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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十四)



十四

浏阳河水流平稳,河水清澈。站在河边的码头或是渡船上,可以见到河底的石子贝壳,抑或是游弋不止的各类鱼虾。两岸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县城对面的唐家洲,更是风光旖旎,景色迷人。春光明媚的时候,满洲的油菜花开得金灿灿的,象一床延绵不断的地毯。有蜜蜂嗡嗡嘤嘤地在上面飞来飞去。河边的大樟树下,常常会有卖凉粉的小摊担子。花五分钱买一碗散发着姜汁薄荷香味的原汁凉粉,霍霍地喝下肚去,会使你顿觉暑消渴解,心旷神怡。

城区东边的孙隐山,因孙思邈隐居此地而得名。孙思邈于大唐贞观年间离乡别祖,不远千里来浏阳结庐为观,采药炼丹。孙隐山下便是洗药桥,乃药王孙思邈洗涤草药之处。

这天,光宗、一鸣、亚奇、狗伢几个从家里出来,经洗药桥来到了急水滩上。他们每人拿一根钓竿,用蛆婆、蚯蚓做鱼饵,开始在急水滩上钓鱼。那些鱼儿也肯吃食,钓上来一条就用狗尾巴草串起来。一会儿就一人钓了一串。

钓腻了就又用石头去“炸”鱼。每人手里拿一块石头,选准水中大一点的石块,又估计下面会藏有鱼儿的,就用力砸过去。结果往往有鱼儿被“炸”得翻白,便捡起来串在一起。

一路“炸”过来,便不知不觉来到了河中的沙洲上。

这是一个大小有十余亩的沙洲,河水从两边分流而过。沙洲上到处都长满了茅草。因为河里的野生脚鱼多,而河中的沙洲正是它们产卵的好地方。因此每到盛夏季节,就会有脚鱼爬到洲上来产卵。于是光宗、一鸣几个就又到那茅草兜下去掏脚鱼蛋。

“我掏到一窝了,一共七个!”狗伢最先掏到一窝脚鱼蛋,洁白洁白的有鹌鹑蛋那么大。

“我也掏到了一窝,一二三四……一共九个!”一鸣也掏到了一窝。

“快来看我这里的,就要出脚鱼了!”光宗兴奋得叫了起来。

大家跑过来一看,果然可以看到已经成形的小脚鱼崽了。

只有亚奇运气不好,在沙洲上跑来跑去的,就是没有掏到一窝。

这时夕阳已经西下,太阳的余辉照在浏阳河上,如同一河破碎的金子。

几个伢子带着他们的胜利果实,一路奔跑着回到家里。

要在平时,那些鱼儿很快便成了他们晚餐的菜肴。但这回光宗却想把它们焙成火焙鱼。

“有要焙火焙鱼的啵?我想把它们都焙成火焙鱼。”光宗问他们几个。

“也好,我们就把它都焙成火焙鱼,那样蒸豆豉辣椒最好吃了!”一鸣就表示赞成。

“正好我们家里还有点谷糠,我就去拿来。”狗伢就回屋里拿谷糠去了。

等到狗伢把谷糠拿来,光宗也把柴灶烧燃了。于是就把谷糠撒在锅里,再在上面放一块竹篾织成的格栅,然后按顺序每人轮流焙鱼。

由于是第一次焙火焙鱼,大家又都没有经验,加上光宗把火又烧得很大,等焙到狗伢的鱼时,那满锅的谷糠就燃成了明火,把那竹篾格栅也引燃了。

“锅里燃火了!光宗快点把柴禾抽掉!”一鸣急得直喊。

狗伢则一时慌了手脚,连忙从水缸里舀来一瓢水就往锅里一倒。只听到“沙”地一声,那锅子就开裂了,于是水也顺着裂缝渗漏到灶里,把灶里的火一下就浇灭了,但那灶里的灰尘却因此而扬得满灶屋里都是。

正当光宗他们几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们都下班回家来了。

周瑞庭走到灶前一看,见锅子已经开裂完全不能用了,气得什么样的,就举起来手要去打光宗。

“真是搞尽新鲜名堂!不晓得搞又没人要你们搞,现在把锅子也搞烂了,看你怎么搞饭吃!”

