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玲玲高中毕业后就有点赖不住了。妹妹玫玫刚进高二。弟弟光宗初中毕业之后,还在家里待业。本来按照街道上的要求,光宗初中毕业后都是要下放的。但由于母亲顶着,并以她们两个姐姐毕业后一定下放为条件,光宗才没有下到农村去。现在自己毕业了,再顶着不去,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来。 于是由父亲高功国出面联系,就近插队落户下放到了荷花公社的西岸大队。正好芹妹也在家里闲荡。她先是以家里困难为由,不肯下乡。但不下乡就不安排工作。老是呆在家里玩也腻味。做花炮外加工做得也有点烦了。看见玲玲也下乡去,而且又就下放在离家里只有十多里路的荷花公社,就试着提出来要跟玲玲一起去。这就正好合了高功国夫妇的意。他们正担心玲玲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下放到一个生产队,连一个照应的伴都没有,因此有点放心不下。现在芹妹也提出来一起去,就正好是公公合了婆婆的意,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是也帮芹妹一起办好了下乡手续。又专门要供销社跑货车的司机跑了一趟,把她们要带的行李东西一并拖到了生产队上。只是在暗地里交代玲玲,要她不要跟芹妹学坏了。 由于下放的地方离家里近,两个人便经常回来。回来的次数多了,有时候就赖着不想去了。特别是芹妹,疯疯癫癫地搞惯了,原以为下放农村也就是出出工做做农活,没想到赚那工分比做外加工还难。不但难,而且还苦。不但苦,而且还寂寞得难受。因此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玲玲,都回来几天,还是回队上去吧!”有时候玲玲在家里呆得久了,周瑞庭就会这么唠叨几句。 “芹妹也没去呀!”玲玲听得不耐烦了,就会把芹妹搬出来做挡箭牌。 “什么人不好比,干嘛要跟芹妹比呢!她那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真是没出息!”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自尊心又强,周瑞庭除了嘴上多说几句外,也拿玲玲没有一点办法。 “我知道的。队上劳力又多,又没什么活干,回到队上也是耍。”就真真假假地跟妈妈诡辩。 有时候不想听妈妈的唠叨了,就干脆跑到芹妹家里去玩,或是陪着她一起做外加工。 “我妈老是催我回生产队上去,真是听起就烦躁!”玲玲经常这样在芹妹面前诉苦。 “我是死人都不想去了。我妈妈也支持我!大不了是不要招工了,当一辈子的无业游民也无所谓!”倒是芹妹显得比玲玲乐观,说起话来也一副油腔滑调玩世不恭的口吻。因为有点破罐子破摔,便常常把严肃得不得了的事情看得清淡如水,不以为然。那怕是天蹋下来了也不要紧,反正有高子顶着。 “那也不是个好办法。我认为队上还是要去的,只要农忙的时候去去就差不多了。”玲玲毕竟还是不象芹妹那样。可以说,她之所以下放,那完全是为了招工。如果放弃招工的话,那还不如干脆不去。 “怎么不是办法?先熬它几年,到了结婚的时候,再去找个好老公!”芹妹说话一点都不遮遮掩掩,直爽得象个男子汉。 倒是玲玲听得有点脸红起来。在她看来,有些话在心里想想还差不多。要她说出口来,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于是不做声了,只是帮着芹妹做花炮。快到中午了的时候,就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家里去做饭。 好一段时期了,玲玲差不多成了家里的专业厨师。除了不做早饭,中饭晚饭她几乎全包了。围着灶台转不仅可以消磨时间,同时也是一种享受。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又会不痛不痒地对她妈妈发几句牢骚。 “这下好了,我都成了家里的专业厨师了,将来要是哪个单位招大师傅,我肯定连学徒期都不要了。” 直说得周瑞庭又好气又好笑的。玫玫和光宗则笑得只想喷饭。 也有时候耍野了心,忘记了回去做饭。便要接受审查似的回答周瑞庭的问话。因此总觉得妈妈有点跟她过不去一样,象是时刻都在监视她的行动。 “今天到哪里玩去了?”“都跟些什么人在一起?”“真是耍起来起疯,连饭都不要做了!”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玲玲听得烦了,就有点起火。于是干干脆脆地回答一句:“总不是做坏事去了!”那口气象是在说:“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其实,也怪不得周瑞庭对玲玲那样操心。做父亲的高功国忙于工作,把几个伢妹子都交给了她。玲玲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又下放到了农村。那怕是任何一个孩子出点什么差错,她都无法向高功国交差。特别是她最近听车间里的人说,社会上正在流行一本叫做《少女之心》的手抄本。好多伢崽妹子看了心里痒痒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有的甚至是出事了。于是担心玲玲她们是不是也和那些人搞在一起。到时候出了问题,不但是向高功国交不了差,如果还要传到派出所去办学习班,那就一家人的面皮都没有地方放了。 于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只好严加管教了。 “玲玲,莫嫌当妈的多嘴,你们妹子家的,还不懂事。现在社会上又复杂,好人坏人又冇挂招牌。你们伢子妹子三个四个地搞在一起,不晓得信就出了问题!所以我说,从今天起,不准你再疯疯癫癫地到处乱跑了,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周瑞庭是轻言细语,但又是苦口婆心。她生怕话说重了玲玲会听不进去,甚至会象往常一样反感,或是干脆就和她顶撞起来。 “那我就队上也不要回去了,呆在家里才最安全。”玲玲也学会了反唇相讥。 “队上当然还是要去的。既然都已经下放了,表现还是要好一点。不然的话,将来怎么招得出来呢?” “那队上就不是‘社会上’了?”便开始反感,甚至想造反,想反抗。 “你怎么可以这样狡辩呢?” “我狡辩吗?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烦死啦!”玲玲便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急得直跺脚。她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委屈没有地方说。 见玲玲这样放肆的样子,周瑞庭也来了脾气:“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这还了得,翅膀都还没有长硬呢,就没有说话的份了!” 见妈妈发起这么大的火来,玲玲倒是也有点怕了。就嘟着个嘴,不再做声了。 在玲玲的记忆中,妈妈还是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虽然觉得妈妈的话多少有点道理,但毕竟是把问题说得太严重了一点。她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地交朋结友,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是下放后回来得勤了点,在家里呆的时间长了点,便被妈妈把自己说得象个危险分子一样,心里便充满了委屈。于是,她一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里,伏在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