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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中(一)

  我打算把我的个人文集《瞧这湘西王公子》正式出版,文章要重新编辑和修改,我按顺序发上来。请各位看其中的每篇文章后千万不要跟帖(跟帖后会把文章顶上来,会把顺序搞乱)拜托!

                                  六松伢子保护知姐

 

 

      1967年初,文化革命的烈火烧到大洞这偏僻的山窝里,知青大部分回城造反。留下的知青也就地闹革命,来到靖县县城,并成立了造反组织:“反到底联战兵团”。

      六松伢子也戴上了“反到底”袖章,在县城里到处玩,到处看热闹。也跟着知青们唱:“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歌。

       1967 年2月4日那天,湘江风雷被打成反革命组织,2月5日上午,县城里开始抓捕湘江风雷的成员,所有造反组织都集中在县电影院门前,大家大声呼喊:“打倒湘江风雷!”

       县“钢铁兵团”的那位头头,身穿军装,头戴军帽,他那张娃娃脸上还真带有几分杀气。只见他手拿麦克风,操着那口甘棠拗口音:“一切行动听从钢铁兵团指挥!要听从钢铁兵团指挥!”。

      抓捕行动开始,由十几个年轻壮汉开路,两边人手拿着机枪。六松伢子一直跟在后面看热闹。当走到河街边时,只见两挺机枪架在路口,那伙人冲进一户人家,一会儿工夫就抓出了一名“湘江风雷”的罪犯。只听一声喊:“打倒湘江风雷!”把那“罪犯”的头压下,连拖带推押走了。

      六松伢子以前在电影里头看见过抓人,今天真的亲眼看见抓人了,心里还真有点害怕。不过,他还是跟在后面看热闹。

      湘江风雷垮台不久,好多回城知青又回到农村,六松伢子最喜欢听他们讲长沙造反派的故事。只听说长沙好热闹喔,好多人都“超发哒”。

      又过几个月,来了一个“八.七”批示,湘江风雷又平反了,不是反革命组织。湘江风雷的人又拿起枪到安江打仗。这一仗就打得好,邮局、交通都阻塞了。六松伢子本来想回长沙的,他那天挑着行李到了县汽车站又往回转,车路不通了。

      他们大队的知青只剩下六松伢子和下寨生产队的一位女知青了。六松伢子叫那位女知青做“知姐”。知姐是下寨知青组的组长,比六松伢子大3岁。那天赶场时六松伢子碰见了知姐,知姐流着眼泪告诉他:近段时间,经常有几个社员想调戏她,晚上来敲门,她洗澡时,几个骚汉子偷着看。她真的好害怕……

     六松伢子一听就火了,这还得了,欺负我们长沙人。于是,他决定保护知姐。当天下午就同知姐一起回到下寨知姐家。

       晚上,他穿着长衣长裤睡在知姐旁边的那张床上,把手电筒和柴刀放在枕头边,他作好了准备,只要有人半夜来敲门,就决不会客气。

       一夜过去了,没有人来敲门。两夜过去了,三夜、四夜过去了,总算还没有人来敲门。

       这天又轮到“赶场”,六松伢子到场上费了好大一鼓劲买了一斤肉。他把知姐和自己的信丢进了邮箱。他向邮局的人打听:“信可以发出去吗?长沙那边有信来么?”

       邮局的人摇头说:“现在安江还在打仗,听说你们长沙五一路的湘绣大楼都烧了”

       六松伢子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真的急了,这该死的武斗什么时候能结束,什么时候才能收到父母的信,他真的好想父母了。

       他慢慢地回到下寨时,天色已晚,刚走到知姐的房边,忽然见一汉子正在窗户边站着,用手拨动窗户。六松伢子连忙抽出柴刀(他出门柴刀一直不离身)。

       这时,忽然听见知姐一声尖叫。

     “站哒!你跟我站哒!”六松伢子一声吼,举起柴刀朝那家伙砍去,那家伙见六松伢子来势凶猛,知道事情不妙,拔腿就跑。

       六松伢子紧追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挥舞着柴刀大声喊:“我砍死你!砍死你!”

       那家伙跑得飞快。六松伢子追了一段路便回过身来,用柴刀在旁边的一棵树上砍了几刀,嘴里大声吼到:   “只要我碰哒,我崽就不砍死你,你怕长沙人好欺负哦!”他又用靖县方言 ,完整无缺地骂了一句娘:“我通你娘的x ”。

        好多社员都出来看热闹,六松伢子扬起手中的柴刀:“哪个欺负我姐姐,我柴刀不认人,我砍死他!”

        六松伢子嗓子大,个子也长成了一米七几了,扬起那柴刀的样子还蛮吓人,他毕竟是长沙知青,他连老虎都见过。

        只听他还在吼:“人一个,命一条,要死肚朝天!麻披变神仙!”他这回骂的长沙粗痞话,在场的社员虽然听不蛮懂。但他那样子蛮袭人,没有一个人敢接腔。

       他回到屋里,知姐穿好衣服走出房来。原来,知姐下午在仓库里箱糯谷弄得一身谷壳灰。正准备洗澡时,那骚汉子又来偷看,正巧碰上六松伢子回来。

       六松伢子的床和知姐姐的床紧挨着,他们度过了好多个寂静的夜晚。半夜里,知姐起来“解手”,六松伢子帮她点燃煤油灯。知姐那时正20岁人,风华正茂,婀娜多姿。她穿着内衣短裤,白嫩的手膀和大腿,挺挺的乳房和丰满的臀,从六松伢子身边走过……

        那时六松伢子也满十七岁多了。俗话说:人到十七八,怎有点想“那事”,生理、心理慢慢成熟起来,对什么都会有朦胧的想法和好奇,六松伢子也应该和正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可在六松伢子的心目中,知姐就是自己的姐姐,他没有朝歪处想,他一定要保护好她。就这样,他俩像亲姐弟一样度过了好多个日日夜夜。

       武斗、战争总算结束,六松伢子和知姐一起回到了长沙,我们当年的六松伢子就是这样一个堂堂的正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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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松伢子深山遇虎

 

  
       六松伢子到大洞一年后,个子长高了,力气也增加蛮多,他能挑100斤重的担子不费力,农业活他样样都能干,他最喜欢的还是上山砍柴。

      大洞每年要发生山火,那山火大部分都是烧田埂草时引发的。火一旦烧上山,一下子很难扑灭,一烧就是一两天。大洞人有烧山火的习惯,说是山火一烧,烧死好多虫蝌蚂蚁和老鼠,能烧死好多的害虫;烧山后的柴火灰下雨后冲到田里能肥田;最有利的还是好放牛,火烧后长出的嫩草牛最喜欢吃;火烧山的柴最容易砍,最好烧。六松伢子就最喜欢到火烧山里去砍柴。

      这天,六松伢子背上柴刀又往火烧山走,他边走边唱着才学会的歌:“心中的太阳红艳艳,战士爱读老三篇哟,爱读老三篇,一学张思德,红心向党永不变,不为名利不怕死,永远做人民的勤务员……”

      他唱着唱着,爬上了火烧山,扬起柴刀,选着一根一根的剪子柴(梽木)砍,一会儿工夫就砍好两捆柴。他砍了根扦杠,把两捆柴扦好,一下就担上了肩,大踏步地往山下走。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阵喳喳的响声,他朝响声中望去,见十几丈的地方有一根东西在动。他定神一看,只见一根黑花黑花的东西在移动,是蛇啵?唉,蛇禾实立得起来动咯?他干脆把柴放下来,踮起脚倒要看过仔细。

      阿耶!那根黑花棍前头还有一大堆东西在移动,那一大堆东西侧过来了,我的天哟,那是在动物园里看见的老虎啊!对,没有错!就是头大老虎。他早几天还听见知青赵某说,在山上看见过老虎,连赶场都怕去了,这下子却被我碰着了!

      顿时,六松伢子一身就起满鸡皮疙瘩,心里发毛。只有一个念头:跑!赶快跑!那老虎一定看见他了,他拔脚就往山下跑,好得火烧山上没有树枝刺藤挂,他一口气跑到一棵枞树跟前。

      听见后面传来树枝响声,他断定老虎追来了,他急中生智,就往那枞树上爬。那棵枞树有提桶那么粗,他双手抱住使尽地往上爬,把细时候爬电灯杆子捉”玄蛉子“的那股本领都使出来了。

      他一口气爬上一丈多高,他一脚骑在一根树枝上,双手紧紧抱住树身,低头往树脚一看,啊耶!一头好大的老虎树起尾巴就在树脚旁转来转去。这时,六松伢子只觉得裤裆一热,紧接着那尿就跟着流了出来。

      老虎围着树转来转去,时而抬头望望六松伢子,虽然没有叫出声音,但那样子确实袭人,它脚步走得“咚咚咚”地响。

      六松伢子心里一想,这一回只怕是凶多吉少,会被老虎吃了,怎么办咯,想喊救命,喉咙都是硬的,喊也喊不出。

      再望望树下还真的不敢喊,他怕一喊,老虎会跳上来,他听说过,老虎一跳能跳上几米高。六松伢子只好双手继续抱着树,越抱越紧,越抱越紧。只怕跌了下去。

      这老虎围着树脚转了无数个圈,时而抬头望望树上,时而用爪子在树上抓。看来,它是望着六松伢子好奇,它心里在想:这是哪里来个城里伢子咯,在城里住得好好的要到这大山里来找死啊……

      树上的六松伢子吓得尿直各滴。他心里也在想:老虎啊老虎,你头一莫往树上爬啦。我怕死咧,我爹娘还望我回长沙咧,我爹爹60岁才生我咧,他还望我回城招呼他养老咧……六松伢子一想起爹娘,眼泪就流了出来。爹啊,娘啊,老虎要吃我了,你们快来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咧,我才16岁。

       老虎也许有点同情树上的城里伢子了,不想伤害他,他也可怜,这么大一点点就离开父母到这山窝里来当农民,害他不算兽中之王,不害这弱者了.....它围着树转了几圈,圈子越转越大,离树也越来越远,只到看不见。

       六松伢子心里想:老虎走远了,快点下来。于是,飞快地爬下树,脚一落地,拔腿就跑,他跑下了山。看见队上的田了,他还使劲地跑;看见队上的人在田里干活了,他也不停下来,没命地朝前跑。他是真的被吓傻了,跑啊,跑啊,终于看见自己住的那栋大木屋了,他边跑边喊:“我看见老虎了,我看见老虎了……”

       大家都觉得好奇,围拢过来想问过明白,六松伢子有气无力的讲叙了整个经过。那一晚上他没有睡着。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头老虎凶神恶刹的样子,实在细时候在长沙动物园看见过几回老虎,可这头老虎硬是要吓人些。

      六松伢子碰见老虎的事一传开,外队来了几个打虎匠找到了他。问过清楚以后,六松伢子大声说:“我崽就撮的你们,不信我带你们到那棵树脚边去看个清楚,保证有老虎脚印。”

      打虎匠听了巴不得,于是,六松伢子硬领着几个打虎匠来到了那棵枞树脚边,打虎匠们一看,马上承诺:不出一个月他们就要把这头老虎打到手。

      这些天,打虎匠们爬上山,在他们选择的“虎路”上安装了打虎的弩弓,那打虎的弓箭头就像那犁田用的“小犁头”一样,安放在弩弓上,在路上横挂着一根线,只要老虎一挨动那根线,弩弓就会射出,老虎必死无疑。六松伢子看着他们安装弩弓,跟在他们后面寻找“虎路”。

      果然不出一个月,老虎打到了,六松伢子跟着他们一起去看。只见那“虎路”边躺着一头大老虎,起码有几百斤重。

       六松伢子不敢靠近,难怪虎死都不倒威。那根弩弓剪镖正好插在老虎前腿中的喉咙中央,好一个打虎匠们,真的是行行出状元。

      虎骨由国家强制收购,一根都不能留。少一根工作人员都晓得,打虎匠们偷偷留下了一节尾节骨,六松伢子霸蛮要了一坨。他听爹爹说过:老虎屎可以治“癞子”病。他要了一坨虎屎,分了几斤老虎肉。那老虎肉吃起来和牛肉差不多。

      他把那小坨虎尾骨和老虎屎包好,藏在门弯里。后来几个知青到他那里去玩,那包东西就不见了。六松伢子是个最随便的人,他明明晓得是那几个“化生子鬼”摸走的,他也没有去追究,仅仅留下这段深山遇虎的故事。我们当年的六松伢子,还是这样一个最随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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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松伢子深夜救火
                    
    
       看江永知青《农艺会》精彩表演的那天,我们见到了一别几十年的六松伢子。当年的六松伢子已变成爷爷模样了,但他的故事有蛮多,大家还蛮感兴趣,他也要求我们把他的故事讲给大家听,我就来帮他讲一讲吧。六松伢子的故事分三段讲:一、深夜救火。二、深山遇虎。三、保护知姐。

      1965年,六松伢子下放到靖县铺口公社林源大队大洞生产队。他们小组13名长沙知青中,六松伢子年纪最小,他叫大家做哥哥姐姐。

      他不会做饭,不会洗衣。好在每餐有现成的饭呷,衣服脏了有姐姐们帮他洗,大家都把他当小弟弟一样。

       大洞生产队是林源最偏僻的一个队,自从13名知青住进来后,大洞开始热闹起来。整天都有歌声笑声和吼叫声。大家都喜欢逗六松伢子玩:“六松伢子,要去砍柴啦,不然冒得饭把你呷。”

      六松伢子只要一听见冒得饭把他呷,立即就会接应。他年纪虽小,但是喉咙还是大,他扯起嗓子喊:“砍柴就砍柴啥,饭我还是要呷啦!”说完背上柴刀便去砍柴。

      大洞的山多,水秀,风景美。六松伢子胆子大,随它哪座山都要爬上去玩一玩。随它么子树他都要用柴刀砍一砍。在这里比在长沙自由得多,长沙的树只看得,砍不得,这里的树随你怎么去砍都没有人来管。他砍的柴一捆比一捆大,一捆比一捆好,他乐意上山砍柴。

      来大洞不满两个月,公社召开第一次知青大会,会议3天时间。知青们都背着行李来到公社,都扎住在铺口学校及周边的几栋木屋里。六松伢子和组里的丙哥一起,把铺开好后哦,便往会场里走。

      刚一进门,会场唱起了最流行的歌:“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那个万遍哟下工夫,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只觉得心眼里头热乎乎……

     六松伢子一听各首歌,心里就真的热乎乎了,满屋的知青哥哥姐姐,好热闹哦!离开爹娘这么久,时时刻刻有点想长沙,今天满屋的长沙人在眼前,好像又到了长沙一样,当然心理热乎乎的咯。

      会议的第二天晚上是表演文艺节目,六松伢子最喜欢看戏,他高兴地坐在最前排,眼睛眨都不眨地望在台上。林源大队的姐姐们上台跳起了欢乐的舞蹈,那出色的舞姿,动人的歌声把六松伢子看入了迷。尤其有一句歌词特别好听:“无边的麦穗把头点,社员们收割忙……”唱到这里时,她们一齐向台下点头,六松伢子坐头一排,看得笑眯了。

      接着是五星大队表演的“三句半”。只见3个知青哥哥走上台:“我们敲锣打鼓走上台,三句半就讲起来,还差一个怎么办?”只见坐在六松伢子旁边一位知青突然站起来,往台上一走:“我来”!

       最后上台的这位叫刘达旦,三句半中他表演得最滑稽,他最后半句话,配上他滑稽的表情总是能逗得人笑。

       金麦的夏姐姐带领她的妹妹们上台表演唱,表演得特别精彩。金麦的妹子个个都不错,最出味的是张妹子唱的那一段:“不高不矮,身材好,红光满面笑哈哈。”她唱得甜蜜蜜,台下的人被她逗得笑眯眯的。

      官团大队走上来两位高大标致的戴眼镜的满哥。他俩胸前都刚佩带上新团徽,他们是两兄弟:大王和小王。他们用洪亮的高音唱起了当时最流行的歌曲:“枪听我的话,我听党的话,手拿枪心向党,党叫干啥就干啥。党说要练硬工夫,我磨爬滚打练金刀;党说帝国主义在磨刀,嗨!时时刻刻准备打啊!”

       哎呀呀!两兄弟的歌唱得真好听,派头又足,六松伢子好羡慕,好佩服哦!

       最后是巴塘园艺场的表演节目,两位扎长辫子的姑娘走上台,一高一矮。她们唱的歌是:“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万恶的旧社会……”

      那位矮个子姑娘唱出的声音像细妹子的童声,听起来蛮有味。六松伢子心里想,这妹子只怕同我差不多大哦?。

       歌唱完后是声乐演奏《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那位吹笛子的江哥最出色。大家齐声喊:“笛子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接着江哥吹起了《我是一个兵》

       这一吹更加下不了台,台下又在喊:“再来一个《喜报》,再来一个《喜报》。

       随着喊声,江哥又吹起了《喜报》

       那阵阵笛声跟鸟叫一模一样,顿时会场安静下来,那声声“鸟叫”好像把大家带进了一片鸟林。六松伢子自言自语念着:“各就怪来,各就怪来。”

       节目演到最后,大家一齐吼,五个“半脱产”干部上来演一个!

       那五个“半脱产”干部没有办法,只好上台来表演,由金麦的靳干部带头扭起了秧歌舞。整个会场沸腾起来。在一片欢乐的笑声中散会。

       夜静了,大家都进入了梦乡,六松伢子还跟旁边的丙哥扯谈。他还在回味那江哥笛子声,他长得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动听的笛声。

     “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又传来哨子声,只听见“半脱产”干部王新华在喊:“集合!大家赶快集合!”

        随着喊声,大家立即起来,跑下楼来。

        王新华喊队:“立正,排好队到铺口操坪集合。”

        大家排成一长队,往铺口学校走去,这时操坪里已经站满了人,只听见储社长讲话:“刚才公社武装部接到县公安局的电话,有一批特务路过我们铺口,我们要配合公安一起抓捕特务。”说完便命令大家跟他走。

        天还没亮,又下着麻麻细雨,大伙人跟在储社长后面,走进了学校后面的一条山路。

        再说六松伢子和丙哥,他们两个睡在楼的另一角,等他们起来后大家都走了。丙哥有只眼睛有点毛病,晚上看路不清楚。六松伢子拉着他的手去追赶队伍。

       他俩路过一栋木屋,忽见有火苗在煽动。火苗越来越大,丙哥说了声:“那是起哒火啵?”

       六松伢子一看:“哎也,只怕是的哦”说完拉着丙哥往起火的方向走。

       火越来越大,他俩感到现场,只见那家人在泼水,他俩二话没说,走到了屋边,拿着提桶和淘盆跑到田边舀了水就望火苗上泼;一桶一桶,一盆一盆。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火总算被浇灭了。

       那家人只顾搬东西,也没顾得去问他们是什么人。丙哥扯了扯六松伢子的手:“快去赶队伍。”说完二人便离开了。

        刚走到铺口学校,又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他俩朝着枪声方向走去。

       这时天麻麻亮了,只见储社长带领队伍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你两个怎么现在才来?一个民兵要召之即来,看你俩这拖拖拉拉的样子,哪里像个民兵?”

