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客
2006年我刚上网时写了几篇《寨古冲的岁月》文章的最后我是这样写的:“我永远忘记不了我离开农村的那一天,一位老农民送我上车时,手指着山坡说:‘山坡是主人,我们人都是客。你在我们山窝子里做了13年的客,往后还要来这里做客,还要来看看我们啊.....’老农的话讲得有道理,我们曾经在农村是做‘客’;现在回到城里还是做‘客’。天地是主人,我们人都是客。我总是这么想,天下的客人们,日子好过的也是做客,不好过的也是做客,钱多的也是做客,钱少的也是做客,有权有势的也是做客,无名小辈也是做客;身体强壮的也是做客,体质虚弱的也是做客,天老爷赐给每个客人每天的24小时是绝对平等的。我们这辈客人已经在人世间做了一大半辈子的客了,剩下的客人日子不多了,我们做好客吧!”
每当我提到“客人”二字,就喜欢回忆在农村的日子,我刚下放到金麦的山窝子时个子特别小,最喜欢和山里的几个和我年龄上下差不多山娃子上山摘野果吃,他们对我特别好,每次摘板栗、摘柿子、摘弥猴桃等等,他们总是不要我上树,就要我站在树下等他们,一会儿他们就能把大颗大颗的板栗,熟红了的野柿和熟软了的弥猴桃递给我。我接过他们的礼物,客客气气地说:“谢谢!谢谢!”他们总是笑嘻嘻地回答:“莫谢莫谢喔,你是长沙来的客,你是我们的客人啊!”他们说得好亲切,好诚恳,他们说我是客人,我这客人当然也客气地回报他们,我的回报就是讲故事给他们听,他们爱听城里的故事,听了还要问,问些稀里古怪问题,我总是耐烦地和他们解释。我们相处相处得很好,真的就象客人一样来往。
几年后,我成家有了几个孩子,因为有了负担,干起活来特别使劲,送公粮时,15里的山路我挑110斤打两个转,在休息的凉亭里,社员们见我这么累总是让个位子给我坐。有一次,我们一伙人挑着公粮到了凉亭,凉亭坐满了人,一位高个子老大爷起身让位子给我坐,我晓得他是我们金麦乡一带有名的木匠,人称高木匠,是很受人尊敬的人。我说:“你老人家坐吗,要你老让位子怎么要得。”
老人家摸了摸白胡子:“前客让后客,我们歇气歇好了,让你们后来的客歇一歇了,你是长沙来的客,来得远,当然让你坐吗。”他说完硬把我拿到他坐的位子上,他说这个位子正在风口上坐起来舒服。我很感激地说了几句:“谢谢!谢谢!”
有一社员听我说谢谢,连忙答起腔来:“他这长沙来的客,比我们本地的人干活还要干得蛮些,他这个客人做得累啊!”
我们本队一社员也接着说:“他是比我们累得远咧,在门口田坝里犁田总是背着儿子犁田。在山冲里犁完田,不是砍一捆柴回,就是扯一篓猪草回,月光下他还在菜园忙,一天难看见他坐下来休息下。”
“他有一回在冲里犁完田,还到20里外的竹山里担4床晒垫,回到屋天都黑了,第二天又担着晒垫去赶场,回来时又担100斤化肥回来。他那两天当得做了5 天的工。”我们的队长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
在坐的人听后都议论起来,有的说我做工做得蛮,有的劝我不要是这样哈干子干,有的说工分是赚不尽的,有的说他有了三个儿子了,家里没个老人帮一把,不是这样干不行.....
高木匠听大家在讲我,他也没有走,一直站着等大家讲完,他喊了我一声:“小陈啊,我跟你讲,你是长沙来的客不假,但做客要有个做客的样子,你是这样累就不是做客了,你这个客就做得不好啊,告诉你咯,阳世上的工夫是做不完的。”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也都纷纷说起工夫是做不了休的,尽做尽有。拖得过,就拖过去了,拖过一天就是一天了,人就是这样一天一地拖过来的.....
