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饭可以少吃,兔四哥的小说不可以不看。这章又看完了。
初從文,三年不中;後習武,校場發壹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學醫,有所成。自撰壹良方,服之,愚鈍至今。

TOP

    兔四哥:你的丰富阅历成就了你的创作源泉,小说里的那些复杂的人物关系如果只看一遍是很难理顺的,可你把它交代得清清楚楚,佩服你的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能力!

TOP

回复 101# 桡桡 谢谢桡桡的支持!本想一次发个三五集,怕耽误你吃饭,你家男人会骂我。开玩笑!

TOP

回复 102# 大姐姐 谢谢大姐姐!总感到叫起来不服气,我六十岁,应该比你年长。你写作文笔朴实,很适宜写‘乡土文学’。期待新作!

TOP

029 鐵路工地

 

       林木森咬咬牙,埋头割稻;终于“追”上了李金凤。

       收晚稻比“双抢”轻闲,田里不等着插秧;割下摊在田里,三五天后,稻穗怏了,再打稻脱粒。

      割稻是妇女活,其实比男人的地上活累。弯着腰,左手拢稻,右手动镰刀;双手要配合得自然、到位,割下的稻才整齐。林木森没割完一垅,就感到大腿肌肉发胀;他割稻最大的缺陷是割的稻蔸参差不齐,摆放得也歪七扭八地。看着脸发臊,回头略作整理,就被成了“尾巴”,孤零零地突出在后面。

      集体出工热闹,割到田头的人,往往会慢慢地走回,再到下个起点前,先把田里的“尾巴”尽情地嘲弄一番;“荤腥”全上,众人一番哄笑,你还作声不得。

      割第三垅时,李金凤“插”在了他的前面;林木森轻松了,插秧是一行六棵,割稻也是,李金凤不时地越界,林木森甩掉了后面的“追击”,心里高兴极了。

      秋日艳阳,秋风爽爽;前面稻浪卷动,后面满田行行有序、黄中掺青绿色的稻禾,真有种丰收的喜悦。林木森注视李金凤割稻,她不慌不忙地,左手往外一旋拢,二行四蔸稻禾搂拢,右手用镰刀离田面寸多地方一抹;稻蔸整齐划一,顺势带回的稻禾也摆成了一溜。

      李金凤觉察到林木森在注视自己,泌汗的脸胀得通红;突然,她脸上一片惶恐,声音都有些颤抖地说:

      “有、有人叫你……是、是陆……”

      林木森也听到了叫声。陆宝林扶着辆自行车,站在机耕道上;冲着他招手。

      “又有什么……”李金凤叫住了林木森,“等等,把镰刀给我。”

      林木森掸着身上稻叶屑;忐忑地走到机耕道前,强挤笑脸问:

      “陆主任,有什么事吗?”

      “走;上大队去!”陆宝林拍拍自行车的书包架,说,“上来。小老大,近来怎么样?他妈的!你屁股一拍就走,桂香这肥猪婆找老子的麻烦……你坐好呀!明天你到公社,顺便去见见她……小老大,边上那个是金凤吧?成双成对,蛮舒适哟……金凤长得不比‘绣花女’差!他姆妈的!老子还守活寡…… ”

      林木森“坐”不住了,问:“陆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嗨!还没说正事。小老大,铁路工地要抢工期;县里要增派民工。龙溪是十五人;明天你到公社集合,我送你们去;也顺便慰问一下‘龙溪民工团’。”

      上“铁路工地”是美差。因是“国家用工”,公社、大队有劳务收入;去的民工除有全数(从报到日起到返回日至,有一天算一天)“非包工分”,每天还发三角钱“生活补贴”。在“铁路工地”上吃饭不交米,还不定量;若碰上要加班,现金补贴兑现。

       再一问,钱北大队只有二个名额;林木森有些紧张,这等好事能不你争我抢吗?果然,随陆宝林到了大队部;大队干部正为名额争得不可开交。

      陆宝林接过烟,喝口茶;眼睛朝屋里的人扫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说:

      “怎么?定不下来,这么麻烦,干脆我把名额拨给别的大队去。蔡支书,我是个粗人, 说话、做事是掮根毛竹进城门,直进直出。为什么给钱北两个名额?就是‘一带一’;你们是得了便宜别卖乖,一句话的事,说了我好回去。”

      大队干部们正是因林木森的名额在争执,按沈金生的话,“公社又没下文,我们先不吭声,把人派上去。木已成舟,我就不相信公社会把人退回来。”此时不吭声了,谁也没料到陆宝林会来,跟他是没道理可说的。

      蔡阿毛笑着说:“陆主任,年底了,大队的‘非包工分’要摆平;既然公社领导发了话,有困难我们自己解决。先定一个。正好,林木森来了。木森,去大队会计那办手续,先借五元钱作盘缠;明天去公社集合,去‘铁路工地’。”

      陆宝林一听,把手一挥,说:“我还有事;走了。”

      林木森满心欢喜走出大队部,王大明追了上来,说:

      “怎么走得这么快?木森,见了老朋友招呼都没一个。”

      林木森笑笑。想想从龙溪茧站回来,还是头一次见到王大明。

      “生气了?”

      “什么?啊,没有。”凭王大明能到茧站看自己,这个朋友,林木森已很知足了。忙又补了一句,“生什么气?没有。”

      “怎么说呢?木森,我几次想去看你,可阿福伯不让。阿福伯说,‘木森命中有劫,钱北街上谁也帮不了。’还说什么,君子、君子……我背了二天。是孔夫子说的……对,是‘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是什么意思?阿福伯说,我懂不懂没用,说你懂。”

       林木森想想,倒还真是这样。

       “还有一句话,木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大明,吞吞吐吐地,我更难受。”

      “木森,风水先生的话大半说给鬼听的。阿福伯说,你今年命犯小人,可能、可能还有‘劫’。说是你要出门去避灾,我想你去‘铁路工地’,还真应了出门避灾。路上小心些。”

      “谢谢你!还有……替我谢谢阿福伯!”

       李阿三一家对拆散这对“玉兔”很是高兴,李金凤张罗着要磨米作团子给林木森路满心上当点心;林木森笑了,说:

      “我是去作事,你当是走亲戚呀!”

      徐贞女说:“要作要作。你去龙溪集合,正好带些给姨妈;没有宏铭开口,这样的好事会轮到你吗?”

      林木森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到陆宝林说的那句话,“大树底下好乘凉”,要利用“亲戚”!一股傲气袭起,冷冷地说:“要送你去送。”

      李阿三鼻子里“哼”了声,说了句:“鸭子嘴”,走了。

      为了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一定要扭转北煤南运”的伟大指示;国家加强了对江南九省的煤炭储量勘探,众多地方的小煤矿陆续投入开采。浙北的煤炭储量是全省第一,为了便于煤炭运输,国家决定在浙北修建一条铁路,使山里的煤能运到省城。铁路修了二年多,基本建成;为了表示“忠心”,显示“文革”成绩,“铁路建设指挥部”决定,在十二月二十六日“通车”,向毛主席的生日“献礼”!于是,“铁路工地”群策群力,以架通铁轨、先“通车”为革命政治工作的目标;打一场“对毛主席忠不忠,就看火车通不通”的“革命的‘大会战’”!“铁路建设指挥部”组织了三班人马,各负其责。首先是“开路先锋”;他们将基石铺上,捣平,排上三五根枕木,安上铁轨就向前。二班是“筑路中军”;任务是补基碎石,补齐枕木,敲上二颗道钉,保“通车”。第三班是“检验部队”,由若干支“工程队”组成;由他们来捣平、扎实基右,补足枕木,补足道钉,校平铁轨……作扎实工作。

       去“铁路工地”吃饭不定量,是真;说不交米,是误传。“国家大项目” ,各级政府是全力以赴;为减轻民工的负担,公社粮站便出具“粮食凭单”,证明你带了多少粮到工地。尔后,当地粮管部门按“粮食凭单” 同有关部门去结算。当然公社粮站还是按出具定量与民工所在大队结算。

      “龙溪公社民工团”负责人张汉春不冷不热地按待了陆宝林。张汉春原是龙溪公社副社长,刚“解放”就领着“龙溪公社民工团”上了“铁路工地”。

      陆宝林想让张汉春把林木森留在“团部”,张汉春对林木森也有些耳闻,想了一下,说:

     “整个工程就剩下个尾巴;你还是让他下去好。干得好,没准让铁路上看上了,倒是条出路。”

     “是吗?”陆宝林疑惑地望着张汉春,说,“张叔,木森可是王主任的表妹夫;他又吃了场‘冤枉’,能帮就帮一把!”

     “他冤枉不冤枉,这是你们的事;就凭你叫声张叔,我透点底给你。铁路修好肯定会留批人养护。工地上能干活的民工多,有文化的民工少;如果他肯吃苦,只要干得不比别人差太多,有文化就是最大的优势。”

     “行!张叔,听你的。不过,怎样让他留下呢?”

     “这事你我都帮不上。随着工程完成,民工也会遂步撤回;越晚撤回的机会越大。让他去‘工程队’。”

      张汉春把林木森分在“检验部队”,被安排在“道钉工程队”。

TOP

030 命犯小人

 

      “道钉工程队”共有六个班,分成二个队由铁路的两端起,隔上一公里摆一个班;每干完一个工作段就前进二公里。开始挺顺利,一个工作段补不了二百颗钉,几乎是做天事搬天家。六七天后,被“咬”住了。每天早六点到晚五点,天蒙蒙亮出门,黑了天摸回来;一根接着一根,几乎是挨着枕木钉道钉。每天三餐饭由“工程车”送,每人捧只铝饭盒,坐在铁轨上吃。天睛还好,遇上阴雨刮风,没吃完就冰凉的了。后来宁愿饿,把晚饭带回“宿舍”。饭、菜合在一起,加上水,煮成“汤泡饭”,热热乎乎吃一餐。

      再前进二三个工作段,不但要补道钉,还得等枕木。

      林木森的班长是河北人,干了一辈子“线路”,不到五十岁比“花甲”人还显得老;话不多,人挺好。

      一天中午,冒雨作业,个个淋成“落汤鸡”;等“工程车”一到,班长就让大家领上饭就回“宿舍”。换衣服时,林木森猛然想起那个淋雨的下午,眼前晃荡着李金凤类似祼体的身体……

      班长见林木森发呆,知道他想家了。说:

      “木森,想媳妇啦?”