光宗就一边躲开一边狡辩,“又不是故意的,我们也不知道会那样……”

“你还敢犟嘴?”周瑞庭那火本来就不是冲着光宗一个人发的,但现在见光宗不但没有认错,反而当着满灶屋里的人顶嘴,就觉得很没有面子,于是就又要去打他。

光宗本来也是一肚子的委屈,见自己已经承认了不是故意搞的,而周瑞庭却还不依不饶,就和妈妈对着干了起来,也还手去打周瑞庭。

娭毑、冯绪珍她们见状,就连忙过来将他们扯开。

等光宗他们几个走开后,冯绪珍就对周瑞庭说:“老周呀,光宗这伢子你不要太娇惯了呀,连娘老子都敢打,将来长大了会不得了呢!”

那周瑞庭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又听得冯绪珍这么一说,就等于是火上浇油,“你那么会教就请你来吃累了,我是没有那个本事!真是管得宽了,我们家里的事也用得着你来管!”

“好好好,老周,我不跟你争了,就算我冯绪珍是放屁好吧!我什么都没有说,要得了吧!”冯绪珍也没有想到,她的好心竟被周瑞庭当成了驴肝肺,她不但没有接受她的好心提醒,反而冲着她发起火来。于是自愿让她三分,回到自己的灶台边做饭去了。

娭毑见刚劝完周瑞庭跟儿子的吵架,现在周瑞庭又和冯绪珍吵起嘴来,就把自己家里的锅子提来,“老周呀,都别吵了,来,用我们家的锅子,快点做晚饭吃吧!”

周瑞庭这才把那口烂锅子取了,然后放上陈娭毑家里的锅子,开始做起饭来。

一鸣、狗伢几个见大人们因为他们的事情都吵起嘴来,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打理那些刚掏回来的脚鱼蛋去了。他们把那些脚鱼蛋放在盛满沙子的茶缸里,或是蒸钵里,然后藏到一个大人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几天后,有的就脬出了小脚鱼,有的则坏死变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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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十五)

                        十五

县城里开始搞破“四旧”的时候,有一天,刘家老屋里来了好多的红卫兵。他们先把大门口的一对石狮子推倒在地,接着踢开上厅里的腰门,直接冲上了邹婆婆家住的二楼。他们把邹婆婆睡的那张雕花木床摇个稀烂,还把她抱着睡了几十年的竹夫人也折断成了几截。他们一边打一边砸,说是“就是要砸毁这些封资修的东西!”

陈娭毑家的一对紫檀木靠椅和一张做工很精细的梳妆台也被红卫兵几铁锤砸得稀烂。那还是陈祥和妈妈手里的嫁妆,跟着陈家都几十年了。还有一些人家祖传下来的瓷器古董之类的东西,都被这些红卫兵打的打烂,拿的拿走。

细伢子们吓得什么样的,连哭都不敢哭。大人们则个个目瞪口呆,欲语无言。邢文彪本想出来制止一下的,结果还没开口人就被红卫兵按到了地下。刘家老屋里顿时一片狼籍。

作为浏阳一中校址的文庙,这座始建于明朝的建筑,也被红卫兵们打砸得七零八落,破败不堪了。

只看见一板车一板车的东西往文庙里拖。等光宗、一鸣、亚奇他们跑到一中里面去看时,才发现八间平房教室那里,每间都堆满了各处搜来的“四旧”物品。见他们都是几个小孩子,红卫兵也没有把他们怎么样,只是用手势把他们赶开,要他们离开这里。

亚林那时已读高中了。但刘家老屋的人都不叫他亚林,而是叫他胖子。其实叫他胖子,他人并不胖。只是婴儿时候胖敦敦的,大人们叫惯了他胖子,所以就一直叫到如今。

他们几个大一点的同学,趁着学校无人管理,就爬窗子钻进了学校的图书馆。里面是满架满架的图书,让他们好不高兴。在一中上学时虽然也到图书馆借过书,但那手续真是麻烦,特别是有些好书看了不过瘾,又不得不按期归还时,真恨不能将那书就据为己有。于是这些学过鲁迅的《孔乙己》课文的人,受读书人窃书不是偷的影响,便打起了偷书的主意。他们只相互使了个眼色,便不约而同的把上衣塞进了裤子里,然后把裤带系紧,就开始挑选各自喜欢的书往衣服里面藏。直到每个人的身上都塞得鼓鼓囊囊不能再塞时,他们才不无遗憾依依不舍地从图书馆里逃了出来。