高木匠指着凉亭又喊我一声:“小陈啊,我们做小把戏(细伢子)时看到它就立在这里,几十年里,我们过山界去赶场、进城路过这里,就要在这里歇一歇脚,坐一坐,我跟我的爷爷在这里坐过;我和我爹爹在这里坐过,他们都走了,我现在也快要走了,但这凉亭还照样立在这里,它送走了一代接一代的客,它是主人,我们都是客。你是来得最远的长沙客,你还要在这里做好久的客我不晓得,但你要做好你这几年的客喔,莫累伤了,累倒了,累死了做个卵都不抵得客喔!”他说着脸沉了下来,大家都点头说老人讲得在理,讲的是实话,我听后不再作声了。
高木匠的话开道了我,从那以后我就不再那样蛮干子干了,我要留住身体本钱,我是要学着做好自己几十是年的客,我不再月光下菜园里忙了;挑担子我不再挑那么重了;无论干什么活我都悠着点了;我牵抱着儿子放声唱歌放松疲劳;我寻着开心快乐的话讲。最有趣是和大娘和们(堂客们)一起做工时,我总是逗的她们笑哈哈。记得有一次在仓库里和大娘和们一起晒谷子,我见他们背着孩子一担一担地把谷子往晒谷坪上挑,晒谷坪堆满了谷子后,她们个个都累得满头大汗,我放下担子后,让她们歇着,我一个人把谷子耙平,听她们发牢骚,她们一开口就是我屋里今年粮食又增产了,我屋里今年分得几十斤茶油菜油,我屋里今年又分得好多好多糯谷.....
我听后故意讲一句:“你们净讲鬼话,我们是一个生产队,你们屋里分这分那,我屋里为什么没有分一点。”
她们听后异口同声:“我们是讲我们的娘屋里咧!” 我装着气愤的样子说:“ 娘屋里,娘屋里,一开口就是娘屋里,难到这里就不是你们的屋吗?”
她们有又一齐说:“这里不是我们的屋,这里别个的屋,我们是来这屋里做客的。”
我一听她们说“做客”二字,觉得讲得和长沙有点相似,长沙不是也把结了婚女人叫“堂客们”么。好的,她们讲得没错,他们应该称客人,我故意长长叹口气:“唉!你们是客人。不过,你们这客人一点都不象个做客人的样子,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背着孩子忙这忙那,在田里忙了菜园里忙;回家还要忙,要忙着喂猪,忙着喂鸡鸭,要忙着带人喂奶;饭又冇得呷饱,还冇得油呷.....嗨呀呀!真的不低得。”我说得脑壳只摇,表示同情。
这一下她们好象找到了倾诉者,找到了同情人,讥里呱啦讲开了怀,都讲自己这辈子如何如何不低得.....
我见她们越讲越起劲,故意装着同情的样子说:“你们是不抵得咧,你们还冇讲出来,其实最要不得的还是你们的主人家无聊得很。”我说到这里她们都不做声了,都鼓着眼睛望着我。
我更得色了,继续讲:“我说你们的主人家无聊,是说他们一点都不体贴你们,你们这么累,这么苦,他们还要在你们面前撒流氓,隔得几晚又来到你们的床边,掀你们的被窝,寻你们打一架,把你们的肚子打大了他又不管了,害得你们又要受养崽的痛苦。”
“你讲鬼话喔!”
“你讲得各无聊喔!”
“你是甚么知识青年喔!”
哈哈哈哈.....她们边骂边笑。整个晒谷坪上只听见笑声,连她们背上的娃娃都跟着笑起来。我也再忍不住了,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在周边田里干活男社员都赶来看热闹,我忍住笑,站在晒谷坪的中央向男社员宣布:“从今天起,你们这些主人家们,要对你们的客人们客气些,她们太累太苦,你们不准太无聊了,不准再寻她们打架掀被窝了,哪个再犯流氓错误的话,我这个记工员就要扣你们的工分!”