     “没……班长,我没媳妇。”

     “想媳妇又不丑!我们想是白想,一年一趟‘探亲假’。如果明天枕木到不了,我们得窝两天。三天,来回三天。你回家一趟。”

      林木森的“祷告”灵验了。天下雨,基础石不够量的地方有些下陷;送材料的轨道车要抢运基础石,各工程队都去支援。人一多就弄不清谁来没来,班长给林木森放了假。

      赶到湖兴北门码头,离开船还有半小时;林木森在码头商店逛了圈,给李金凤买了双白丝袜。人在困境容易思念别人的好;林木森想到在钱北的舒适,是与李金凤的照料分不开的。应该谢谢她。

      林木森突然回来,李金凤很惊喜;不等姆妈开口,跑出去借了四个鸡蛋。还没吃完饭,“扯白话”的就进了门;夸他好骂他坏的都是这些人,林木森心里总有些芥蒂。林木森放下碗就出去了,晚上十一点才回转。他想到了白丝袜。

     “你找什么?”李金凤在大床上问。

     “丝袜;你见到一双白丝袜吗?”

     “没有。不信,你来搜!”

      李金凤撩起蚊帐,含嗔一笑;激起他一番燥乱。林木森一看,睡在另一头的舅妈脸冲着墙,象是睡着了。他就势坐在床沿,故意搜枕头、翻垫褥,李金凤咯咯地笑个不停。林木森见李金凤双手合拢捂在胸前,使伸手去抓她的手。李金凤捂住不放,他便插进她的掌心;林木森的手僵持了,他的手背触到一团柔韧肉团……李金凤笑声顿止,面色绯红;林木森放弃对她的手掌用力,将手转过放在柔和的乳房上。李金凤似乎被他的大胆进犯惊讶了,全身僵固,呼吸变粗;乳房激来情感的涟漪,环环相荡,泛起洄波,汇聚漩涡,似乎整个心身都被震撼……突然,李金凤拉下脸;一把推开林木森,把手中的丝袜丢在地上。愤愤地说:

      “什么破宝贝,给你;我才不稀罕!”

      林木森一楞,他为自己的冒犯而羞愧;望一眼地上的白丝袜,怏怏离开。

      “发瘟呀!刚才还好好的。”徐贞女骂女儿道,“下去,把袜子捡起来。”

      “不捡!我不要了。”

      徐贞女下床,捡起丝袜,小心地吹掸。说:

      “你不是眼红阿萍的聘礼里有双白丝袜吗?一元二角钱一双,丢在地下;抽风呀!”

     “我不要别人的东西。你当是给我的?是他刚才出门急,忘记带了。”

      林木森知道李金凤在暗示朱丽雯;他去和朱丽雯聊天,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吗?

      蒙在被子里的林木森闻到一丝茉莉花香,他悟到了;是朱丽雯见他脖子上有个虫咬的红班点,给他抺了香水——你舅舅又酿醋了吗?你表妹见了我,一身酸味——朱丽雯下午去队里找金德江,遇见李金凤,问她话她装作没听见。朱丽雯说,“来,多抹点;别被醋熏倒了!”女人的心真敏感;林木森琢磨怎样消除李金凤的误会。转念一想,不对呀!我怎么这么在乎她的感受……难道我爱上了她?李金凤单纯,朴实;可是……难道与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子渡过一生吗?冷静;一定要冷静!

      第二天,林木森借口要去城里看姨妈,提前回到工地。正洗脸,突然被双有力的胳膊替后面抱住;那人把他抱起,大声地说:

     “木森,猜猜我是谁?”

      大牛!果然是。林木森问:

     “你不在铺轨吗?” 大牛咧着嘴笑,说:“铺完了。铺轨的民工分成了三摊,大部分回去了;有百多人去补基石,加枕木了;只有不到三十人进了工程队。”

      大牛来了后,林木森简直成了个帮工; 大牛包揽了林木森的“活”。出工时,十字镐、撬棍、道钉包,他全包圆,只留两个铝饭盒和一个水壶给林木森;除了敲钉时帮着撬枕木,其它活林木森插不上手。

      “元旦”后,南北道钉队“会师”。“铁路建设指挥部”通知各工程队,将转入“维护阶段”;除留下“有特长、劳动态度好”的少量民工,其余的在一月十五日前返回。

      一月十日,工程队队长来隨班劳动。按队长的安排,民工两人一组,完成一根枕木作业。钉道钉很简单。一根枕木,两头各配一块铁垫板,四颗道钉。先在铁轨与枕木间垫好垫板,一人用撬棍抬起枕木;另一人举十字镐,先轻顿,把道钉嵌进枕木,用力打进大半,再补一下,稳当牢固。据说,这是“考试”;过关的将编入“维护工程队”,能成为铁路线路工人。能吃“国家粮”;都说“银行金饭碗,邮政银饭碗,铁路铁饭碗”;民工们都眼红了。

      “乡下人上不得排场”;平日一个个干得好好的,今天乱了阵脚。有的砸飞锤,有的敲歪钉;大牛不错,稳准狠,顿进道钉,一镐一个钉,道钉嵌牢垫板,震得铁轨发出一串“嗡嗡” 的回音。轮到林木森,他不慌大忙,顿进一颗道钉,打进大半;又顿进一颗道钉,打进大半;四颗全打进后,抡起十字镐,里外里外,交叉四下,不偏不斜,道钉稳牢。

      队长问:“你叫什么?为什么要交叉敲击?”

     “消除内应力,避免拉动。我叫林木森。”

      下午,大牛在“宿舍”门口拦住林木森;劈头就是一句:

      “木森,我对你怎么样?”

      “你对我没话说。”

      “就是。木森,不说在这里,在茧站时,我一天规定自己只抽十支烟,但每天都分给你三支以上。我从来没说你半个不字,处处帮你,敬重你;现在我问你一句,能不能让我一回?”

      林木森有些不大高兴了。忍了忍,问:“什么事?你说。”

     “让我留下。木森,我们班只留一个民工,班长要留你;让给我,行不行?”

      林木森想了一下,找到班长;班长埋着头抽了一支烟,说:

      “论干活大牛的确不错,可惜没有文化。木森,队长对你的印象很好;特别评价你能按工艺要求进行操作……我二个儿子都‘插队’了,你们……不是作农活的料!”

      屋外,哗啦啦一阵响;有人推倒了工具,他俩知道,是大牛。

      第二天,队长接到一封错别字连篇的匿名信;说他的阶级立场有问题,庇护有“家庭问题,被公社审查,还没结论” 的林木森。

      事情传出,众人议论。大牛向天赌咒,话,他说了;信,决对不是他写的。

      林木森闷在“宿舍”里,他突然想到王大明哪天所说的话,心里不由一阵寒噤。陆阿福还真是个“半仙”,我今年真的“命犯小人”。等大家都上工了,林木森找工程队会计结了工资,悄悄地离开了工程队。

      坐在公路边等“班车”,林木森感到非常失落。寒风呼啸,风里挟杂着冰雪的凛冽,公路上空寂无人。林木森心里不由一阵阵地发毛,真的要“出门避灾”!

      猛然间,他思念起父母兄弟了。推算一下,离春节只有十四天;望望手中二十六元“工资”,他决定回湖南。

      匆匆忙忙地,说声就要动身。李阿三吃了晚饭,在桌前坐了一阵;巴了几锅旱烟,最终还是没有作声,起身走了。李金凤默默地磨米,为林木森准备了些路上的“点心”。

      出门这天,李金凤赖在床上不起;徐贞女催、骂,她也不吭声。

      林木森拎着旅行袋,冲着大床蚊帐,说:“我走了。”

      李金凤没吭声;林木森出门时,听见她的哭声。

      徐贞女倚着门框,望着林木森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低声骂:

      “真是一对冤家!”

TOP

      期待下文。

TOP

回复 106# 兔四哥  首先是看"风流云散"去了,看完了那篇。现在要从头到尾细看此篇小说!
扎根荒漠敢称王,哪怕风沙日日狂。
炼就身躯坚似铁,三千岁月看胡杨。

TOP

谢谢嘟嘟、沙漠一棵树的支持!

TOP

031 參加“雙搶”

 

       七月十四日,林木森回到钱北。

       明天就开始农业大忙的“双抢”;湖乡人多田少,“双抢”并不比“春蚕”时紧张,只是溽暑磨人,使人感到无奈何的疲惫,更显得了劳累。大家对林木森此时回来,有些惊异。

       十一点不到,众人便散去;满地的烟头、糖果纸、瓜子壳,还有槟榔渣。槟榔是湖南喜爱的特色食品;王兴荣他们咀嚼满口的桂枝辛辣与甘甜,即惊奇又有口难辩,引得林木森哈哈大笑。

       林木森准备到钱北港去洗澡;被李金凤拦住了,说:

      “都半夜了;河水太凉,到后门去冲一下吧!”

