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芽糖的余韵
儿时，矿山附近常有脸上透着憨厚表情的健壮村夫，裤腿一只高一只低地向上卷起，着一双露出脚趾的草绿色球鞋，挑着麦芽糖走街串巷地叫卖。时常听到的不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而是由远而近的清脆悦耳的叮叮呤呤的切糖刀片的敲击声。
每当听到这种诱惑声，我便飞快地跑进屋里，拖出床脚底下的纸盒，将积存起来的牙膏皮找出来，然后就竖起耳朵仔细地去找寻那熟悉动听的铁片敲击声，再飞也似地跑到叔叔那里，换得一小块或两小块麦芽糖美滋滋地吃起来。
儿时家境贫寒吃饱饭都难，不可能也未曾想过，或请求过父母买点麦芽糖吃。那时，放学回家，能在路边的垃圾旁捡到一支牙膏皮，自然也就能带来一阵狂喜。那是对下次听到叮呤叮呤敲击声的期盼，和对麦芽糖那种甜津津、软乎乎、丝拉拉味道的回味，特别让人不能忘记的，是看着别人津津有味地吃麦芽糖的神情，和自己的心底的羡慕。
因为家里用不起牙膏，妈妈一直用传统方法将谷壳烧成白灰和着盐让我们刷牙。捡到一支牙膏皮很不容易，故此，儿时吃过的麦芽糖非常有限。然而，那种叮叮呤呤的铁片敲击声，和美滋滋地享受麦芽糖的幸福甜蜜的感觉，却永远地烙在了记忆里。
1995年一次探亲回家看父母，在返回郴州的路上，我乘坐的公共汽车在乡村路边抛锚了。司机下车查看了许久一时也没能找出故障原因，需要等汽车总站派人来修理，一车人也只能焦急无奈地等待在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公路上。
百无聊赖四处张望。不久，便见远处村庄走来一个挑担人，很像小时侯看见的麦芽糖担子。要是卖麦芽糖的那该多好啊，一定全部买下来，一定要让自己吃个饱，还要让今天出生的孩子们和我一起分享城市里难得一见的真正的麦芽糖！眼睛老是盯着挑担人看，脑海里在回想小时看着别人吃麦芽糖心里无比羡慕的感觉。挑担人向着我们的方向越走越近，我的耳中果然听到那儿时就早已熟悉的叮呤声。有点惊喜，有点不信，有点期盼，几十年前的记忆都被勾了起来！
叮呤声由远而近。一位年迈的村夫，瘦瘦的露着青筋的脸上已经被岁月的柄犁犁满了沟沟壑壑，弯腰驼背挑着担子踉踉跄跄仿佛将要跌倒的样子。可是，他却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系着一条枣红色的领带，脚穿一双沾满泥土的黑色的时髦皮鞋。果然是卖麦芽糖的！
赶快下车迎上前去，果真是地地道道的麦芽糖！这整整一大块还热乎着冒气的麦芽糖，可能要上百个牙膏皮才换得来。我有点喜出望外，忙问：“麦芽糖怎么卖？”
“不卖，要废铜烂铁牙膏皮换。”回答漫不经心。
凉了半截却不甘心：“我小时候就喜欢吃麦芽糖，离开家几十年都念念不忘，一直就想还能再吃到家乡地地道道的麦芽糖，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不能如愿。要不是汽车抛锚，我也没有这样的幸运碰到你，这么及时地挑着麦芽糖经过，让我有了品尝家乡的地地道道的麦芽糖的可能……”我忙不迭地诉说着心情。
卖糖人被我的话语感动，终于答应把麦芽糖全都卖给我，经过商讨，以五元钱成交。货主心满意足地挑着担子走了，我更像拣得宝贝一样乐得合不拢嘴。拥有一大块麦芽糖是儿时的奢望与梦想，今天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而且只用了区区五块钱，能不高兴吗？
上了汽车赶快打开袋子想拿出一块来吃，人多眼杂有点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下吃东西，举眼四瞅，想知道是否有人在看我，生怕被人看到我狼吞虎咽吃麦芽糖的样子留下不文雅的印象，马上又将袋子捆好。可是，禁不住随着热气直往身体里钻的麦芽糖纯正的香气诱惑，我又打开袋子想用手扯下一块麦芽糖来吃。可是麦芽糖像是知道我迫切的心思故意跟我开玩笑，手拉着手紧紧靠在一起，任凭我怎么用力它们谁也不肯松开手。像是在提醒我不能现在一个人吃，要回到家里和亲人们一起品尝！
这时我才想起卖糖人手里的切糖刀片，它不仅仅是用来敲击着发出悦耳的叮咛声，它的主要作用还是切糖。一块刀片切，另一块敲击着向下用力才能将麦芽糖切下来。麦芽糖也叫作打糖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难怪我的手力不从心！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放弃贪吃的念头。心想：要是有一把小刀我就能切下一块麦芽糖吃。可是，这次出门偏偏就忘了将一直都带在身旁的多功能小刀放进提包。谁让我粗心大意！要不马上就可以吃到香甜可口的麦芽糖了。心里那个后悔与埋怨迫切着一个想法：希望汽车快点修好，能早点回到郴州，好让没有同行的姐妹和孩子们，和我一起品尝这让我久久不能忘怀的老家的地地道道的麦芽糖!
抛锚的汽车好像知道了我似箭的归心，过了不久，它居然“吐吐吐……”地出了一口长气，就欢快地跑了起来。正好是星期天，妹妹们都在姐姐家聚会。下了车就赶快向姐姐家跑去，还没进门便大声喊起来：“姐姐，我买到小时侯爱吃的麦芽糖了！”
亲人们蜂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看到这么一大块麦芽糖大家都高兴异常，小孩子们更是欢喜得不行。姐姐忙用刀子用力将麦芽糖切成小块。平时亲人们都没我爱吃糖，今天也争先恐后地拿起麦芽糖就津津有味地吃开了。姐姐拿起一块最大的递给我说：“你最喜欢吃麦芽糖，这回，你可以吃个饱了。”接过麦芽糖手里感觉沉甸甸的，眼前似乎浮现父母慈祥的面容，好像是回到了童年，看着母亲将糖一块一块送到我们姐妹手中……我的眼睛湿润了。
亲人们一起分享着甜津津、软乎乎、丝拉拉的麦芽糖连声说好吃。麦芽糖的那种甜、甜得纯、甜得正，甜得让人想吃、回味……欢声笑语在屋子里长久回荡。
如今，我的眼前还时常会浮现出制造麦芽糖的纯朴、善良、憨直的村夫挑着麦芽糖出现时的样子，耳旁也时常会响起那叮呤叮呤的铁片敲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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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2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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