我的话刚落音,男男女女都笑了起来,连那些爷爷奶奶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从那以后,那些妇女们再不敢在我面前提“做客”二字了。
在农村做了13年的“农民客”后回城了,在工厂里当起“工人客”来,工厂里也有好几个从农村回来的知青,虽然不是下放在一个地方的,但一谈起知青的这本经来就对味了,我们有个共同的经历,我们曾是同命运的人,我们交往都很客气,相处得很好。
但也有看不起当过知青的人,他们没有下过乡,他们跟我们讲话一开口就是“农把子”“乡里宝”这类语言,他们对我们一点都不客气,看不起我们。我在厂里是搞木工维修,记得我刚上班不几天,厂里的那位汽车司机走到我的砍凳面前,拿出一张小“图纸”对我一递:“你跟我做杂各号木模咯,要快点跟我做,我明天来拿!”他很不礼貌说完,见我不接他的图纸,便把图纸往砍凳上一仍就走了。
我看了看那所谓图纸上画的是很简单的木模图,我一下就看出是用来做台灯罩的模具,这应该是私活,不属于我的修理范围。我进厂时厂长就嘱咐过我,上班时不准接别人的私活干。于是,我就没有动他那图纸。
第二天他走到砍凳面前,看到他的图纸还放在那里原复未动,又没有见到他要的木模,气得拿起他那图纸就走,走出车间门又回过身来对着我说:“你各杂乡里宝臭不懂味,你跟我记哒,下回有么子事找我着!”
那时我刚进厂,还不想和别人吵架,我忍住了,让他骂了几句乡里宝。我心里在想,这些开车的人对人怎么没礼貌。
一个月后,搬运班的一位师傅推来一辆板车,要我将压破的羽板换几块,他看车间不好放车,就把板车推到停车库里,要我拿工具和材料到车库里来修,我看到汽车开出去不久,估计暂时还不会回。于是,便拿着工具在车库里干了起来,很快就要修好了,但还差几粒螺丝,等我到保管室领得螺丝回,再看那辆板车已被推出车库几丈远,我的刨子、锯子、斧头、榔头等工具被仍得满地都是,只见那位司机在车库拿着扫把一边扫一边骂:“乡里宝不带爱相,搞得我车库邋遢死哒,我要通你屋里娘.....” 我再忍不住了,捡起我脚边的榔头,冲他面前:“你乱丢别人的东西,还开口骂人骂娘,你是个什么地痞喔!你把我的工具捡起来!捡起来!”我大声吼着,好多人从车间冲出来看热闹,都说他没有理,一个厂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做得这么出做什么,那位搬运工也讲他做得不应该,车库是厂里的,又不是你私人的,车开出去搞检修了还没有开回来,在这里修理一下板车都不行么?
一位年老的驼背工人指着他说:“人家才进厂的人,你对他这么凶做么子咯,你就不会客气一点对人啊!”
