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献给知青,我向你们致敬!fficeffice" />
清明花
桃川自由撰稿人 王定军
清明节一到,原野间,山坡上的刺蓬就竞相开放出一朵一朵,洁白如云的花朵,每一朵都是五瓣,一丛,一丛的开得十分旺盛,有的安详得态如棉桃,好似准备了一冬的梳妆,憧憬着隆重绽放的时刻,有的含羞得形同喇叭,盛满了一泓春水,荡漾出酒的芳香,有的张扬得似若撑开的荷叶,赤裸地露出鹅黄的花蕾,酝酿出蜂蝶的爱情。我望着这蓬勃生机的刺蓬花,忍不住问老师:“老师,这叫什么花呀?”“清明节期间开的,就叫清明花吧。”老师如是说。这话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可她一直在我耳畔回响。
两岁那年。一天,我爸给我胸前别上了一个圆而鲜红的伟人像章,我们全家就连夜下放到霸王岭大队,碧野村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大队没有老师,也没有学校,我一直挨到了八岁才上学。秋季开学了,妈送我去向阳小学入学,学堂设在大礼堂内,迎接我的老师是个女的,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长得很漂亮,一双杏眼,闪亮动人,编着长长的辫子,衣着绿军装。她笑盈盈的问我几岁了,叫什么名字,我勇敢而响亮地用官话回答:我叫王军,今年八岁,我们是下放到这里的......我还想说,可被我妈严厉的目光止住了。老师笑了,说:“恩,挺聪明的。你是这个村唯一会说官话的孩子,你当个班长吧。”我原本不想上学的,可听老师这么一说,我就有了念书的兴趣,心里乐开了花。
老师教我们识字、算数,教我们唱歌,我认为她教的歌,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歌曲,那首歌就像一棵大树深深的根植于我的脑海,永远不会忘记。“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她的嗓音美如山中欢快的百灵鸟激荡着我的童心,她的教导犹如叮咚的小溪流入了我幼小的心灵。一天,大队的一位男知青隔着窗户叫她,听她叫:小芳,小芳的。说有封家信。老师见男知青来了,很高兴,并吩咐我们做作业。她就引男知青进了礼堂的小房间,房门敞开着,他们说了一会话就出来了,临走时,男知青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而小芳这名字也就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了。
眨眼间,冬去春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空气间弥漫着花草的香味,四周绿意盎然。老师心情显得很兴致,她对我们说:“今天老师领大家春游去。”我们听了,顿时,欢呼雀跃,唧唧喳喳地如同欢快的小鸟跟着老师出发了。我们沿着弯曲、狭窄的田埂道,跃过了小溪,走过了田坝,约摸走了二、三里的路程,迎面就能看见那宽阔的原野上,横着一排房子,房墙上刷写着一行显目的大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老师兴奋地指着前面的那排房子说:“同学们,我们比一比,看谁最先到达前面的那排房子。”话音刚落,同学们呼啦一声就争先恐后地往前冲开了 。一会儿,我们就跑到了目的地。大家走近这排房子的檐下,隔窗向里张望,只见房内靠窗户两边并排铺着十来张床,墙上挂着生活用品,床底下摆放着生产用具。一个同学说,这住着大队的知青。正说着,只见从房内走出一个人,这人拄着根木头拐杖。我顿时呆住了,这不是去找过老师的那位男知青吗?他的脚怎么了?老师正巧也走过来了,她叫了声:“卫国!”“啊,小芳!”男知青一脸惊喜。“卫国,你的脚怎么了?”老师关切地问。男知青看了看他那用纱布缠裹着红肿的左脚板显出痛苦地表情说:“跟贫下中农学犁田不小心被犁铧划开了一道口子。”“哦,要紧吧,你看,都肿了。”“包了草药的。”“那不行的,你要去公社医疗站去看看,不能耽搁!”“看看再说吧,喔,你带学生来干什么?”“我们春游呢。”“好啊,我一个人看家,他们都出工了,我们一起到原野上走走吧”。说原野,其实就是房子后面的坡地上。只见老师搀扶着男知青一步,一步地朝着坡地上走去,我们跟随后面大呼小叫,有的翻跟斗,有的学燕子飞翔,有的学老鹰抓小鸡......时值清明节前,山坡上的刺蓬花这儿一丛,那儿一团争先恐后地开放着,像雪,似粉,将山坡装扮得格外幽静、迷人。