       丙哥心理有些不舒服,他想讲清楚是怎么回事。六松伢子却扯了扯他的手:“算哒,算哒,莫做声哒。”丙哥听了六松伢子的,不再做声。

       六松伢子不图名,不图利,做了好事还挨批评,他也不解释。我们的六松伢子就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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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人知青杨力工

 

 

       1975年,长沙知青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知青基本上都安排在大队小学当民办教师。铺口中学每个月都召集各小学的教师来学习几天。这样一来,学习便成了知青的聚会。其名是学习,大多数时间是在扯乱谈。

      扯乱谈扯出了经验,每次在会上扯谈时,如果检查会场的人来了,在“发言”的那一位就会说上这么一句:“把……进行到底。”这句话表示发言完毕,接着下一个便继续来。等检查的人一走,大家又远扯长沙,近扯队上。万一检查又来了,正在“发言”的人又会说:“把……进行到底!”,总的来说,这几天学习蛮好玩,蛮有趣的。

       长沙知青越来越少,而靖县知青却越来越多,几年里由靖县县城下放到我们公社的本地知青就有几百人。靖县知青同我们长沙知青除开说话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男知青打扮得象铁路局的“锤子”(锤子是对四川铁路局人的一种雅称),蛮潇洒。女知青打扮得更漂亮,在铺口场上时时传来她们的歌声和笑声。

      我每次赶场或到铺口中学学习路过五星偏坡和上铺口时,总能听到靖县知青的歌声和笑声。每当望见靖县知青,我便想起了十年前我们长沙知青刚到靖县时的那股活泼劲,快乐劲……

      好像是1976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们在铺口中学吃过晚饭以后,我和林源大队的方直,光明大队的彭澄亚,还有上铺口的杨力工一起散步。我们边扯谈边走,走上了上铺口。这时,杨力工邀我们到他队上去坐一坐,他说着便加快步子:“我先走一步,准备准备”。

      我们挥挥手说:“要得,你先走一步,我们跟着你来。”

      我们望着杨力工结实的背影,跟在了他后面。我们几个慢慢地走着,走着,走完了下岭。

      突然听见马路那口塘边一阵喧闹声,又见一社员朝我们面前跑来,神色好紧张。他冲过我们身边说了一句:   “坏噶事哒,知青被水淹了。”

       我们朝塘那边望去,只见围着一群人。我们朝那里走去,刚走到人群中,只见杨力工湿淋淋的从塘里走上岸,手中抱着个姑娘。再看人群中间,还躺着一位姑娘。

      我们正在发愣,杨力工刚才还跟我们说,他先回去准备准备,怎么一下又到了这塘里救人了。这时,见铺口医院的高个子陈医生已经从马路上赶来。身后还有几个医生。

      他们一赶来便立刻做人工呼吸。一会儿工夫,一位姑娘已经喘过气来了。而被杨力工救上来的那位姑娘还在对她抢救。几个医生轮流做人工呼吸,我们都眼瞪瞪地盯着。只希望这位刚救上来的姑娘能喘口气来。

      可人工呼吸一遍又一遍地做,几位医生做了最后的努力抢救,最终陈医生摇摇头,无奈地宣布:“死亡”!

       啊!死了。这一下在场的人都哭了起来,站在旁边的几位姑娘也退了一步。

      杨力工摇着头说:“我来晚了一步,来晚了一步”说着低下了头,好惭愧的样子。

      那位喘过气的姑娘立刻被医生叫人抬走了。而躺在地上的这位姑娘,我仔细地看了一看,好面熟。我立刻想起来了,她是下放在偏坡生产队的靖县知青。前天来铺口学习路过偏坡时,还见她们挑着粪箕唱着歌,没想到才隔两天时间就……

      方直和彭澄亚向杨力工一打听才知道,杨力工离开我们后刚走下马路,就听见塘边有人在喊:“快来人啦,知青妹几沉下塘里去啦!”

      原来,这两位靖县女知青到塘里游泳,不幸沉了下去。杨力工听到喊声直奔塘边,有两位本地青年正好赶到,他们见塘里没人,便问杨力工怎么办。杨力工把鞋一脱:“赶快下水救人。”说着一下扑到塘里,那两位青年也跟在了他后面。

      杨力工摸到一个,递给那两位青年,叫他们先抬上岸。他又继续摸。他摸了一阵,换了一口气,又栽了下去。总算摸着了,他把她抱上岸,正好是我们见到的那一幕。

      后来听说,那位靖县女知青在“地区医院”的抢救下,总算保住了命。再后来情况如何我不太清楚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30多年,1978年我离开靖县后就再也没见到杨力工,杨力工现在在哪里,  有哪位知青知道么?能叫他来上一上网,和知青们扯扯谈么?

      那位被救的靖县女知青现在怎么样了?留在靖县的知青能打听到么?能叫她们也上一上网,聊一聊当年的经过么?事过几十年,我也许记忆有误。如果谁能同杨力工联系上,叫他来讲一讲也许更详细。


                                  

杨力工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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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桥夫子

 

 

     “桥夫子”姓周名铁桥,大家都习惯叫他桥夫子,1965年由北区长沙浏阳河街道办事处下放到靖县。

      我们同坐一列火车,又同上一辆汽车,翻过螺旋式的雪峰山,来到靖县铺口后才分开,他分到坝阳坪大队地孟生产队,我分到金麦四队。

      我和桥夫子在那批知青中年龄最小,个子最矮。记得上火车的那一刻,我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嘱咐我:“到农村后要来信,要和知青搞好关系,莫到塘里游泳。”

       桥夫子的母亲摸着他身上穿的那套新卡衣服:“伢子,到乡里要爱惜,下田要记得换衣,天冷要记得加衣,要按时呷饭,头一莫跟别个扯皮吵架,过几年就会回的,要好生在乡里搞。”

      火车开了,她们还站在月台上,她们胸前被泪水打湿,我和桥夫子都忍不住哭了。

      一会儿车厢里传来歌声,我们又得混在一起唱起了歌:到农村去,到边疆去……

      3天的路程,我一直同桥夫子在一起,我发现他眼睛总是红红的,眼睛有些瞟,望人总是斜着眼望,他的视力特别差。他不讲多话,你问他几句,他答几句,说出话来慢吞吞的,而且,我还晓得他连小学都冒毕业,连信都不会写。我和他比了一下高矮,他比我还矮些(我那时才一米五)。

       他下放的地孟生产队离我们金麦六里路,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在“赶场”时碰到。每次都是我喊他,他从来不叫我,有几次我走到了他面前,喊一声:“桥夫子,赶场啊?”

       他抬了抬头,瞟瞟眼睛:“喔,原来是你哟!”

       我晓得,桥夫子并不是架子大不理人,而是眼睛看不清。

       在农村那些年过起来虽慢,但回想一下又快,一眨眼工夫就是8年,我那时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桥夫子还是没有招工走,还是在生产队出工,他的个子稍微长高了一点,但身体强壮多了。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桥夫子是1973年的冬天,我修木溪水库路过他们坝阳坪的工棚,那天天气特别冷,我穿着棉大衣还觉得一身风钻钻的,我们的桥夫子却穿着条短裤站在工棚外洗澡,我一眼望见他那一身肉霸霸:  “桥夫子,咯冷的天你在外面洗澡不冷呗。”

       他抬头望了望,又瞟了瞟眼:“原来是你喔,到咯里来修水库?”

       我点点头:“你快把衣服穿哒,莫冻哒!”

    “冒事,冒事,我搞惯哒,听说你做木工做得蛮好哒。”

       我连忙回答:“是的,是的,反正我们队上木材多,随我何事砍。”,我说完催他快把衣服穿上再讲话。

       他迅速穿好衣服,硬要留我吃饭,他说他有饭票子,我说我还要赶回去砍柴,婆婆搭信来,屋里柴烧完哒,天冷细伢子冷。他又说他近几年搞了好多木材,准备以后带回长沙,我鼓励他多搞些木材,总会有机会回长沙的,他听了微微一笑,笑得那样甜。

       我拍拍他那强健的身体,离开了他,没想到我们这次相见成了永别。

       半年以后,我听到一个惊人噩耗,桥夫子在县城被铁路局的汽车给撞死了,真是晴天霹雳,那么强壮的桥夫子,下农村9年才24岁,唉呀!我们的桥夫子你实在走得太早。

      不久,我在铺口赶场遇到了坝阳坪知青谭兴年、孟海丽夫妇,他们跟我讲述了桥夫子出车祸的前后经过。那天下午他们夫妻二人同弟弟谭兴震、桥夫子4人一起到县城玩,在西街那家饮食店吃面,面还未下锅,需要等一会工夫。

       桥夫子的肚子太饿,于是,他骑上谭兴震刚买的那辆单车,到汽车站旁的饮食店买些包点来,他骑上车后说了一句:“我很快就回。”

      孟海丽还嘱咐他:“快去快回,面就要上桌了。”

      面端上桌,桥夫子还冒回来;他们把面吃完,桥夫子还冒回;眼看桥夫子的那碗面都凉了,但他还冒回。天快黑了,桥夫子怎么还不回。汽车站离这顶多两里路,他们有些等不住了,决定去看一看怎么回事?

      当他们走到半路那小拱桥边时,只见围着好大一堆人,只听见有人在说,铁路局的汽车撞了一个骑单车的人,他们走上前一看,只见地上撞倒着一辆单车,旁边有一滩血,谭兴震立刻认出这是自己那辆单车,不好了,桥夫子被汽车撞着,人已经送到医院去了。3人立刻赶到医院,可桥夫子已送进了太平间。

      谭兴年摸摸桥夫子的脚,脚还在发热,顿时,3人失声痛哭起来。

      桥夫子的母亲被接来,见到死去的儿子悲痛万分,边哭边诉:可怜她白发送黑发,丈夫死得早,拖儿带女刚好把儿盘大一点,办事处硬要动员他下农村,一天到家里动员好几轮,还许愿:到乡里锻炼几年就可以招回来。她娘哭得最伤心就是,桥夫子下乡时穿的那套新衣服,是她用卖血来的钱帮儿子置的,她只望儿子在乡里平平安安,早点回来,帮她照顾弟弟妹妹,没想到九年还招不回,现在这一世都回不去了……哭得好好悲惨啊!

       但这位善良的母亲还是要求不要追究那位司机的责任,不要判他的刑,不要让他坐牢,自己的儿既然已经不在了,她不想别人的儿子再受苦,一席话讲得在场的领导都流下了眼泪,那位司机当场跪倒在她面前,连声叫妈妈,今后我就是您的儿子。

       这位老实厚道的母亲没有什么要求,她只要求买两斤当归带回去就行了,县知青办答应了她的要求,送了两斤当归给她。

       桥夫子安葬在坝阳坪的山脚下,在安葬他的那天,知青王昌适(他当时已成为地区医院的医生了)参加了,他闻到棺材里发出的臭气,立刻要求打开棺材检查一遍,结果发现桥夫子脸上起了“蛆婆子”,他洒上酒精,并用筷子将蛆婆子一条一条的夹走。同桥夫子一个组的老知青刘金生跪在棺材面前哭得好伤心:“桥夫子啊,你走的太早,太急......”

       桥夫子唯一的财产就是那些木材,县政府、铁路局安排车将那些木材送往长沙,这也是桥夫子生前的愿望。

       听谭兴年夫妇讲完,我又想起了九年前我和桥夫子离开长沙的那一情景,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在农村干,几年就会招回来,没想到9年后,回来的却是一车木材。

      桥夫子离开人世间整整34年了,在农村9年中,桥夫子一直勤勤恳恳的出工干农活,在文化大革命高潮中,他从未参加任何造反组织,他从未得罪过任何领导和社员,但几次招工总没有他的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可这祸偏偏让这位老实巴交的桥夫子给碰上,他招谁惹谁了?不就是骑辆单车嘛,但汽车偏偏从后面冲来把他撞死(当场有人目击),我真要控诉这位莽撞的司机,你草菅人命,你丧了天良!

       我还要为桥夫子这样的知识青年讲句公道话,他没有文化,却背着知识青年的名义下放,他下放时还未成年,现在不是讲招收童工犯法吗?那时偏要将这些未成年人送往乡里去当“童农”,这算是犯法么?

天下知青是一家,这话讲得不错,但我还是要讲一句,天下知青分三种:

      一种:是那些文化程度高,家庭出身好,有背景,有靠山的高干子弟,他们下乡不到几个月统统招回城,他们有金色的外衣,他们下乡是来镀金的,他们应称“镀金知青”。

      二种 :就是那些文化程度高,但家庭出身不好,不能继续升大学的那些知青,但他们毕竟多读十几年书,下乡时已成年,还有些社会经验,能过独立生活,后来还能够考大学,毕业后能分配一份好工作。他们应称“正宗知青”。

      三种:就算桥夫子这类知青,一没有文化,年龄又不大,家庭又不富裕,又没有背景,在农村招工又无份,考学校又不行。回城后没有份好工作,现在又轮到他们下岗,这第三种应称“名义知青”,是知青中最可怜的知青。

        桥夫子算第三种知青中连命都保不住的知青了,我要为我们的桥夫子喊声冤:桥夫子,你真不值啊!你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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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鲫鱼”的故事

 


      1968年下放到金麦六队的新知青中,有一名年龄最小的知青,大家都叫他的小名“鲫鱼”。他瘦高高的个子,一张实足的娃娃脸上充满了稚气。记得他第一次串门到我们队,一进门就喊:“各位哥哥姐姐们好!”

     “哎呀!这位小老弟蛮有礼貌,快进来坐。”大家异口同声说。

       他走上火塘朝四周望了一下,便坐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坐着不再说话。那天正好七队的彭妹子也在这里,4位女知青唧唧喳喳扯这扯那热闹翻了。鲫鱼时而望望这个,时而望望那个,总之不说一句话。

       我连忙劈柴烧火,今天我们从铺口仓库买回10斤面条,我决定留这位小弟弟在这里吃了面再回去。水一下就烧开,黄妹子点了下人数共6个人,于是他煮了3斤面条,糊油糊菜煮了一大锅,大家准备吃一餐饱的。

       翘妹子洗好6只“光钵”;每人分上堆堆的一光钵面。

      李妹子抽出6双筷子,一人手里递一双。彭妹子把从长沙带来的辣椒酱一人钵里挑上一坨,好久冒吃面了,大家端起面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鲫鱼端起那钵面(他那钵特别多些)几家伙几口就吃光了。他把空钵子端在手上,四周望了望没做声。我是过来人,刚下放到这里来时,一餐吃过8个糍粑粑、3碗饭,眼见手端空钵的鲫鱼,我估计肯定冒呷得饱。

     “面不够吧?”我笑着问他。

       他腼腆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见他用手抹了抹嘴巴。

       于是,我又架起锅子。我问她们几个妹子还要面啵,她们都摇着头说:“各大一钵子面,足够了。”

       我又往锅里丢进一筒面,听着翘妹子在轻轻地念叨:“你们两个未必还吃得一斤面完啊?”

       面煮熟了,我舀了半光钵:“哎!小老弟,锅里的面吃得完你就吃完它,莫讲客气咯。”

       鲫鱼望了望大家:“真的啵?”

    “吃吃吃,知青都不讲客气的。”几个妹子一起说。

     “那我就真的吃睐。”他说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锅里的面看着看着吃完了,剩下的汤也被他舀得干干净净。这时,他才直起身子,拍了拍肚皮说:“我到各里来哒一个多月了,头一餐吃饱咧!”

       大家见他那模样哈哈大笑。李妹子对着他说;“你这一餐起码吃了一斤多面呢。”

       鲫鱼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他准备回去,我怕他不认识路,决定打手电筒送送他。他出门时,很礼貌地对着几位女知青说:“各位姐姐们再见!”

       我们边走边扯谈,虽然是初次交谈,但他说话很诚恳。就像老熟人一样向我说明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原来他爸爸是市文化局局长,现在被定为走资派;他最盼望的就是他父亲能早点“解放”。

      从那以后,鲫鱼经常来我这里来玩,他把组长“光脑壳”和“柳颊里”也叫来了。原来他们3个都是高干子弟,长沙市七中的。

       组长“光脑壳”在长沙还有点名气。“柳颊里”能说会道,他们待人诚恳,性格也很豪爽。我们一下子玩熟了,也成为了很知心的朋友。

       1969年年夏天,我患重感冒,一病就是十几天。他们把我送到铺口卫生所看病,那些日子鲫鱼每天都来看我,直到我的病完全康复我从心里很感激他。

      招工运动开始了,我们大队二十几个知青中,有十几个推荐名额。我们出身不好的知青根本不作指望,安心在农村。那天,鲫鱼高兴地告诉我,他的招工名额确定了,已经过了“三关”——生产队、大队、公社。我听了真为他高兴,衷心地祝福他!

      记得那天下午,他特意请我和翘妹子到他们队上吃晚饭,他把农具,蓑衣等等一些日用品清好放在一边,只要动身走,这些东西全部送给我们。他称呼翘妹子为嫂子,叫得很亲热,也很亲切。他还承诺:到了工厂后,每月发工资一定要支援我们。我们当时听了心里好感动,为有这么一位知青朋友感到特别欣慰。

      我们接到了大队开会通知:欢送招工知青会,等我和翘妹子赶到会场时,会议已经开始了。十几名招工的青年站在一排,我一眼望去怎么没有看见鲫鱼。

      我正在四周寻望,忽然看见门角边有人叫我。我一看是鲫鱼,连忙上前去准备问他。他苦笑着对我说:“我被刷下来了,我还是跟你们做伴靠得住些。”

    “这是怎么一回事?”

    “招工干部说我父亲还没有正式得到解放。”

    “你爸爸没有解放?不是说好了已经恢复了工作吗?”

    “招工的人说还没有解放,那就没有解放,他们说了算。”

       会议刚一散,光脑壳就拉着鲫鱼走。他要到公社问个明白。可全晚了,名额已经全部都定下来了,明天他们就要动身走了。

      光脑壳和柳颊里招工走后,鲫鱼变得沉默寡言。我经常到他那里去走走,安慰安慰他。可是很难看到他的笑容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大队召开社员大会,我提早赶到大队代销点买东西。鲫鱼老远就看见了我,直望我面前跑,好高兴的样子。他急急忙忙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气喘吁吁地说“我家里来电报了,我爸爸他解放了!”

       我看见他那激动的样子,又听说他爸爸真的解放了,为他感到高兴。这是他来农村后日夜盼望的事,今天终于盼来了。鲫鱼笑得合不拢嘴。好久没有看见他开心地笑了。

      他从代销店里买了一斤饼干,把我拉到那茶山林里坐下,说是要庆贺庆贺!我俩把那一斤饼干一口气吃完了。

      他们队的老队长路过,见我们吃得笑哈哒,问我们什么事这样高兴。鲫鱼从口袋里抽出那张电报给老队长看:“我爸爸解放了!”

       老队长接过电报:“我不认得字呢,你说什么我也听不蛮懂。”

       鲫鱼又重复了一遍:“我爸爸现在解放了!”