大家你一句,他一句都讲他,有转弯的人把我的工具都捡起来递给我,要我算啦,算啦莫跟他这号人计较,他也被大家讲的低着头不再做声了,我当然也就不再做声了。
每天来去上下班真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位司机到底是在社会上混过的人,开始是认为我是乡里来的好欺负,晓得欺负不住了,他又改变了态度,老远见到我就喊小陈师傅,还开烟给我吃。其实,要我帮做些小木工活举手之劳,厂里不可以做,我可以在家里做好,只要讲话客气一点,我这人是乐意帮忙的。
后来,我帮了做了好多零粹活,他也帮了不少的忙。有一次星期天,我带着三个孩从烈士公园出来,突然一辆汽车在我们前面停了下来,我一看是我们厂里车,那位司机打开车门叫我们上车,他路过这里看见了我们,顺边送我们一程,三个儿子坐上车好高兴,叔叔,叔叔地喊得热闹灿哒。这样,我们客客气气地相处得很好了,还蛮合得来了。
记得驼背老工人过世的时候,是在厂里的车库里开追悼会,因驼背老人是孤寡无后人,我们全厂职工送他上路。守灵堂的夜晚我们坐在一起扯谈,我说驼老背老人做70年客人,走完了他的客人路,现在到天堂去做客了;我说天地是主人,我们在坐的人都是客咧!我们都是到阳世上来做客的。我们既然是客人,相互之间就要客气些为好。
那位司机听我说到这里,猛地站起来:“我第一次听见各号话,我们都是客人。陈木匠讲得好,讲得好,我们是来阳世上做客的,我们是要做好客!”他说完还要大家鼓掌。
送驼背老人灵柩出厂门时,他大声呼喊:“送客人上路啊....” 好多年后我们厂里“撩难”了。我的“工人客”又做完了。再过好几年我上了湖知网,我的网名就在自己的真名前面加个游客----“游客晏生”。我又在湖知网上做起客来。做湖知网的客比做“农民客”“工人客”的日子过得快些,一眨眼就是5年了。5年里在网上我结识了好多的朋友客人,有外地的客,还有海外的客,我们客客气气地在网上玩;又客客气气在网下玩,我们聚会,我们唱歌跳舞,我们玩得开心快乐!玩得有情有感!
这5年里也有知青离我们而去,他们到天堂做客去了,每走一位知青,大家都是悲痛地发帖哀悼,祝他一路走好!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身体的虚衰,我们这一辈知青客只会越来越少,往天堂走的客只会越来越多,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是正常的,冇得改的。
我们今天还能聚在一起知青们,都是半百、花甲、古稀之年的人了,做客的日子不是很长了,我们就好好地珍惜自己、爱护自己、莫急莫躁、莫争莫吵、和和睦睦、客客气气、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做好最后的几十年客吧!
回城后的日子(上)
我们1977年2月开始搞病退,1978年2月份病退回城。这病退整整搞了一年,搭帮上面对知青有了新政策,我们一家5口人回到了长沙,成为了城里人。左右邻居见我们一家蛮羡慕的。大家都晓得我15岁下农村,13年后带回一个堂客和3个虎头虎脑的儿子,还有满满的一解放牌汽车的家具:4张大柜,3张高低床,两张大书桌,一套木沙发(3件),4口樟木箱,两张小餐桌和8条骨牌凳,还有水桶和大脚盆。这些家具都是自己一手做的,虽然做得不是很好,但木材是一流的,书桌和大柜都是樟、梓、楠木的整面子。记得运回家具的那天,好多邻居围着看,有几位讨嫌的人过硬看得脸都垮下来,他们好妒忌喔!
