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么,杭空兄长
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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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没有填完的词,我珍藏了几十年。你还好么?杭空兄长。 杭空兄不与我下放在一个公社,而且他的命比我好。我面朝黄土背朝天在乡里干了八年,还没有丝毫脱离苦海的迹象。这老兄却因为大队领导开恩,去了常德师专读书,毕业后又给分到了原下放的公社。比两年前走的时候不同的是,回来任教的他,每个月有了二十多元的工资。我们相识在他去读书之前,他与我的朋友鹏飞交情深厚,按当时的惯例。朋友的朋友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自己的朋友。去读书的时候,我帮他提的行李。回来的时候,他是一个人摸黑到我所在的知青点来的。提来了一只烧鸡和半瓶酒,我对他说:“你提鸡来做什么呢?这东西我都吃腻了。”他露出了惯常的嬉笑:“你可以拒绝我的鸡,酒你是求之不得的心常爱啊。” 我乐了。自老知青陆陆续续走了以后,心常感到空寂,好长时间没有与三五好友一起举酒论道了。 新知青小鲍(后来当了教育局长)、达仁(后来的招商局长)、东峰(大学毕业后不知去向)被喊了来一道凑兴。这时飞宝也极合时宜地从公社林场下了山。从敲门声我听出是飞宝以后,立即快乐起来。这老兄不惯于山上知青点的清贫生活,常干些梁上之事以饱口福,他一来,必定会带来好菜与我共享。这不,山上的一头耕牛死了,他趁让他解牛的机会,足足割了二十多斤的牛肉藏了起来。天擦黑便往山下跑,三十来里地,竟只花了个多小时。 有鸡有肉有酒,小鲍又贡献出了他妈妈刚刚从县城给他搭来的清亮茶油,那一晚过得甚是逍遥。最多抿了两小口的杭空兄,入睡前摇着醉眼对我说:“若能像你这样过了今天不想明天的事,我足以万千了。” “你只怕会到山上去吊颈。就是因为不想事,别人都走光了,我还在躬耕山乡。”我无奈地自嘲。 杭空兄离我所在的公社不到十里地,每到赶集,我便有了地方落脚。至少每十天我有了一天的时间可以打牙祭。如此三番后,他突然说学校可能要将他调到比较偏远的小学去,因为这里经常来知青,而且来的知青有大都会杀鸡宰鸭。虽然校方不能确定这些鸡鸭是捉的别人的,但大家都认为来路有些不正。斯时知青抓别人的鸡鸭果腹盗他人的财物厚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校方的顾虑也在我的理解之中。 “把你调走,知青就不做贼了?你在这里,至少学校的鸡鸭没有人拿啊。”我说的是实话,被生活所迫的知青,大都十分讲义道,即使饿得吐血冷得筛糠,也绝对不会把手伸向自己熟悉的朋友。我原先插队的地方属于知青为乱的重灾区,但我们队上那么多年还沿用老祖宗的习惯夜不闭户,就是实例。 常言说"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这话被我遇上了。心灰意懒不思长进的我,突然接到家里来信,沉冤的父亲平了反。我以为是天上掉了馅饼,使劲地掐大腿,痛感在。这次是我提着好吃的东西上了远在太浮山下小学任教的杭空兄那里,我告诉他,隔我脱离这层苦海的日子屈指可数了。杭空兄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继而拥抱在了一起,泪水滴落在我的肩头上:“你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我为你激动。” 那一晚我们聊到鸡鸣,他让我在深山里多住几天,我告诉他必须马上上长沙去找能够找得到的关系,我得趁父亲平反的这股东风,将自己捞出去。临行,他将自己剩下的全部生活费十多元钱塞在了我的手上:“活动需要钱,这个你拿上。” 树倒猢狲散,但并非是猢狲无情,他们需要生存啊。父亲倒霉的时候,不说好友知己,就连我的亲大姐都郑重宣布与家庭脱离关系。所以在此之前,我宁肯悲守孤寒,也不愿意去求人家帮一下忙,艰难的生活反倒练就了我藐视一切挫折的性情。回到长沙,几乎是顺理成章地就找到了应该找的关系。当我拿着铁路招工手续寻到县计委主任覃仕齐老兄的时候,他连连埋怨我:“你是一凡的表弟,为什么八年了,从来都没有找过我。” 我也是在姑妈家吃饭的时候,才知道表兄的同学就在我所在的县城当计委主任。这老兄相当念旧情,很快就将我的一应手续办理妥当。昨天还是靠天吃饭的农民,而且是比一般农民还低下的知青。转瞬之间,我竟成了可以拿固定工资的铁路职工。这一变化,还真有点始料未及。在离开乡村之前,我去了太湖山下找杭空兄。 在太浮山下的小学里,我们喝了多少红薯酒,真不记得了。好在那个时候没有酒精勾兑成的假酒,即使醉,最多也就是多睡一阵而已。两天以后,我比杭空兄先醒过来。一眼望见了桌子上他填的一首没有写完的《忆秦娥》: 峰峦叠, 八年山乡望故月。 望故月, 双目出血, 今朝终绝!
同舟苦海友谊结, 今日送弟情难别。 情难别……
这首没有填写完毕的词,我一直珍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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