      老队长摇摇头说:“你爸还才解放?他住在哪里?”

    “我爸爸当然住在长沙啥。”

    “长沙怎么解放得这么迟?我们靖县是1950年解放的。”

    “哈哈哈哈.....”我和鲫鱼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鲫鱼自从接到电报后,日夜盼望第二次招工。可是盼啊,盼啊,盼到第二年开春,还没有盼来。这第二次招工还真难招,一拖就是几年。

        鲫鱼的爸爸解放后恢复了工作,补发了工资。听鲫鱼讲:他爸爸把补发的工资全部交了党费。不幸的是他爸爸几年后因病去世。

      不久,鲫鱼转点到长沙县,后来又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在长沙某中学教书,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地工作,在中学混得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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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汤司令

 

 

         网友“秋日私语”又名汤司令,这是我们铺口知青对他的称呼。不知是他下农村时年纪大,或者是他文化程度高,还是他有社会经验,或者为人做事有主见。总之,绰号叫“司令”的人,总比一般人要不同些。

        我俩在农村时接触并不多。记得1971年修金麦发电站时,汤哥到了我们家里来过一次。那时我俩都是做父亲的人了,他也许是出于好奇,到我这里来了解了解生活情况和细伢子生长情况吧。因为,我们铺口知青做父亲的人毕竟只有几对。

        那天晚餐我没什么好菜招待他,炒了一碗豆子辣椒和半斤面条做菜。但汤哥吃得好香,一边吃饭一边操着他那口宁乡口音跟我们扯谈。他讲回长沙那年,几个同学到东风电影院看电影,因为冒得票买了,大家都进不去,怎么办?其中一个调皮的同学灵机一动,顺手扯下墙上贴的标语,便撕下一只角,用钢笔写上“集体票”三个字,走到门前对守门的人手里一递,大家都跟着他往里头走。那守门人问:“你各是么子票咯?”

      那同学说:“各是张集体票哒!”

   “各是张什么集体票咯?”守门人把“票”往那同学手里一放。

      那同学接过“票”还作古正经看了一下:“各哦里不是张票咯,各明明是张集体票哒。”说完把票还给守门人,直往里头走。

       他操起那口宁乡口音,又戴哒那副眼镜,神态又勒,我和翘妹子顿时笑得饭都喷了出来。

       他说有一次赶场,在铺口食品站看见好多公社干部都拿着证明在买肉,他也灵机一动,顺手扯下板壁上一张标语,撕下一只角,自己用钢笔在纸上写上:猪肉一斤,配药用。落款:铺口卫生所杨先生。

       他看见正在卖肉的屠夫中,有一位是他们大队上的,于是,将“证明”对那手里一呈,连声喊道:   “买肉,买肉呢,配中药用的。”

      那位屠夫接过证明,又望了望他:“你这是么子证明咯?”

      汤哥笑眯眯地望着他:“这哦里不是证明咯?各明明是大毛先生开的证明哒。”

       那屠夫望了望左右,又望着笑眯眯的汤哥,把“证明”往案板上一放,“你这个挨刀鬼哟!”,但还是给汤哥砍了一斤多肉。

       那年头买一斤肉确实不容易,我拍了拍汤哥的肩膀:“你真行!你真是活学活用。”

       汤哥摸了摸我儿子的脑壳:“细伢子要想长得好,长得结实,就要像北方人一样,呷五谷杂粮。”

       他这一讲我没有答他的腔。我心里想:各细伢子净呷杂粮只怕会营养不良啵。

       翘妹子踩了踩我的脚:“各只怕是杂书呆子,迂里迂气,莫信他的。”

       汤哥是近视眼,也许看不清或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他还是手舞足蹈地讲玉米、乔麦、小米、红薯的营养价值如何样高,北方人为什么长得高大就是因为吃杂粮,我们的细伢子也要学北方人一样多呷五谷杂粮。尽管他讲得条条是道,讲得尽是各劲,我们还是没听他的,我们相信:他那位夫人小玉也不会听他的,她怎么会舍得用那些粗粮往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口里喂。

       不久,汤哥夫妇转点到长沙县,我们这一分开就是几十年。

       1978年我们因病退回城,听知青易红娟讲:1979年汤哥夫妇同她一起搞退。那时候搞病退大部分知青都搞些假病。比如:搞高血压病,就在测量血压之前吃片“麻黄素”,或者注射“肾上腺”;搞肺结核病,就在照片子时在胸前贴上一小点锡皮纸;搞肾盂肾炎病,就在验尿时往尿里滴上一小点血。总之,这都是医生告诉知青的办法。那时候的医生对知青特别同情,尤其是对老知青。

       我们的汤哥搞病退就是搞的“肾盂肾炎”病。易红娟讲,汤哥在医院复查时筐了一猛瓢。在验尿时,汤哥过于紧张,他将那小杯尿滴多了血(用针在手指上扎点血滴进尿里)。他本来眼睛近视,端着那小杯通红的尿往医生手里一放。

       那医生把尿一验:“你屙这红的血尿,你还站得稳脚,你只怕早就倒下呢,你这做地太现形了。”

       汤哥这一下穿泡哒,他自己也急了,怎么办?幸亏他姐姐在医院有熟人,左转右转总算转伸老外了。话又讲回来,1979年对知青回城的政策早已放松,像汤哥这样在农村扎扎实实干哒14年的老知青也该回城了。

        听易红娟讲他们的户口是同汤哥夫妇的户口一起解决的。拿到户口那天,易红娟兴奋地大喊一声:“从今天起我又是长沙市的人了!”

       汤哥手拿户口:“毛主席是我心中的太阳,邓主席是我心中的月亮,照得我们晚上亮……”

       汤哥回城后找了一份好工作,人称“电老虎”的供电局。这时,已经是汤哥大显神通的时候了,他在供电局办报刊,写文章,当编辑,一直忙到六十岁退休。

      六十有三的汤哥加入了我们的知青网,我们又开始打交道了。知青网的每次活动他都没有缺席过,而且还经常发表一些幽默而滑稽的演说。汤哥出得众,还是那口宁乡口音不改,他还能歌善舞。每天要喝几两白干或者啤酒后便到舞厅里“扭猪腰子”(各是他汤哥自己的口白)

                  

         瞧一瞧,当年他"捉摸子"捉来的小玉紧紧搂着他,他好得色,好幸福哦!

         晚上,他打开电脑,一篇篇好文随手而来。汤哥的文章写得风趣耐看。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在他的笔下就硬要多扎味。他的《铺口人物志》写得活溜了,写绝了。他算是我们铺口知青中的一位怪才,我们斜阳版主称汤哥为“鬼才”。怪也好,鬼也罢,我们的汤哥,当年的汤司令确实是一位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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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麦知青——章伢几

 

       章伢几就是是我们队上的知青小章,到农村不到半年就被排到金麦“三几”的行列里来了。听队上社员们说的吧:呷饭算午几,呷酒算魅几,做工算福伢几,最咻就算章伢几。

  什么叫“咻”?长沙人把那些高傲自大、目中无人,喜欢教训人的人叫着“咻”:咻里咻气;咻崽;吊得一橄起;咻耶哒堆。而金麦人说的“咻”不是这个意思,金麦人说的“咻”是长沙人说的“猛”的意思:各扎伢子好猛啊!猛里猛气啊!他们说章伢子最咻就是最猛的意思。为什么说章伢子最咻,这又要从刚下农村时说起。
       我们生产队是全公社有名的“懦壳”(稀下的,乱弹得很)队,队上每年种的油菜、麦子、草子统统被牛吃得干干净净,颗粒无收;每年撒的谷种都要被鸡鸭破坏一半。还有牛下田吃禾苗,猪到田里拱谷子,勒伢几(细伢子)拣谷穗往屋里背等等。

        这一些事没有得哪个管得下地,全队20多户人家分杨、罗两家大姓,都是姻亲房族,样事爱面子,谁都不愿做恶人头。我们来后,公社储社长就跟我们介绍了队上的这些情况,要我们来改变一下队上的面貌,拿出当家作主的精神来。那时候,知青都一颗红心,都有一鼓革命干劲。我们决定保护好、管理好队上的财产。

      冬种以后,章伢子(后来社员叫他章伢几)当上了队上的“守款员”,订出了罚款制度:牛下田吃油菜、麦子,罚工分10分;猪下田罚工分5分,鸡鸭下田罚2分。

      制度在会上宣布后,队上的人都同意。只是有人在议论,章伢子敢不敢执行?有各号胆子没有,怕挨骂啵。因为队上有好几个恶得出名的大娘和“骂匠”。

      章伢子一听这话就火了,只见他鼓起那对眼睛,垮起那张脸,做出那“买牛肉”的样子,把那罚款本对桌子上一板:“怕骂啊!冒听见讲过。明天看家伙!”说完,拿起本子离开了会场。

      章伢子在长沙时我就认得,记得我们在一起学习时候,一位办事处的干部说他长得像华侨知青陈国基,尤其是他长的那八子胡,看起来蛮有“派头”。可来农村几个月后,他的变化特别大,人也瘦了,头发又长又乱;整天穿着那套补钉打补钉的衣裤。他的眼睛起了灯盏窝,笑起来脸上起了些擂钵皱。知青说他像华子良;社员说他像个鸦片客,但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那钢硬的性格一点没有变,他要改变农村面貌的信心还是那么坚定。

      守款的第一天,从早上到下午天黑,章伢子一共抓了9头牛、3头猪、20多只鸭。晚上开会,他把登记好的罚款本对记工员一交,当场扣出工分。这一下来得好,那些被罚工分的社员个个拉长了脸,口口声声说,要得!只要你章伢几坚持到底,一视同仁!他们改口叫他章伢“几”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章伢几端着那钵早饭站在田埂上边吃饭边打望,看有牛在冬种田里没有。只听见对门副队长的婆娘“二骂匠”站在大门口骂,她骂得快,骂得急,她骂些什么我们听不太懂。她越骂越起劲,走出门来,又拍巴掌又蹲脚。她朝我们这方走来,一边走一边骂,只见她偏起个脑壳,挺起那胸脯来到我们面前:“谙!你章伢几抓了我屋里6个鸭子,罚我12分,把我的鸭子抓伤噶,我要你赔!”

       章伢几蹲在田埂上吃饭,猛地站起来,把手上的钵子往地上一板:“你各扎土匪婆!骂么子骂咯,你屋里鸭子今天再下田的话,我把它打死在田里,你赌我不咯!”    

    “我屋里冒得人当过土匪,我屋里是中农。”二骂匠可能是被章伢几板钵子的动作给吓住了,也许寨子里还没有人对她这么恶过,她突然改口不骂了,还解释起来,说自己屋里没有人当过土匪。

      章伢子手指着二骂匠的鼻子:“你屋里不是贫下中农,是上中农!算农村的小资产阶级,你清白啵!”

      二骂匠偏起脑壳望着他,没有回话。

       这时候又来了几个高矮不一的大娘和,第一个走上前的“高骂匠”拍了拍巴掌,尖起各喉咙:“也嘿!章伢几啊,我屋的鸭子在田边上也要罚工分啦,我屋里的猪还冒进油菜地就罚噶5分工啦,你眼睛看花了吧!”
     “肥骂匠”接着来,只见她把两只手在自己那肥胖胖的屁股上啪啪啪地拍了几下,把肚子一挺:“我讲你章伢几瞎了白眼罢!我的鸭子还隔油菜田几丈远,也要罚啦!你送鬼摸噶后脑壳把罢!”

    “ 野骂匠”真的有蛮野,只见她用双手在自己的裤裆里拍了几下,再把双手朝天上一伸,做出个反八字:“章伢几唉,章伢几,你再要乱抓我的鸭罚款咯,我要骂得你眼睛翻白!试试看咯!”

        好一个金麦的骂匠们,骂起人来各显神通。章伢子听了这些话气得眼睛鼓起好大,他抹了抹嘴边的饭渣,大吼一声:“要得!从今天起,你们的猪、鸭、鸡下田我不罚工分了,我用棍子打!打死在田里莫怪我。”

       这时,罗家弯的社员在喊:“有鸭子下田喔!”    我们一看,真的有群鸭子往油菜地里走。章伢子二话冒说,拔脚就往油菜田里跑,顺手扯了一根路边上堆放的柴棍。他跑到鸭子面前,扬起柴棍一顿乱打,打得鸭毛满田飞;有几只鸭被打翻在田里两只脚板只个弹。

       这一下几个“骂匠”连忙往油菜田里跑,一边跑一边喊:“莫打咧,莫打咧,是我的鸭子喔!”

    “你章伢几各咻喔,你喊打就打啊。”

    “罚工分就是啦,打甚么子喔!”骂匠们冲到田里,抓的抓章伢子的手,抢的抢棍子,讲的讲好话。

       章伢子气还没有消,他那张尖脸拉得更长,那两撮胡子成了标准的正揩八字,他呸了一声:“你们扭牙啮齿,讲我的冤枉话,还张口闭口骂人,依得我过‘苦日子’的脾气,我要打死你们各些鬼鸭子......”

       我连忙上去转弯,我对着骂匠们说:“你们不要骂人,章伢子是保护集体财产,你们越骂他,他越打得凶,他是咻得很的人,在长沙别个都怕哒他,他还怕你们各些大娘和。”

       我一边讲,一边乱替章伢子吹,那些大娘和俨信的,赶起自己的鸭子走了,嘴里都在念:带个章伢几真的咻啊。带个咻得莫同世啊......

       从那以后,下田的牛越来越少,鸭子也送到田冲里去了。第二年下谷种以后,章伢子整天手拿着根长竹竿守在秧田周围。他打死好几只鸡,打伤好多只鸭,二骂匠家的那头猪都被他打了几鹅卵石。

       外面二、三队的鸭进了我队的秧田,他照样打,打死了好多只生蛋的鸭婆。人们都说:这一下好了,呷饭算午几,呷酒算魅几,做工算福伢几,最咻就算长沙来的章伢几了。

      后来,社员家家户户分得几竹筒菜油,分得几箩筐麦子,到县城换得灰面和面条,用菜油炸起灰面粑粑吃的时候还是讲了句良心话:“章伢几咻是咻咧,又搭帮他咻才得呷面和粑粑咧。人民公社成立各样久,头一年呷上菜油和面咧……”

      章伢几不久就转点了。最咻就算章伢几这句话流传不宽,也不久,就在我们二、三、四队流传了一段时间。后来的十几年里,每当有鸡鸭下田时,那些老农就像诓古一样,要是章伢几在这里就好咯!寨古冲的人还是蛮留念章伢子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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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青人物志                

 

 

 

 

 

                                 翘妹子组里的知青们

 

      
       翘妹子1965年9月8日从长沙下放到靖县铺口金麦李家生产队。离开长沙的那天,她嚎天痛哭,哭得好伤心啊,两个人扶着她上的汽车。她那时刚满15岁,据她说她是代替她姐姐下农村,因为她姐姐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爹娘怕她下农村后吃亏,不放心她过集体生活,便要翘妹子代替姐姐下农村。

       她在家排行老满,上有3个哥哥和这个姐姐。那时候动员她姐姐下农村动员得特别紧,日夜有居委会的人围着她家里轮流转。反正,非得下一个不可。爸爸的工作被停了,哥哥的工作也被停了,翘妹子见父母被逼得无奈,在家人的劝说下她便代替她姐姐下了农村。所以离开父母的那一刻,满妹子自然要娇气些,哭得比别人要伤心得多。

      她本来分在另一生产队,是组长夏悸见她长得有味,好纯的样子,硬把她从另一队的名单上对换了过来。她们刚到靖县的那天,正好碰上过中秋节,县城的人夹道欢迎她们,敲锣打鼓,献花放炮,好不热闹。晚上,夏悸见她还在流泪,亲手剥凉薯给她吃,把月饼放在她手上,呵护她,劝她。她第一次出门,离开父母坐三天的汽车,她足足哭了三天。

      她们知青小组共6个人,两男四女。两男:一个姓肖,一个姓徐。其他3个女的,除开夏悸外,一个姓邓,一个姓孙。夏悸当组长,大家都叫她“夏组长”。小肖副组长,大家都叫他“肖组长”。其他的都叫“小字辈”了。翘妹子名字最后一字是“乔”字,但护送她们来的彭主任却把“乔”字写成了“翘”字,大家觉得喊起来有味。从此,知青们都叫她“翘妹子”。翘妹子一喊就喊出了名,连社员也跟着喊翘妹子了。

      到生产队几天天,他们下田割谷子,别人干完活没有事,只有她翘妹子第二天脚就开始肿了起来,几天后,脚越肿越大,还起了黄脓泡。她自己也吓住了,把大家也吓住了。公社武装部余部长(在金麦蹲点)见此情,立刻安排人把她送到公社卫生院。说也奇怪,她从没有打过针,只打两针“青霉素”就全消肿了,从那以后,余部长嘱咐生产队,暂时不要安排她下田干活。就这样,她负责煮知青组6个人的饭,还有喂一头猪,工分照样记。

      虽然不下田干活,但是喂一头猪,负责6个人的饭菜也不太轻松。那时侯还没有打米机。要把谷变成米,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挑到几里外的“金坑”水碾子房处碾米,(但要水大的时候才能碾)。二是用“石对坑”踏米。一脚一脚地踏,使劲踏一上午可以踏一小箩筐谷。筛好,整好米,6个人可以吃上两天。

      每次“赶场”要去买菜,5天赶一次场,来回30里路。菜买得合适就无所谓,要是等不到“赶场”就得自己想办法了,反正大家不同意吃光饭。还有一头猪要喂,也不容易。这样的日子坚持到第二年大队修起了发电站,安上了打米机,自己菜园里有了些菜,她才感到轻松了些。

     小组肖组长为人好勤恳,队上安排他一头黄牛犁田,一开春便成了队上的主要劳力,每天清早就赶着牛到田冲里犁田,犁田的人早饭一般都是由人送饭,翘妹子每天学着社员样,到吃早饭时,便提着饭送到田里。不管有多远,即使是刮风下雨她都不“来塌”。翘妹子煮饭最愁的就是柴,肖组长每天都砍捆柴回来,翘妹子就是送再远的饭也心甘情愿了。

      那位小徐就大不同了,他长得五大三粗,讲话喉咙又大,饭量又大,哪一餐要是冒吃得饱饭就想方设法找岔子。吃分饭,每人一钵,小徐几家伙就吃完了,翘妹子有时候见他那“饿劳”样子,便将自己那份饭赶点给他,那他就笑哈哒,而且还会讲些好听的话:“我这个人最好哒,从来不嫌弃别个邋遢。”

      后来改成吃大锅饭,要是谁装多了饭,问他要不要,他就会鼓起眼睛,咬牙切齿:“你怕我是烂潲缸哦,你们呷哒碗里,霸哒锅里……”,噼里啪啦地骂一大套。

      翘妹子慢慢地掌握了他的脾气,顺着他一点,分饭的时候故意多加他一瓢,还讲一讲奉承话:“莫闹哒,你是十八岁的哥哥哒,除开夏组长你最大,我们都是妹妹哒”。

    “对对对,你们都是妹妹,我是你们的大哥哥”。他说得笑哈哒,又连忙拿起扁担帮翘妹子挑水,把水缸挑满,又拿起斧头劈柴。

       自从和小徐关系搞好后,要省好多烦恼;砍柴,他选大捆的扛,挖菜地,浇菜,挑谷子到发电站打米,只要翘妹子开口,他都去做。所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一个小组的人和睦起来,就像一家人一样。晚上他们6个人坐在火塘边讲故事,讲谜语。

       那小徐讲出来的故事还蛮有味:说什么有一姑娘的屁放得响,气力足,冲倒了一座墙,塌死了5只羊,冲破了灶角,打烂了潲钵.....嗨呀呀!逗得大家笑哈哈。有一回猜谜语,翘妹子讲出来的谜语谁都猜不出,她讲出的谜语是这样:“打起来嘭嘣响,称起来没一两。”
      这个谜语真难猜,大家左猜右猜硬是猜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呢?连高中生夏组长都猜不出来,最后还是翘妹子自己讲出来的谜底——“放屁”。

      哈哈!哈哈哈!大家笑得嘴都合不拢,那小徐笑得直蹬脚——

      他们一起排练节目《四对老汉学毛选》。小徐和翘妹子演一对,跳得笑哈哒。在大队演出时,社员们看得笑哈哒,他们李家生产队的李奶奶是这样夸他们:

   “喂,喂,你们瞅嘛,只我们队上的知识青年戏演得好,我审来审去的,也只有我们队上的女知青长得最漂亮."