好事总是多磨,就在我运家具回的前十天(翘妹子带儿子提前半个月回来上户口)我母亲就高血压中风了。翘妹子在医院招扶了几天,当她看到我回来赶到医院时,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她哭我俩为什么这样命苦。我劝她莫哭,困难是暂时的,但看见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我也控制不了,躲在一边偷偷地哭了起来。
我在医院守了几天几晚后,母亲能出院了,好得中风不太严重。回家后翘妹子天天跟她扎银针,按摩,注射中药,把她在乡里赤脚医生的那套本领都用上了。半月后母亲能走路了,不再要喂饭。两个月后基本上能自理了。唉!总算老天爷保佑我们。 我回来半个月就到母亲的单位“垫圈厂”做零时工,一家人几张口要吃饭,我对比一下与农村大不同了:在农村没米了可以寻队上仓库里出谷子打米;吃菜可以到自留地里去弄;要烧柴可以上山砍。可回城样样都要现钱来买,少一分钱都不行,好过硬哟。
我在母亲厂里锤了一个月的铁皮(锤铁是对困难家属的照顾工,将废铁锤成坨回炉,按公斤计算,锤得多钱就拿得多),我天天发恨狠地锤,中午就买几个馒吃不回家,那个月我拿了95块钱。厂里的那位书记熊福海为人很好,他见我还有点劳动力,要我留在厂里做普工,虽然工资只有29块钱,但他答应每月补助15块钱。我当时答应留下的。 有一天,母亲的一位老同事指着那位车间主任毛林生对我说,这位就是当年揪你母亲出来的毛老师,他那年从某学校调来厂里搞运动,当时厂里揪不出“活靶子”来批斗。于是,这位毛老师便招集大家开会学习,要求每一个人都要发言。你母亲老实讲话不出,他要她一定要发言,谈谈自己对这场运动的看法也行。你母亲在他的诱导下讲了一句真话:“运动好是好,就是我的两个儿子都搞到了农村……”
母亲的这句话被他钻了空子,说她对运动不满,反对上山下乡运动,破坏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母亲就这样被揪了出来,每天上班之前挂着牌子跪在厂门口。这位毛老师就这样爬了上去,当了厂里的负责人,现在还当着车间主任。
当我听到这一切后,肚子里火冒三丈。一次,他从我身边走过,我正举起锤子锤铁皮,我狠狠地对着铁皮打了几下。说实在话,要是他是坨石头的话,我要用铁锤打得他粉粹;要是他是一张纸的话,我要扯得他稀巴烂;要是他是一只畜生的话,我白天没时间晚上都要想法设法把他宰了。只可惜他是人,而且还是个仪表堂堂的人,他曾经还是教育者、知识份子。他为什么就这么会害人呢?文革时期一般都是知识份子挨整,可他这位知识份子为什么偏偏要靠整人往上爬呢?他这种人的确少见。我晓得,他是想往上爬,想当官。我越望这样的人越可恶,可耻,可恨!从那以后,我就不打算留在这厂里了,我怕我会有一天控制不了自己,做出蠢事来。
我拿到那个月的工资后就不再去了。我到办事处找管知青病退的主任范惕,要求他帮我介绍一份工作,他为人很好,满口答应。他到我家见过我做的家具,他认为我还是找份手艺工种为好。
几天后他来到我家,说本办事处办的“耐火材料厂”需要一个木工,他说我去比较合适,是本街道上的人,工资不会很低。
我听了他的,随他一起到厂里看了看。厂子比较破旧,路也不平整,一座窑炉旁堆放着从河南运来的耐火石料。工人们用土车子出窑运砖,用铁铲和泥配料,耐火砖胚都是用手工成型。工人的劳动强度很大。
我走到木工房一看,有3位老木模师傅,有一对是夫妻,女的做木工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他们见我后很亲热,尤其听我说是刚从农村上来的,那对夫妻木工的女儿也是知青,也是才从农村上来的。
