干活嘻嘻哈哈地有讲有笑。他们捉得泥鳅黄鳝都递给我,一个人吃饭经常吃些好菜,运气好还能得些野味,我经常和社员一起去打野猪,装铁夹,装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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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打野猪

 


      秋收以后,我正在田坝挖油菜地,“啪”的一声枪响,我朝枪声望去,就在离田坝不远的“岩湾寨”那边田里冒着烟。“啪”的又是一声枪响。这时,我听见野猪“哇哇”的叫喊声,而且还看见一头野猪坐在田里。顿时,只见田坝种油菜的人们扔下手中锄头往野猪那里跑,我正望得出奇,只听见杨家伯娘对着我喊:“小陈,你咯哈哦,赶忙跑拢去咯,冒上肩就有一份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提起锄头就朝野猪那方跑,我隔野猪那丘田最近,翻上几丘田,爬上一道田埂就到了。只见那田中一滩血,野猪坐在田中,头部、后腿都在流血,开枪的一位叫健生,他忙着给枪灌火药;另一位叫桂生的端着火枪,像拼刺刀似的对着野猪头上戳,见我赶来,连忙叫我:“打打打,用锄头打!”

       我走下田,举起锄头打去,扑地一下打空了,我害怕,距离站远了一点。我再跨前一步,举起锄头,使劲朝野猪头上打去,正好一锄头打在它耳朵上,那野猪被打得哇哇地叫,那长嘴巴两边甩来甩去,我吓得站退了几步。

       这时,健生的枪装好了火药,只见他端起枪,顶着野猪的头“啪”的一枪,野猪应声倒下,四只脚在地上蹬来蹬去。就这一会功夫,周围拢来六七个社员,他们一窝蜂的跳下田,抓的抓脚,抓的抓尾巴,呼的一下抬上了肩,那血和泥巴水流在他们身上,他们一点不在乎,只是喊:“上肩啰、上肩啰......”

       后面跟来的人停住了脚,有的在念:“嗨,迟来了一脚。”只见健生把火枪往肩上一挎,用手指了指嘴里念着:“一共9个人”这9个人包括我在内,于是我学着他们模样,把手搭在野猪身上,跟着他们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寨子。

       野猪修刮好了后,开始分肉,按山里人的老规矩:开头枪的人首先分猪脑壳,开二枪的分一只腿,开三枪的再分一只腿,其余的肉再按“三一三十一”分成。一共是9个人和两只狗,共11份,11份肉包括内脏都搭配均匀,每份7斤4两。再用纸团写好数字,搓成一团:抓阄,我抓得第5阄,我那份还蛮好。

      我兴匆匆地提着野猪肉走出寨,在陈家坪脚正好碰上杨家伯娘,我心想,要不是她老人家喊我快点赶拢去,今天还难得得到这一份野猪肉。

      她老人家笑眯眯地望着我:“往后,只要听见枪响,你就赶忙跑过去,坡上的野味,只要冒上肩,人人都有份,这是我们山里人传下来的规矩。”我好感激她老人家的教导,我又美美的吃了几餐饱的,这一下可尝到了甜头,我只盼望天天碰到枪响。

      不久的一天晚上,我刚走下陈家坪准备去记工员那里挂工,突然听见一声枪响,那枪响声就是上次“岩湾寨”那一方向。我连忙打起手电筒往枪响地方跑去。一会儿功夫,就听到后面脚步声,一下就赶来十几个人,再望一望寨子里,到处都是手电筒亮,人们都跟着出了门。

     当大家赶到枪响的地方,没见一点动静,也没有见野猪,只闻到了一股火药味。我们打着手电筒分散到处寻一遍,未见任何动静。大家正在琢磨,忽听到大枫树脚有响声:“哈哈哈!你们上当了,被我摆苦了”原来是小名叫“冬来几”的杨光顺,他边说边笑着从大树脚走了出来。这无聊的家伙搞恶作剧,放了一空枪,惹来这么大一群想得“路”的人。我心里想,杨光顺这一枪真是绝了,我相信任何人想来碰运气,就算上了当,也不会怪罪,也不好发什么脾气。

      其实打野猪还是很辛苦的,有时为了追一条打伤的野猪,要追上十天半月。记得有一次,从苗族万寨那边跑过来一条受伤的野猪,我们生产队的人晓得以后,有十几个人,带着几条狗围绕山上寻了四天,我那次也参加了。

       我们前三天从高坡界爬上,绕过了燕子界,然后再跨过了撑架坡,再又追到了十二盘,又返回到寨古头,终于寻到了“胭子”---血,我们跟着血印快步地追赶。

      可天公不作美,忽而一阵雨,忽而一阵太阳,弄得我们精疲力尽。忽然,对面坡传来了叽里叭啦的说话声,我们定神一看,是万寨的苗族人,他们也在寻野猪,其中一个社员说,为了不让苗民发现,我们将枪放好,用柴刀砍倒几根竹子,装着砍竹子的人。

      不知是谁突然学苗语骂了一句“打啦伙!”