      这是回到钱北,她对林木森说的第一句话。拉开后门,李金凤已备好一盆水;温温热,林木森感到心中一阵热。

      洗澡时,他听见舅妈在调侃女儿。

      “金凤会疼人了!明天也帮姆妈拎桶洗澡水,好吗?哟,脸怎么红得象猴子屁股一样……”

     “姆妈——他能这时候回来,容易吗?”

      的确,林木森此时回湖兴,连他父母兄弟都感到意外……

      回到湖南,父母爱,兄弟疼,一晃就五六个月。五月,插完早稻后,有几个同学回家来;他们是到老革命根据地——浏阳“插队”的,一脸的茫然,浑身疲惫。

      林木森惊奇发现,原来在学校里誓不兩立的“两派”,现在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畅所欲言,完全恢复了亲密无间的同学友谊。同学们谈了浏阳的“知青集体户”生活,吃“红锅菜”,红薯当粮;风趣地念道,“一斤红薯两斤屎,回头望望还不止。”“萝卜片,红薯饭,米汤青菜赛仙汤。”同学们讲了梯田涧溪、山林野兽;说了山火烧林,“我们冲锋在前,险些被火围困,差点作了‘金训华式好知青’。”数百亩的老林子成了“黑木桩”,只好伐了作棺材。谈笑风生中无不流露出生活的艰辛,但充满了“知青集体户”的情谊。林木森得到一个惊异的消息,那个用脚蹭擦毛主席语录的“反革命”同学春节时与“房东”的女儿结婚了。

      “说是‘知青’不许谈恋爱,他岳父是大队革委会主任,办酒时,公社和‘带队干部’屁都没放,还都去喝了酒。”

     “还说要‘晚婚’,结婚证是他岳父去办的,公社立马给办了。”

     “我们队里一个‘六四知青’结婚时,公社说女的差半岁年纪不到,硬是不给办。结果小孩成了‘黑户’。”

      说到“六四知青”时,同学们都有些伤感,闭口不谈了。

      第三天,听到工厂“知青办”有车去浏阳,同学们顾不上还没与父母说上几句知心话马上启程。生活已教会了“知青”节俭。他们是轮流回来“求援”的,每人都提着沉重的旅行袋,装着“知青点”各个家长的心!

      林木森一同前往去,他三哥也下在浏阳,顺便给同学“贺喜”。

       挤坐在“解放”卡车后厢,迎着风,沐浴着阳光,同学们唱着歌。

      “这趟运气真好!”同学说,“我们来回都搭‘便车’。有时搭不上,只好走。”

      林木森在一栋“青瓦土墙四合院”见到当年同命相怜的同学。

     “新娘子”很壮实,略黑,显得比同学的年纪大。她对婚姻很满意,连脸上的酒窝都盛满了幸福的笑;明亮的眼睛时时注视男人的举止,及时地替他料理所需的一切。

      “乡里妹子不晓得什么是爱,只知道伺候男人!”同学感到生活很惬意;他说,“木森,不瞒你说,我的事进了‘档案’。象戴了顶‘帽子’,也不指望被重用。找个堂客,享受一下家庭欢乐。在‘知青点’,我是狗屎;在她面前,我就是天!”

      林木森走时,同学一直把他送到浏阳县城,托他带些“山货”回去。在汽车站,同学有些伤感,说:

      “适者生存。木森,其实我是怕!你不知道‘六四知青’遭了多少罪?因家庭成份不好,‘文革’开始,许多人差点被杀;要不是有当地驻军,都差点逃不出来。还说,这‘运动’隔上七八年要来一次,我有个头吗?木森,我堂客的二个哥哥都参军后进了城,我也算是半个‘招女婿’;我妈妈有些想不通,又怎么办呢?过去‘带队干部’见了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动不动就揪住‘辫子’说上两句,好象我是‘知青点’的‘闹药’。现在见到我,老远就笑,还递烟给我抽。他妈的!木森,人就得找棵大树靠着。我岳父前几天说,公社把我的‘档案’弄丢了;已让‘带队干部’重新补写了鉴定,还说过两夫让我到公社‘民兵基干排’去。这世道真他妈的怪,说你红就成了红杜鹃,讲你黑就变成黑乌鸦!”

       回来路上,林木森不由想到了李金凤……

       从浏阳回家,林木森不时翻出一双鞋垫;这是李金凤绣的绒面鞋垫,编有图案的绒花中,歪歪扭扭有个“凤”字。鞋垫是李金凤偷偷放在林木森的行囊里的。一次次地把弄,林木森思念钱北了。家里人都要他过了“中秋”再走,说:

      “现在是‘双抢’,去干什么?你耽心‘透支’,就带些钱去。”

       林木森耽心的不是钱而是柴,是“双抢”期间的稻草。

       湖乡缺柴;烧火全靠农作物的茎杆,桑枝、黄麻杆、瓜豆类茎蔓,最大宗是稻草。湖乡烧饭大多人家用两眼“行灶”(灶台),烧火处的炉灶口有烟道联通后引到厨房外。烹调不甚讲究,先炒菜,荤腥以鱼为主,即便宜还新鲜。抓把稻草,一扠大小,展成扇形挽个圈,把稍部在根部缠绕一下,塞进圈里,这便是草把。一个草把点燃,锅热,放勺油。第二个草把放进,煎鱼,鱼皮刚黄,灶膛火也差不多了。盛起,再点个草把炒其它菜。放水,下米,掺上“饭娘” (剩饭) ,盖上平锅盖。二三个草把,水开,用锅铲抄底推动一下,搁上“井”字竹蒸架,把刚才炒过、半生不熟的菜搁上。换用高锅盖,顶多二个草把,饭“收了水”菜也熟了。余火慢慢地煨,渐渐闻到了锅巴香……

      “双抢”的早秈稻是在水田里“拌”,每天收割完一批田,午后三点半“吃点心”后,女社员会把束好的稻草拖拢成一长条;会计按全队各户人头(大人按1.2计,小孩按年龄以0.8到0.2计),已产生的工分各按百分之五十进行分配。会计列好表,到田里任意叫个人“拈阄”;按生产队的“花名册”顺序,以此阄号开始,分配各户的束数。稻草一旦分好,当晚必须拖离稻田,不然会影响明天的灌水、翻田、插秧。刚割下的稻草还是青杆,又泡在水田里,要一束束背到地头渠道桑园去晒;事先还得“抢地盘”,不然得多跑路。没拖走的,队里会让人把稻草在渠道边堆拢一堆,天热,鲜稻草堆放一起会“沤”,就不经烧了。舅舅在三角滩看庄稼,舅妈下不了田;林木森仿佛看见李金凤一个人背着稻草,吃力地在泥水里奔跑……

       林木森对家人说,“我明天走。”

       林木森到钱北二年多,正经八百参加“双抢”还是头一次。

      他是钱北大队第一个“知青”;初来时,队里照顾他,给了六分半的底分,让他同妇女一起出工。妇女最高底分是六分,完成的活比他至少多一半;但谁也没说他干得少,还尽可能照顾他多歇歇。三个月后,大队里陆续到了十来个“知青”;按公社“同工同酬”的要求,大队专门召集生产队长开了会。二队的队委们商讨了一阵,把林木森的底分提到了八分五,参加男人出工。平常有王兴荣等人帮扯一把,大家也不指望他干得有板有样,只要能跟得上,倒也过得去。进了大队,因林木森领的是全额“非包工分”,自然成了全劳力,拿十分的底分。这样一来,大队开会有根有椐了,倒一下把全大队“知青”的底分问题解决了。

       现在的林木森必须和全劳力们并肩参加“双抢”了。

TOP

032 自由組合

 

       今天是“收割”。 队长王阿土把收割的地方说了,阿芳婶就领着妇女们出动了;男人们都在晒谷坪上整理箩筐,准备“自由组合”。

      “自由组合”是以拌桶为单位。

      晒谷坪边竖立着六只拌谷桶。拌谷桶四方型,上大下小,象量米斗,敞口同乒乓球台差不多大小,是用三四厘米厚的硬木板围的;底更厚,为了便于在田里拖行,桶底还有二根菜碗粗的园木。园木略上翘,与桶的敞口等齐,也是拌谷桶的“脚”,拌谷桶因此而能竖立。掮拌桶是用根碗口粗丁字型木棍。将拌桶侧竖,把掮杠对角斜放,人站拌桶边,屈腿肩抵掮杠,手搭拌桶的上端板,手一扳、腿一立,掮上了肩;掮拌桶,人罩在桶内,只看见脚下的路,只得一路小跑而行。虽说拌桶不过二百多斤,但体大招风,掮杠又硬,还硌肩,不是一般人可轻松对付的。

      “木森,替我担箩筐。” 王兴荣一句话,就把林木森从“观阵”人群中拖了出来。

      凡自告奋勇掮拌桶的,有“权”组织人;每只拌桶七个人,以拌出稻谷担数计工。

       农村平时一日三餐,两餐米饭,早餐为粥,有的晚餐也吃粥。农忙时三餐以吃饭为主,早餐吃粥,会有糕团之类。下午加一餐“点心”(有的地方称“腰餐” ),如果没有糕团,便吃午餐剩饭,被戏为“扒冷饭”。用开水泡或烧一烧,称泡饭粥。(湖乡由此出工分三个时段吃四餐;早饭后,六时半至十一时为上午,中饭后,十二时至下午三时为中午,吃点心半小时,六点半收工,此间天快已黑了。人称:三餐九碗时时饥,四餐八碗时时饱。可见多吃一餐还可省一碗饭。)拌谷以拌桶为单位,每个时段每人返回时要带一担谷外,上午各拌桶还得“专人”担回三担谷,中午为二担,下午只是一人一担。拌谷的算“责任制”,先干完先收工。如果遇上割谷的田面积大,拌谷出谷多,还可加工分。自愿结合,任劳任怨,“自由组合”的道理在此。