我们一扯谈很扯得来,他们告诉我实话,到这里来要得,木工的工资不会蛮低,也不怎么累。他们还轻轻地告诉我,来做一个月试试看。如果工资没达到50元以上莫做就是。我看他们对我讲话很诚恳,如果今后和他们在一起相处应该合得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这人最讲的就是要人和。
我上班了,厂子虽然不大,但也有100多人上班,厂里为我单独安排一间工作房,负责厂里的木工修理。
厂里的工种分为:机粉,配料,成型,窑炉,搬运,杂工,木模,机修等等。都是手工化,用四齿锄、铁铲、铁锤锤石料,铲石料;用四方大木锤打砖成型,最有趣的是耐火砖出窑用的的土车子。我整天就是负责修里土车子,度铲子、锄头、木锤把。哈哈!我在乡里没用过的土车子,现在天天要和它们打交道了。
厂长想看看我的木工手艺,要我做一张大柜放在他的办公室。我几天就做好了,做得很流行。听说在厂长办公室开管理人员会的时候,大家都说我的手艺不错,在讨论我的工资级别时大家一致通过。
我第一个月拿到的工资是55.3元(正工资53.3元,外加工具费2元——木工工具由自己带来),这样的工资数量我的确满意。当时我四哥和六哥都是十几年的技术员了,我的工资和他们差不多,他们都说要得。比我先回城七、八年的知青也只拿上三、四十块钱一月,他们听后都说要得,因为我的负担重,目前最主要是解决一家几口人的生活问题。至于今后的退休和福利到那时再说,还早着呢,我当时还未满28岁。
三个儿子回城后胃口特别好,每餐吃饭不要劳一点神,用米汤泡饭,开水泡都吃得几碗。有一次,翘妹子买回两斤冬瓜做晚饭菜,到晚上炒菜时冬瓜不见了,原来是三个儿子当西瓜给吃了。翘妹子哭笑不得,把那左右邻居们眼泪都笑了出来。
一次,三个儿子和一起细伢子在一起玩时发生了口角。一细妹子骂了一句:“你们是地主崽子。”儿子回来学给我听,我火冒三丈。我想起自己从小就被人骂地主崽子,现在又轮到我的儿子让人骂了,我越想越气,但气是无用的,必须要想个办法来对付。
当我问清是哪家的细妹子后,我韵了韵神,便嘱咐好三个儿子,还要他们喊上平时玩得好的几个细伢子一起排成队,走到那细妹子的家门口大声喊:“xxx 是妓女崽子!打倒妓女崽子xxx!”
这么一喊,她的母亲追出来了,一直追到我家门口。问是那个要喊的,我走出来说:“是我要崽伢子喊的!哪个喊我的崽做地主崽子咯。我就要喊她做妓女崽子,看哪个喊得赢!要喊臭她,长大做人不起!” 没想到这以毒攻毒的“方子”有蛮灵。从那以后,我们再没有听见“地主崽子”这四个字了。不久,翘妹子进氮肥厂食堂做临时工,又是范惕安排的,在食堂工作是一门有“油水”工种。就是她的这份工作改善了我们家的生活。
她每天都能将他自己的那份饭菜带回家来,还能买些馒头卷子等食物。儿子们一望见妈妈回来就争着抢她的袋子,这袋子里面准有吃的东西。
有一次,她带回来两大洋磁缸肉和鱼,往大海碗里一倒,过硬堆堆的两大碗,把我那老实巴焦的母亲吓一跳。她对翘妹子说:“你们食堂的人都是这样搞,怕犯错误啵?”
翘妹子笑了笑说:“在哪山就呷哪山,这些菜是食堂里会餐剩下的,大家一个分一点,扣了饭菜票钱的,要什么紧。这犯什么错误咯,只要自己的嘴巴子莫讨别人的邋遢嫌,莫讲别个的直话子,连不得犯什么大错误的。像你这样老实一辈子,讲话又直捅捅的,做崽女的搭你呷好多亏,到头来别个还是要整你,我就不得让我的儿子呷亏拉。”好一个灵牙利齿的媳妇,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大串,这家娘那是她的对手。她在食堂干了一年后,病退知青开始安排工作了。北区几家纺织厂她不愿意去,饮食公司来招工,她满口答应了,为的还是儿子们这几张会吃的嘴巴。
