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星光

文斗

守望星光

 

——看《难忘华塘青春梦》的随想

 

 

１

 

　　终于利用国庆假期的一个夜晚,看完了《难忘华塘青春梦》的光碟。
　　揉着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燃起一支香烟，望着烟雾冉冉飘散。
　　此刻，荧光屏上闪烁着雪花点，周遭一片黑暗与静寂。
　　有一股潮水，在静静涌动。心砰然作响，潮渐渐涌起。万马奔腾，潮水汹涌而至。人被淹灭，心被淹灭，唯见一点烟火明灭。
　　本以为年近花甲，心早被世事填满，泪水已不再有。偏偏今夜，在这个时候，在如墨的夜里，在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心灵中那个最柔弱敏感的部位被深深触动了。
　　四十多年过去了。山河壮阔，壮阔的只是王朝兴替。桑陌之间，飘荡的仍是平民的野歌。所有的承诺，也早己灰飞烟灭。江边一竿明月，钓不尽的往事如梦。

 

２

　　红旗似海，歌声如潮，知青们胸佩大红花告别亲人，面对摄影机，意气风发地登上了上山下乡的列车。拍完电影后，大家又嘻嘻哈哈地回家去。
　　到第二天，才是正式动身下乡。没有了摄影机，歌声不再嘹亮，月台上却是一片哭声。
　　原来，第一天的下乡只是一场“演习”。
　　这只是那个荒唐年代里的一个荒唐故事，为了欺骗平民，竟肆无忌惮地让平民来当演员。不会有人愤怒，也没有资格愤怒。长期来，蒙昧与恐惧使我们习惯被人把玩，使我们由懵懂少年逐渐走向世故中年。
　　专制政治制度成功的地方，是在它的臣民里塑造奴性的话语系统，这样可以预先去除杂音，消灭可能出现的体制内的竞争者。
　　教会了人们说话，就可以铸剑为犁，把挥动板斧的李逵变成维护封建金銮殿的木匠，让手擎长剑的辛弃疾去凭栏拍杆。
　　想想，一生当中我们曾作了多少次这样的演员啊！对着镜头读著作、对着乡村孩子讲批孔、还有那些数不清多少次了的表态、举手。时至今日，我们仍还常常不自觉地演着一些真实的谎言。
　　常常看到一些对那个年代的控诉与回忆，但见被迫害者完全重复着迫害的思维模式和话语，仍偏执地深切怀念着制造这一切的某个人，是深为可怕。
　　看《难忘华塘青春梦》，重读过去，历尽艰辛的还乡旅程为的是寻找早己失去的精神故乡。也许可以从中发见让我们丢失纯真的罪恶源头，也许可以让我们在今后岁月中守住真实的自己，让我们的后代可以拒绝心灵受辱，而不再让社会良知决堤。

 

３

　　曾经年少爱追梦，可是在《难忘华塘青春梦》中，我们却看到了太多被粉碎的青春梦。
　　尚是学生时代的陈庄等人，满怀对人生的憧憬参加高考，却由于档案中的所谓历史问题，竟被在试卷上批下了“不予阅卷”四个大字，从此终生断了大学梦。那年头，每个人都不知自己档案上面写了些什么。如果不是专制这架飞机的坠落，个人档案这个肮脏的黑匣子，恐怕永远都难以解密。档案曾是一代人的阴影。
　　酷爱音乐的沈保庆，多次投考音乐院校无门。那年头，用他的话来说是：“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还得考虑你是什么人。”什么人？就是出身不好的人。回城过春节与母亲团聚，大年三十夜却硬生生地被上门查户口的人驱赶回乡！
　　章丁文，精神病院里一个目光呆滞的佝偻身影。真难以将这个身影与青年时代照片中，那有着一双清澈眼神的他联系起来。不知今日紧锁在铁门里的他，曾经历了一些什么样的遭遇，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的命运，似乎只能在一纸平反书中（在他失去神智后的一份平反），隐隐可以找到一点答案。
　　原因就只有几个字，“敢于向领导提意见”。
　　还有李莉，一个本是充满才气的弱小女子，在与被遣送远乡的父母作生离死别般分别的同时，被迫嫁给一个陌生的农民。父母们连参加女儿婚礼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回首往事,李莉泣不成声.
　　泪水宣泄得了昔日的苦楚，却永远愈合不了心头的伤疤。
　　梦的破碎，实际上是人权的被剥夺。
　　回看那一段历史，我们的学习权、居住权、工作权、爱情权等等许多做人的基本权利，都遭到了空前野蛮的践踏。