      不拌谷的社员去翻田,要到点才收工。

      男人来到田头,妇女们己集中把田头的水稻割倒了几块;移开稻禾,几个人一声吆喝,拌桶下田。

      拌稻时人的身体斜对着拌桶角,抡起稻禾,用力打下,“嘭”地一响,稻谷脱落,象雨打凉棚,沙沙声一串;将稻禾一抖,举起又一下,双手卡住稻禾兜中,里外一翻转,再卡紧,又是连打二下,再抖一下;好,这把稻算拌好了。

      拌了一担多谷,王兴荣便上前收入箩筐;头一担谷是送晒谷坪,他负责上午的担谷。

       王兴荣舀谷时,大家就忙着束稻草。束稻草关键在缚,取小束稻草作“绳”,把躺在田里稻草稍部一蔸,朝胸前搂时顺势将“绳”交叉,把梢塞进,卡住,把“绳”蔸一扯,稻草束紧,抓住一转,稻草束便立在田里了。稻草束完,并在前面移开一个新址;俩个人抓住拌谷桶角上“角”,一声吆喝,把拌谷桶的“脚”抬起,拌谷桶底悬离,只是两根菜碗粗的园木在泥水里。后面但人便很轻松地推桶前进了。

      “你的‘稻把’分给谁?”王阿桂冲着林木森嚷。他是生产队副队长;平日最看不起林木森,经常找他的碴。

      林木森一看,原来自已的稻把比别人的小。

      李新华过来,说: “取稻禾要按割的把子拿;把子大把不住,就把外面的稻叶捊些搭紧,象用绳子扎一样。”

      林木森明白了;割稻是有规律的,插秧时一行六禾,割稻时二行一把,这样拌稻后的稻草把是三把一束,分配稻草束大小差不多。还有,能多拿尽力多拿,同样拌四下,稻禾拿得越多,谷越多,完成任务速度越快;是否拌得彻底、干净是后话。

      王阿桂仍虎着眼注视林木森的举动,李新华笑着凑过去,说:

      “阿桂叔,今天收新谷应该热闹,唱段曲吧!”

       大家一致叫好。林木森忙递支烟过去,说:

       “是呀!阿桂叔,唱段。热闹热闹,也给大家鼓鼓劲!”

       “唱段?好,唱段。” 王阿桂兴致也来了,一亮嗓,双手腰间一扠,唱道: “自从盘古立乾坤,江南一府湖兴城。十八里溪沿城转,水乡处处好风景……”

       歌声一亮,田里一遍叫好声。割稻的、拌谷的、翻田的、挑谷的都停下手来,给王阿桂“劈里啪啦”一阵掌声。

       林木森知道王阿桂唱的是《游南山》,说一个叫张三娘的姑娘坐船游玩湖兴城乡,歌中几乎唱遍了湖兴的风景名胜,湖乡大多人都会哼唱二段。《游南山》很长,唱完基本要半日时间,王阿桂选唱此曲,自然是要把大家的劲都鼓起来,你唱我和,互动共趣。果然,翻田的队伍中传来应和的歌声:

      “说风景来道风情,话说北门那个村,姑娘家住下机坊,村前直落一条塘……” 

       接下来又有人应和: “门前有块圆磨石,姑娘坐定自思量,远看姑娘象孟姜,风吹一阵粉花香……”

       只听五六个人一起和道:“有人问我名和姓,姓张小名叫三娘……”

       于是,爆发出一阵笑。集体作业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带头,总是一片歌声一串笑。大家的情绪高兴了,相互之间也友善了。

       王兴荣送稻谷还没回,拌桶又有了一担多;有人准备装谷,李新华说:

       “木森,你先装!”

      装箩前,先要清草。双手十指杈开,插进谷里,在桶内一抄,散落谷里的稻禾、稻叶被手象耙子一样收拢,取出;再用簸箕装担,每箩必须装得冒尖,还得不时将箩摇实,补满。林木森舀谷时,大家就忙着束稻草,并在前面移开一个新址;舀谷必须在他们返回前离开,不然会误工。

      扁担上肩,林木森差点绊倒;箩筐里的重量远远超出他的估计。一个“马步”,他舒了一口气,再站起,两只箩筐象从水里捞出,水哗哗地淌。林木森没经验,装谷前箩筐下没垫上稻草,水田湿谷,自然箩里浸透了水。田里的泥有一尺深,每一步都在泞滑泥水里挣扎;好在“桩子稳”,咬牙挑到田埂前,他几乎迈不上,箩筐被双手拧住,顺着他的拉劲,林木森迈上田埂,才清楚是王兴荣帮了他一把。

      一个上午,林木森身上没有一丝干纱,汗水、泥水简直是在淌。担谷回转吃饭时,他知道李新华让他先装担的好处了;他这担谷沥水时间最长,要比最后这担至少轻二十斤。

       上午休息时,林木森的肚子就唱空城计了。此时,大家一起回转,夹在队伍中间,又累又饿地,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走。好不容易挑到晒谷坪,林木森腰已伸不直,几乎连倒谷的劲都没有了。

      闻到饭菜香,嗓子里都伸出一只手;徐贞女特地买了二角钱五花肉,剁碎,加上二个鸡蛋一蒸。一碗毛豆螺蛳肉,虽然毛豆因蒸过有些泛黄,还是鲜美诱人。还讨来一碗臭和尚豆,这是臭卤泡制的蚕豆。臭卤是由霉苋菜梗卤或芥菜卤制成的,泡制的臭毛豆、臭豆腐、臭和尚豆、臭南瓜,闻着臭,吃起来香爽开冑。林木森急忙端起碗,柔软的饭在喉咙里咽不下;最后他舀了两匙瘦肉鸡蛋羹吃了碗饭,便离开了饭桌。

       中饭后,林木森硬着头皮出工。

       中午王阿桂要挑谷,林木森发现他总轮不到拌桶角;等前面一个人刚离开,后面就有人插到他前面,他只好转到另一个角上去。有时围着拌桶转一圈也轮不上他拌。显然,大家是趁王阿桂不在,照顾他多歇歇。王兴荣包了“出谷”,每一担他都挑到机耕道上;别人的箩筐他装一簸箕摇一下,林木森的那担,他没摇一下。担回晒谷坪,林木森感到比上午那担轻。

       吃点心后,王阿土让林木森去分稻草;因为妇女们已割完稻,除了把稻草拖在一起,其他人帮拌谷的男人们递送稻禾和束稻草。生产队里分物质不让女人插手;因为她们眼睛大,心眼小,容易产生口角。

      太阳西斜,稻己拌完;王阿桂他们担着谷回转了,他们都惦着自留地。妇女们都盯着稻草看,最后一束稻草刚分掉,不等队长发话,她们已奔到自家稻草前,开始背稻草“抢地盘”。

      李金凤已瞄准了河堤边一处桑园,虽远一点,但方便稻草晒干。她首先背上四束稻草就跑,一路泥水四溅,到了地方;一束占上一个角,“地盘”划定,就可以安心地运输了。林木森也打算背四束,乖乖,每束不不轻于二十斤。二趟下来,他就有些吃不消了。

       一声哨音,收工。田里背稻草的人多了,天也黑了。

      “你把稻草竖起,摊开些。”李金凤吩咐他,口吻象姐姐。

      “你来晒,我去背。”

      “不……你还有一担谷要挑……”李金凤语气充满无奈;因为她不能替林木森担谷,别人见了会说闲话, 说林木森不能算个全劳力。

      把稻草摊晒好,机耕道上己是三三两两回转的人,摸着黑走向灯光点点的村落,心里有一种慰籍。

      李金凤背着羊草筐,紧跟在林木森的身后;林木森发觉这担谷比想象的轻,到晒谷坪昏暗的灯光下,他才发现箩里的稻草特别多。显然是李新华有意所为;这也只有在天黑才行,大家都忙于自家的事,也顾不上是否有人偷懒耍滑了。

      到钱北港洗个澡,扒了半碗饭,林木森就感到饱了。说在床上靠靠,一支烟没抽完,他就打起了鼾。

      李金凤进来,叹了口气;小心地把林木森的脚移到床上,用扇子赶了蚊子,放下蚊帐。转脸看见母亲,掩饰地说:

     “姆妈,听听他打的‘牛皮鼾’。”

TOP

033 “生活架勢”

 

       农民珍惜土地,敬畏土地。

       湖兴过去几乎每村都有土地庙,敬奉农田的土地庙称“土谷庙”,有的大圩垸里也有;还有些建立在田边,半人高或更小的小庙称“田祖庙”。到庙前致祭,民称“祭田公田婆”,是古代祭后土之遗风。致祭活动大都在清明前后、插秧前后、夏至时及秋收开镰时举行,备线香、黄纸、肉饭等拜祭,致祝祷及叩谢之辞。清明时曰“许愿”,插秧时曰“尝甜头”,秋收时曰“还愿”。 夏至时祭者穿蓑戴笠,祷雨水充足;秋收时插黄熟稻谷于供饭上,有荐新享神之古意。

      “文革”把土地庙、土谷庙、田祖庙全给“革命”了。大家也都口口声声喊“破四旧、立四新”,家家户户在“神龛”位贴上毛主席像。毛主席像蚕房、粮库里都能贴,田地桑园就不好办了。“千年田地八百主,举头三尺有神明。”每到“清明”作秧田的前一日,队里的三五个老人会“偷偷”地去田里,在田头向阳坡上“搭‘田祖庙’”。平块箩筐大小的地,竖上两块砖,盖上两片瓦,从怀里小心取出“土谷神位”。一块贴着红纸的木牌位,“文革”简化了手续,土谷神、蚕花仙子、灶神都用红纸代替了。打开一个油布包,点上二根蜡烛,敬上三支香。三五个老人围着,默念祷告,等烛尽烟完,四下看看没人,慌忙磕上三个头。“田祖庙”自然要拆掉,但这块地方一年内都不许动用。返回时,老人们个个昂首挺胸,象替村里完成了一件“伟业”。

       割稻、插田这是妇女们最基础的农活,似乎最平常,其实最累。

       农村的孩子“启蒙”晚,男孩子顶多读完小学,十二、三岁的人了;应该开始“学做农事”,先跟着妇女作。首先干的农活就是割稻、插田。湖乡人多田少,女孩子不到十五六岁不给出工抢工分。有些农活例外,一是春蚕时采桑叶,二是割稻、插田。若不参加,队里老人会把嘴一撇,拉长了声调问姑娘的阿爸、姆妈:“家里‘千金’对去城里(姑娘城里有婆家)了?田不插、稻不割,白米饭呑得进喉?”