      大队的社员也一致认为,李家的妹子演戏演得最好,相貌长得最好。自从她们演完这场节目后,她们队上的一个哑巴社员见到她们就夸大拇指,最爱跟在她们后面打着手势傻呼呼地笑。

      有天中午,她们四个女知青正坐在仓库边扯谈,那位哑巴又来了。一见她们就嬉皮笑脸的朝她们打手势。

       他指着夏组长,伸出大拇指:表示一的意思。

       指着翘妹子伸出两个拇指:应该是表示二的意思。

       指着孙妹子伸出三拇指。

       指着邓妹子伸出小拇指。

      夏组长以为他是说自己年纪最大,是大姐姐。于是,也学着他打手势,把手指点在自己的鼻子上,伸出自己的大拇指示意:自己年纪最大,是大姐姐;又指着邓妹子伸出二拇指示意年纪第二大。

       谁知那哑巴用双手在自己的胸脯上做了个下流的手势。原来这哑巴不是指她们的年纪大小,是指她们的胸脯第一大,第二大。气得几个姑娘要死,拿起扫把和柴棍追着他打,那哑巴跑得比野猪还快,哪里追得到。几个妹子又气又羞,往后再不理睬那鬼哑巴了,真是呷一“哑巴亏”。

      那时候知青组长的会议特别多,公社每个月要召开几次知青组长会议,汇报情况啦,汇报思想啦,谈体会啦;金麦大队5个知青组长都是女性。而且个个模样都长得俊俏。这样一来,经常惹来一些公社干部,县安置办干部到金麦来。其名是召集组长们开会,有的年轻干部实际上是想来“打米”。

      尤其是那位县安置办的“刘眼镜”,最爱往金麦跑。男知青他不理睬,女知青他却像“青头蝇”一样跟着哄。我们男知青望见那满口黄牙、墨黑的刘眼镜就讨厌。

      有一回,刘眼镜到金麦来,在他们队上过夜。清早起来,他走进女知青房里拿脸盆洗脸。谁知他瞎起个眼睛一下拿错了,拿的她们洗脚用的盆子。他把那雪白的毛巾放进洗脚盆里,舀满一盆水,又舀了一把缸水放在洗脚盆中间,端到路边,哇哇哇的漱起口来。

      妹子们一看都冒做声,只捂起嘴巴笑。谁知那小徐看见了,他是个有么子就讲么子的人,忍不了半句。只见他拍起巴掌,蹬起脚边笑边讲:“刘眼镜呢,你拿的那洗脸的盆子是妹子们洗短裤用的咧!哈哈哈”——刘眼镜那次吃一亏做不得声。

      天气热了起来,一天,夏组长又到公社开会去了。翘妹子突然出了一主意:“我们到河边游泳去吧?”

      邓妹子、孙妹子连忙答应:“要得要得!懒得洗澡。”于是3个人来到三拱桥下,因为金麦的女人从来不穿短裤干活,所以她们不敢穿短裤下河,便穿着长裤长衣钻下了三拱桥。桥下的水好清又好凉,3个妹子洗得哈哈大笑。这一下可好,弄得男社员都不敢过路了,只听见那女社员骂:"你们瞅嘛!知青妹子在河里洗澡咧!”

    “各莫怕雅尬哦!丑不死咧。”

    “做这号短命贱事的哟咧。”

       社员们告诉了肖组长,肖组长也很气愤,认为这是在出丑,他气呼呼地走到三拱桥很严肃地讲:“你们这像个什么样子咯?逗起社员来骂。”
       几个妹子一听,乖乖地从河里爬了上来,3个人湿淋淋地走回家,让田坝里的社员看热闹:“娘唉,三个人像落汤鸡哒!”
     “这像三个窜塘鬼喔!”

       回到屋又被小徐训了一顿:“一群各号宝里宝气的妹子,丢长沙人的丑呢!”
       3个妹子像犯了一场大错误样的,老老实实没有一个人还嘴。几天后,女知青下河洗澡的事传到了每个生产队,而且越传越猎奇,什么穿短裤在大路边洗凉水澡咯,什么在桥底下换衣裳咯,什么脚把子腿把子白得很咯,弄得三个妹子有口难辩,再也不敢下河洗冷水澡了。
      不久组里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邓妹子家里来电报,她的父亲病故,铺口邮电局黄透喜(金麦人)接到电报立刻告诉在公社开会的夏组长。那天正好赶场,公社经过商量后,决定托人捎信给邓妹子来公社开会。

      邓妹子到公社开会后,知青组长们个个都对她热情客气,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将自己的饭菜赶给她,公社团委书记田祖树还将自己家里的干鱼送到她碗里,并要求她早日申请入团。大家突然来的亲切和过分热情使邓妹子感到意外。到下午,公社领导及知青组长们才将她父亲病故的事告诉她,并做她的政治思想工作,一定要坚强,要做出个革命知青的榜样来,不要回城。
      幼稚单纯的小邓,被他们的政治思想工作做得居然没有掉一滴眼泪,当晚还上台和大家一起表演文艺节目,获得台下人的热烈掌声。

      回来以后,翘妹子和孙妹子听说他父亲病故,想起她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她俩想起难过,哭了起来。没想到在公社受政治教育的邓妹子到还劝她俩莫哭。

      那段时间,小组里的知青都对她好,有次我到她们队上玩,碰到她去挑水,我总觉得她好可怜的样子,她倒望着我笑,我连忙接过她的扁担帮她挑水。

      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不知为什么小事,翘妹子和她争了两句,邓妹子先是冒做声,突然回到房里,讲出一句好伤心的话:“我晓得,你们是看见我冒得爸爸了,合伙来欺负我。”

     说完嚎天痛哭起来,尽管翘妹子和孙妹子流着泪向她解释,向她赔礼,她硬是扑在床上伤心的哭了一上午,几个月的悲痛终于爆发出来了。
      几个月以后,知青小组都开始“分伙”了,翘妹子也不愿干这煮饭的活,小组的生活费也用完,喂的那头猪也杀了早已吃光,经大家一致同意,决定“分伙”。

    “分伙”很简单,锅盆碗筷一个分一样,米也吃完,往后各出各的谷打米就是,剩下的油一个分一碗,刚好鸡笼里还剩下6只鸡,每人1只,但鸡有大小,最大的鸡也有3斤多,最小的才1斤多,谁愿意要小的呢?这时,肖组长出一主意:把灯吹灭,过抓!伸手进去抓出来就上算。要得!大家一致同意。
       墨黑的晚上,6个人站在那木做的鸡笼边,小徐的个子大,脾气大,当然要抓先,大家都晓得,只有让他抓第一才得安宁。
只见他一手挽起袖子,一手伸进鸡笼,过一阵就抓出一只鸡来:“哈哈哈哈,我抓哒各扎最大的鸡公。”

      接着邓妹子伸手抓出一只,孙妹子伸手进去抓出一只,肖组长让翘妹子抓先,翘妹子还是让肖组长抓先,最后剩下两只。

       夏组长说:“你们都抓了,笼里那剩下的就是我的。”。翘妹子抓出一只鸡来,大家把手上的鸡互相一比,你看各怪不怪?抓头的第一大,抓二的第二大,抓三的第三大,抓四的第四大,翘妹子抓第五,她把笼里剩下的那只抓出来一比,比夏组长那只还是要大一点,实在是墨黑的天哒,个个都有“手位”。
       第二天上午烧了一大锅水,大家各自杀自己分的鸡,小徐杀鸡也还溜刷,一刀杀得血只过流,还结了大半碗血。肖组长干农活犁田耙田样样里手,可杀鸡他却是外行,只见他拿着菜刀连锯几下都冒锯死,干脆将鸡贴在门槛上,一刀两断,那鸡头飙到田里了,他是连鸡脑壳都不要了。

       翘妹子她们怕杀得鸡,叫过路的社员检长、久长和纪长帮忙各杀了一只,3个社员都是杀鸡的能手。

      夏组长走出来:“你们各些笨蛋,有鸡杀都杀不死。”说着,走到鸡笼里抓出自己那只鸡,手拿菜刀一划,好麻利的动作。她将鸡头扎在鸡翅膀里,往门角湾里一放:“你们钳好后我再钳咯”,说完进房看书了。

       他们挤在厨房里,各人手上拿着一只鸡。这边站着姑娘们扯扯修修忙过不停;那边蹲着的伢子推推摸摸钳得好仔细。过路的社员都来看热闹,嘴里念过不停:“娘唉,像坐月子打三朝呢!”

    “像你们哪个生了崽哦,坐月子吧?办满月饭咯。”

       逗得知青们都笑哈哒,但手里还是钳得那么认真仔细。夏组长走出来:“你们都钳好哒呗?我要开始钳啦!”说着走到门角弯里去拿鸡:“哎呀!我才杀的鸡冒看见了。”

      大家都停住手,挤到门角弯里一看果然鸡不见了,大家四处张望,突然小徐大声一喊:“在那丘田埂上,它还在扎谷子呢!”

      大家一看,那只鸡还真的站在田埂上扎东西。颈根上绯红的,好吓人哦。
       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夏组长不再讲大话了,她喊大家帮她抓,大家又放下手上的活,跑到那田埂上拦的拦,赶的赶,抓的抓,忙完了好一阵,还是让那畜生给逃跑了。
       晚上这边锅里爆炒鸡,那边灶上红烧鸡,还有鼎锅里煨的清炖鸡。夏组长没有鸡,翘妹子和她一起吃,抓到那逃跑的鸡后再又一起吃。

       那小徐的鸡最大,他故意把那鸡腿用手拿着晃来晃去,一边吃,一边说:“嗯,好韵味的!”

       几天以后,夏组长那只逃跑的鸡才捉到手,已经饿得刮瘦的了。

       文化大革命的烈火从县城烧到铺口,又烧进金麦这山窝里,知识青年纷纷回城造反。夏组长当时调到公社文艺宣传队,组里男男女女几天后走得精光,他们的住屋静得像尼姑庵了。

       过年前夕,夏组长从公社文艺宣传队回来,见此情景大哭了一场,她一个人留在那里过年。

       知青组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肖组长1969年招工回城。小徐和邓妹子、孙妹子都转点了。夏组长结了婚。翘妹子就被我“拐”到了寨古冲。

       知青组的生活就是一场戏,演员团结齐心的话,这场戏就演得好,演得久;不然的话,乱演一场就散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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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窝子里的骂声

 


       金麦这山窝子里有笑声,有歌声,还有骂声。这骂声几乎每天都有,这骂声都是出自大娘和的口;这些大娘和喜欢骂自己的丈夫,骂儿女,骂牛,骂猪,骂狗,骂鸡鸭;有好多话完全可以说,可以讲,可她们偏偏起个骂腔,用骂声来代替。

       清早,丈夫在田坝里犁田,是吃早饭时候了还没有回来,她又要牵背着崽女去出工了,那本也烦躁。一烦躁骂声就来了:“犁田的!回来呷饭喽!做得各忙喔,你各积极冒得哪个晓得的。”

       这边屋的刚骂完;那边屋的又开始了:“前辈子的对头!回来胀屎打饱腹喽!都放牛喽,你还犁过甚么摆喔,想当五好社员不是。”
       那边菜园里又传来了骂声:“挨刀的牛!老虎咬的牛!逮到我园里的菜呷噶喽,怠过戳鬼啊 !”

       哦!原来是牛进了菜园,这倒是蛮气愤,因为菜要当粮食,粮食不够靠菜来撑肚子。牛翻进了哪家的菜园,哪家立即传来骂声,因为牛是队上的打不得,只骂得,骂得那些放牛的赶快把牛牵走。

      狗偷了猪潲吃,大娘和们骂狗:“下狗!你各噶相喔,猪都冒呷饱你还要来偷啊;我要一柴刀剁死你啦!”

       鸭子呱呱地叫了起来,骂声又来了:“七斤鬼鬼子!快恪邀鸭子咯,鸭子又和噶喽。”

       这边的刚骂完崽伢子;那边的又开始骂女儿了:“丙秀!戊花!你们老站在田埂上做甚么子咯,快把鸭子隔开些.”
       这边吼,那边骂,山窝子里天天冒断这种叫骂声。隔它十天半月还有一种相骂的声音,这边骂起来;那边骂起去,距离有近有远,声音有粗有尖。这些大娘和们吵起架来过硬是扯起喉咙叫,放开嗓子骂:    “哪个像你喔!一辈子人连衣裳都冒会做一件喔!鞋子都做不出一双喔,你好禽相喔。”

       这边的对手也毫不放让:“哪个像你喔!养一窝女子喔!女长大噶嫁出门了,屋里冷清清的喔!”

       这边的老奶奶接音了:“你们相骂就相骂咧!莫扯到崽女来讲咧!养崽女是冒讲得大话的咧!”

      老奶奶不是参入她们相骂,是告诫她们骂别的随你骂,头一莫骂养崽女,这是讲不得大话的,要她们莫相“乱骂”。

       哦!原来山窝子里的人吵架相骂还有规矩的。会相骂的大娘和相起骂来都是打比喻,听一听高大娘和同胖大娘和站在田埂上相骂吧:

       胖大娘拍着巴掌,下起个前弓后剪的桩子,偏起个头:“你长得像个鬼!面长得像个挖米勺,脑壳像个毛芋头!”

      她的话刚落音,这边的高大娘和向前跨上一步,左手往腰上一插,右手向前一伸,几个手指卷了几下:“你怕你长得好,你的面像两块茅厕板,脑壳像个棕头子!”就这样,一场“高水平”的骂仗开始了:

     “你的脑壳像朵剥皮菌!像个脓包柿!”

     “你的脑壳像朵牛肝菌!像个卜东子(猕猴桃)”

     “你丈夫骂你是个‘长长瘦’,像个‘刀把鬼’!”

     “你丈夫骂你是个‘短短肥’,像个‘墩头鬼’!”

     “你那天讲王大娘的坏话,讲她的墨大(奶大)走路逗男人瞅。”

     “你还不讲龙大娘的坏话,讲她的墨长像两个丝瓜烊。”

       这一下骂得好,那边的王大娘和开骂了,她挺起个胸脯走过来:“我的墨大关你们的屁事啊!我逗了哪几个男人家喔!”

       这一下成了三个人相骂了,热闹起来。谁知道龙大娘和听见了,她摔着兰花手靠拢来:“俺!好末像扯到我来骂啊!我的墨长挨戳你们了!我惹你们啦,你们遇到‘矮篓子鬼吧。"

      这一下四个相起骂来了,更加热闹了。田坝里做工的人都停下来了,都睁着眼睛看热闹。

      我和翘妹子牵抱着儿子也在田坝里薅油菜,见她们骂过不休,活都不干了。翘妹子走上前去劝她们莫相骂了,谁知刚一靠近,高大娘和对着翘妹子说:“翘妹子啊,她那天讲你的丑话,讲你生崽的时候要丈夫守在旁边,不怕丑!”

      翘妹子一听火来了,她也骂了起来:“我生崽只有丈夫在身边,我不喊他喊哪个咯,我娘老子在长沙,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怕么子丑咯。讲些各空话!”

      我一见翘妹子“参战”了,成了五个人相骂了,这还要得,连忙走上前扯开她。我刚走上前两步,只听得胖大娘和喊我:“小陈啊,她那天讲你坏话咧,讲你一个大男人,做大娘和的事,帮婆娘接生,丑不死!雅尬绝了!”

      我一听,火一冒就上来了。我心想:我堂客临产了,婴儿的脑壳出来一半了,我没有来得急喊人,我不自己接,喊哪个来接咯?各是逼得没有办法吗,这有么子蛮丑咯,长沙医院里不一样的有男医生接生。我越想越怄,把手上的锄头往田里一插:也骂了起来:“乡里宝唉!莫尽闹啦!老子帮自己的堂客接生禾实接不得咯?我又冒帮你们接,你们请我接生我还怕邋遢咧,狗门的一不洗澡就屁股都不洗的臭大娘!我呸呸呸!”

       没想到我这一声吼骂,整个田坝的人都笑了起来。只听得他们在说:“6个人啦,6个人相起骂来了,最高纪录!”

      耶哒勺!我们又糊里糊涂被带进去了。好一个山窝子里相骂声,一不小心就跟着骂了来;我们的骂声更吸引人,社员们还在起“拱子”,要我还骂几声,骂得好听,一辈子人难得听到一回。

      我想我们实在没有惹她们,无钱冒事把我们扯进来骂,我越想越气,见旁边的杨家伯娘正在用大粪浇油菜,我走上去抢过她的粪瓢,舀了一满瓢粪走到这几个大娘和面前大声吼道:“你们这些臭大娘和们,再扯哒我们来相骂,我崽就不筐你们一瓢粪!”