回到家里各自把书藏好后,才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胖子把自己偷来的书细细地看了一下,有《德伯家的苔丝》、《红与黑》、《安娜卡列妮娜》,还有《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下意识的把图书馆贴的那些编号撕了,觉得这样一来,那些书从此就真地成了自己的了。

等到各自都把书藏好了,几个人就又凑到了一起。

“我拿的那些书好象都是外国小说。”

“你拿书的那几个书架都是外国文学专架。我拿的都是中国文学作品,好象有《红岩》、《苦菜花》、《半夜鸡叫》,还有《山乡巨变》、《子夜》、《红日》。”

“我不喜欢看外国小说,外国人的名字不好记,经常是记住了这个又忘记了那个,等书都快要看完了,还有点搞人物关系不清。”

“要不我们再进去拿来点别的书出来。”

“只怕会被学校发现了就不得了。”

“估计应该不会,反正好象也没有人管事一样。”

于是几个人就又爬围墙翻进了一中,象做贼一样地溜进了图书馆。

只是这回他们比上次从容得多了。他们先看清了是什么书架后,再去细细地挑选自己喜欢的书。等到大家都身上装不下了,然后再爬出图书馆准备往回走时,却被管后勤的工友发现了。

“你们几个是搞什么的?”那位工友见他们几个鬼鬼祟祟的样子,就这样大声问他们。

他们几个一看被人发现了,那里还敢回话,掉转屁股就不要命地往回跑。

那工友见他们几个都跑起来,就知道他们肯定有鬼,也就拼命地追赶。只是由于毕竟年纪大了,却怎么追也追不上他们。

等快要追到校门口时,才发现了散落一地的原来都是些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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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十六)

                      十六

柳望宝汪如意婚后不久就生了孩子。发作的那天,汪如意是自己走到人民医院去的。等到上了产床时,柳望宝也赶到了医院。好在医院生孩子的不是特别多,产房里也没有其她产妇,医院对做丈夫的陪产也就没有特别的规定和要求。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同时有几个产妇都生孩子,自己妻子生孩子的时候,做丈夫的就可以陪在旁边作个安慰。

接生的医师是人民医院最有名的妇产科医师颜医师,她作了一些准备后,就只等待着汪如意生产了。

汪如意躺在床上如临大敌,大汗淋漓,不时地发出呻吟声。

柳望宝则站在一旁,他一只手握着妻子的手,另一只手则拿着毛巾替妻子擦汗。

眼看着破了羊水,子宫口也打开了,而且慢慢地还看得见头发了,但就是不能顺利地生下来。

汪如意仍在不断地呻吟。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满脸涨得通红,并不断地扭动着身躯。

柳望宝也紧张得满头是汗,他一边帮妻子擦汗,一边说些鼓劲加油的话。

对于一个产妇来说,生育就是一个鬼门关。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女人没有能够平安地走过来。此时的汪如意,就有一种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感觉。她真的害怕自己经受不了这种脱胎换骨的考验。

这时颜医师说:“不急,快了,再用点力!”

可是,这时的汪如意是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哪里还有力用。她躺在产床上,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既期盼着新生命的到来,又害怕死神的降临。她真担心自己能不能顺利地闯过这一关。

新的生命还在和死神交锋。尽管汪如意的子宫口已经完全打开,柳望宝都看到了胎儿碗口大漆黑的头发了,但胎儿就是不肯脱腔而出。

这时颜医师抬起头来看了柳望宝一眼,说:“只怕要动剪了!”

柳望宝木然地向颜医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颜医师拿起手术剪刀,在汪如意的会阴处剪了一刀。

只听见“哇”地一声,一个胖乎乎的婴儿终于降临人世。

医师接住婴儿,剪断脐带,用消过毒的毛巾将婴儿擦拭干净,然后冲柳望宝汪如意夫妇说:“恭喜了,是个男孩!”