      接着又一社员也在骂“打啥蒙啊!打作蒙啊。”听他们说这是苗民们骂人的话,同我们汉人骂娘差不多,我心想苗民们会不会来找麻烦。

       过一阵子,只听对面的苗民却唱起了山歌来:

        一咣日头一咣雨      哟~~~~~~~喔哦

        你们脑壳淋得臭尿烧吔~~~~~~~吔吔

        揪起汗水当酒喝       哟~~~~~~~喔哦

        喝醉好把野婆娘玩    吔~~~~~~~吔吔

       我头一次听到这动人的山歌,那音调特别好听,我忍不住拍起了巴掌:“唱得好,再来一个……”

     “你咯样哈哦!”社员们连声骂我,这是苗子在骂我们的。我心想,这苗族人骂人的山歌都这么好听,让他们骂几回都无所谓了。

        苗民们没有再唱山歌,他们消失在树林里,我们又拿着枪,赶着狗继续寻找。

        我们跟着狗叫声,翻了好几座山,又转了好多道数弯,最后又寻下了山。但只见野猪脚印和血,就是寻不到野猪。受伤的野猪是主动攻击人的,而且还特别凶猛,眼见天色已晚,我们怕野猪伤人,只得赶回寨子。

       第四天一大早,我们又开始进冲寻找,这时参加的人又多了十几个,据有经验的讲,野猪受伤后一般都往下逃,不往上跑,只要发现血印,就有了百分之七十的把握了。

      谁知这野猪好磨人,起先它是往下逃,可突然它又往上爬,我们只得跟着它的脚印又翻上了好几座山,绕过了好几道湾。下午,我们一直跟着它的血脚印,追到了寨贯—五生产队的田冲里,田冲比较宽敞,血滴得一滴比一滴密,狗叫声也越隔越近,大家估计,野猪就在附近,都作好开枪的准备。

     “唉哟!唉哟……快来人哦!”突然听见有人在呼叫,声音喊得好惊慌,我们连忙朝喊叫声那里跑去,只见一头野猪在一丘小田里追咬着一位好汉,那老汉满身满脸都是泥,被那野猪追得在田中间团团转。突然,那畜牲立了起来,两只前脚搭在了老汉肩膀上,老汉双手端着野猪下巴,在田里转,老汉被压倒,但双手还伸着死死地端着野猪下巴。

     “ 叭”的一声枪响,“打打打”大伙一齐喊,野猪放下老汉,朝大家扑来,就在隔大伙二丈远左右,“叭叭叭”三枪,野猪应声倒下。

       大伙儿一齐跳下田,我拿着早准备好的那根抬猪杠,朝着野猪脑壳上一顿打,那野猪不再动弹。大家一齐动手,扯的扯,拉的拉,一下就拖上了田埂上。大家迅速将野猪四脚交叉捆绑好,我将抬猪杠一伸过去,两边的人一下就抬上了肩,“上肩啰!”大家一齐喊。

       从田冲四周跑来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惜的是,晚了晚了,我们早有准备。

    “我有份没有哦?”还坐在田中的老汉说。

       这时大家才回头望一望老汉,原来是五队老队长,大家见他那可怜又狼狈的样子,一齐回答:“你老有份啰!”说完,又有几社员走下田,将老队长扶了起来.

       原来他老是到田冲看田水的,刚好遇到这野猪下田喝水,幸亏我们来得及时,野猪还没有伤着他,只是弄得一身泥巴,吓得要死。

       这次分野猪肉,连枪连狗一起28分,那万寨的苗民也来了3人,因为第一枪是他们打伤的,共计数到了31份,我无枪无狗,只分得2斤8两肉。我提起那串肉叹了一气:唉,辛辛苦苦地跟着寻找了4天,翻山越岭几百里路,恰恰合7两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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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炸弹炸野猪

 

 