      “双抢”时,生产队每日插田都有“任务”;收一天,种一天,不得延误。宁早不趁晚,所以插田这天要开“早工”去拔秧。天蒙蒙亮,村里就响起哨子声。揉着腥松眼,脑袋里还残留着梦,相跟着来到秧田。

      女人们拔秧坐“秧凳”,一种底部有块前面翘起的木板的凳。秧凳放在秧畦上,捆秧的稻草撂在底板上,隨着拔秧,身子一扭秧凳就向前了。拔秧时伏着身体,两只手掌竖起贴地张开,四指向前拨进秧苗,順势向身前捋。虎口内装满,两只手的秧归拢左手,右手再去拔满一把,合并;扲着秧苗叶在秧田的畦沟里上下耸动,洗去泥。双手合拢秧苗外叶稍部,右手从秧凳抽根稻草,左姆指压住稻草,右手缠绕三二圈,将稻草挤进圈内,扯左姆指压住的稻草用力一拉。好,一个秧把完成。在拔第一把秧时,大家会习惯地先用秧根擦手,以防“秧疯”。

      男人则不行,没有秧凳,也不许坐秧凳拔秧。你若坐秧凳拔秧,队里老人会关心地问:“今天沾不得冷水呀?”周围一片哄笑,一回味,原来是说你来了“天癸”。这还是对待“知青”,对农村青年则话也沒一句,上来拎起秧凳后面的档就一掀,“狗吃屎”地趴在田里还摸不清哪里来的风。

       这就是“知青”最头痛、最恼火,也最无奈的“生活(活,当地念“卫”)架式”。你想,农村青年是“从小抓起”,“知青”可谓半路出家。湖乡农民偏偏讲究这些,还有一条定律,“架式太熊,作死无功”。

       男人拔秧的“架式”是,单腿跪在秧畦上,另条腿半蹲畦沟。林木森感到这比“扎马步”还难受,三五个秧把下来,跪着的腿痛,蹲着的腿麻,畦沟里的水被洗秧而荡动,已不是沾不得冷水而是裆里没有干纱。

      不过男人有男人的优势,可以“偷懒”。偷懒有三种方式:一是“光明正大”,不时地去归拢秧把;女人们抜秧抜得快,你去把她们的秧把拎到田头归拢,以方便挑秧。二是“见机行事”,不时地去关心女人们;帮着把些畦边沟里的散秧拔了,这样你一个秧把能走上六七米,她也节约了时间。如果她们的捆秧稻草快没了,赶紧把自己的给她,这样你可理直气壮地走到田头去拿。三是“明目张胆”,抽烟;走到田埂上,先洗去手上的泥,再擦干水,掏出烟,可找不到火柴,四下一寻,叫个人,等他过来,花上同样的程序,俩人点燃烟,抽完。丢烟屁股时,真想给卷烟厂提个意见,香烟为什么作得这么短!

       这些可不是谁的发明,男人们都这样。不需五分钟,刚才“借”给你火柴的就会站在田埂上向你“借”火柴了。还有一招还“嚣张”,突然有人高声向别人要“纸”,别人给不给且不管,他远远地去“方便”一趟。回来时,队里老人会一个一句地敲打,“懒驴拉磨屎尿多”、“吃家饭,拉野屎”。年轻人则乘机伸直腰,高声地附和,快快乐乐地笑一阵。挨骂的不气不恼,满脸委屈,下次照样。还别说,若他哪天不去“方便”,许多人还不习惯,因为少了一个可以伸腰、可以乐呵、可以乘机发牢骚的时机。

      这就是生产队,欢欢乐乐的集体劳动。说穿了,生产队里割稻、插田全靠着女人和“半劳力”;男人们可以不开早工,问题是工分摆不平。一起参加,这样开早工的时间多少,干活多少,大家都在场,谁也没意见。这就是生产队,充满无奈何的集体劳动。

      还有,其实“生活架式”差的大有人在;单说一个“扮相”,农民最亲的是田是地,赤脚作田,草鞋下地是根本。可现在万不得已青年人是不穿草鞋的,有的甚至把解放鞋、凉鞋、拖鞋穿到田头,踏上田埂先洗脚。女人怕晒黑,大热天穿着长衣长裤下田。队里老人想教训,可自家的儿女媳妇也这样。“教好要三年,学坏一分钟。”于是,队里老人总结说:“生活架式,一代不如一代!”还有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贬:“简直象个‘知青’。”

       三五个回合下来,天亮了。“早工”收工的哨子终于响了。

       吃了早饭,男人们分成翻田、耙平二拨。以队里老人的“生活架式”: 翻田时,人侧立,挺直胸膛,左腿在前膝略弯,右腿距左腿二个脚板远,形成时时欲进的姿态。当年有部电影《朝阳沟》就很生动地描述过,“左腿绷,右腿撑”。瞅着二行、三蔸稻蔸的前面,左脚向前,挥动带片状圆齿尖的套封铁搭,挖下顺手一拉,使泥土翻转,把稻蔸压在下面,随即右脚跟上。挖到田头后,边退边削平耙散,使块状田泥松散开来。

      林木森发现,依照队里老人的“生活架式”其实彼有道理。“生活架式”摆的姿势是人的重心偏前,挖时左脚向前,有个冲力,迫使你的铁搭在前面寻到个支撑点,于是挖下;右脚跟进,身体回缓,有一个寻找平衡感,于是顺手回拉,使田泥翻转。掌握“生活架式”有个节奏,只要你找准点,跟上“拍”,还真的能挺直胸膛来。

       这个“拍”,就是歌。宋元学者胡仔曾说:湖兴“舟人樵子往往能歌,俗谓之山歌,即吴歌也。”,湖兴山歌内容非常丰富,有山歌、田歌、茶歌、棹歌、渔歌、菱歌、织歌等,祭祀、采茶、养蚕、捕鱼、作田、划船都要哼上一曲。湖乡好“拉歌”,基调很简单,七字一句,二句、或四或六、甚至八句为一段。据说源于“茶馆小调”,内容大都是乡俗俚事。象《游南山》会哼唱的人多,常唱的歌词几乎人人都会唱上三五段。作事久了,有人就“起哄”。领头“拉歌”的自然是嗓门亮的,铁搭一撑,咳上一声,歌声便在田里响起。有人领便有人跟,此起彼伏,有时还二三人一起跟,关键段子几乎大家一起唱,煞是热闹。最热闹的“拉歌”叫《古人说》,大多是《增广贤文》里的句子。领头人往往会唱前先加上一句“古人说”,再唱“近水楼台先得月”;马上会有人接,“向阳花木易为春。”这类歌没有定版,往往想到哪里唱哪里。

      热闹是热闹,但与大好的革命形势不相符。就说《古人说》,什么“命中只有八合米,走尽天下难满升。”什么“当路莫栽荆棘树,它年免挂子孙衣。”歌词宣扬的全是“封、资、修”的一套。“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去年,大队革委会决定用“无产阶级革命歌声”占领“广阔天地”,这光荣的任务落在“知青”身上。

      不就唱歌吗?“知青”们信心不说百倍,十足是肯定的。可是,不到一天,完成不了。为什么?原因还不好说。(没有歌,没有合式的歌。这话能说、敢说吗?)

       为什么说没有合式的歌?作田是最直接的体力活动。作田不象采茶、养蚕、捕鱼、划船等体力活动有着生产独立性。“拉歌”就是一种劳动号子,有着最简明的节奏。这个节奏基本点就是最基本的锣鼓点子,“1、2、3;1、2、3;123、123、1、2,3。”大多“拉歌”如此,七字一句,二句一段。如《游南山》的唱段,唱时为“扳艄、一、橹;进、新、桥;米行街、(米行街)、上、闹、吵吵。”“生活架式”也跟着这个节奏,合上“节拍”,挖、翻,略停,又挖、翻……革命歌曲雄壮有力,鼓舞斗志;开会、行军、表演唱都行,就是节奏不适应作田劳动的最简单的重复动作。在田里唱歌,五音不全,调子从湖兴“跑”到苏州、上海,只要基点在就行。还有,“拉歌”是你唱我和,就是唱二三段,分把多钟,旁边的人会把铁搭“越界”,把你的活“带”上。唱革命歌曲,和的人少,场面就不活跃。你低着头唱,别人听不清,当你是在“扯白话”。你高声唱,合不上“节奏”,有人“起哄”要你换支歌;来首“知青”最拿手的《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饱含深情唱到一大半,你赶紧闭嘴吧——社员们已作了一大截事,就你孤零零在田当中象个戆头!