      我骂完把粪瓢在她们面前晃了几下,这一招还蛮灵。她们停住了口,用手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杨家伯娘连忙喊:“你们快莫扯着他们骂了,他们知识青年会真的筐粪咧,隔壁木山大队的知青就往女人房里筐了一担粪咧。”

      杨家伯娘没有讲错,知青是有向女人房里筐粪的先例。公社书记在大会上都点过名的。翘妹子怕我发宝气,连忙上前夺下我手中的粪瓢。大娘和们也走开了,相骂到此结束。

     山窝子里的人似乎听惯了骂声,她们相骂不记仇,转背又打招呼。我们起先还不习惯,和他们吵过架后懒理得他们。没想到他们见你一回喊一回,硬要喊得你答应才肯罢休,久了,我们就习惯了。

     我们听惯了山窝子里的骂声,山窝子里也有我们的骂声。骂声是贫穷、饥饿、劳累、生活负重的发泄;是疲劳、烦脑的放松;是穷山窝里人的倾诉和呐喊!我们忘不了山窝子的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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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窝子里的歌声

 

 

    我们金麦这山窝子里,有笑声就有歌声,有歌声就有笑声。我们刚到山窝子的那段日子,天天都能听到知青们的歌声,尤其是那些女知青,走路唱歌,洗衣唱歌,在田里干活唱歌。挑担子不唱;可挑空担子回来时嘴里还要唱着歌。到大队开会的时候,她们围在一起不停地唱歌,唱了一首又一首,唱了一段又一段,硬要唱得大队干部讲“开会啦!”,她们才停歌。实在一天累得腰酸背胀,但唱起歌来一身就来劲,唱起歌来就忘记了一切。
    记得那年过年,大队组织我们知青到军属家拜年。我们排成队站在军属家的大门口齐声唱道:“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哪个万遍哟下功夫……嗨!好像那一把钥匙打开了千把锁呀……”唱到这一段时,围着看热闹的社员们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只听见几个老奶奶在旁边议论:“娘唉!怠是把甚么钥匙喔,可以打开千把锁,我们的房门不就白锁一场了。” 我们几个伢子一听这话,“嘣 ”地笑了起来,这首歌硬是唱不完了。
     我们唱歌社员们听着好笑,社员们唱起歌来我们听着还好笑。他们唱歌走调我们听了好笑,他们唱歌唱错了词我们还好笑。记得那年我和翘妹子扛起锄头到茶籽林里锄茶山。我俩刚走进茶山,就传来了一阵歌声,是青年民兵在唱革命歌曲:“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当他们唱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句时,我听起来不是味,我问他们唱些什么?
    他们一齐回答:“得把锄头,是把刮锄。”
    翘妹子连忙追问:“么子么子,得把锄头,是把刮锄。各是么子意思咯。”一位叫癸生的青年指着手上的那把刮锄说:“这都不懂啊,你得了一把锄头,拿着仔细一看,原来是把锄茶山的刮锄。”他说完,还把手上的刮锄举了起来给我们看。
    翘妹子哈哈哈地一笑,笑得往地下一坐,脚又是各蹬,手又是各拍,她本来嗓子就尖脆,这一笑得来就像铜铃响一样,逗得大家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们是望见她笑的样子好笑;我俩是想起他们得把锄头,是把刮锄好笑 ,大家笑成了一堆 。最后我扬起锄头大声唱了一句:“得把锄头!是把刮锄!”
    当然,他们也有唱得好听的歌,那就是他们的山歌。 那些年里,只要和他们一起上山,就能听到那动人的山歌。有一次,我和翘妹子上山摘杨梅,山陡路滑,我双手推着她慢慢地走,被对面坡上的一群大姑娘看见了,她们哈哈一笑,弄得我们怪不好意思。突然,她们一齐唱道:

                   上山脚酸慢慢移,你俩买匹马来骑。

                   买马要买长腰马,配鞍要配二人骑。
                   娇坐马前郎坐后,手搭肩膀笑眯眯。
    嗨呀呀!她们这首山歌唱得动人极了,我不停地向她们招手:“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她们真的又唱了一遍,唱得又整齐又好听,听了还想听。这首歌我们很快学会了,我俩每次上山都要唱这首歌,唱不厌。从杨梅树上还能听到这么一首歌:

                   杨梅杨啊杨梅杨,杨梅树上好歇凉。

                   杨梅长在树枝上,杨梅能当五月粮。
    这首歌唱得好实在,杨梅成熟的的季节,正是五荒六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山窝子里的人就是用杨梅当粮食;吃杨梅连籽一起吞,靠杨梅籽填饱肚子。那些年,我们和山窝里人一样,吃着杨梅唱着山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饥荒。
    山窝子里的山歌诙谐有趣,连骂人的歌都那么好听。记得有一年桃花开的季节,有两个县城来的女人,路过我们山寨,她们各打着一把伞,走起路来怪里怪气,连我们知青都看不惯那妖里妖气的样子。突然,从山上传来一阵山歌:

                   桃子开花淡淡红,婊子大娘大不同。

                   出门一把洋布伞,进屋一起野老公。

   “唱得好啊!”我们在田里干活的一齐喊。那两个女人不知听懂没有,头都不敢抬,加快步子走了。大家又一齐唱起了这首歌,唱完以后又是一阵笑声。山窝子里的年青伙子,最爱逗那些才过门的新媳妇,尤其爱逗那些肚子大的新媳妇 ,他们一齐唱:

                  十八娇啊十八娇,不知你肚何日消。

                  我也冒得鸡鸭蛋,我也冒做甜酒糟。

    逗得那新媳妇红着脸骂:“痞子,抛皮,媚要的脸的家伙……”骂完了又笑,大家又跟着笑。要是那位大娘搂起裤子过港河,把水弄混了,在下游洗衣、洗菜的人又会骂着唱:

                  大脚娘啊大脚娘,搂起裤子过大港。

                  走到港中屙泡尿,汉口大江造水荒。

                  往年涨水都能喝,今年涨水臭酸汤。

    骂也骂了,笑也笑了,唱也唱了,而且唱得好夸张;唱的人、听的人都笑了,又热闹一场。还有唱得无聊的:
                  大娘和来大娘和,搂起裤子过港河。

                  两边两个白把腿,中间一个麻雀窝。
    这首歌一唱出来,又是骂声又是笑声,忘却了劳累,忘却了饥饿。那时候我也是穷开心,苦作乐。我上山砍柴时最爱唱歌,山上没有人看见,可以大胆地放声高歌,唱错了也没人嘲笑。我最爱站在山顶上唱《挑担茶叶上北京》和《洞庭鱼米香》,有时候被山下的社员到后幽默地说:“你在山上跃喊跃叫,体质虚的人会被你吓散魂哟!”我听了又是哈哈一笑。
    我们的儿子一个、二个接连三个的出世了,我俩口子从清早鸡叫累到鸡归窝。因三个儿子奶水都不够吃,夜静了,翘妹子总是抱着儿子一边呵,一边唱:“好崽崽,快睡觉,风不吹,鸟不叫,好崽崽,睡觉觉……”她就是这样一声声呵护,一声声唱,直到儿子们能吃饭,能走路,能说话,能唱歌。
    儿子们有儿子们唱的歌,他们同山窝里的孩子站成一排,拍着手,唱着歌:“墨棒(蜻蜓)墨棒,快来我门上拍翅膀,我不打你;你上天,雷打你。你上山,火烧你。你进洞,蛇咬你……”那童声的歌唱起来几好听哟!
   山窝子里的歌声伴随我们度过了那艰苦的岁月;山窝子里的歌声驱散了我们好多的疲劳、饥饿、忧虑和尘烦。我们留恋山窝子里的歌,我们回味山窝子里的歌,我们现在还唱着山窝子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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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窝子里的笑声

 


       在金麦这山窝里生活了十几年,有艰难、有心酸、有痛苦、有饥饿,但也有欢乐和笑声。刚来的时候,小组的几个妹子最喜欢笑,她们见社员的穿作好笑;听他们说话好笑,见大娘和相骂好笑,听他们唱歌好笑。有时实在只那好笑,但到了她们口里就好笑了,笑得尽是个劲,笑成一堆。这是纯洁的笑,无邪的笑,苦中作乐的笑。我们两个男知青望着她们笑起来的样子好笑,也跟着她们笑了。

      每餐吃饭抢锅巴,抢得脸上都是饭,头发上粘满了饭;你望着她笑,她望着我笑,最后大家哈哈大笑。哪个上茅厕屙屎,发现有堆屎屙在粪坑旁边了,就会大喊大叫:“这是哪个咯!冒得点眼法,又屙偏哒,禾实不瞄准咯!”

      大家听后又哄地一笑,这是这是疯笑,又是无聊的笑,还带有低极气味的笑。

      文化大革命来了,他们走了,我一个人留在了那幢老木屋里 ,老木屋再没有笑声。夜晚,我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我回味着他们的笑声,我默默地笑,落着泪珠笑,那是孤独的笑,凄凉的笑,酸涩的笑。

      我和社员在山上装铁夹,我们夹得野羊、野兔和野鸡,我又乐得哈哈地笑;我们摘得野梨、野柿、野葡萄,我一边吃一边笑,这是收获的笑,一时高兴的笑,也是短暂的笑。

     年终分红了,我分得60元钱,我有路费钱可以回长沙见到妈妈和哥哥了,我握着手上的钱,流着眼泪笑,我笑着离开了山窝。回到长沙到见到母亲和哥哥,他们含着泪笑,那是亲情骨肉思念牵挂担心而又放下了心的笑。

    “ 9.9”行动以后我在城里呆不住了,又回到山窝里。我搬进了知青的新屋里,比起老木屋来好多了,我摸着那新崭崭的板壁心里好舒服,想到城里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回到山窝里还有新屋住,我又开始笑了。

       队上修知青新屋的目的是用来做会议室,每天早晚在这里搞“早请示”和“晚汇报”,我望见那些老农们手拿语录本,用山歌腔调唱着《东方红〉》,再又鞠躬作揖的样子真想笑,但又不敢笑,还要忍住笑。没想到忍笑比忍哭还要难,那十几分钟好难忍喔。我总是装着揩鼻涕,偷偷地躲着笑。

       有一次,天刚蒙蒙亮就开始早请示了,罗大爷披着衣服赶来了,他的衣服扣也扣不拢,他的儿子打着手点筒一照,哈哈一笑:“爹爹!你的衣裳穿错了,这是我娘的衣裳喔!”

      会场里哈哈哈的一阵笑,贫下中农都笑了,我也可以笑了,我哈哈地笑进了房,扑在床上痛痛快快地,扎扎实实地笑了一场,把我忍了好长一段时期的笑全都笑了出来,这是释放出来的讽笑,是忍无可忍地笑。

      我和翘妹子相爱了,说是相爱又是相依。我们也有笑声,我们有盐共咸,无盐共淡。我们的粮食不够,用瓜菜代,用野果代,每餐吃饭一点点饭让来让去,最后总是她让给了我。每当我吃完最后一口饭,她总要对我微微一笑,笑得那样甜,那是爱的笑,那是心甘情愿的笑。
      我们儿子出世了,我们“升级”了。儿子笑,我们笑;儿子会走路了,我们拍着巴掌笑。儿子生病我们急,儿子病好后我们总是含着眼泪笑,那是天下父母心疼的笑,是出自内心毫无半点假心的笑。

      二儿子、三儿子都会走路了。我们望着他们走在一排,几摇几摆的样子怪有味,怪好笑。过年了,我们杀了一头大猪,火塘上挂满了肉,三个儿子围着火塘张开小嘴咯咯咯地笑,那是天真可爱的笑.

       除夕,我们办了一大桌菜,儿子们乐得拍着小手笑;我们望着儿子笑,儿子望着桌子上的“肉霸霸”笑,一家人呵呵地笑,这是欣喜的笑,快乐笑,勤劳收获后的甜蜜笑!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经常回味着山窝里的那种笑,让笑声驱散往日的忧愁!让笑声伴随我们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度过晚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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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窝子里野味鲜

 


      在山窝子里的那些年吃过好多野味,吃过豆大一颗颗的“葛藤虫”;也吃过300多斤重的野猪;还吃过山老鼠、竹里猪、田猫、野兔、野猫、野鸡、野山羊、刺猪、穿山甲;还吃过五步蛇、眼镜蛇、银环蛇……

     先讲一讲葛藤虫吧,上山运气好的话,遇上一根几米长的枯葛藤,用柴刀将葛藤劈开,就能捉出半饭碗蛆婆子大一只只的肉虫——葛藤虫。将虫放进锅里用小火慢慢地炒,炒成像花生米一样,放上一点点盐就能吃了。要是能抿上几口米酒,再往嘴里丢上几颗,简直比吃花生米香;比吃油渣子鲜,咬在口里舍不得吞,吃过一回永远忘不了那个绝味!

      300斤的野猪最好吃的是它的那身皮,把它那约一厘米厚的皮剔下来,用鼎锅小火慢慢地煨,那皮可以煨成半寸后,像膏一样。咬一口又软性,又细发,山里人形容野猪皮像吃缎子一样。野猪的肉炖也好,烧也好,爆炒也好,都不比家猪肉的味道差。

      别看那山老鼠,只要把它的皮一剥,红彤彤的肉就现了出来。那年我们在油榨坊打油,将五只一斤多重的山老鼠丢进了油锅,炸得嫩黄子的拿出来吃,如果不讲的话绝对不晓得是老鼠肉,那个味道跟兔子肉没有什么区别。

       竹里猪最大的不超过六斤,那非得炖着吃才出味。将竹里猪炖熟后放些冻菌或冬笋,鲜味一下就抢了进去;笋味、菌味比肉味还好。田猫、野猫就要爆炒着吃了,多放些干辣椒避骚味,能烹点酒最好,喝烈性酒的人吃起来最韵味。

       野鸡肉比家鸡肉要硬些,清炖着吃汤特别鲜。野兔和野山羊随便怎么吃味道都好,我还用野羊肉包过饺子,吃起来比牛肉馅还要鲜美。把它们的肉熏干后,炒青辣椒、炒干辣椒的味道更是绝了。讲句难听的话,用这种菜下饭还“背时”些——因为要多添几碗饭,要晓得,在五荒六月里的饭比菜要精贵得多哦!

      刺猪肉红烧着吃味最好,没有酱油用干辣椒粉代替,烧出来又红、又辣、又鲜。冬天,有点感冒的人能吃上一餐这红烧的刺猪肉,定会发出一身汗。记得那年我修石冲水库回来,在杨队长家吃了餐红烧刺猪肉,把我搞了一向的感冒都治好了,比打针吃药还见效。

      穿山甲的肉我只在社员家尝了两筷子,味道虽然鲜,但还是有点臭蚂蚁骚。蛇肉吃得多,但每次都是人多抢着吃才有味,我一个人把蛇肉炖烂了,我喊都要喊几个人来陪着吃才有味,毕竟蛇是恐怖动物。

      结婚后有了孩子,野味就越吃越少了。出工回来,儿子扯手捞裤地碍手碍脚,一天忙进忙出像打仗一样,莫想安静一下。再也没有时间上山装铁夹、装索套弄野物了。记得翘妹子怀上满儿子那年,我和几个社员到竹山里砍竹子编粪箕,突然从溪壕里发出“梆梆梆”的声音,起初,我以为是谁在敲竹筒响,但仔细一听声音出自水壕里。

      社员告诉我这是“挲梆”的叫声。“挲梆”我以前听说过,也见别人捉到过;我还仔细看过,它是一种蛙类,比青蛙大得多,皮是棕色,肚皮和嘴唇带深红色,最大的有六、七两重。听说过它的味道比鸡的味道还要鲜,只是它生长在偏远的水壕里,晚上才出来,数量又不多,很难捉到。社员还告诉我,要捉的话必须等到天黑以后,打着枞膏火把才能捉到。他们还讲,学走路的细伢子吃了“挲梆”长脚劲,走路走得稳。

       我想起我二儿子正好学走路了,要是能捉得几只就好了。我和一起砍竹子的生产队会计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晚上到这里来捉“挲梆”,他的一个儿子也在学走路,他也想让他的儿子吃一餐“挲梆”,长长脚劲。

       吃过晚饭后,我和会计带着手电筒、枞膏出发了。竹山离家有十来里路,当我们赶到竹山时天完全黑了下来,水壕里传来了“梆梆梆”的响声。我们连忙点燃枞膏,我打着火,他拿着扎泥鳅的叉子直往响声处走。我们走路很小心,我们听说过“挲梆”喜欢和蛇在一起;就因为有挲梆的地方蛇就多,所以人们很少来捉。这位会计以前就是见我打过几回蛇,抓过几条蛇他才邀我来的。他们都认为我晓得蛇药,有捉蛇的“工夫”(其实,我是在外贸公司旁边长大的,看见那里的一位“广佬”捉蛇,学捉了几回)。

      我们的枞膏火照到水壕边,“梆梆”的响声就停了。会计用手叉子指着对我说:“你看你看,那里有三个挲梆蹲在一起。”他说完放下手上的叉子,把布袋拿了出来,他要我把火靠近一些,我按他说的,把火伸到挲梆面前,那几只家伙一动也不动。他伸过手去,抓一只往口袋里一放,连抓了三下。

      我们沿着水壕走,走了好长一段路,挲梆的数量是不多,总共捉得11只,蛇倒遇到五、六条,我们不敢再走了。好得这11只挲梆又大又壮,我们还算有收获,回来的路上在荒田里扎得3条两尺多长的粗黄鳝,我们回到屋时已经是半夜了。我让他拿6只挲梆;他让我拿2根黄鳝。和山里人在一起,得到任何东西分配都是很合理的。

      按会计说的,将新鲜“挲梆”剖开肚子,去除内脏。吃挲梆不像吃青娃那样要剥皮,它是连皮一起吃。我将五只挲梆砍好装进鼎锅里煮开慢慢地煨,我又将两根黄鳝剖好砍好撒了点盐。忙完以后看看闹钟已经3点钟了,我这才去睡觉。
      我被一阵哨子声惊醒。覃队长吹完哨子大声喊我:“小陈!敢快去犁田,吃早饭后大家要种麦子,你犁“白泥田”的五担丘,犁完再回来吃早饭哦!”我起来一看天已经亮了,昨晚睡得太迟,睡过头了。

      我赶着牛,扛着犁对着正在跟二儿子穿衣的翘妹子说:“我要犁完田才回来吃饭,你们先吃饭,莫等我。”

      大儿子从睡房里几摆几摆的冲出来:“爸爸,你昨天晚上捉得挲梆冒得哦,我要吃棒!”

      我向他摇手:“好崽崽,快要妈妈把衣穿上,莫凉着。棒炖在鼎锅里了,等下就要妈妈舀给你吃喔!”

     大儿子一听鼎锅里炖得有“棒”,乐得只拍手。二儿子也乐得在他娘身上是各跳。

     翘妹子只扬手:“你快克犁你的田咯,还逗么子细伢子咯,捉哒几咂各哈蟆不得了哒,净是各劲。”我一边笑一边赶着牛走了,还听到儿子的笑声。

     白泥田就在门口田坝的最边头,离我们的家顶多一里路左右。犁田的人都到齐了,我一个人最后到,我二话没说将牛对田里一赶,安上犁大步大步地犁起田来。这头小黄牛跟了我几年,它蛮听我的话,不用我扬鞭子走得特别快,加上我自己安装的这架犁很好用,犁起田来特别“见工”,社员们还蛮佩服我。我来农村8年时间,干农活已经是一把好手了。

      大家都犁完了,放了牛,我也犁完了最后一个转。这时,队长的哨子又吹响了:“出工了!上午全队的人都到白泥田种麦子啊!”

      我虽然最后一个犁完,还是没有耽误队上的工。但我的肚子却饿起来了,我想起鼎锅炖的“挲梆”;想起那肉坨坨黄鳝,用茶油爆炒后再放些干辣椒用水一闷,那个味道是绝对的!