       田里的稻谷半青半黄时,我们队上的劳力每晚都要到山上守野猪。睡在那田边的木棚——野猪棚里,在棚外烧上一堆火,时而起来喊几声,敲打一阵子木棒。尽管每晚都有人守在野猪棚里,但稻田里还是遭到野猪的破坏,野猪跑到田里,吃不了多少,就是踩得稀里巴烂,只要是野猪破坏过的田,基本上收不了多少谷。所以人们被这些野猪弄伤了脑筋。

      用枪打的话,人和枪支都有限,于是,人们装炸弹炸。炸野猪的炸弹同一般的大爆竹大小差不多,将炸弹放进死鱼肚子里,安放在田边比较干的禾稻边,野猪一旦咬到鱼,那炸弹立即爆炸。运气好的话当场可以炸死在田里,但大部分野猪咬了炸弹后,只将嘴巴前一部分炸烂,牙齿骨头炸得满田都有,但野猪仍能跑得动,而且还跑得快。人们得知后,赶着狗,拿着火枪有时要寻上几天才能寻到。不过,人们不太怕被炸伤的野猪,因为,它毕竟没有了那张“寡嘴”。

       记得,我头一次守野猪,有人在我守野猪的田里安放了炸弹。有一天半夜,我迷迷糊糊听得一声响,我不在意,清早起来就直接回了家。上午在田坝放“田水”时,那安放炸弹的社员来到我面前,拿起一把牙齿和骨头给我看,我才想起昨晚那一声响,原来是野猪咬了炸弹。

      第三天,有两个社员从山下抬来一头打死的野猪,我跑上前去看热闹,只见那野猪长嘴巴被炸了一截。他们说,这头猪就是在我守野猪那田里炸伤的,他们二人赶着狗,拿着火枪寻了两天才打到手,这野猪已逃离“现场”数十里路远。

      又一天下午,我正在砍柴,忽听队上的红薯地里一声巨响。当我赶到红薯地,闻到一股好浓的火药味,红薯地周围有人在寻脚印,只听见有人在念:“跑了,早跑了。”又有人在说:“赶快回去拿枪,牵狗,追……”

      我在地里寻了半天,终于寻了一颗弯勾牙齿,我走过红薯地,听见狗叫声,见几社员拿着火枪跟在狗后面进了冲,但他们寻了好些天,还是空手而归。

     冬至过后,我进冲里担稻草,忽听得一群扯猪草的细妹子在喊:“快来看哟,这港边上有只冒脑壳的猪…….”

      我提着担草杠,跑了过去,只见港边有一头刮瘦的野猪,它沿着港水慢慢地走,好吃力的样子。我拾起一块石头,朝它打去,正巧打在它背上,它哇了一声,回头望了望,我定神一看,我的天呀,它那嘴巴象个“烂刷把”,难看极了,我身上的鸡皮坨一刷就起了。

       我又捡起一团港岩子朝它打去,没打中,我不甘心,提起担草杠跳下港里,追到了它背后,对准它一杠打去,竹杠正打在它屁股上。它“哇、哇、哇”的叫了几声,继续往前走。我追上去又一杠,打在它的后腿上。它又“哇、哇”地叫了几声,拐了几脚又继续往前走。

      看来,它体质蛮虚了,没有一点反抗力。我更起劲了,追上去继续打。但每一杠打去,不是打在小树枝上,就是打在石头上,可怜我那根竹杠,被打得成了刷把。

      那畜牲被我像赶“猪啰啰”一样,打一下,走几脚。逗得路上的细妹子们哈哈大笑,她们也没一个人下来帮忙,像看耍猴把戏一样,笑得前仆后仰。

      机会来了,野猪被我赶到一小壕边,好像是夹住了脚,不走了。我举起竹杠使劲打下去,谁知用力过猛,身子向前一栽,那双膝正碰在一块大石头上,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勉强起了几下都没有站起来,我双手撑着膝盖骨,顿时就红肿了起来。只听见上面细妹子在喊,“算了,算了,快上来,那野猪钻草丛里跑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那畜牲已经不见了,我跛着脚回到寨子,天已经黑了下来。

      几天后,社员在不远的草丛里寻到了那头野猪,它已经死了,身上已经骨瘦如柴,那稀烂的嘴巴上粘满蚂蚁,听人们说我都肉麻。

      不久,又听说炸弹炸死一头耕牛,装炸弹的人赔了百多块钱,从那以后炸弹炸野猪渐渐少了,人们改用铁夹子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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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夹子夹野猪

 

