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秧时节,队里忙碌起来。清晨,男子们忙着犁田。妇女们全都打早工下秧田扯秧抢工分。队里实行小包工,以扯秧的个数计分,而且必须在吃早饭前备足队里每天需要栽插的秧苗,当然也不能大于当天的需求量。于是她们争先恐后,动作之快让人咂舌。
桂花佬打过很形象的比方:抢工分就像抢舀一锅饭,饭锅只有那么大,你不舀别人就舀光了。
打早工相当于加班,我们从来不参加(其实也根本不会那些农活),通常都是早饭后随大伙一起出工。
为了保护妇女的健康,队里从来不要她们插秧。因此她们扯完秧后无需再下田,只负责做坡地里的农活。
早饭后其他男劳力继续犁田、耙田,为下午插秧做准备。上午只有桂花佬带我去插秧,阿四和老十他们之前已经回贵阳去了。
虽然我曾经在学校组织的“支农”活动中下过田,但从没插过秧。桂花佬真不愧是先生,从田里的身姿,到分秧苗、手握秧苗的姿式,无一不细心解释,耐心示范。
“蹲马步,身子要正,蹲稳了才好展劲(用力)!”
“右手分秧后,用拇指夹住根须,伸直其余四指护着根须往下插。”
“每一排栽五株,左脚要踩在第一株和第二株之间的位置,右脚踩在第四株和第五株之间的弄堂里,这样退过去就不会把秧苗栽在脚印窝里了。”
山里有不少水田面积不大,而且大多呈不规则弧形。在这种田里插秧很有讲究,插秧的质量不仅和产量有关,而且牵涉到今后薅秧的难易和好坏。
为了沿着弯曲的田坎均匀地插秧,保持均衡的行距和株距,就需要在栽插时动动脑筋。桂花佬告诉我这种方法叫栽“走边窝”。也叫栽“胞衣”,即平行于弧形的田坎一圈一圈把水田栽满。
“栽‘走边窝’的关键在贴‘鸡仔棒’”,桂花佬边说边示范,“就是在田坎向内弯时,以田坎为弧,以栽在左边的第一株秧苗为圆心,那么在栽第二排秧苗时就少栽一株,依然以刚才的那株秧苗为圆心来栽,这样就可以保持秧行与田坎平行了。”
“反过来也一样,如果田坎往外弯,弧和圆心的位置则相反。”
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暗暗为他简明扼要的指导惊讶,谁说师塾先生只能教“之乎者也”呢?以他的水平教几何我想不但卓卓有余,而且必定精彩。我为能碰到这样的好先生暗自庆幸。
见我一点就通,老人也非常高兴,收工时居然表扬道:“我看你是聪明有种富贵有根啊!”
“不!不!是您老教得好!”我由衷的否定道。一边活动酸胀的腰,一边查看自己栽的稻田。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同一块田里,师徒的作品天壤之别,前者植株均衡笔挺,距离均匀;后者植株大小不一,株距忽密忽稀,更要命的是,所有的植株都往一个方向倾斜。
“冇关系”,桂花佬显然看出了我的局促不安,“你刚刚学,慢慢来,多栽几天就好了。”
“不过秧苗要栽得正才活得快,栽斜了它就必须先立起来才能往上长。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啊是啊,下午我一定注意,谢谢您的指点!”我被老先生的宽容感动,心悦诚服地道谢。
午饭后,男劳力除留两个人继续架牛耙上午犁好的田外,其他人全部下田插秧。
下午人多,去栽插队里的那些大田。栽大田的规矩与上午大不一样。首先由队里技术、体力最好的人破田。即栽五行横竖笔直的秧苗在水田正中,将水田一分为二就叫作破田。破田人栽一个秧(三手秧)后,第二个人才跟进,以此类推,次序按个人技术、体力的高低排列。我自然位列末尾,排在桂花佬(他是队里年龄最高的老人)的后面。
乡亲们插的秧苗横平竖直,非常匀称美观。更重要的是,只有这样才便于日后薅秧。
这里地处湘黔交界,受湖南生产方式的影响很大。比如薅秧用的秧耙就产自湖南。耙头是六寸长三寸宽两寸厚的木方,正中有个圆孔。耙齿是等距离排列的五块两公分宽呈内弯的扁铁,嵌在木方长边下侧。耙杆为两米左右的竹竿与耙头正中的圆孔连接。使用这种工具薅秧,不仅可以免去在田里的弯腰之苦,而且功效比黔东南某些地方用手指薅秧的落后农作方式要高出若干倍。
当然,这一切我是在学会薅秧后才晓得的。
栽了一天秧,我简直累得直不起腰来。农民的辛苦,农民的劳累,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我哪里会知道呢?
2011-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