老师扶男知青在刺蓬花前坐了下来,然后将男知青脚上的纱布轻轻地慢慢地解开,一边吩咐我们各自玩去。我们很听话,都朝不远处的森林里跑去,我提议大家去摘花送给老师,同学们都积极响应,便分头行动了,我自己也奋不顾身地钻进刺蓬里,避开锋利的刺藤,从刺藤上摘下了一朵一朵洁白的刺蓬花,把花用野藤扎成一束,大伙也照样把花扎好,女同学还摘了一些不同颜色的野花汇拢一起,编成了一个很大的彩色花篮,我叫两位女同学抬着花篮,然后悄悄地向老师那儿靠近,想给老师一个惊喜。当我们走到她跟前时却看见老师低着头在饮泣,我们一时都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个个傻傻地站在旁边,不敢吭声。只听见男知青在安慰她说:“别哭了,你爸的事总会有一天弄清楚的,他不会是反革命。”半晌,老师才抬起头来,见我们来了,赶忙拭去眼角的泪水,恢复了平静的神态,说:“同学们,我们回去吧。”我们这才将花献上,异口同声地说“老师,送给您。”老师见了,脸上露出了笑容,接过花篮捧在胸前闻了闻,说:“还有一股清香呢,真漂亮!”“谢谢同学们!”同学们听见了,都发出了一片欢呼声,大家跳跃着,簇拥着老师和男知青一块往回走。这时,路旁的刺蓬花似乎开得更旺了,她们伸出那热情地的手,牵扯着我们的裤管,想留下我们来做客呢。我问老师,这满山的刺蓬长出的花,叫什么花啊?老师说“清明节期间开的,就叫清明花吧。”“噢,清明花噢,清明花噢!” 同学们都欢呼起来,朝那排房子跑去。我们刚跑下坡,迎面遇上走过来的一队人,他们身上扛着锄头,领头的是大队长,看样子是收工回来了。大队长看见了我们,就堵住我们的去路,指着男知青的鼻子喝声问道:“你怎么跟她在一起?看来你是装蒜啊!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跟女的在一起啊!”大队长吐了一口唾液,用贪婪的眼光在老师身上搜来搜去,然后指着老师质问:“看来,你是不想当老师了?不上课,带着孩子们到这撒野!晚上你到大队部一趟。”男知青和老师都不敢辨解,低着头。我壮着胆子向大队长说:“老师是带我们来春游的。” 大队长瞪了我一眼,提高了声调对老师说:“你晚上8点钟来大队部一趟,有事!听到没有?!” 老师怯怯地回答:“是。”说完,大队长“哼”的一声走了。
顿时,老师的情绪,好似一下就跌入了深谷,神色凝重,一路沉默不语,只管领着大家急匆匆地赶回学堂。到了学堂,我们把花篮放在了老师的房间里就各自回家了,那天是星期六,下午我们不用上学。
星期一早上,我和小伙伴们来到学堂,刚走到学堂门口就看见很多人聚拢在老师的房间里,我扒开人群,挤了进去,一看,天哪!老师死了。她安详的躺在我们送给她的花篮下,花瓣还在一片一片的往下飘落,恰好掩饰了老师苍白的脸,她紧闭着双眼,静静躺着。一个农药瓶歪斜地滚在旁边,她手里握着一封信。我惊呆了,我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是事实,前天还跟我们在一起的呀,老师你这是为什么?我呜呜的哭了,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其它人也掉泪了,还发出了阵阵的叹息,“好好的,怎么就要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呢?”这时,大队支书来了,支书取下老师手中的信,展开阅览,额头紧蹙,一脸严肃,看后,他拍案大怒,下令:“把大队长绑起来,送到公社去!”然后吩咐民兵一边料理后事,一边上报公社。
事后,从大人们议论中,我才得知,那天晚上老师去了大队队部,大队长挽留老师在队部跟他过夜,可老师不依,结果大队长把老师给污了。大队长曾经占有了一个富农的女儿,他说:“我是贫农,娶富农的子女,就是敢于打破一个旧世界,善于建立一个新世界。把坏事变成好事。”有人听到大队长在新婚之夜的晚上,强行跟富农的女儿同房,口中念念有词:“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那一夜,他念了几十遍。后来那富农的女儿变疯了,失踪了......现在他又重演伎俩。
老师的信一封是写给公社的,另一封是写给那位男知青的。她跟男知青一块长大,一同下放,建立了爱情。老师不辞而别地离开了人世,男知青得知这一噩耗后也悄悄地离开了霸王岭大队。村里人把老师安葬在村后的山坡上,那儿四周生长着旺盛的刺蓬,每当清明节来临,清明花就含苞怒放地挂满枝头,花儿纯洁、淡雅、素净、仿佛是在向人们倾诉那段不幸的往事,又像是在向已逝去的青春唱一首悲伤的挽歌,更像是在向这位异乡飘零的灵魂寄托着我们无限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