    “爸爸,呷饭喽!饭送起来噶喽!”我一听是大儿的声音。我偏过头来一看,大儿子几蹦几跳地从田埂上跑来,翘妹子背着二儿子一手提着一包,挺着肚子在后面走。

      我一看:“哪个要你们送饭来咯!我就回来哒……”我说完喉咙一硬:是埋怨,是心痛,是感激我也搞不清了,只觉得心里像有手指在抓。

   “快呷,快呷,饿死你各杂陈大宝。”她说着把手上的两包递给我。

      我还在蹬着脚:“嗨呀!嗨呀!各要你挺起肚子送饭来做么子咯.”

    “快点接哒咯!我手都提酸哒,是各嗨么子咯!”她说完微微地一笑,咬着那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是她的一个怪毛病,发气也好,高兴也好就爱咬着牙齿。

       我解开那一大钵饭一看,热喷喷的饭上盖着一片片红橙橙的黄鳝肉;再解开另一把缸汤一闻,喔喝!各挲梆汤跟鸡汤一个样子,连肉都跟鸡肉相像。我猛地喝了一口,这鲜味硬是鲜到了我的喉咙蒂。

       我坐在田埂上大口大口地吃着,翘妹子嘴里不停地念:“慢点,慢点,莫梗哒!”

       大儿子怪有味的,他娘要他跟爸爸捶捶背,他真的在我的背上捶得好认真,逗得二儿子在他娘背上笑得咯咯的。

      来山窝子里8年,我吃过各种野味,都是在火塘屋吃,在桌子上吃。今天这餐野味是翘妹子身怀六甲,牵背着儿子送到田埂上来吃的,它比任何一餐野味都要鲜,硬是鲜透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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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窝子里的野果甜

 


       山窝子里的野花是那样的香那样的美;山窝子里野果比野花更实惠更逗人爱。山窝里的人爱野果是因为野果能当粮,能给山窝里的人填肚子。每年秋收以后,在那布满露水珠的早晨,山窝子里热闹极了,只听见人们在喊:
    “喂!去坡上打板栗子哦!”

    “行啊,行啊,去摘野梨子哦!”

    “快点啦,鸟几柿熟噶啦,再不摘又要烂啦。”

       藤上的卜藤子(猕猴桃)结得很啦,快去摘哦!”

    “就要赶场了,多摘点去卖啊!”

       随着这一阵阵的喊声,人们便背着竹篓,挎上柴刀,纷纷爬上了山。板栗树林是最热闹的地方,人们爬在树上用棍子刷,用柴刀敲,抓着树枝使劲地摇。树下的人忙脚手不赢,嘴巴也在念个不停:
    “唉哟!板栗籽打着我的脑壳顶咯。”

    “唉哟哟!板栗刺又钻了我的脚板心咯。”

       要是几个人“扯伙”打板栗,大家把打得的板栗堆在一起,最后平均分配:一双一双地分;五个五个一抓,分得公平,分得合理。

       摘卜藤子、鸟几柿,人们选着熟软了的摘,都是用箩筐装。卜藤子结得多,遇上一根长藤就能够摘满一箩筐。鸟几柿树结得满,一棵树就能装满一担。还有那鸡蛋大一个个的野梨,树虽然不多,但一棵大梨树能让几个人的背篓装满,运气好,遇上一藤山葡萄能饱吃一顿,还能摘上一篓回。

      夜晚,人们把打回来的板栗摊在簸箕里,挂在屋梁上让它吹干,以后烧“油茶”、煮粥饭都用得上它。人们把大个的卜藤子、鸟几柿、野梨都选在一边,赶场的时候挑到场上卖。女人们用卖野果的钱扯几尺鞋面布,买几斤盐;男人们打几斤酒喝,买几包纸烟抽,别看这些野果还能替山窝子里的人赚点“活钱”用。

      那时候我和山窝子里的人一样,打板栗、摘野果,我爬遍了每一座山峰,寻遍了每一道山弯。我晓得哪棵树的板栗颗粒大,哪棵树上的柿子甜,哪一道山岗上的卜藤子结得密……我只要背着竹篓上了山,总是满载而归。

       翘妹子来到我们队上以后,总听我讲山上的野果如何如何多,如何如何甜,加上我讲得口水直各吞。她听谜了,笑又是各笑:“要得要得!等打完谷子我硬跟你上山摘回果子,要不是你讲的各样咯,我就会喊你做牛皮客!”

                    

      谷子打完以后,板栗球开始炸了,野梨香了,柿子红了,山窝子里的早晨又热闹起来。翘妹子第一次跟着我上山了,我们走进田冲,跨过小溪,穿过竹林,爬上了我最熟悉的那座山。那里的板栗树多,颗粒又大;那里的柿子树密;那里的卜藤子是“糯卜藤”,特别软,特别甜;那里还有一棵大野梨树,梨子又香又甜又脆,每年摘野果我都是往那座山走。

      山路越来越陡,翘妹子越走越慢,她东张西望,她只问还有好远。她说她们队上没有这么高的山,她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陡的坡。她已经走得满头大汗了,她要我停下来歇一歇。我依她的让她就地坐了下来,我站在她身边朝四边望了一下,哎!就离我们几步远的小树上有一串紫红色的小颗粒,我认出来了,那是叫“禾藤子”,比葡萄小一点,味道特别甜。我跨上前去一下就将那根藤扯了下来,我摘下几串递给她,她站了起来,接过来左看右看:“这是什么,能吃么?”

      我笑了笑:“当然能吃,甜得很喔!”我说完拿着一串往嘴里一塞。

      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了一串又一串,吃得那样香:“我第一次吃这么甜的野果,真的好吃。”她说着朝我笑了,笑得那么甜,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催她边吃边走,就快到柿树林了。我们走着走着,她突然叫我:“喂!好看么?”

      我回头一望,只见她头上插满了一串串的禾藤子,紫红色的、浅红色的像一串串珍珠一样;再加上几片绿叶,配上她那张红扑扑的脸和那对笑嘻嘻的的眼睛,她今天真的漂亮,在山上的她比在屋里看起来,好看得多。

      我实实在在地望了她几眼:“好看!真的好看!你像个美丽的公主。”我说完两眼还盯着她。

   “你说我像个公主,那你呢,想要我说你像个王子,是吗?”她说完对着我做了个“怪脸”,我望着她那样子笑了起来,她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这山岗上只听见我俩的笑声。

      对面坡有人打“窝火”了:“你们各好笑哦,打到板栗没有?”

      我回答:“还冒哦!还冒到板栗树脚。”

      我说着催她快点走。我们路过柿树林,只见那柿树上结满了通红的柿子,她好兴奋,硬要我上树去摘。我告诉她先打板栗再来摘柿子,柿子和卜藤子容易摘。她不听我的 硬要先摘柿子,她怕等一下来人了把柿子摘完。我跟她讲不清,只得依她的做。

      我走到一棵靠斜坡的柿树边,不用上树,扳下几根树枝要她用竹篓接住,一气工夫就摘满了一篓。她还要我摘,我说还要打板栗,摘梨子,总共只带三个篓子来会不够装,她这才答应了。

      我们来到梨树下,梨子被人摘过了,但树枝上还有很多,刷梨子的竹杆还靠在树边。我拿起竹杆一阵子刷,她在地下捡,很快捡满了一篓。我肩上挎一篓催她快点走,翻过一座山就到了我早“看中”的那几棵板栗树了。她看见路边好多卜藤子还要我摘,我跟她讲好话了:“打到板栗子再说,这卜藤子有的是,板栗子是最值钱的野果。”

      她四边望了一下,贪婪地说:“早晓得咯样多,每人挑担箩来就好了。”

      我望着她出“马齿汗”:“这笔陡的坡上你走路都走不稳还挑一担箩,真的是口一阿,气一喷!”我说着又催她快走,快走。

      她不晓得我们已经走了十几里路了,这里虽然野果多,但山高路陡离家里远。我们来到了板栗树脚,树上的板栗球都炸开了,地上的的板栗子并不多,她捡着板栗嘴里不停地念着:“各板栗子好大一颗颗的啊,多捡点寄回长沙让我爸爸妈妈尝一尝。”她边捡边唱起了歌,她今天是有蛮高兴。

       我四周望了望觉得奇怪,应该没有人来这里打过板栗,为什么地上的板栗不多呢?我正在琢磨着,突然听她一声尖叫:“啊呀!一只好大的老鼠子从各里冲出来了。”

      我连忙走过去一看,那树脚下有一个小洞。我估计是山老鼠的洞,这下就运气来了,我听社员说过,在板栗树脚的鼠洞里挖出好多的板栗子。我二话冒说,拿起柴刀砍了一根杂木棍,将尖子削成扁形,对着洞口挖了起来。她问我这是做什么,我笑了笑说:“等一下你就看‘家伙’了。”

      我挖了三尺远左右,就挖出几颗板栗出来了;我将手伸进去一抓,抓出一把板栗来,再一抓又是一把;我连抓地抓,她用篓子接着,接得笑哈哒,笑得嘴都合不拢。我劲头来了,又用木棍将洞口挖大一些,一直挖到看见一堆板栗。我一边往篓子里抓一边笑;她笑得更开心,这老鼠窝的板栗硬将我们的竹篓装满了,我提了一下竹篓,肯定有十几斤。

       我们的三个竹篓都装满了,见藤上大个大个卜藤子没有东西装了,翘妹子收住了笑脸:

    “唉!我后悔咧,出门时到底冒跟社员多借一只篓子。”

       我胸有成竹,忽地从腰上扯出了一个米口袋。“啊!你把米口袋带来了,你怎么不早讲咯。”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嘴里还一边骂:“你这陈大宝啊,陈大宝,还真的有这股子宝气咧!”

       她来到我们队上以后就给我取了“陈大宝”这个外号。她总说我有股子宝气,也许就是这股子宝气吸引了她。知青都走了,她还愿意留下来给我做伴,他父母来了好多封信要她转点到岳麓山下的亲戚家,她就是不愿意,她要同我在这山窝里摘野果当粮。她明明晓得队上今年减大产,连过年饭都成问题。社员都在说,野果能顶一碗米就是一碗米,能当一口粮就是一口粮,到时候还要准备上山“挖忙”才能度过饥荒。她都明白,还是愿意同我一道度过难关。看来,我这股子宝气还真逗她爱!

      她一边笑一边唱着她自己编的歌:“陈大宝,呷稻草,呷得满肚子都是草……”。她扯开口袋,让我把竹篓里的板栗倒进口袋里,她还催我快点摘满卜藤子好回家。

      我将卜藤子摘满了一篓,背在背上,左肩挎一篓野梨,右肩挎一篓野柿。我用根木棍将那口袋板栗索紧,让她挂在肩上,一手抓住木棍,我们开始下山了。

      下山比上山快,但天却不等人了,看着看着就阴了下来。当我们下到半山腰时,“夜夜啷”虫开始叫了,来山窝子里四年时间有了经验,只要听见“夜夜啷”虫一叫,天很快就会黑了。

      我催她快点走,但再快还是没有天黑得快,我们离田冲还有两座山,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我估计离家还有八里路,我牵着她摸到一棵大枞树脚下,我取下身上的竹篓;接下她肩上的口袋。我要她坐下歇歇再说,我用柴刀在枞树根上砍了一块枞膏,干脆把火烧了起来。我看着这黑漆漆的天,根本看不清路了。我主意一定:不走了,等到天亮。

       火越烧越旺,我把烧熟了的板栗递给她,她吃着板栗,啃着野梨,嘴里念道:“这板栗好粉啊,梨子好甜啊!”

     “肚子饿了,随你吃甚么东西都好吃。”我说着剥开一个又软又大的卜藤子伸到她嘴边。

        她咬了一口,抓住我的手往我嘴边一伸:“你也吃,好甜好凉的。”

       我也咬了一口,她又再咬一口。就这样,我把剥开的板栗塞进她嘴里,她又剥一颗塞进我嘴里。我们共咬一个卜藤子,共唆一个柿子,只有梨子就各吃各的,她说梨子是不能分的。

        火,是我们的伴,野果,是我们的粮,大树,是我们的靠背;我们同命相连,我们相依为命。我们不会讲电影里面那些“你爱我,你爱我”的肉麻话;我们不会发那些“海枯石烂不变心的”誓言;我们肩并肩地靠在枞树上吃着野果,等着天亮。

        突然,火苗上发出喳喳喳的响声,我伸出手掌:“该死的天下起雨来了。”

        我连忙起身加了几根柴,我又砍倒旁边的一棵小树,把火结实添旺,我决不能让火熄灭。

        我抬头望望那黑漆漆的天,我嘴里念着:“天啊,你为什么总是带我们不过?你为什么总要同我们这些无辜的人来作对。夜啊,你还有好长?你总该天亮吧!”

       火渐渐地熄灭了,天渐渐地亮了。,我们湿淋淋地回到了家。从那时候起,我们的心连得更紧,我们有难同担,有盐共咸,无盐共淡;我们战胜了一个接一个的困难,我们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39年过去了,我们经常回忆着那一夜,经常回味那一夜吃的野果,格外的香,格外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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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窝子里的野花香

 

    阳春三月,山窝子里时而传来一阵阵野花香。山窝子里的野花特别多:路边上、田埂上、小溪边、山弯里、山岗上都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花。虽然有好多花人们叫不出名字,但它们那别致色彩,独特的芳香,总是吸引着山窝子的那些女人们多望一眼,多停留一步,她们挑着箩筐,背上竹篓摘回来的却是些什么“棒棒叶”啦、“蒿子草”啦、“嫩草藤”啦,以及喂猪的树叶草藤。那些野花虽然艳丽芬香,但它们只看得,猪吃不得,山窝里的女人们很少摘野花回来。

    我们组里的女知青们就爱摘花了,她们把花挽成一个花圈摔着玩,把花插在头发上,把花插在窗户上,把花插到自己的床头边。有一次,一位公社干部见她们头上插着花,说了这么一句:革命知青要有个革命的样子,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不爱红装爱武装。”从那以后,她们就不再往头上插花了,但她们还是喜欢花,她们在“割青”积肥的时候,见到有花开的树叶舍不得割;见到开花的草不去踩,她们总是欣赏花,爱护花。

    我那时候与她们大不同,我是无心去赏花的。当花香喷鼻而来的时候顶多深深地吸一口气,嘴里顶多念一句:“嗨呀!各是么子香味咯!”,我没有动手摘过野花,更没有直接拿着花往鼻子上闻。我只“钻山打洞”地寻找哪里有野果可以吃。

    当我爬到山岗的刺藤弯,见社员摘着刺藤上的红颗粒、乌颗粒往嘴里放,我好奇地问:“这是么子花?怎么能吃?”

    社员回答:“这不叫花,这叫‘三月泡’”,喔!原来这种像花一样的“泡”可以吃;吃起来味道特别好,酸甜酸甜的一吃就上瘾。我一尝到三月泡的甜头,一有空就寻着三月泡吃。我爬上好多刺藤弯,见到过好多五颜六色的野花,但我从来没摘过它,我就选着能吃的三月泡摘。说实在话,那时候我肚子里空洞洞的,饥饿总是缠住我不放,我无心观赏山窝子里的野花,我只喜欢寻找山窝子里的野果。

    文化大革命的雄风吹进了山窝子里,那些爱花护花的女知青们都“关心国家大事”去了,都离开了山窝子,留下了我一人。记得那年夏天,我和队上的几个小“男人嘎”、“妹几嘎”分在一起割田埂草,这些十七八岁的妹几嘎干起活来好溜刷,她们一股劲地割,嘴里不停的催我们这几个“男人嘎”快点割,快点砍,她们还要去扯猪草。

    这些妹几嘎们平时在家时很少讲多话,她们总是埋头干家务;但到了山上和田冲里,她们几个几个在一起的时候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们同年轻的男人嘎讲话大方;她们唱山歌,她们也摘着花往头上戴;还嘻嘻哈哈地讲笑话,还“疯疯颠颠”地打闹着玩。不过,她们一回到寨子里,头上的花也丢了,也不嘻利哈啦了,又恢服了原样。

    我问她们:“在屋里见到你们个个都老老实实的,为什么一到了山上就变了一个人咧?”

    她们笑着回答:“在屋里有哥哥大嫂,怕她们骂。”

  “我们这里是这种乡风。”

  “在屋里嘻利哈啦的传出去会让别个骂‘岔辣’。”

  “岔辣妹几难嫁出门。”

    她们诚恳地回答,她们实实在在的语言使我明白了这一切。她们还嘱咐我:要讲笑话就在山上讲喔,在屋里再莫开玩笑喽(因为我以前在他们的家人面前爱讲笑话,她们都走开了)。

    我们一边干活一边扯谈,她们问我长沙有好大,马路有好宽,汽车有好多……不知为什么,和她们在一起干活劲头特别高,我们一天的工夫半天就完成了。只听她们喊:“扯猪草咯!”

    忽然,站在我身旁的一个妹几嘎用手一指:“喂喂,你们瞧吗!对面坡的‘一品红’开了。”

    其他几个妹几嘎一齐喊:“走!我们去摘喔!”,随着喊声,她们一下就翻上了田埂,一窝风地往对面坡上跑,她们的动作好麻溜,一阵工夫,每人的手上都摘了一大把红艳艳的花,头上都戴上了花。

    我正望得出奇,忽然只觉得手膀上一麻,我穿的是背心,手膀挨到了一颗小树枝上,那树枝上好像有一坨毛虫窝,再看看麻辣辣的手膀上像贴上了一片紫色的鸡毛,这是甚么东西哦?我用手掌抹了一下,抹也抹不去,手掌上也粘上了细针般的刺,又痛又辣又麻。我一身起了鸡皮坨,我紧张起来,这不争气的的眼泪水都急了出来。

    我大声喊了起来:“你们过来看咯!我手膀上粘了甚么毒喔!”

    我旁边的两个小“男人嘎”连忙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说:“你这是粘了‘杨梅刺’啊!是毛辣虫的窝。”

    另外一个连忙喊那些“妹几嘎”:“你们快过来喔!小陈手上粘了好多杨梅刺,他都痛得哭起来喽,你们赶忙用头发帮他抹一抹。”

    那些妹几嘎听他一喊,一下就蹦了过来。只听见她们嘴里念着:“娘唉!娘唉!粘戳各大一块哒。”

    其中最大的那个妹几嘎将长辫子往前面一摔,抓着辫尖子往我手膀上抹,她连抹地抹,那片“鸡毛印”越来越小,她抹累了;旁边的一个又抓住自己的辫尖接着抹;她抹累了又一个接着来。她们嘴里念着:“抹杨梅刺要一鼓气地抹,才抹得干净。”

   真的,那片“鸡毛印”硬被她们一鼓气地抹掉了。他们见我手掌上还有,又将我手掌上的那些毛刺全部抹完。她们一点也不拘束,又是那位最大的妹几嘎,她在田埂上扯了一把叫“半边莲”的花草,用石头将花草砸粹往我手膀上一敷。顿时,我只觉得手膀上凉清清的;我这才抬起头来笑了。

    这时,我忽而闻到一股花香,是她们头上插着的花香;那花香香得那么自然,那么纯。她们走了,那花香还留在我的鼻尖上。

    我的手不辣、不麻、又不痛了。我抓住那坨砸粹的“半边莲”花叶仔细地看了几眼,没想到这山窝子里的野花还有这么神奇的功能。从那时候起,我就很留意着野花了,也开始观赏野花了。

    在山窝子里整整度过了十三个春秋,每当看到野花那绚丽的色彩便忘记了心烦和苦恼;每当闻到野花的芬香一身就觉得舒畅和轻松。离开山窝子三十年了,那里的野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里的花香埋进了我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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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升级”后的日子

 


        1969年冬天,我和翘妹子结婚, 第二年秋收时我大儿子出世了。那天,正好碰上队上头一天打谷子,打谷子是农民日夜盼望的日子,是个好日子!可喜的是我们做父母亲了,我们成了长辈;我们“升级了!