      山上野物确实不少,常见的有野羊、野猪、刺猪、竹里猪、田猫、野兔,其中野猪、刺猪、野羊这几种野物习惯走自已的线路。区别它们的线路并不难,见到羊蹄印便是野羊的路,见到刺猪爪印,便是刺猪路,野猪的线路就更明显了,它的蹄印大,线路也宽些,那些比较小的野物都喜欢沿着它的路线上爬,所以野猪线路不但有明显的猪蹄印,还杂有田猫、竹里猪、野兔等等。

      我同奶名叫元元的细伢子装过好多线路的铁夹子,所以同他还学了不少经验。别看他个小,但特别麻溜,又灵活,又聪明,讲起话来倒像个大人一样的口气。

      我第一次同他上山看铁夹是1966年年底。那天,我上山砍柴,正巧碰到他,听说他去看夹子,于是就跟他一起到了他装铁夹子的“引山冲”头。只见他爬上墈望了一下:“夹子被羊拖走了。”说完四周望了一下,再往下墈一跳。

      他用手指着旁边的草丛:“你帮我到草丛里寻一寻。”说完自己几跳几跳下了茶籽山。

      我依他的,在旁边那草丛里寻了一遍, 没发现任何东西。忽然听得茶山下“哈.....哈”的一阵声叫。我正琢磨着这是甚么东西叫?只听见他在茶山脚喊:“小陈,快下来,羊得了。”

       我听说羊已经得到手了,兴匆匆地跳下了茶子坡,很快跑到他面前,只见他卧扑在地上,身下压着一个黄东西,我正在好奇,他抬头望着我:“快帮一帮忙。”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蹲下,用两手按住那黄东西,我这才看清是一只大野羊,它两只角弯钩钩的。只见元元慢慢地伸起腰,用右脚膝顶着野羊的肚子,那羊被顶得“哈哈”地叫。我跟着用力按住了野羊的后半身,他抽出柴刀,用刀背在羊的鼻子上上狠拍了几下。羊不再叫了,一会儿也不动弹了。

       我定神仔细一看:“啊呀,这羊怎么有四只眼睛?”我好奇地问。

       他笑了笑说:“羊只有两只眼珠,但有四个眼洞,前面那两个眼洞是夜眼。”原来是这么回事,羊的眼珠可以上下移动的。

       我们把羊抬回他家,他用小刀很快削下了羊,将羊皮钉在火塘房的板壁上,他用菜刀将羊肉对半劈开,递给我一边肉。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能要这么多,我割一小块就有了。”

      他指着板壁上钉的羊皮说:“按我们山里人的规矩,铁夹是我的,这羊皮就归我一个人,这羊是我俩共得的,你应该分得一半肉。”

      我还是过意不去,执意要砍半截下来,他发火了:“难道要我元元破坏我们山里传下来的老规矩么?这种事我是不做的。”

      他讲得那么诚恳,又加上他娘和他的哥哥也在旁边劝说,我犟不过他们,只得收下。

      我分得那半边羊肉足足12斤,刚好快过年了,女知青都回城了,剩下我和章伢子,我俩美美地吃了几餐。还碰巧官团大队的大黄哥到我们金麦来玩,他戴着那副宽边眼镜,呷得笑哈哒。他鼓励我今后多装装夹子,可以改善生活。不用他说,从那以后,我更喜欢同元元一起上山装铁夹子了。

       他最喜欢听我讲水浒传的故事和阿凡提笑话;我最爱听他讲金麦大队近些年来发生过的事情。从他口里,我了解到生产队好多人的性格和经历,我们成了最知心的朋友。

       元元有4个铁夹子,我们分别安装在野羊路、刺猪路、田猫路、野猪路,我们夹过十多斤重的刺猪,还夹过刺猪逃跑后剩在夹子上的刺猪脚 ;夹过田猫,田猫虽然不大,但它的皮能卖2块多钱;我们夹过好多只竹里猪、野兔。

       有一次,我俩到“老书冲”看夹子,刚走到核桃湾口,元元突然讲:“等一下我,我的草鞋绳断了。”

       我站着等他,大约隔两分钟久我们走进核桃湾。突然,只听我们装夹子的位置“哈.....”地一声叫。原来,一只羊刚好踩着了铁夹,不迟不早,正好赶上。要不是他的草鞋绳断了,我们提前看夹子,羊见到我们一定会往回转,可偏偏就有那么巧,正好赶上了。

       羊拖着铁夹在核桃山里东蹿西蹿,我俩像玩“牵羊买羊”一样围着它捉。突然它被铁夹上安装的木丫棍挂住了,木丫棍挂在小树上,它急得“哈…哈…”地叫。我冲上前,像足球守门员一样,朝它身上一扑,正好把它抱住。