      最后,大队革委会决定,都不唱。于是,田里便没了歌声……

TOP

034 酸菜團子

 

      抢收便抢种。昨天还黄灿灿的稻田,已是浅水一片。

      湖乡的主要农具是铁搭,类似四齿耙,不同是四股之端各有铁角。铁搭有满封、套封、平齿、尖齿之分类,满封、套封用于水田翻耕,而尖齿、平齿大多用于旱地耕作。号称“鱼米之乡、丝绸之府” 的湖乡却从“犁耕文化”倒退到了“锄耕文化”。据说从南宋以后,由于人口的迁移、增长及多熟制的推行,导致的土地零细化。江南地区能够用于饲养耕牛的土地日益减少,平时耕种,人力足以胜任,故牛之饲养尤少,几云绝迹。而铁搭更能适应江南地区粘重的土壤耕作环境。于是,农业生产出现了一种简单化趋势,即人力代畜力。

      男人们分成翻田、耙平二拨。翻田的人多,干耙平活的大都是有经验的人,这是“技术活”; 他们要把翻过、削耙过的田再整理一遍,边耙平边退。作耙平活要心中有数,眼观四面,削高补低;倘若田里高低不平,水面就不好控制,秧苗会因过干或浸水太深而不发蔸。

       田耙平,秧苗也挑到了。农民忌讳颇多,过去称头天插秧为“开秧门”, 须备荤腥酒菜、香烛黄纸,在田边或土谷庙祭烧, 祈求保佑丰收。如请人帮忙插秧,主人除热情招待,还要说些慰劳话。早餐,每人要吃两个鸭蛋。鸭蛋称“种田子”,有“吃了种田子,将来谷子饱满”,“吃了种田子,秧苗不会浮 ”的说法。在插第一行秧时不得开口,不互传秧把,不可把稻秧甩在别人身上等。插秧至田头有余秧全插在田岸,表示今年多粮(实亦供耘田时补株用)。结束插秧那天,又叫“关秧门 ”。先有一人拿着“秧模”下田;“秧模”是一根二尺四寸长的细竹棍,在田两端用“秧模”作标准插上一行秧。清早就出工拔秧的年青妇女、大姑娘们来到田里;她们两人一组,以“秧模”为准,放开“秧绳”,绷紧,在“秧绳棍”扎好,插入田埂前。转眼间,水田被棕的、麻的、尼龙的“秧绳”分割成一行行的长条块。插秧先“打秧”,必须把秧平均地抛在待种的水田里。拋下秧后,每人一行以四乘三的规格,边插边退。这是集体作业,稍不努力,落在后面就突出了。落得远的,有人会在另一端插上秧,“关”在里边的人在众人哄笑声中,小心地从秧苗间走出来,简直难堪极了。

      又有人开始“拉歌”了,唱的还是《游南山》,好象是秧田那里传来的:

     “桃红柳绿三月天,妹叫情哥去叫船。白雀山上奴去过,今朝搭郎游南山……”

      翻田的人群中有人和道:

     “港湾有只小蓬船,郎哥开口问船家:今朝载伢到南山,你要船钱几百文?船公当下便回言:张三勿是陌生人,慢慢准备可动身……”

      担秧的人中也跟了上来:

     “姑娘听言心中喜,回到房中换新衣,湖绸短衫外底肩,玄色洋绸百褶裙,青丝细发黑乌云,旁边插个一丈青,斜插珠花鬓边垂,金翠耳环左右分,袅袅婷婷走出门,好象蝴蝶舞翩跹……”

      林木森已无心听歌了,他乱了阵脚,一味紧张地翻挖农田;双眼紧盯着稻蔸,挥动铁搭,挖、翻,挖、翻,机械地向前。铁搭荡动着泥水,田里很快就成了泥桨池,只能估摸着操作。

      集体作业还有一个特点是喜欢开玩笑,大家都是主人又全是“帮工”,有些人干活时总喜欢找个人寻开心快乐一番。捉弄的人一般是你的上下俩个人,相互挤眉弄眼就达成默契。上下两人突然一个“冲刺”,挟着你向前,挖着挖着,上面一个人会突然停下,揉揉腰、伸伸臂;下面一个仍紧紧地“押”着你,逼你向前挖;于是你成了“中间领头的”,两边挤着你动,使你乱了章程。还有的是两头齐攻,把你甩在后面;甚至故意“拉”下一些活给你,使你更慢;待你“拼杀突围”,还会遭来一番嘲弄。其实作集体作业一定要适应规律性,你要不急不慢地与上一个人保持三二行的距离;隨同着前进,人也轻松。对付捉弄方法只需一个“懒”字;你偷懒我就歇气,渠不通水不流。上边不挖我也不动,下面的想夹攻,你不理会,待他超过你就反过来压着他,“围困” 的就不是你了。林木森总憋不下一口气,硬着头皮作,总形成“异军突起”。

       聪明人往往会输给精明人。

       浸在钱北港,河水带走他满身的泥;林木森才感到“今天结束了”的轻松。真想好好地吃一餐饭;可连筷子都举不动,喝了一碗稀饭,他便睡了。

      朦胧中,被人推醒;林木森连眼皮都不想睁,翻身又睡。突然他闻到一股诱人香味;淡淡米香,还掺着酸、带着甜;揉合着诱惑,挑逗起周身神经,激起肠胃异常兴奋地蠕动。林木森惊喜地看见李金凤站在床前,手里捏着一个团子——刚蒸好的酸菜团子散发热气,更散着诱惑的芳香。

     “烫呀!你急什么?”看见林木森被烫得张口结舌,李金凤咯咯地笑个不停,说,“起来;起来喝碗稀饭。”

      团子粘粘糯糯地,拌了油、加了糖的酸菜馅格外香。就着稀饭,林木森一口气吃了六个,感到周身舒畅极了。

      “明天歇一天吧!”徐贞女说。

      “没事……”林木森摇摇头;一想到明天,他浑身又感到疲惫了。象是给自己打气,他又说,“明天拌稻,不能歇!”

      李金凤听了,心里一顫;她把锅里几个团子捡到碗里,收进了里屋。

      林木森睡了个安稳觉;肚子饱,睡前还抽了支烟。有了经验,林木森咬咬牙,挺顺利地拌了一天稻;可能是团子撑开了肠胃,他中午吃了两碗饭。

      几天来,李金凤头一餐替他添了碗饭,很是高兴。见林木森在唆螺蛳,笑着说:

      “给你猜个谜。‘拎来一桶,洗洗一桶,烧了一桶,吃了一桶,还有一桶。’是什么?”

      林木森知道是唆螺,一桶螺蛳,剪尾蒸熟,唆去肉,螺蛳壳还有一桶。他故意装作不知道,李金凤很是得意,说:

     “你在干什么?”

     “唆螺蛳。”

      林木森唆螺蛳自有一套,螺蛳的尾巴剪得短就不好唆,人们往往用针去挑。林木森却用筷子把螺蛳肉顶进去,再唆便行了。

     “还不知道?你给我吃一个螺蛳。”

      林木森一笑,装着不懂,唆出一个螺蛳肉递给李金凤。李金凤一怔,悟到刚才的话有误。看见林木森故作正经,脸一红,把螺蛳肉吃了,林木森的脸更红。李金凤想“敲打”两句,看见姆妈在偷笑,端着碗走进了里屋。

      今天收割的田离河堤近,林木森知道了晒稻草的地盘,等谷装好箩,拌稻的人收工,先去把稻草背到河堤边。李金凤算是收了个早工,可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吃了晚饭,林木森早早地睡了;朦胧中听见李金凤在埋怨姆妈:

      “几个酸菜团子都留不住;薛帅要吃,也吃不了八只团子。”

      “就几个团子,你有完没完?”

      “姆妈,我说的是团子吗?家里就这么点晚粳米……”

      林木森还真的惦记昨晚的酸菜团子了,淡淡米香,粘粘糯糯地,掺着酸、带着甜的酸菜……金娥怎么这样?贪婪。蛮横。都不是,是蔑视。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一个“上门女婿”;一个“嫁”进李家的“童养女婿”,一个给李家“传种接代”的人!有这种想法的还有舅舅,还有村里老人,还有……

      林木森有些懊悔了,或许,真不该这时回来!他又想起龙溪茧站的酸菜包子;渗着肥肉熬出的油,掺拌在酸菜里的油渣……人在困境里,最低廉的食物胜过山珍海味。

      去“铁路工地”到公社集合那天,林木森去看了徐桂香。徐桂香忍了又忍,还是哭了。她说:

     “陆宝林还算有点良心!木森,你同他说说,帮忙把你转到良种场去。只要他去和王主任说;杨场长那边,我让我男人说。”

      林木森知道公社良种场是“农场制”,动心了;路上憋了半天,还是向陆宝林开了口。陆宝林当即便“封了口”,说:

      “都是种田,良种场会强到哪里?小老大真是个书呆子!我一不管人二不管农,没有王主任同意,我能去钱北点名让你去‘铁路工地’?”

      见林木森满脸茫然,陆宝林摇摇头,说: “大树底下好乘凉!小老大。”

      林木森又想到同学所说适者生存,想到罩住同学的“大树”。若与自己相比,同学的“大树”小多了。

      这棵大树底下好乘凉吗?

TOP

   谢谢兔四哥关心,这次桡桡呷饱了饭再看滴,不碍事了,跟大姐姐一样,感觉你这脑瓜子非同一般,里面真装蛮多东西啊。
初從文,三年不中;後習武,校場發壹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學醫,有所成。自撰壹良方,服之,愚鈍至今。

TOP

回复 114# 桡桡 谢谢桡桡的支持!六十岁的人了,多少有点吧。嗬嗬。其实,说到底,写小说并不难。你准备十多个故事,编排一下,理出一个主人公,围绕着他发展便可。我看过你一些作品,很有生活情趣,有激情。只要有这两点,就象向别人讲件事,写下来,放在一边,过段时间再修改。对不起,有些老王卖瓜了。谢谢你!