一个星期后,汪如意便拆线出院了。

当时,汪如意还没有找到正式工作,所以孩子基本上是由她带大的。汪如意的父母亲都在城关镇上的伞厂里上班,虽也十分喜爱孩子,但毕竟白天要上班,晚上跑来跑去的也不太方便,最多就是星期天休息的时候过来看看外孙,帮着洗洗尿布,带着玩玩而已。好在汪如意奶水足,伢子一直以吃奶为主,连奶糕都没有吃过,一直吃到快一岁了还不肯断奶。

正好那时候北岭花炮厂招工人,汪如意不想放弃了这次机会,就跟柳望宝商量要把孩子送到乡下去,由柳望宝的父母亲带一个月左右,等儿子把奶断了再接回来。

在断奶的那一个月里,汪如意的两个奶子涨得不得了,经常是一件褂子湿淋淋的,干了之后又硬梆梆的。有的时候实在涨得不行了,她就会挽起衣服要柳望宝帮她吮吸。偏偏那柳望宝又对她的奶水反胃,吮着吮着就会呕吐,于是说什么也不肯吮了。那汪如意呢,一是确实两个奶子涨得难受,二是让柳望宝吮着也确实舒服。因此无论柳望宝怎样反胃,她都坚持以涨得受不了为由,非要柳望宝帮她吮吸不可。有时候看他实在呕得难受的样子,还是会放他一马的。这时她就会找来一只搪瓷缸子,要柳望宝拿着,自己则抓住奶子对着搪瓷缸子用力挤,挤完了左边的再挤右边的,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苦。

其实断奶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奶子涨,涨到了一定的程度,奶水自然就缩了。但汪如意毕竟是头一回做妈妈,对这些她都不懂。本来想把孩子放到乡下,最多个把礼拜奶水就会缩了,没想到他们这样一吮一挤的,硬是二十多天过去了都没能断得下来。

陈娭毑见汪如意二十多天了胸前还尽是奶渍印子,就介绍汪如意吃点断奶的方子。汪如意按陈娭毑介绍的方子到开元堂捡了几付吃了后,奶水真的就断了。

于是,汪如意见了陈娭毑就说:“陈娭毑,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害得我好难受的!”那口气和神情是既象感激又象埋怨。

陈娭毑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们晓得呢。不过都差不多,断奶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涨起来是有点难受,只是和生头胎比起来,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汪如意说:“那是那是!”

经陈娭毑这样一提,她想起了自己生儿子时的惨状,真是还有点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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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十七)

十七

令汪如意万万没想到的是,奶水断了之后不久,她就又有了身孕。自己又刚到北岭花炮厂上班,孩子刚才断的奶,就想接柳望宝的父母亲来帮忙带孩子,而且柳望宝的父母亲也答应了。但自己毕竟只有一间房子,无论如何也住不下四五口三代人。

正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还是陈娭毑伸出了友谊之手。

陈娭毑对她的大女佳妃说:“佳妃,人家如意刚找到工作,孩子又小,想接乡下的父母亲来带又没有地方住,反正你在家里也是闲着,我看还是你来帮她带了算了。”

陈佳妃一直没有生育,又过惯了那种逍遥自在的日子。嫁了邢文彪后虽也想过要找工作的事,但毕竟是一把年纪了,岁月不饶人,人家总不能招了你去上不了几天班就退休吧。于是,每每有人来请褓母的时候,她一般都会答应人家。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帮人家带带孩子还能赚点生活费,也可以减轻一点老邢的负担。加上她人又爱干净,做事也熨贴,因此很多有工作的人都愿意将孩子托给她带。常常是张家的孩子刚满三四岁上了机关幼儿园,李家又将自己刚扎奶的孩子送来了。正好当时手上又没有带别的孩子,见母亲又开了口,那汪如意人又长得那么漂亮,又都住一个大屋里,也就没作什么推辞,爽爽快快地答应了。

白天汪如意上班去时,就会把人交给陈佳妃。刚开始的时候还总有点认生,老是哭哭啼啼的不肯松手。有时陈佳妃把人接到了怀里,那孩子还会抽抽嗒嗒地吵闹一阵子。起先还不怎么吃东西,总是吵着要妈妈。慢慢地日子久了,也就变得乖巧听话了。

陈佳妃会每天为他调理得好好的。什么时候要尿尿了,什么时候会屙屎了,掌握得恰到好处,从来都没有拉在身上搞坏过裤子。饮食上也安排得灵活多样,早上吃了米粉(此米粉非现在的那种米粉,而是一种用米粉煮的米粉糊),中午就会蒸一个水鸡蛋。今天吃了奶糕,明天就会煮点烂巴饭。反正是每天不吃相同的,变着法子帮孩子改善饮食生话。