       元元走上前来,用柴刀在它鼻子上敲了几柴刀背。,那家伙才停止叫喊,我俩乐得在核桃山哈哈大笑。

       后来,我们还夹了一只穿山甲,它身上的壳卖了四块多钱。可我们就是夹不到野猪,据元元讲,他的四只夹子力量小了一点,只适合夹野羊和野猫,我们的铁夹子装在野猪线路,不是被竹里猪先踩着,就是被野猪踩过后甩在一旁。

       有一天晚上队上开会,有几个讨嫌的社员仗自己的出身好,说元元家是富农,她娘还是“份子”,地富份子家的铁夹子要没收。元元一听,连忙回答:“我的铁夹子早就卖给了知青小陈。”

       我一听连忙接音:“他那夹子早就卖给我和老章了,老章走后这夹子就全归我了。”

       那几个讨嫌的社员没办法,其实,队上的人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假的,但他们都不作声,只是捂着嘴巴笑。

      我还进一步强调:“眼看就要守野猪了,我要将夹子装到田边,保护集体的稻谷,这是革命行动。”

      那几位讨嫌的社员,打冤枉主意没有成功,便用出身来压人,我理直气壮的为元元辩护:“他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出身不由己……”我用当时较流行的语言顶回了他们。再说,生产队大多数人都看不惯那两个讨嫌的人,俗话说得好:一两只蛆婆子拱磨子不翻。

      我们真的那么做了,我俩将4只铁夹分两处安装在田埂较陡的野猪线路上,一来防止耕牛踩着,二来从陡坡蹿下来的野猪力量大,踩在铁夹上插得深。我们分前后装上2只铁夹,我们每天清早都去看夹子,我们没有火枪,只得各拿一把长砍刀当武器。

       终于等到那一天,我俩发现野猪踩上我们装的铁夹了,野猪拖着铁夹直往下走,两边的芒灯草被踩得稀乱。我俩穷追不舍,一直追到田里还见不到野猪,再看田埂脚被踩得稀乱,我们又跟着跳下田埂,我们跟着脚蹄印一直追到一个沟边。元元伸脖子往下一看,大喊一声:“在这里!”

       我连忙伸脖子一望,果然一头野猪躺在沟壕里。元元拾起一团田泥巴,朝沟下打去。那野猪一伸就站了起来,我又端起一大团田泥巴朝它打去,它更凶了,只往上爬,它还想攻击我们,但铁夹子的木丫棍挂在树枝上,它往上爬一下,又落了下去,爬一下又落了下去。

       元元大声骂道:“你这畜牲,成这样子还凶什么?”他边说边跳到了沟边,野猪嘴巴哒得垮垮地响,他一点不害怕,提起手中的长砍刀砍了下去,只听见野猪哇哇的叫了起来。他那一刀砍得好准,将野猪的右耳朵砍掉了半边,紧接着,他扬起长砍刀又一顿打,打得那畜牲的头血糊血海,一直打得野猪不动弹,他才停手。

      我站在沟上看呆了,他那麻溜的手脚,敏捷的动作,真令人佩服!他将野猪翻了一下边:“快下来抬,迟了怕碰上人。”

       我这才明白过来,向周围望了一眼,没有见人来。我俩将野猪连扯带推弄上了沟。他砍了一根红藤将猪脚交叉捆好,我砍了一根小杉树做杠子,我俩摇摇晃晃的抬上了肩。

      野猪虽然不大,加上那两只铁夹挂在一起,走起来还蛮吃力.他边走还边讲:“我第一刀,砍断了它的耳朵,剩下我都是用刀背打,要全用刀口砍,会砍得稀巴烂。”

      我连声说到:“你经验足,手脚好快喔!”