TOP

035 金鳳心“痛”

 

      李金凤用力拉上后门;“乒”地一声,表示了她对姆妈的不满。她捞出洗衣盆里的毛巾,敷在脸上。温温的水润湿了被太阳烘晒一天的脸,有些火辣感;平日里,李金凤会毫不在意,知道这种痛不一会就会消失;此时,她竟然滋生出一种莫名状伤感——我的脸晒黑了,会脱皮……一块白、一块红,我会变丑——心里一紧,周身竟颤栗起来;她禁不住,哭了。

      李金凤用毛巾捂住嘴,不敢哭出声,任凭泪水往外涌……

      李金凤的泪水一多半是为林木森流的。她认为,林木森不应该受这些苦……

      中国农村风行“早婚”;湖乡尤盛。解放后,破除早婚陋习是中国婚姻家庭制度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但,农村里结“娃娃亲”,或变相地以收“干儿、干女”名义结儿女亲家的屡禁不止。初识人道的李金凤接触的第一个男青年就是林木森。虽然话从没说透,俩人也没有亲昵言语举止,但俩人同处一室,日夜相对,少女的矜持并没有束缚住李金凤对林木森的袒然。李金凤也说不出来林木森有多好,只是敬慕他的学识,崇拜他的才干,还记住了他对自己所有的好。在父母的暗示、小姐妹的玩笑、周围的戏谑中,李金凤也认定林木森是自己的男人时,却听到了林木森与沈梅英的“恋情”;李金凤的自尊遭到了伤害,她感到了羞辱,产生了忿恨。很快,李金凤找到了差距,自家的家境远不如沈梅英,还有,自己不是“蚕花娘子”,还有,自己有处不好启齿的…… 李金凤气诿了。

      林木森突然被抓,众说纷纭,一片指责声中,连李阿三都有些幸灾乐祸,而李金凤却没有一丝的快感。每晚望着空寂无人的小床,心里反增添了一种牵挂,认为亲家爸太不近人情。

      林木森从“龙溪茧站”回来,性情的变化使李金凤懵了;男人遭到挫败会如此地悲怆……李金凤不忍的心开始“痛”了。

      李金凤是个“文盲”,但喜欢听戏文;过去,每年“谢蚕花”,队里都会“请戏班”唱滩簧戏。“滩簧戏,不是戏,又呒刀枪又呒旗,又呒彩衫又呒靴,阿哥阿妹叫到底。”戏文中,多少落难公子的遭遇嬴得了她不少的眼泪。年轻的姑娘心底对未来男人都会有美好的设想。现在,这样的故事真的在她生活里发生了。她却不能为他解难,反要他为自己劳累。

      林木森突然回湖南,李金凤心里很矛盾;她猜测是“丝袜”引起的,对于林木森的侵犯,她不知是从,虽然不反感,因为沈梅英,(还有朱丽雯)心里总有个结。林木森赶在“双抢”前一天,赶在她最累的时候回到钱北,使她惊喜中产生了一种有了依靠的慰藉;这才是男人,李金凤心底的爱复活了。只要是林木森对她的好,李金凤便永铭在心。

      下午,林木森背稻草时跌倒在田里;李金凤被他一身泥水的狼狈样引得捧腹大笑。过后,她心疼了;好疼,眼泪都流出来了。也就这剎间,她对薛长寿的不满转变成了怨恨;两家前街后院住着,还是亲戚,竟要害林木森。更可恼的是姐姐,不但不感到她的家人对林木森不住,反而对他蔑视;与人说,林木森是“绣花枕头包稻草”,“我姆妈指望他来作‘撑门栓’,能作根扫帚柄就烧高香了!”林木森回湖南后,金娥对“龙溪茧站”的尴尬彻底忘记了;开始频繁“回娘家”,恢复了以往的“针鼻子上抽根线,母鸡屁股掏个蛋”的习惯。

      晚上,金娥让女儿来“借”两个鸡蛋。

      家里二只母鸡,天热,有时隔天才生蛋;在李金凤的坚持下,舅妈每天给林木森烧碗蛋汤。薛帅见外婆只给一个蛋,不肯走;徐贞女正为难,金娥见女儿半天不回,亲自找上门来了。

      “姆妈,外孙吃二个蛋,多大点事?还要我跑一趟。我还有一大堆事哩!”

      “家里只有两个鸡蛋。让她拿一个,这小祖宗不肯走。”

      “一个蛋怎么分?姆妈,你有二个外孙呀!”

      李金凤忍不住了,说:“阿姐家不有四只母鸡吗?”

      “哎呀!好不容易攒齐一二十个蛋,卖了。家里油盐酱醋全指望着这四只母鸡;现在这么累,总得砍点咸肉给帅儿阿爸作碗咸肉冬瓜汤喝吧……”

     “阿姐,干脆把我家两只母鸡抓去算了。”

     “你这是什么话?金凤,平日里阿姐没帮过你吗?队里分米分柴,不都是帅儿阿爸帮着送回来的?就上次,帅儿娘姆还送来了十个鸡蛋。”

      “上次?”李金凤的嘴唇不由颤抖了,她怨忿地说,“亏得阿姐记得这十个鸡蛋!我倒一直想忘哩。”

      “我……我只是随便一说。不借算了!”金娥理亏,冲着女儿说,“走,回家去;哭什么?少吃一个蛋会死呀!走。”

      徐贞女抓起两个鸡蛋,追了出去。回进门,正要开口;李金凤拎起水桶便走,用力地关上后门。

      徐贞女也是满肚子的委屈。自打林木森进门,徐贞女就把他当作亲生儿子待,“只差没放进肚子里怀上一回”。木森英俊潇洒,识文断字;金凤也能象金娥一样,嫁个“秀才”,她好开心。何况木森还是她的上门郎,是她后半身的依靠,能不心疼。

      徐贞女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知道林木森是城里人,读书人的面子观念重;她生怕委屈了木森,处处压着李金凤,不让女儿把木森看作“入赘女婿”;而要事事尊重,“奉夫为天”。没料到林木森羽毛刚齐,就要落到别人家枝头上。好在她去了一趟龙溪,晚上十天半个月,王宏铭把林木森调去“公社治保会”,还真是鸡飞蛋打。林木森虽然关得冤枉,却收回了心。徐贞女也知道林木森是不会安分守纪在家中,也知道王宏铭挺看中林木森(她去龙溪诉说了木森情绪低落的状况,王宏铭听了脸色很阴沉,便把林木森派去了“铁路工地”),但这必须在和金凤“圆房”以后。家里并不指望木森当官发财,安安生生过日子就行。

      徐贞女认为林木森的人还好,肯吃苦,话不多,就是不顾家;盐钵子朝天,也不会买斤盐。林木森有钱,徐贞女知道他每月上城里一趟,是去姨妈那取他父母寄来的钱。他抽“雄狮”香烟,每天抽一包多,一个月烟钱五六元;换个“丰收”牌,省下的钱就足够家里“厨房开销”了。他这样地招扬,惹得金娥眼红,天天来哭穷,嘀咕着让她开口向林木森“说说”。

      在金娥眼里,林木森只是“入赘女婿”,特别丢了大队的差事,更是块“回汤豆腐干”,公公虽说不讲情义,可毕竟还是戳穿了林木森的“西洋镜”。什么“大官”,还不是个“牛鬼蛇神”。

      可徐贞女开不了口,林木森来钱北二年多,没拿队里一分钱,就连给城里姨妈送些百合、红薯都是他花钱另从生产队买的。

      昨天,李阿三回来伸手要三角钱;买包“潮烟”、剃头,嘴馋了,想吃两根油条。家里寻遍只有二角钱;李阿三说卖二个蛋,徐贞女要留给木森。李阿三一听,歪着脑袋,说:

      “一个‘劳力’每天吃一个鸡蛋?这事恐怕只有茶馆才听得到!”

      乡里人命硬;哪有男人每天吃蛋的?又不是女人“坐月子”!徐贞女只好出门借了二角钱。现在看来是金娥嘀咕到金凤阿爸那去了;昨天唆使李阿三要钱,今晚让薛帅来要蛋,是想刮尽口袋,逼我向林木森开口。

      徐贞女算是想明白了。金娥太心狠!家里的东西全装在她肚子里。别说向林木森开不了口,凭金凤今晚的口气,倘若她问声“春茧分红”呢?自己就无法开口了。“春茧分红”的钱到手上起,薛帅天天缠着,金娥日日磨着;经不起这二张甜嘴利齿,三角、五角地给,十七元八角“春茧款”连短裤都没扯一条就稀里糊涂没了……唉,这笔“孽帐”何时是头?

      林木森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家里这些事丝毫没有干扰他,金娥的举止他已经习以为常。在林木森心里有一个准则,这是父母规定的——自己只认出工不拿钱,一切日常费用由家里负担。因而他对此是视而不见,从不过问。李金凤用力拉上后门;“乒”地一声,惊醒了他;李金凤对姆妈、阿姐的不满,只在林木森的脑袋里转了个圈。林木森满脑袋的后悔,这些事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

TOP

   好故事、好文章,顶起!

TOP

回复 117# 云儿飘飘 谢谢云儿飘飘的支持!拙作因与‘逐浪网’在商议‘签约’,只得放缓速度,希谅!

TOP

本作品(全版本)已于9月25日发在‘逐浪中文网’。

根据‘协议’,本人只保留了五处‘知青网站’的转载,由此在‘原创小说’已停发。

因‘逐浪中文网’为‘首发’,除在‘逐浪’每日两集抢发外,在本站将隔日一集,以尽快协调发文程序,因此给朋友们造成不便,请原谅!