久而久之,那孩子就跟陈佳妃混得烂熟了。不但早上送过去的时候不会哭闹了,而且晚上汪如意他们接他回家里去的时候孩子还不愿意。后来走得稳当一点了,还会扶着楼梯爬上爬下的,时不时就跑到陈佳妃家里去了。两口子生怕孩子一个人爬楼梯有什么闪失,经常骂他,但他就是不听。于是两家人为了一个孩子来来往往的,亲密得跟一家人似的。邢文彪戴的那块上海牌手表有时候出个什么小毛病,柳望宝帮他修好了都不收他的钱。这使得邢文彪一直觉得自己欠了柳望宝什么似的,还总找不到还情的机会。

当然,有时候柳望宝孩子的头发长了,他也会主动帮忙剃剃。因为孩子太小了,坐也坐不稳,大人抱着又不好剃。加上那时候又没有电剪,用的都是手推剪子,大人们剃起来都有点受不了,何况是抱在怀里的孩子。因此剃头也成了孩子们最不愿意的事情,有的孩子常常是剃着剃着就嚎啕大哭起来,有时候剃到半边就睹气冲走了也是常有的事。特别是那些一岁多一点的孩子,到理发店去剃不但不方便,一般的理发师还不愿意接呢。

因此,每当邢文彪看到柳望宝孩子的头发长了的时候,就会想到柳望宝帮自己修表从来都不收钱,就会主动提出来帮他剃剃。开头一两回还会哭一哭,多剃几回就连哭都不哭了。由此可见邢文彪的剃头手艺有多好,也可见他那种感恩之心是多么地虔诚。

 

刘家老屋(十八)

                       十八

刘家老屋过去一点的地方叫盐仓。也是一个大屋,只不过是由装盐的仓库改成的。那边有个老人会做皮影子,会耍皮影戏。每个礼拜放一场,卖五分钱一张的票。

那皮影子也就是用硬壳纸做的,再在每个活动部位系一根绳子,每根绳子都扎在一根竹棍上,由耍皮影戏的人提着,把那皮影子耍得活灵活现的。

戏台也很简单,把一张梭凳倒过来,以凳面到脚底为平面,然后糊一张白纸。演出的时候在靠里面的地方放一盏煤气灯,把那张白纸照得透明象一块银幕一样。然后把皮影子贴在那白纸上表演,再利用那光照的原理,效果就出来了。

因为晚上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加上电影也很少。有一个花鼓剧团除了演演折子戏外,基本上没有大戏可看。到电影院看电影,儿童票是八分钱一张,大人票是一角五。也不是天天有电影看,也不是场场都看得起。

这皮影戏是私人演的,收钱卖票也是象征性的意思意思。买票的不买票的基本上都能进去,最多不过是买票的有个位子坐坐,没买票的就只能站着看了。反正不是为了赚钱,主要是为了消磨时间,图个热闹。因此来看皮影戏的人也多。

姑娘们多数都是洗了澡来的,有的还会在衣袋里或是发结上放一两朵茉莉花,好让靠近她们的男人们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茉莉花香味。男人们则大多数大大列列,穿一双木拖鞋“嘀嗒嘀嗒”的,走拢来一股汗臭。有的干脆打个赤膊,或是打着赤膊再把一件褂子搭在肩上。然后在人堆里挤过来挤过去的。看见大一点的姑娘或是漂亮一点的妹子,就装作是路过,然后用胳膊肘故意碰碰她们的奶子。不做声的就会来来回回的多碰几次,遭了白眼的就当作是自讨没趣。反正也不会大吵大闹。因为都是几个熟人,多少还是会给点面子的。

细伢子就只有看热闹的份了。反正进去不要买票,也坐不到凳子,长得讨人喜欢的还能赚点瓜子吃。

有时候快散场了,也偶尔会出现一些混乱场面。要不就是三个两个小伙子起“喔呵”,唯恐天下不乱。要不就是伢子妹子挤做一佗,故意趁机揩油。但有一点,那就是从来不曾打过架。也有的因为看皮影戏成了相好,天天都想到那里去会面。