      一路上,他还讲了几年前他守野猪时,发现一头野猪婆引着五只猪崽在田里,他不顾一切硬砍死了一头小猪崽。他还说“过难关”(苦日子)的那年,队上的杨政金发了一财,他捡得一头被老虎咬死的大野猪,足足有300斤,那野猪只被老虎吃了一腿肉,野猪油都煎得有30多斤。

      不知不觉我俩抬着野猪进了寨子,正巧碰上在大队副业厂做木工的杨木匠,他硬要买去给副业厂人打平伙,我们俩考虑自己也吃不了那么多,于是便用最便宜的价格卖给他们,野猪虽然不大,但我俩每人还是分得8块多钱。

       山里人夹野猪夹得多,但大多数都是拖着夹子跑好远才用火枪打死。铁夹夹野猪,给枪打野猪提供了优越条件。按山里人规矩,铁夹子夹的野猪被人打死,如果铁夹的主人在场,也只多分猪头或者猪脚,如果铁夹主人当时没在场,最多退还铁夹,客气的话可分上几斤肉。

       野猪瘦肉多,肥肉少,大野猪的皮约半寸厚,将那厚野猪皮用鼎锅炖上半天,那皮炖得成肉膏,咬一口又细发,又软心,唉呀!真是绝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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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绳索套野猪

 


     “白露”过后,山里的山道上都装着长长短短的“绳套”,套各种野物。绳套的安装方式是将竹竿插在路墈脚,弯成弓形系上绳套,在路边挖个绳洞,将绳圈放入洞内,上面盖上草土,只要野物踩在绳洞上,那机关竹竿就会一刷而弹,将野物套住。力大的竹竿可将野物的脚扯断,像那些野兔、竹鸡、田猫,常被力大的竹竿扯得稀烂。

      那些中等大的野物,如野羊,刺猪,大山猫被绳套住后总是难以逃脱,基本上都套死在竹竿上。套野猪的绳套就大多了,人们常用碗口粗的大楠竹做的套竿,起码要两人才能将楠竹弯成弓形。不过,这套野猪的绳套都不安装在附近,怕被耕牛踩着惹祸,都安装在偏远的山林陡坡上,或竹林的斜墈上。

      安装绳套有好多规矩,比方说,当年开始装绳套,如果套得头一只野物是野兔和竹鸡, 一般都不会要。一是就地扔了;二是送给从来没装过“绳索套”的人吃。原因是“兔子”的读音“兔”同方言“独”是一样的音。第一次套野物套“独”(兔)了,往后就再难套得了;二是竹鸡的“竹”字同“足”一样的音,第一次就得竹鸡得“足”了,以后再难套得了。

      我就吃过别人送给我的野兔和竹鸡,因为我从未安装过“绳套”。据山里老人讲:“白露”过后,大小野物都从山上下来寻食物,所以这段时间最适合装绳套。山里人有山里人的规矩,绳套猎物是固定的,不同于铁夹夹野物乱跑,人人可以得。清早各人看各人的绳套,各收各人的猎物,偷窃别人“绳套”上的野物是会遭到众人指责的,因为毕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还有好多是亲戚或房族姻亲,这也许也是自觉遵守规矩的原因吧。

      有一次,我和3个社员一齐到竹山里砍竹子。竹山离寨子有十几里路,我们走进竹山,就见山斜墈边安装着套野猪的“绳套”。那根粗大的楠竹被扳成弯弓形,那3个社员都嘱咐我, 切莫踩着“套”,这楠竹粗大,野猪都套得住,人踩着了,脚都会撕开。听他们这么一说,再看看那粗大的弯弓楠竹,那威力可想而知,

      我们走进竹山后,开始砍竹子,忽见竹子边有一堆松土,我好奇的抓了一抓这松土,“这是什么东西打的洞哦?”我喊他们来看。

      他们走过来:“是竹里猪。”“快挖,快挖”说着就动手挖起来.只见他们挖开松土现出一洞来,一个社员把耳朵贴在洞口边一听,“在洞里,我听见响声了。”

      另一个社员连忙又挖了几锄头,便将手伸进洞内:“我抓着尾巴了,抓住了。”

      只见他将手慢慢退出,真的拖着一毛糊糊的东西上来,另一社员猛地一锄头背打去,接着又是两锄头,那竹里猪不再动弹。

      我提起那竹里猪仔细一看,灰色的毛,有尺多长,两颗长长的门牙,比兔子还要显的重些,我捏着左看看又看看。

     “还有,还有,我们再四周寻一寻。”一社员说。

       于是,我们在四周仔细寻了几遍,突然一社员喊:“快过来,这里有一只。”

       我走近一看,果然又有一堆松土,我用锄头挖开松土,又现出一个小洞口。

       一个社员接着挖了几下:“坏了事,坏了事,这竹里猪打的钉地孔 ,难得挖到。”他说着用手指往下插。我听明白了,钉地孔是难得挖,要费好大的工夫。

      “有办法,灌水。”那社员又说。

       另两个社员二话没说,抽出柴刀砍倒了两根大楠竹,他俩各砍下一大节,用木棍将竹节巴捅破,背到不远的小溪边,一忽儿工夫就灌来了两竹筒水。他们将竹筒对准洞里一倒,接着第二筒也倒了进去,水呼呼地漏下洞去。