在饮食店工作不但能糊住自己这张口;还能买到好多别人买不到的东西。那时的饮食店、菜店、酱园、肉店、南食店的店员们都是互相“照顾”的。你来我店子里吃面粉,我给你重加一瓢码子,吃油饼我给你炸个大的;我来你店买肉,你尽最好的肉留给我,别人买不到排骨净选好的买;就连买小菜都把老菜叶子削得干干净净,买一蔸菜心;酱园里的香干子、粉丝要凭票买,但他们不用票可以买一篮。天热了,冷饮柜台更诱人,你带着亲戚朋友来喝几杯,他介绍同学老乡来呷几碗,都能得到“照顾”。
每年的夏天,翘妹子都被安排在冷饮店里站柜台,好多人都认得她,连三个儿子的老师都来要求“照顾照顾”哈哈!她越来越“翘”了。高温旺季,中午吃饭都不能回来,这下可乐了三个儿子,他们争着跟妈妈送饭,送饭可以吃足冷饮冰棒。有几回,三儿子赖皮抢着哥哥提在手上的饭去送,逗得左右邻居哈哈直笑。
我那几年在厂里混得还可以,工资高,活儿也不累,和厂里上下人的关系都不错。
记得我刚进厂的时候,了解到厂里每年要买几板车锄头、铲子把,要在乡里定做几十辆土车子,这开支的确也不少。
于是,我和厂长商量后,到九家湾木材场选回几板车桎木柴棍和弯弓柴。我花了几个月时间,做了几十辆土车,削刨了数十根铲把和锄头把。这桎木把又结实又合手,度在铲子锄头上几年都不要换,工人们很满意。尤其我做的那些土车子,又省力,又扎实,几个月都不用修一回。
从那以后,我每天上班轻松多了,为厂里节省了开支,厂领导见我整天悠闲自在,也没有讲我半句空话。只是,那每年要定做数十辆土车子、几板车木把的乡里人恨死了我,他们对亲戚说:“就是各杂陈木匠一来,把我们的饭碗给端了……”哈哈哈!得罪了,我的农民朋友!
个体经营户越来越多,饮食店的生意越来越差,翘妹子在饮食店搞了几年核算,她看清了饮食行业的发展趋势,她决定调离工作。在她姐姐、姐夫的大力帮助下,1983年调到了毛涤纶厂食堂工作。
当时北大桥还没修通,每天上班要转几路车,有时还要翻“三班”倒。于是,她住进了单人宿舍,每个星期才回来一趟。这样一来,我整天就忙不赢了,要上班,要做三餐饭菜,要管三个儿子读书,还有半瘫的母亲要招扶,自己还要接些木工活做赚点活钱用。
大儿子进中学后,个子也长高了,为他买一套衣服,同时也要给这两个小的买一套,每次一买就是3套,每个买双鞋就要买3双;加上学费和其它的一些开支,我觉得儿子们越大负担越重了。好得我从来没有娇惯儿子们,从小就要他们学会做家务事,大儿子负责挑水干重活,二儿子搞饭菜,三儿子扫地洗碗。
这样,每个星期天我都能干些木工活,每年的寒暑假我都能赚些钱,为儿子们交学费,添制衣服等等。总之,该用的钱一定要用,不能亏了儿子;该节省钱一定要省。回城后我就买了一套理发工具,三个儿子的头发都是我为他们理,几年来多少也省了点钱。
1983年年底,我母亲第二次中风住院,这次比第一次严重得多,七哥请了一个月的假招扶白天,我就每天晚上守在医院,除夕三十夜我在医院度过的。
一个半月后母亲出院了,但每餐饭要喂,要接屎尿。这样虽然辛苦劳神,但我们毫无怨言,我们有信心!每天,我兄弟俩轮流给她按摩推拉,翘妹子跟她扎银针。这样坚持干了两个月。工夫不负有心人,她老人家又能坐得起来,自己舀饭吃了。半年以后,她又能走几步路到马桶边自己方便了。就这样她又顽强地熬过了3年。
1987年10月,她第三次中风,在医院抢救半个月后无效,离开了人世。她艰难走完了饱受病痛折磨的一生。
母亲的丧事办得很热闹,陈家的兄弟姐妹几十人都来了,远在西安的五姐一家人都赶来了。
大哥含泪念着他为母亲写的致悼词:“……勤劳朴实辛苦一生,父亲早年离我们而去,是你将一家人搂在一起,用你勤劳的双手和辛劳的汗水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你活着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悼词念完,全家老小数十人都哭了。
最后兄弟姐妹们商量决定,将母亲的骨灰安葬在父亲的墓旁,让她永远陪伴着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