 

４

　　摇晃的镜头中，只见荒草萋萋，山道乱石嶙峋。这就是当年华塘知青们流血流汗开垦的梯田。这里，曾经是满山的茶树。
　　一位女知青指着远处的田野与农舍说：“四十年了还是这个样子！”旁边站着的一位农妇，正表情木纳地望着摄像镜头。
　　我们有过太多的无谓劳动，都被政治利用，都被用来为政治服务。一个小小华塘农场的兴衰，竟也成了昔日省城的某位领导政治沉浮的晴雨表。
　　遭灾的却是平民百姓。

 

５

　　关于历史上的盛世与乱世，老百姓与知识分子的认识总是有区别的。
　　曾看到有人说过：对老百姓来说，魏晋是乱世；对知识分子来说，魏晋却是盛世，魏晋有了“人”的觉醒，有广陵散，有陶渊明。对老百姓来说，康乾是盛世；对知识分子来说，康乾却是乱世，康乾有八股文，有断头台。
　　两者观点截然相反。
　　但对于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年代，绝大多数的老百姓与知识分子都会异口同声地说：乱世！
　　华塘知青，湖南知青，我们整整那一代人，不幸都遭遇了那个黑暗的年代。

 

６

　　黑暗年代可以扼杀自由，却扼杀不了人性，人性有时就像顽强的种子一般。无助的华塘知青，也在患难之中悄然绽开了友情与爱情之花。
　　没有什么比这更感人的了，没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了！
　　知青们在艰苦岁月中相互帮助，甚至连招工回城的指标也有人愿意让与身边同伴，王安平同学在乡下不幸身亡，知青们四十年如一日地探望她母亲．．．．．．
　　在那黑夜里，我们并不是独行者．友情就像一缕温暖的火光，支撑着我们走过黑暗，走过寒冬。

 

７

　　感谢网站笨笨牛等多人的辛勤工作，呕心沥血制作出了这部记录片，一部记录知青自己经历的记录片。
　　虽然其中某些情节还有点显拖沓，在配乐、章节过渡等效果处理方面还可再雕琢，但其深度与水平己远远超过了以往任何一部知青题材的记录片。影片通过知青重访华塘这条主脉络，引申出了一个个发人深省的故事。己不只是简单地记录知青的聚会活动，采访的镜头直抵被采访者的心灵深处。没有太多的主观阐述，但透过画面对社会的拷问却使人震动。
　　从荧幕上发黄的老照片中看昔日那些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女，对照今日一个个两鬓斑白老知青们，深感岁月不饶人，人生苦短。
　　虽然青春不再，但记忆尚未死亡，认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深刻。抢录下这个群体的悲喜哀乐，反映社会变革过程中这个群体的命运起落，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在这方面，笨笨牛们作出了非常有益的探索。

　　历史的隐蔽意义，只在告诫，只在启示，提供一个怀疑的空间，给出一个反省的隧道。有时候，民间的记录反而比官方正史更加真实。
　　让我们理智的审视过去，以虔诚的痛苦和悲壮向自己敬礼。

 

８

　　往事不再，青春悄然远去，就在这里，守住自己手中烟头一明一暗的火焰，用被往事浸泡的心灵，我寻找着梦中的陆地。
　　让所有的往事一起沉入黑夜，把往事充满星空，守望一点星光，默默阅读。

                                          

                                     2006年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