     “糊糊”的一阵响,只见一个头从洞里的爬了出来,头上湿淋淋,还泥巴糊努的,俨像漫画中的“美国佬”。它刚爬出半截身子,早已等在外面的锄头背一落而下,几家伙就将它打得落花流水。

       我一只手提着一只左看右看,乐得哈哈直笑。

       忽然,从远处竹山湾传来一阵叫声,大家仔细一听,“是野猪叫,肯定是绳索套着野猪了。”一社员说着往叫声处跑去。

       我们三人也跟在他后面,叫声越隔越近,当我们看清野猪了,却过不去,一条宽长的水壕给挡住了。

       我们只得站在壕这边干着急,只见一根粗大的楠竹上悬挂一头百来斤的野猪,它的后脚被竹竿的绳索套住,头朝下晃来晃去,叫声一声比一声叫得惨。

       我们决定绕过壕墈爬过去,就在就这时忽听得一阵叽里哇啦的说话声,几个苗民手提竹杠赶了过去。

       只见一苗民提起竹杠朝野猪头上就是一杠。“哇哇哇”那野猪叫得更惨,在空中吊来吊去,像打秋千一样。

       站在对面的一苗民又是一杠,将野猪又打吊过来。只见那几个苗民,左一杠、右一杠、前一杠、后一杠,那野猪的叫声越来越细。

       这时另一苗民提起苗刀,对着那粗大楠竹猛地砍下去,“嚓——”的一声。竹子断了,“扑”地一声野猪落下了壕墈。

       顿时,那几苗民一钻就跳下了壕里,他们好麻溜地将野猪背了起来,用竹杠抬上扬长而去.

       我们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他们毕竟是少数民族,我们不能同他们去争抢,再说那绳套又是他们安装的。

       虽然我们没有分到野猪肉,但我们看了一场精彩的杠打野猪戏。不过,我们还是有收获,我们挖得两只竹里猪,还捡了一堆“冻菌”。

       晚上,这几位社员到我家“打平伙”。我将两只竹里猪炖了一大鼎锅,再加上些新鲜的冻菌。他们又拿来了一竹筒米酒。

       我首先吃了几大块炖得柔软的竹里猪肉,真是透鲜的;再吃上几块鲜美的冻菌;抿上几口米酒,唉呀呀!真是快活似神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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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打眼镜蛇

 


        我们金麦大队的30多名知青都回城了,只剩下我和九生产队的夏悸没有回城。她当时为什么不回城我搞不清,我也不喜欢问她。那时候我们像亲姐弟一样的相处,我在山上摘了猕猴桃、野梨子、板栗子,总要送去给她吃;她也一样,弄了点好菜,杀了只鸡总要托人捎信叫我一起来吃。她人长得丰满又漂亮,那张圆圆的脸蛋总是红红的,笑起来甜蜜蜜的,那相貌真的不错:

                            

        可她吃起东西来却像苗人一样古里古怪。 吃鸡时,她将鸡腿挟给我:“来、来、来、细伢子吃鸡棒。”

        她自己却选鸡爪子、鸡脑壳、颈脖子筋筋绊绊的东西吃,她总是要把菜吃完后才开始吃饭,吃饭也吃得快,泡点汤几口几口就吃完了。
        她悄悄对我说过,她最望队上死牛,死了牛就有饱牛肉吃。她只要听说哪个队上死了牛,她钻山打洞都要去弄几斤牛肉回.。哈哈!她最喜欢吃牛肉。

       有一天,她得知我生产队死了牛,便捎来一信:“晏生老弟,得知你队死一黄牛,务必买上几斤送来,切记!切记!”

      我见纸条后,连忙走到分牛肉的案板上一看,只剩下一堆牛腩,这山里人叫这做牛麻腩。没有人肯要的. 我也称了3斤托人送去。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我怕她说我扣,选最便宜的肉送给她。

       几天后,我又到她那里去玩。她一见到我,笑眯眯地说:“你送来的牛肉我清炖了一鼎锅,呷起来蛮韵味,我一天呷得精光。”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松了一口气。她抺了抺嘴巴:“我到乡里来了这么久,吃过野猪肉、野羊肉、猫肉、免子肉,就是没吃过蛇肉,听园艺场的知青们讲,蛇肉特别鲜。”