                                    

       我抱着胖呼呼的儿子,灵机一动,取名叫陈“谷”吧,反正谷子人人爱,在农村一年四季,犁田耙田,播种下秧,栽田薅田,割草施肥......为的是什么,大伙儿日夜忙活就是为了这谷子么;谷子是最逗人爱的东西。

       陈谷长得好,社员个个都来抱,个个都喜欢他。他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社员最喜欢带着他到家里去玩,随到哪家都有饭吃,送他回来还要在他那小口袋放些核桃啦、板栗啦、蜜饯等等;谁家要是得了只野物总要砍一块肉给陈谷尝一尝,他是队上的“宠儿”。

      1972年,我第二个儿子出世了。那年队上增了产,年终分红我们进了几十多块钱,还进了粮,我很高兴,将他取名“陈进”吧。有“谷”有“进”,很吉利。

      二儿子出世后,我们喂了猪,喂了好多鸡和鸭,虽然一天忙脚手不赢,但干起来有劲头,因为我们那时才22岁,就有了2个儿子了。

      1974年我们稀里糊涂又增加了三儿子,那年我们小仓里存了些粮食,基本上不愁吃了。我们自已也杀了头猪过年,喂的几十只鸡和鸭长的很好,每天都能捡到几个蛋,我们生活也过好了。

       生产队的人都说我俩的“八字”大,住在这个“差得很”的屋桩地(我们住的地方原来是座油榨坊,按当地人的讲法住在这地桩上是没有崽女生的)偏偏一连生三个崽,命好有福气!可福气在哪里,那些日子,我俩背一个,抱一个地从清早累到鸡归窝,晚上莫想睡个安静觉。

       我那时养了队上的一头牛,是队上的主要劳力。只要是在门口犁田,我总是我背着二儿子犁田,大儿子爱跟在在田埂上玩。有一天大儿子突然喊:“爸爸,我要抱。我要赶牛。”于是,我一手掌着犁,一手抱起大儿子,他扬着鞭子要帮我赶牛,好得那头牛走得不快。社员都说从来没见过这种犁田汉子:“背上背一个,手上抱一个,真的是长沙知识青年大不同喔。”,唉!什么大不同喔,这一切都是逼出来的哟!
      虽然那时辛苦,但我两口子还蛮乐观,晚上一有空,还一人手里抱一个下几盘象棋玩。有时候为了带儿子,做家务也扯过皮,但最终还得握手言和。没有办法,三个儿子张开嘴巴要吃,吵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翘妹子还比较幽默,有时儿子吵闹起来我发脾气骂儿子,她连忙把儿子抱开,用手指着我裤裆抿笑笑的说:“你骂儿子做甚么咯,只怪‘它’调皮调早哒。”我又被她逗笑了。

      其实她的脾气比我的脾气还暴燥得多,发起"宝"气像发苗疯一样破口大骂,队上那些会相骂的大娘和都不敢惹她。我掌握了她的性格,硬要等她骂完那一阵再答她的腔;我的绝招是在她脸上亲一个了事。我总是这样说:“我们答伙就柴陋陋子过,共坛子窝酸菜大家要呷......”

      就这样我发脾气她逗我;她脾气来时我让她。我们和了又闹,闹了又和,成了习惯,儿子在我们的吵闹声中渐渐长大了。

      那些年也真是天助我们,养什么成什么,我们一年喂两头猪,社员喂猪要到山冲里扯好猪草,而我们就拿着镰刀在门口的田埂上割些辣榴草、大粪草,猪偏生吃得好。我们送一头“派购猪”,杀一头猪过年;我们种什么得什么,我们就在屋前屋后的刺花边刨上几上洞,丢上几颗南瓜籽,到了秋天脸盆大一个个的南瓜结几十个,又粉又甜。
      最有趣的还是我们喂的那些鸡,因我们屋边是仓库,是稻田,晒谷坪就在我家的大门口。我们一群又一群的鸡长得又肥又壮,生出蛋来一窝一窝的真逗人爱.

      有些社员眼皮子浅,将鸡担到晒谷坪下来养,有一次我们的两只母鸡不见了,翘妹子本来对那些担鸡来养的人就反感,现在鸡又丢了两只更加气了,她以“摆子发颤”,站在晒谷坪上破口大骂起来,只见她手拿扁担在楼板上敲得啪啪地响:

     “哪个偷哒我屋里的鸡会要断手脚的咧!”她骂一句啪啪啪地敲几下。

     “哪个呷哒我屋里的鸡要烂舌子咧!要脱牙齿咧!”她又噼啪噼啪打几下。

     “翘妹子莫骂了,只怕是岩鹰叼走咯。”一位老奶奶劝翘妹子莫骂了,骂得难听得很。

     “岩鹰叼走哒也要看见一皮毛咯,连鸡毛都冒看见一皮哒,各不是人偷噶哒未必还是鬼偷噶哒!”

        翘妹子回答有道理,老奶奶不作声了。她接哒又骂:

     “各是那写些打冤枉主意的人偷哒;那些眼皮子浅的人偷哒!”这一下那几个担鸡来养的社员答腔了:

     “我们是冒偷你的鸡咧。”

     “我们从世来不做各号事咧!”

     “冒相信你到我们的鸡笼里去看下咯。”

       我一听这话不太好一样,都是有面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正要劝翘妹子莫骂算了,谁知她又开骂了,她对着那几个社员:“我冒点你们的名字你莫答腔;冒踩你屋里的狗尾巴你狗莫叫;冒指你们的鼻子你口莫张。我屋的鸡冒看见哒我骂都骂不得啊!未必要我做哑巴呀,呷哒明亏还要呷哑巴亏呀!你们丢哒鸡不一样的骂;只你们骂得我就骂不得,我们好欺负些喔!想呷住我们长沙人罢!”

       她像放鞭炮一样骂了一连串,那几个社员再不答腔了,第二天再没有人担鸡来晒谷坪养了。我们的鸡又吃得食袋子胀鼓鼓的了。这“骂声”是我们到农村几年后得出的经验;该“出口”时就“出口”,不然的话会吃亏。

      个巴月后,从地楼板里钻出两窝鸡崽来。喔!原来那两只鸡婆没有被偷,也没有被岩鹰叼走,是抱崽去了,害得翘妹子白骂一场。我们望见那两窝可爱的鸡崽笑哈哈了。

      每年快收谷的季节,队上都要把拌了农药的谷子撒在田埂上,我们的屋前左右都是田,都撒上了药谷,我们来不及关鸡的话总要毒死十几只。

       一日,翘妹子提起只大鸡婆给我看:“怎么办,还是生蛋的鸡,又吃了毒谷.”

       我摸了摸鸡胀鼓鼓的食袋说:“干脆将食袋划开试一试。”

       翘妹子也赞成。于是,我用水果刀将鸡食袋划开,将食袋里面的毒谷翻了出来,在小溪里将食袋彻底洗干净;翘妹子拿来针线,一针一针地将食袋缝好。没想到这只鸡几天后又活蹦乱跳吃起食来,最有趣的是它不再吃那地上撒的药谷,专吃稻杆上的新鲜谷,我们第一次给鸡动手术成功了。

      这下可好,社员的鸡一吃上药谷必死无疑,一桶一桶地拿到小溪里剖洗,真的可惜。而我们的鸡不但不死,而且尽选好谷子吃,社员们讲得蛮有味:“他们长沙人喂的鸡都要灵变些,乖巧些,怪事,怪事!”

       有一次,我到公社开“批林批孔”的会几天没回。晚上,翘妹子发现我们的一窝鸡崽都吃了药谷,不开刀的话全部会死掉,太可惜去了。她把儿子呵睡着后,将十几只鸡崽全部开刀,一个人忙到天亮。一窝鸡崽得救了,她自己却病了,我回来后心里好难受哦!
       这个开刀的秘密到后来被社员发现,这下他们才大悟也,纷纷提了鸡到我们家开刀,我们家成了手术室。有一回我们的一只大公鸡开刀后忘记鏠针了,但它还是吃谷,不过谷子从开刀的口子里漏出来,笑得我们要死。
      我们给鸡开刀的事被公社都知道了,公社开大会的时候,那位公社书记在大会上讲了此事。他说知识青年到农村来,是改变农村面貌的,不是搞那些歪门邪道的。当他讲到给鸡开刀,不再吃药谷,选着稻杆上的新鲜谷吃时,自已都讲得笑了,整个会场的人都笑了。后来这鸡开刀的秘密越传越远,好多人都会跟鸡开刀了。

      不久,我被安排到大队当民办教师,翘妹子当“赤脚医生”。当民办教师倒是个好差事,上午10点钟上课,下午4点钟放学,这样,能做好多的家务事。

       我那时侯早学会了做木工,山上有的是木材,我砍倒一棵大樟树能做几十口箱子。我把做好的樟木箱偷偷地卖给解放军(驻军)和铁路局的人,还能赚好多活钱用。

       翘妹子当赤脚医生那些年,大部分时间是给社员接生。半夜来人,半夜要跟着走,这人命关天之事,一点也怠慢不得。一次,高竹湾生产队的一位小伙子来喊,“帮我婆娘接下生,现在出来个"拳把鎯"了”

      “什么?你还拳把鎯!拳把鎯!那是横胎,赶快送县医院!”翘妹子讲话的声音在颤抖。

       这一下小伙子才吓住,拔脚就跑,幸亏送医院送得及时,才保住大人的性命。

       说句实在话,她每次去帮别人接生,都希望接一个男娃儿,接个女娃儿,主人家脸色怪难看,好象怪她似的。有几次接得女娃,主人家脸色难看还由止可;出门送都不送她一下,让她一个人她摸黑走回来,鸟叫声把她吓得要命。但接得个男娃儿,主人家可热情了,哪怕是半夜,都赶忙杀鸡煮蛋,口里喊托福托福,一直送她到屋。
      有几次接生回来她用香肥皂洗着手,嘴里念着:“今天接生又用手端屁股了,这婴儿的脑壳总喜欢往后背来,又端得我一手的屎......”

      她还学那助产的动作给我看,搞得我都要吐了。她还说这些做父亲的人,只要听得婴儿的哭声了,一下就窜进房来,首先扳开婴儿的两只脚看一下,是“鸡鸡"”的话笑哈哒。连忙就去鸡窝里抓鸡杀;要是女娃的话脸色就难看了,鸡也不抓,坐在门槛上抽起旱烟来,做得好现形喔。
      有一天晚上,翘妹子刚洗完澡和头发,又一社员来喊接生。一路上她听得出这社员讲话的声音在颤抖了,因他婆娘连生了四个女娃,关键就看这一胎了。当她提着药箱走进他家大门,见他娘从房里走出来,“得了……”说了这么一句,便走出了大门。不用讲,翘妹子猜得出,肯定又是个女娃。当她走进睡房,只见地楼板上滚哭着一个小婴儿,胞衣还缠在身上。

      “剪还是不剪?”躺在床上的产妇有气无力的说。

     “怎么不剪?”翘妹子大声说道。

      “当然要,当然要。”她的丈夫连声说道。翘妹子一弯腰,刚洗的头发正搭在婴儿身上,粘满了血和羊水。她没顾那么多,迅速将婴儿脐带剪好,包好递给她娘,翘妹子大声地说:“生男生女都一样,都是自已身上丢下的肉。”

       她又回头跟那父亲讲:“女儿好,培养出来不比男儿差,不要嫌弃。”那社员连连点头。(20年后那妹子到长沙读完了大学,现在县某中学教书)

       翘妹子当赤脚医生后给家庭带来蛮多的好处,三个儿子都很少得病了。记得那年我们队上的猪闹“猪瘟”,翘妹子悄悄地给我们的喂的猪每天打一针“青霉素”。结果队上的猪都死了,只有我们的猪还活着。听一听那些老农说的话:“只有他们长沙知青运气好,喂的鸡,药谷毒不死,喂的猪,瘟病瘟不死,他们是毛主席派来的人,毛主席在保佑他们喔!”

       我们听了偷偷地笑,我们也说:“我们是大有作为的人哒,当然要不同些沙!”

       有一次,有两个大娘和背着儿子来打针,但药箱里只有一针退烧药了,那位贫下中农大娘和首先讲:“这药当然让我们贫下中农的崽女打。”

       那位富农大娘和只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不做声。翘妹子用体温表跟两个孩子量了一下体温,贫下中农的崽38度,富农的崽40度。翘妹子二话没说把那一针扎进了富农崽的屁股上。

       这一下贫下中农大娘和开叫了:“你是甚么赤脚医生喔,我们贫下中农的崽比地主富农的崽女还不如啊!”
       翘妹子忍了一下说:“你就是到公社医院、县医院看病都只看病人的病轻病重来用药,不是看成份高低用药。”

    “那我的崽不打针,万一出了事你负责啵?”

    “我当然负责!现在就喂药给他吃,到下午如果温度再上升的话,黄医生进药回来了打针也不迟;倒是她的崽如果不打针的话会“拐场”了,一条人命我可负不了责。毛主席教导我们‘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你懂不懂哦!”

       翘妹子一席话讲得那贫下中农大娘和哑了口,只得乖乖地把儿子的口扳开让翘妹子喂药。

       她回来讲这事时,我听了心里好舒服,我说你做得对!做人就是要公平。她说我现在是赤脚医生了,脾气忍了又忍,要是在队上出工的话,哪个大娘和对我这种口气,我要骂得她狗血淋头!老子自己都是地主出身,听哒那口腔调肚子里就有火!

       有一次,翘妹子一个人在屋里,队上一个名叫“午几”的男社员牙齿痛来打针。他平时最爱在妇女面前讲下流话,当翘妹子要他解开裤子打针时,他居然把裤子全部脱下来,连屁眼丫子都露了出来。翘妹子见了也没有做声;她连忙将注射器的针头取了下来,换上一个打葡萄针用的最大针头,猛地一扎进去,用力一推……

     “唉哟!”只听午几一声叫。翘妹子也用力抽出针头,把药箱一收。只见午几捂着屁股跛着脚,“唉哟唉哟”地出了门。他婆娘正好提着一桶衣到港边来洗,见午几痛得脚都跛了:“你牙齿痛痛到脚上来了?”

       午几没有回答,头也没抬。

       翘妹子也拿着衣服到港边洗,港边上洗衣的姑娘和大娘和有十几个,翘妹子把刚才的事对大家一讲,港边上哈哈哈地一阵笑。午几的婆娘一边笑一边骂:“再得!再得!扎得好,看他下回还无聊啵!”

       第二次午几来打针时老老实实的了,只把裤子解开一点点。翘妹子也不用大针头了。
      当民办教师和赤脚医生每年的工分比较高,我们每年分红能分得100多块钱;我每月有5元钱的补助费。满儿子能走路了,我们也觉得慢慢地轻松了一些,但在“升级”后受的苦实在太多太多,想讲也讲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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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312公路

 


        不久,我被安排到离寨牙公社不远的木家冲修312公路,我们扎住在几户农家的楼上。到那里几天后就开始下雪了,下雪照样出工。大家在雪地里干活都很自觉,因为一停手脚一身就像泼泉水一样冷得发抖。搭帮伙食还开得不错,每餐能吃上有油的菜,隔一星期能吃上一回肉,比起修那石冲水库来要强多了。

       我们金麦、木山两个大队的人又扎住在一起。木山大队来了一批新知青,这批新知青(男生)都长得标标志志,武高武大,团团大脸,板角四威。只有其中几个戴眼镜的,长得斯斯文文,秀秀气气,总的一句话,都是些“长满哥”。他们来后工地热闹多了,他们唱起了当时最流行的革命歌曲,唱起了革命样板戏“……浑身是胆雄纠纠!”

       有一次,我们金麦的社员和木山的社员为争"推板"(用来拖赶泥土的工具)发生了口角,金麦人护金麦人,木山人护木山人。两边的人吵了起来,只见那几个团团大脸的长满哥,气冲冲地走到我们金麦社员手里,抢起拖板就走。

       我们金麦一位叫“赵赖子”的贫下中农也不是示弱,冲上前去,双手抱住推板不放,长满哥们毫不放让,拿出在学校拔河的那古股劲使劲地拖,硬把这赵赖子拖了几丈远。赵赖子嘴巴都被拖乌了,但还是不松手。眼看场伙越闹越大,木山的社员都不作声了,金麦人一起闹了起来,木山的负责人吴麻子和老大队连忙上来转弯。

      长满哥们见这位赵赖子眼睛鼓得像铜铃,嘴巴两角净是白泡子,双手还放死抱住拖板不松手。他们没想到这山窝子里也又这样蛮的人,他们毕竟是读了十几年的书的人,何必与这“蛮人”来斗呢,他们放让了。赵赖子搞赢了,爬起来举起双手,大声骂道:“我就冒怕你们长沙佬几!你们有好大个了不起喔!有本事就个对个的搞一场!”,他骂完又把双手在裤裆里捞几下:“你们的脑壳乌东乌噶,臭尿烧咧!”

      长满哥们望着他好气又好笑,其中一位瘦点的长满哥也气得完整无缺地骂了一句长沙粗痞话:“我跟你妈妈怕月咧!”

      另几个长满哥也接着说一句:“各是杂梗砣的草袋子。”说完就这么散了。

       晚上,大家围着火塘烤火,我们金麦几个年长的社员对那几位“长满哥”说  :“你们长沙知青刚来这里还不懂,  其实,我们金麦、木山是一家人,铺口那边的人喊我们做‘隔坡老’,说我们讲的话是酸话,瞧我们不来。”

      “我们金麦,木山的人出门在外还蛮齐心的,铺口那边的人想欺负我们还做不到。”

     “那位赵赖子是你们木山的女婿咧,他讲的婆娘就是你们覃家湾的。”

       几个长满哥听我们金麦人这么一说,好象明白了。他们哈哈一笑:“早晓得他赵赖子是杂各霸蛮的,我们不得斗哒他搞沙。”

       哈哈哈!社员们一听都笑了起来。笑声就象化解冲突的灭火器一样,大家一笑和亲了。长满哥们拿出长沙带来的香烟开给金麦的社员抽,大家互相扯起谈来。俗话说,饭是用火煮熟的,人是扯谈扯熟的。大家在一扯起谈来,一下不就扯熟了。

     “这里的人哪个的力气最大喔?”金麦一位社员说。

      “比一下就晓得啦!”木山一位社员答。

      “我们比扳手腕子劲要啵?”