TOP

036 木森后悔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林木森对早晨出工的哨声感到一种惊恐。

      十来天下来,浑身肌肉酸痛发胀,有时甚至感到连抬眼皮的劲都没有。但,他每天还是随着社员们走到田里。他丝毫没有什么“为了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穷苦人而奋斗”的革命思想境界;劳作就是挣工分,以换取能生存的物质。也没有“向贫下中农学习,‘练就’扎根农村本领”的革命精神情操;只是“都在出工,呆在家会被人嚼舌头”的一种无奈的面子观。

      还有关键的一点是,钱。林木森很清楚,在踏进门的那刻起,就有人在盯着他的口袋;他也几次想掏出父母给的五十元“透支款”,最后他没拿出来。

      林木森这次“探亲”的最大领悟是,“貧不學儉,卑不學恭”;贫者不得不节俭,卑者不得不恭维。所谓,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之。生活的磨练会使人长大、懂事;使人产生思想。

      “文革”已进入“斗、批、改”运动,“造反派”们开始巩固政权。“全国学习解放军”,工厂也实行“军事化”。厂部为师,分厂为团,工部却为连。林木森的父亲他们现在分在各连(工部)里劳动,改造思想。父亲分在工具连,每天拖着板车分送原坯材料,收集工人的产品;车间里有两辆运送货的电瓶车,司机们坐在一边侃大山,“造反派”却要“牛鬼蛇神”们用原始的体力劳动干。林木森听说了一件事,工厂一个副总工程师在劳动中被材料压断了腿;医院敷衍了事,伤口发炎,溃烂,只好自己请民间郎中来看。父亲工资已被“冻结”,按百分之六十发,每月工资六十二元八;兄弟五个下放二个,每人每月家里“固定补助”十五元,弟弟“待业”。还得寄钱给大哥,大哥大学毕业,坦克动力制造专业,赶上“文革”;因父亲的“历史问题”,“待分配”二年,家都不敢回。(后来一再表示“划清阶级界线”,还是分到大西北的煤矿去了。)家里开支全靠母亲和二哥的工资。

       林木森非常感谢二哥,二哥在父亲“打倒”后,放弃高中学业,进厂作了临时工,在运输二连作搬运工。开展“斗、批、改”,二十八个正式工有十六七个都忙着“抓革命”,十来个老工人只好领着四个临时工们“促生产”。工作累,还经常加班;反对经济主义,加班没有加班工资。二哥对加班却很高兴,每次可得一张“夜餐票”,凭票可以到工厂食堂领四两饭和三角钱菜。二哥总不去吃,攒了三四张,便去食堂打份红烧肉回来;食堂买“肉菜”不要“肉票”。二哥二十五了,正是恋爱、结婚年龄,城里开始讲究“三转一响”( 三转: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一响:收音机);二哥一样也没置,一是没有“票”,关键没有钱。母亲让他每月存些钱,他答应得很好,可家里遇上什么事,他总是一声不响到银行去取钱。

       林木森回家后,二哥每月开支先给他五元“烟钱”,平日还隔三差五买包好烟给他;见他尴尬,就说:“你在农村,孤身一人,比我苦多了!”

      这次的五十元“透支款”就是二哥给的。林木森舍不得二哥的这份情!他决心多出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林木森想作到自食其力;他盘算了一下,到明年一月(农村“年终结算”以每年一月十五日为截止日)有半年时间,就算挣一千五百分,按去年“分红率”,有九十多元。一般一年的粮油柴要一百零八元,他少了半年的“工分粮油柴”,大慨是二十多元;两扺,略有薄利。

      林木森太年轻,他根本没有去考虑在盯他的口袋的人是什么想法?

      林木森有时会思念去年的“双抢”那美好时光。几个人呆在“治保会”,天南地北乱扯,海阔天空胡侃;累了,找个地方躺一觉,还说“昨晚整理材料弄到天亮,太困了。”“脑袋太乱,休息一下。晚上好开晚班。”悠哉悠哉就是一天。他连田里的稻草都不用操心,队里几个有“问题”的人,往往是自己家的稻草放一边,先帮着李金凤。不过,今年“治保会”的人也没这种待遇了。一是没有“中心任务”;二是公社有要求。沈心田作公社“一把手”后,要求干部向农民劳模陈永贵学习,不忘劳动人民本色,保持参加劳动的习惯。他要求公社干部“户口入队”,每人都要落实到生产队。要求大队干部全年至少回队参加四个月劳动。这些要求很可能会是形式,但规定“春蚕、双抢”期间不开会,大队值班人员不得超过三人,可是有目共睹的。

       “龙溪人”都说,沈心田比“老书记”刘水根强;体察民情,懂生产等等,象当年的张社长。林木森有时也会回想沈心田在龙溪茧站与他的谈话,感到字字句句里浸透着关怀和期望。此时林木森却很不以为然,他感到众人夸沈心田是“农业专家”言过其实;连水稻的生长期都弄不清,还搞什么“科学种田”?

      林木森昨天和副队长王阿桂“吵架”了。王阿桂去大队开了半天会,领回来一项新任务——“水稻直播”;水稻不用育秧,直接点播到田里——这是由公社张国庆带队,田树勋到外地学习了五天,带回来的“科学种田”新方法。

       王阿桂说: “想想,多好的事!不用育秧,省了多少事,还不用插田,妇女们可他姆妈的享福了!”

      “水稻直播”算不上新技术,原始的水稻栽培肯定是直播;我国历朝都有直播稻谷的记载。当林木森发现为“水稻直播”浸种的还是常规晚粳“湖粳七二”时,他迟疑了。林木森在湖南期间,有三分之一的日子是“泡”在新华书店里;“文革”时期的新华书店,除了政治,只有“再版”的技术书籍。为适应身份,他认真地学习了农业知识。林木森看到过“水稻直播” 农业技术,美国的商品谷物农场就是在旱地直播种植稻谷,生产过程就象种植小麦;把地里的水排干,再播种。但,直播种植稻谷,要用直播稻种。

      水稻是一年生禾本科植物,低温会使枝梗和颖花分化延长。“湖粳七二”的生长期是一百一十天至一百一十二天。已是七月二十七日;“霜降”是十月二十四日,满打满算九十天。水稻生殖生长期从幼穗分化开始,经拔节孕穗、抽穗开花、到灌浆结实,一般需一个月左右。俗话说,“寒露打青稻,霜降一起老。”“直播稻”的齐穗、开花时间,正处“寒露”;天气降温,会灌浆不实,收获的只有瘪谷、空壳。

      林木森是被鬼摸了脑壳,找到王阿土说了。王阿土埋头抽了二锅“潮烟”,召集队委和几位“老把式”,让林木森把“书本”的话给大家说说。

      林木森话没说完,王阿桂不屑地说:

      “你懂个屁!育秧插田,秧苗需‘返青’,等于死了一回。‘直播稻’是直接生长,肯定长得壮;秧好一半田,肯定产量高!再说种‘直播稻’还有化肥奖励……”

      “阿桂叔,我没说‘直播稻’不好,是说用的稻种不对。如果只种一季,用‘湖粳七二’也行;我们是种双季稻,季节的时间不适宜。在美国种‘直播稻’……”

       王阿桂一拍桌子,训斥道:

       “林木森,你好反动!我们种田为革命,你竟敢拿美国来比?美国佬是什么东西?张牙舞爪,还不是被我们打回老家去了……”

       王阿土忙打圆场,说: “阿桂、阿桂,我们还是别扯远了;什么美国不美国,放到一边去。我看木森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姑娘还没长全,你能让她生娃娃?”

       有两个“老把式”也表示支持王阿土的说法;王阿桂还是抓住“思想觉悟”不放。在几个人的劝合下,林木森只得向王阿桂敬支香烟,作了检查。

       王阿桂用鼻子“哼”了声,表示了原谅;又劝告他说:

       “不懂不要装懂!钱北街就你能干,大队怎么不派你去学习?”

       林木森被呛到了壁上;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科学种田”是“革命的新生事物”,谁敢反对?在几个队委和“老把式”的支持下,王阿土选择了折中;以大队革委会的最低标准,决定种五亩“直播稻”。

      “直播稻”不育秧,但对稻田的平整有要求;开畦平田,耗时费工。十几个人忙了半天,第二天田树勋和大队的人一看,还是有二亩多田不规范。又捣弄了半天,连王阿桂也觉得麻烦。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队里秧苗本来就充足,正好有些“剩秧”,不知是谁带头,把秧一抛;田里作了畦,连“秧绳”也不用扯,就把秧给插了。

       林木森感到憋气;一时冲动,给沈心田写了一封信。他毫无保留地写了自已对“直播稻”的看法,还提出了一些适宜于湖乡的农业“科学种植方法”。他认为“科学是要有逻辑,盲目地、生搬硬套只会事与愿违!”带着激奋的情绪写的信,言词也犀利,语气还强硬。

       第二天,林木森后悔了,“天下本無事,庸人擾之為煩耳”。可,白纸黑字;还落上林木森的“大名”,一切都晚了……

      林木森把自己逼上梁山,反安于现状了,能吃能睡起来;龙溪茧站再“优待”,没有自由!

      李金凤洗好澡,把林木森己晾上的衣服收下,又洗了一遍。

      “双抢”时期,天天在泥里滚,男人们也没什么讲究,能备套衣换就行。在钱北港洗澡时,顺手把衣服搓一把就算洗好了。李金凤不肯,哪怕一会就脏,她也要林木森早上干干净净地出门;不能让别人感到你没人管!

       洗好衣服,李金凤感到替林木森作了一事,心里一宽慰,也慢慢平静下来,望着蚊帐里沉睡的林木森,心想:阿爸、姆妈偏心,亲戚挤兑,别人不疼我疼!想个办法让你休息一天……有什么办法呢?这样累,宁愿你生病……呸!呸呸!屁股嘴。我怎能咒你生病呢?

       李金凤叹了口气,上了床;眼泪又淌了出来……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