       看来,她蛮想吃蛇肉。我将她的话记在了心里,哪天打了蛇一定要送给她吃。
      几天后,我吃过午饭到五队看是否有信来?可邮递员几个月都没来了。我只好翻过山路往夏悸那里去,我边走边愁,我平时到她那总要带点野果什么的,今天空手到她那里还真有不太好一样。

       走着,走着,爬上了茶树山头。忽然,我见路边有一条黑带子在移动,我定神一看,原来是条长长的黑蛇。我吓了一跳,想绕路而过,但这又是一条必经之路。

       我顺手捡起一条小树枝扔了过去,想把它吓走。谁知我树枝刚扔过去后,它“噗”地一声竖了起来,颈根立刻变成个扁的,像个乒乓球拍,它嘴里发出“噗、噗”的声音。

            
    
        我晓得这是条剧毒的眼镜蛇,长沙人叫“扇头风”,这里叫‘饭拾蛇”。它突然朝我扑来,我退了一脚,顿时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刷而起,只觉得裤裆一热......

       我连忙抓起一把地上的土灰扔了过去,它退了几下,又“噗、噗”的向前来了。

       我又连抓了几把灰扔过去,它照样退了几下又往前来,怎么办!万一被这家伙咬一口,必死无疑。难道我这条命就栽倒在它口里?

       求生的愿望使我勇敢起来,我急中生智,脱下草鞋扔过去,啪地一下。草鞋打在它的腰上,它退了一步,又向前来;我赶紧脱下另一只鞋扔过去,谁知这草鞋正打在旁边一棵树枝上挂了起来。那家伙退了几下,见我站起来,又朝我面前扑来。它那尖舌子几伸几伸,“噗、噗”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连忙退到一棵小树后面,使劲将树压倒,手紧握树枝摇摆了几下,那树枝摇得啪啪直响,那家伙不敢靠近。我回头望了望左右,见一丈之远的地方有一根捆柴的树条子,树条前面还扭着个“麻花圈”。

       我镇静了一下,用力猛摔了几下树枝,将手一松,一个箭步跑到树条前,顺手抓住了树条,回过头来,它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我用力将树条横甩过去,啪地一声,正打在那“乒乓球拍”上,它栽了下去,那“乒乓球拍”也不见了,变成了原样。

       我扬起树条,像细时候刷“得罗”似的一顿猛刷,那家伙再不动弹。我还不放心,用手抓住它的尾巴,象电影里赵丹的女儿跳长绸舞一样,舞起来朝地上板啊,板啊!这家伙一身被我板得软松松的了。
      我扔下它,寻到那两只草鞋,穿上后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回头再看看那条蛇,哎!我不是到夏悸那里去吗?她早几天不是说过想吃蛇,我今天何不将蛇送给她吃?正好两手空空。想着,我又走回来,抓住那家伙拖地来到她们那仓库边:“喂!夏姐姐,吃蛇肉啵?”我大声喊道。    

        夏悸听到喊声从房里走出来,随后还跟着出来一个姑娘。她指了指那姑娘说:“认得她吗?园艺场的刘兰英。”

       我笑了笑说:“好像看见过”。“

       哎呀,你身后拖的么子东西?”刘兰英说完退了一步。

       我将蛇甩到前面:“吃蛇肉”。

       我原以为夏悸一定会吓得一叫,没想到她却笑眯眯地摸着那条蛇:“好肥实啊,赶快剥皮,清炖着吃肯定韵味。”

       刘兰英也说她们园艺场打了一条大蛇,有3斤8两,大概也有这么大,他们吃了味道很鲜美。

       我用竹扦将蛇钉在仓库的柱子上,剥下那黑亮的皮,立刻显出肥椭椭的肉来。我将蛇剥好后交给了夏悸,这以后的事我不用管了,到时候我可以吃现成的了,因为她是个最会办吃的能干人。
       我拿着她的香肥皂跳进了发电站水坝的“一拱桥”下, 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干净澡。然后将那尿湿的短裤洗干净后晒在石头上。我一头栽进发电站龙道胜的床上,呼呼地睡了起来,当龙道胜叫醒我时,天都快黑了。我才猛然想起夏悸她们在等我吃肉。
      当夏悸将鼎锅盖接开,立刻闻到喷鼻的香味,不知道她哪里扯了几根野飨料,那野飨料像韭菜又似香葱,撒在汤上独具一格。

       我喝了一大碗汤:哎呀,真鲜!我又逮了几块肉,真韵味。我活到17岁,这是头一餐享受蛇肉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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