      “要得吗!看金麦木山的人哪个的手劲最大。”

       于是,大家扳起手劲来。金麦的和木山的都扎起袖子比手碗劲。比来比去,没有哪个比得知青中张胖子赢。张胖子在金麦、木山扳手劲呷通!谁他哪个的手一插拢来,喊倒就倒,这一下我们知青都感到好荣幸!

       有一天半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我:“晏生哥,快来扯下我,我起不来咯。”
       我一听是我们队上的小社员罗仕态的声音,他是同我一道来修公路的 。我连忙披上衣服走到楼梯旁一看,只听见楼下茅厕边有哭声。我喊了一声:“仕态,是你喊我么?你何解咯?”

     “ 快来扯我一下喔,我绊一跤爬不起来咯……”
        我走下楼去把他扶了起来:“你头上滚烫的,你在发烧喔啊!”我摸着他的头说。

     “是的,我脑壳晕,老要屙屎,一身起了好多坨,我快要死咯。”他说着又哭了起来。

        睡在楼下的罗仕财听到哭声也赶了过来,我俩把他扶到火塘上,我叫罗仕财把他的被子拿来让他躺在火塘边,我到指挥部喊医生来。这些天公路上有人得了“脑膜炎”病,我看他那样子有点像。我心里紧张起来,下这么大的雪,又是半晚上,离指挥有四里路。对!我应该喊大队负责人安排民兵将他抬到指挥部的卫生所去,我们大队负责的就是“赵赖子”。

       我走到赵赖子床边喊了他十几声,还喊不醒,睡在整个楼上的人都被我的喊声闹醒了。我气极了,扯开他的被子,在他那肥椭椭的屁股上踩了一脚。他一坐就起来了,两眼傻乎乎地盯着我:“你撮鬼啊是!你撮鬼逮起啊是!”

       我也毫不放让,用手点筒照着他那傻乎乎的眼睛:“你撮鬼咧!各样喊都喊不醒,装八眯子喔!”

    “我睡得上好的,你踩我做甚么,”

    “贫下中农子弟得了‘脑膜炎’,要安排人送他到医院,要人去喊医生。”

    “关我甚么事哦!”他说着揉了揉眼睛。

       我望着他那样子好气又好笑:“你是我们大队的负责人哒,我不找你找哪个咯。要归你安排人哒!”我这么一说他可能清醒了一点。

       他把手一指:“我安排安......安排富农罗仕向去喊医生。”说完一头倒下,把被子一蒙,又呼呼地打起鼾来。

       我心里想,罗仕向快五十岁的人了,这墨黑的天他又怎么喊得医生来咧?何况他还是个富农份子。睡在旁边的人说赵赖子瞌睡最大,再喊他也没用,不如喊木山大队的“吴麻子”,他是管我们金麦、木山两个大队的负责人。讲得有理,我连忙跑到另一楼上叫醒了吴麻子。吴麻子相貌虽然长得丑陋,人还是很好讲话,他听说有人得了脑膜炎连忙起了床,叫上民兵排长杨通茂。

       我先回到火塘屋要罗仕财看好罗仕态,我去喊医生了。罗仕态又抓住我的手:“你快点喊医生来喔,我难受得很咯......”

       我安慰他说:“你莫急,忍一下,我很快就会喊医生来的。”我说完拔腿就跑。
       我们三人连滚带爬翻下山路,来到新修的公路上。风刮得呜呜叫,雪打在脸上发麻。我们三人并排跑着,两公里路一口气跑到。我锤开指挥部的门讲明来意,我讲得吓人,病人身上有出血点,又发烧又呕吐,肯定是脑膜炎。他们听后立即安排姓储的女医生同吴麻子先去看病人。我要杨通茂陪着我催他们,打电话给县医院来救护车接病人,这是储医生说的,脑膜炎病人她只能暂时控制一下。

      电话打了十几次还打不通,他们说救护车要来的话也要等天亮才能出门,因为天下雪路不好走;我见他们打电话也打烦了,再说,我还是不放心罗仕态,我得先赶回去看看。我临走时要求他们天亮一定打电话叫救护车来,人民关天!

      一路上杨通茂说是你这长沙知青来喊医生,要是他们本地人根本喊不动他们。他还说我讲的好吓人,好逼人。我说脑膜炎病传染快,搞不好就要死人,不能耽误时间。当我们回到屋时,储医生冲着我说:“不是脑膜炎咧,是急性肠炎。你讲得吓死巴人,好象自己是个医生一样。”

       我一听说不是脑膜炎心就落了下来。储医生说天亮不要打电话了。我心里想:万一指挥的人打电话把救护车喊来了,这脑膜炎是我口里讲出来的.

      我想到这里,还是去指挥部讲一声为好,趁天还没有亮;储医生也赞成。于是,我便叫上罗仕财做伴又往指挥走。当我们回来时天快亮了。罗仕态打针吃药以后慢慢地好转了。

       几天后他的病全好了。他的几个哥都来修公路,听说我半夜去叫医生为他弟弟治好了病,很感激我。他们讲得好,说我来农村几年了,他们把我当亲兄弟一样。的确也是,我也把他们当自家人一样,他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一样。

      为这事我被评为“学毛主席著作积极份子”,还奖了一本毛主席语录。这也是来农村三年第一次得这样的荣誉,我拿着奖品,大家拍手的时候我的脸都红了,好不自在啊。

      修公路一个多月了,身上仅有的一块钱也用光,一身脏得不象样子,我又想起那三个妹子在家里怪可怜的,天气这么冷,柴一定烧完了,我得回去一趟。一来洗个澡换换衣服;二来帮她们砍几捆柴,要晓得,天冷没有柴烧是最难过的。
      公路离寨古冲有八十里路,一般人回去,先走到县城吃顿饭再赶路。我身无分文了,怎么办?有几位外队青年社员帮我出主意,说县城蚂蝗桥边的那家饮食店要的是柴,一路上有的是柴棍捡,随便捡捆柴就能卖上几角钱。听他这一说蛮有道理,要得,就试试看。

      大清早,我踏上回去的路程,我走到离县城还有七、八里路的公路边,我就开始边走边捡柴,走了一段路,捡得一小捆,仔细打量一下不太像样。正好路边砍倒了一棵枞树,我连忙爬上去,选着直的粗点的树枝板了起来,我用水果刀帮忙,总算凑齐了一捆柴。我扛在肩上大步大步地往县城走去,几年来我锻练了一身好肩膀劲,扛几十斤重的东西走几里路不用歇气。照他们说的,我直往蚂蝗桥饮食店走。

      我来到到店门边放下柴,对着正在煮甜酒粑粑的老奶说:“老人家,你们要柴吗?”老奶奶看了我一眼,又望了望那柴,没有回答。

    “你们店里是不是收柴火?随便算几角钱。”我手指着柴又说一句。

       老奶奶上下打量下我:“你这算什么柴,难看死了,你看看我们那些柴好漂亮。”

       的确,靠放在灶边的那几捆柴漂漂亮亮,匀匀称称,再看看自已这捆柴,对比起来太难看了。

    “随便算个钱吧,对对对,就换一碗甜酒粑粑也行。”我说着指着大锅里煮得翻滚的甜酒粑粑,我肚子实在饿了。

       老奶奶笑了笑说:“你是干么各的哟?”

       “我是知识青年,在寨牙修公路的。”

       “知识青年,长沙的?”她惊讶地问。

       我点了点头,怪不好意思的。

      老奶奶对着正在卖售的大婶说:“这有个长沙知识青年,要用柴换碗甜粑,换还是不换?”她这么一说,堂里的顾客一下都望着我,我那一下真的难为情。我耳根一热,我晓得我这爱发烧的脸肯定又红了。

       大婶走到我的面前看了看,又望了望我那捆柴,对老奶奶说:“换给他,蛮造孽的。”

       我终于换了一大碗甜酒煮粑粑,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口气就将那碗吃得精光。老奶奶望着我笑了笑,又给我添了一瓢,是同情,是怜悯,是施舍,是可怜?我望望周围的人,我比他们都不如,我简直就是一个“叫化子”。我真的是“大有作为”哦!想到这里,我那不争气眼泪鼻涕一滚而下。
      后来我回到公路上将此事同那几个社员一讲。“喂.....你当真这么做了?我们是摆你的,逗你玩的。”他们说完哈哈地笑了起来。原来他们是逗我玩的,我可当真了,出了个大丑。
      不久,得知章伢子转点了,张妹子与工人结婚,刘妹子嫁到了长沙附近的苏家圫,李妹子也转点了,黄妹子也随一家人到长沙附近落户,我们知青组生活到此结束了。
      留下这位翘妹子,原来是黄妹子喊来做伴的,没想到我俩伴到了一起,一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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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木屋里的笑声……  

  

        过中秋不久,黄妹子也来了,她见一男一女不方便,便叫九队知青“翘妹子”来作伴。新屋就起在生产队仓库旁边,前面是稻田,一股溪水从门前流过,还蛮方便。正巧碰上学大寨,我们金麦大队成立了全县第一个大寨式的大队,大队统一核算工分和粮食,翘妹子住进我队,寨古冲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属一个队了。

       我们三人在一起相处得不错,不久,组长李妹子也来了。不过,她这次来不像以前那么积极进步了,嘴里不再讲那些革命啦、扎根啊、阶级斗争的大道理了。因为她爸爸在长沙挂了牌子,家也被抄了。她好象把一切都看透,她检讨当年“节约粮食”的那些愚蠢行为;她说书越读得多越受毒害深!

      住进新木屋舒服多了,又点上了电灯。有一天清早,我起来解大手,打开大门捡到一个皮荷包。我登上茅厕把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三十块钱和几十斤粮票,还有一张长沙县某生产队的接受证明。我一看是李妹子的名字,我明白了这是李妹子的皮包,幸亏被我捡到,不然的话会惹有好多猜疑和麻烦。当我把皮包交给她时,她打开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搭帮你起得早,万一被社员捡哒还有个鬼。”

      在这段日子我们四个人像一家人一样相处得很好,但有一桩事使我们最伤脑筋,那就是“早请示”和“晚汇报”。每天天刚蒙蒙亮,新任队长覃大个子就到了我们新屋里,他吹起哨子大声喊:“早请示啦!早请示啦!来迟了不算工分。”

       随着喊声,社员陆陆续续挤进了我们的堂屋里,覃队长站在“宝书台”前,手拿着语录本:

     “立正”,他的话刚落音。

       社员们一起喊:“无产阶级革命立场坚定!”

       接着他又讲;“首先,让我们怀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共同敬祝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

       社员一齐挥着手中的语录本,大声喊着:“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他又说:“祝愿毛主席的最新密战友林副统帅身体健康!”他的话刚落音。

       大家又齐声喊:“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最伟大的领袖是毛泽东,最响亮的歌是东方红,让我们纵情歌唱《东方红》。”他扯起喉咙:“东方红,预备起!”

       大家一齐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歌唱完后,开始请示了,只见覃队长弯腰鞠了一个90度的躬,把毛主席语录贴在胸前:“毛主席,毛主席,我们今早晨照样去犁田,妇女做杂工,年老的留在仓库箱谷子.....”
       覃队长讲完了,便对着大家讲:“你们有甚么要请示就上来请啦!”

       随着喊声就有社员走上前来对着毛主席的像说:

   “毛主席,毛主席,我今天要去走下人家,我的舅舅得了重病,我要请天假去看看他,他家是三代贫农。”一个讲完了。

       接着一个大娘和又来请示:“毛主席,毛主席,我今天要请假,我的妹妹生了小把戏,我要去打‘三朝’。”

       “我要去赶场哦!”

      “还有我一个哦”

      “还有我和我的奶奶哦。”

      “我的公公也要去赶场哦。”

        要请示的都一一请完了,覃大个子又站到了中间,他又扯起喉咙:“大海航行靠舵手,预备起:”

       大家一齐唱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后才纷纷离开。这时,天刚好亮,我们等社员走后,又赶紧钻进被窝里热一热身子。

       晚上,“晚汇报”的内容和“早请示”的大致相同,只是汇报一下当天做了些什么事,再安排一下其它事。那些队委们总要在我们的堂屋里扯东扯西闹到半晚才出门。第二天照样“早请示”;而且越来越早,有几个队委居然打着手电筒比起早来,这下可苦坏我们了,但又不敢讲,这政治上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轻重。

       有一天早请示,罗家大爷匆匆赶到会场,他那件衣服扣来扣去扣不好,他一边念一边扣,还是他儿子打起手电筒一照:“爹爹,你的衣裳穿错了,这是我娘的衣服。”,大家围过来一看,哈哈.......整个屋里人都笑了。

       我忍了好久的笑了,这回见社员们都哈哈地笑,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场,这笑话笑得全大队都晓得了。

      我们寨古冲的人有个爱讲笑话的习惯,尤其是学大寨,大家一齐在田里做“混混工”时,动手的人少,动口的人多,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笑声不断。

      我们知青住进了这新屋后,又闹出个大笑话。事情是这样:生产队死了一头老黄牛,分完牛肉后,覃队长拿着那尺多长的“牛鞭”,嘻皮笑脸的对我说:“喂,吃牛鞭波?吃了好和几个妹子来劲些,你现在算是行桃花运哦,整天有三个妹子围着你转。”他说完还把那牛鞭在我眼前摔了几下。

       我讨厌他这号人,不理他,照样锯我的柴。他又走到翘妹子面前说:“吃牛鞭,送给你们吃!”

       翘妹子望了望旁边的李妹子,李妹子到底多读了几年书,知识丰富些,她对翘妹子说:“牛鞭的营养价值高,长沙有钱都难买到。”

       翘妹子一听营养价值高,又不算钱,送给我们知青吃,连忙接过牛鞭。平日里最懒办饭菜吃的她,今日里显得格外勤快;只见她又洗锅又吹火,李妹子也抱着柴来帮忙。她俩将牛鞭盘放在锅里,那炒菜锅本来不大,盘放着牛鞭,放上点水就满满的了。

       火越烧越旺,柴越添越多,我见她俩忙进忙出,好高兴的样子,还唱起了最流行的样板戏:“我家的表叔数不清......都一颗红亮的......”突然,一阵“卟卟卟”的响声。顿时,火塘里冒出一股股白烟灰来,只听翘妹子一声尖叫“啊呀!啊呀,活了,活了......冲出来了!”

       在一旁洗被子的黄妹子连忙喊覃队长快来看:“咯是何解?”。

       覃队长走进火塘房后,只见他双手捂着嘴巴“咯咯咯”地笑了出来,脸块笑得通红,笑得蹲了下来。几个社员跟着进了火塘屋,火塘里传来了哈哈哈的笑声。

       我不晓得他们笑什么,我扔下手中的锯子,走到火塘一看。只见翘妹子靠在板壁上,见我进来,她用手指了指轻轻地说:“吓得我要死,那家伙活了,我看见它从锅里钻出来,像蛇一样。”

       我走近一看,原来,这两个不会做事的蠢家伙,把牛鞭放进锅里,砍都没砍断一下,就是一根整家伙放在锅里煮。那牛鞭经猛火一煮,煮发涨了,煮成了硬挺挺的一根,锅子太小,一下就冲了出来。

      社员还在不停的笑,我见那粘满火灰的牛鞭还有什么吃场,我拈起那又烫又硬的牛鞭往小溪里一丢,嘴里骂着:“克你娘的三十三喔!”,那牛鞭随溪水飘飘而去,越飘越远,不知去向何方。
      平时里能说会道的李妹子这一下不做一句声了;也不再说什么营养价值高了。翘妹子呢,那张红脸吓成了白脸。

      这下可好,牛鞭未吃成,逗来一阵笑。社员纷纷要我们谈谈吃牛鞭的感想,什么吃牛鞭……谈圣经(肾筋)啦!那牛鞭被长沙妹子煮得梆硬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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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中秋节


  
        我一个人回到农村,原来的那间老木屋里已经空空的了。我们的农具、炊具都被人拿走,留下几张空床铺。幸好我们的知青新屋修好了一间房,我搬了进去,就在床边架起了烧火架,烧起火来。我从仓库里出了50斤谷,到代销点买了1斤盐、2个钵子。向社员借了一口鼎锅,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时候正碰上打谷子季节,白天累得要死,晚上还要“晚汇报”学习到半夜。天刚刚亮又来个“早请示”,搞得人人都精疲力竭。记得中秋节的前一个晚上,队上开会,宣布中秋节休息一天,我回来后睡不着了。我想社员都有鸡鸭杀着过节,而我只有一点米和盐,连小菜都没有。我过甚么中秋节,我还担心长沙的妈妈是否还挂牌子站在厂门口,还担心多病的哥哥下农村,我更担心沅江的三哥,他们一家人现在怎么样.......

      我还考虑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我想了好多好多,想到天亮终于想通了。多愁忧虑是无用的,靠自己这双手,解决目前最现实的问题:设好菜园,种好菜!把日子过下来。

      我吃了早饭后,把房门一锁,挎上柴刀上了山,我忙了一上午,砍了四捆小柴棍扛到了菜园里。我将菜园围好以后,又扛起锄头挖起地来,到天黑终于把地挖好,撒上了菜籽,我相信,不出一个月就会有菜吃。当我回到屋时,寨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

      我肚子早已咕咕叫了,连忙烧火煮饭,没有菜吃光饭也行。突然,有人在门外喊我:“小陈!小陈!”

      我一听是社员罗仕城的声音。我扯开门一看,他手上端着一大坨红肉递给我:“拿坨野羊肉给你过节,我下午来了几趟,你不在屋。”

      我接过野羊肉:“今天得的羊,是铁夹子夹的吧?”

    “上午用索子套的,我今天想请你吃饭,又怕别人讲嫌话。你这次回来蛮可怜的,样事都冒得,真难为你过喔!”

      我笑了笑说:“不要紧,困难是暂时的,谢谢你喔。”

      莫谢莫谢!”他说完便走了。我望着他那矮小的身影,他比我大两岁。他虽然出身富农,但为人特别好,我到农村两年多的时间,他家几兄弟和我关系都好。他讲得没错,我现在的确很可怜。

       饭煮熟了,我把饭舀进钵子里,将切好的大块大块野羊肉倒进鼎锅里。没有油,只好来个清水炖羊肉。肉煮开了,我试尝了一块,还咬不动。看来要用小火慢慢地煨,我添了几块硬柴,把鼎锅盖揭开小半边,让小火慢慢地煨。累了一整天了,我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突然有人叫我吃月饼,我起来一看,是妈妈来了。她递给我一包九如斋的月饼,我好高兴,拿起一个咬了起来。怎么越吃越肚子饿,突然舌子一麻。唉哟!原来是做梦。我往窗外一望,外面好亮,我走出门来一看,月光正照在大门口。我抬头望一望天,天上好圆好亮的月亮喔!对,今天是中秋月。

       我低下头,只听得肚子里咕喽咕喽响。这真是:“举头望明月,肚子闹饥荒。”我想起了那鼎锅羊肉一定煨烂,我无心赏月了,走进房去,端起那鼎锅羊肉往大门口一放。端起那钵饭,借这中秋明月光,大口吃饭,大块逮肉。嗨呀呀!这清炖野羊肉呷起来透鲜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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