芹妹就是在看皮影戏时被人勾引上的。那天她站在中间,总觉得有人在她胸前挤来挤去的。认真看了看,那伢子也长得蛮帅气。也知道他家就住在烤棚里那边,好象是姓吴。

于是一个总挤,一个又默不作声,两人眉来眼去的也就有了一种默契。

等到皮影戏散场时,那伢子便伸手拉了芹妹一把。这一拉,就把芹妹拉到了河边的草丛里。

当时已是夏末的季节,好象已经起了三伏,是秋老虎里最热的日子。芹妹忐忑不安地跟在那伢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来到河边。她只知道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到底会发生什么,她却不得而知。

路边的蟋蟀在不停地叫着。但听起来感到非常恐怖。平时大屋里的伢子都玩蟋蟀,斗蟋蟀的时候她也看过,打赢了的都会“瞿瞿”地叫。谁家养了好的蟋蟀叫起来还蛮动听的。但她觉得自己今天特别不喜欢听蟋蟀的叫声。还有那纺纱婆,也在不停地叫。平时听起来都讨厌死了,现在听起来就更是令人满身都起鸡皮疙瘩。

只有那天上皎洁的月亮能给她一点安慰和胆量。如果是月黑天高的夜晚,她也许不会跟着那伢子来的。正是这一轮明月鼓舞着她,也给了她勇气和力量。

当她们找到一块平坦干净的地方双双相拥着坐下来的时候,她担心会发生的什么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是一个十分腼腆的小伙子,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他只用肢体表达自己的情感。他呼吸急促,双手颤抖。帮她脱衣服的时候,几次都没能顺利地脱下来。里面的纱褂子还只脱了一半,一只手就迫不及待地按到了她那丰满的乳房上。然后抚摸了这一只又去抚摸那一只,还一边抚摸一边又用嘴巴去吸吮。

这时的芹妹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听不到蟋蟀的声音,也听不到纺纱婆的声音,只听见一个男人在她的怀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象遇到了一头饿狼一样,芹妹在经受着小伙子的饕餮。一阵疯狂的亲热过后,那伢子就剐了芹妹的裤子,并把她死死地压在自己身下。

“哎哟,轻点!痛!”芹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侵犯,她只觉得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正死死地顶着自己的下身,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伸着双手死命地顶着他,不让他有半点进入,并不住地抗议:“不搞了!痛得要死!你可耻!”

但这抗议在小伙子听来显得多么地苍白无力。或许他压根儿就没有听见过。他象一头失去了控制的狮子,非一展他雄性的风采不可。

这时,只听见芹妹“哎哟!”一声,两个人除了还在喘息之外,就象死了一样摊在那里一动不动了。然后,就隐隐约约地听见芹妹嘤嘤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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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十九)

                    十九

半夜回到家里,芹妹还觉得自己的下身隐隐作痛。第二天洗衣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短裤子上有红红的血迹。她首先还以为是来了好事。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怎么算也不到一个月呀。

想到自己还是一个女儿身,芹妹猛然意识到昨天夜里肯定是见红了。她曾听人说过,女孩子第一次开包是要见红的,不见红就说明她不是红花闺女了。只是因为昨天是在夜里,两人又都那么紧张,双方都没有注意到罢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芹妹那里都不敢去。不但不敢去盐仓里看皮影戏,连出去玩都不敢走烤棚里过,生怕会碰上那个伢子。她还有一个担心,就是怕怀上那伢子的毛毛。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她该如何是好呢。那可是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呀。

因此她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盼着“大姨妈”早一点来。应该说,芹妹平时的例假还是很准时的。记得第一次初潮的时候,她见自己的下身出血了,吓得什么似的问妈妈是不是哪里生病了。罗先娘见女儿要做大人了,就告诉了女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又从自己床边的围板里面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卫生带,教女儿怎么系,纸湿了的时候怎么换纸。因为是第一次,罗先娘也教得耐烦,芹妹也认真的照着做了。只是老是系不好,经常不是跑偏了,搞坏了裤子,就是玩起来的时候觉得不方便不舒服。这让芹妹一直觉得很委曲:做女人怎么这么麻烦呢!

但自从有了第一次后,她也就只能认命了。谁叫她是个女孩呢,一个月一次就一个月一次吧,她一直准时恭候着它的到来。在芹妹的印象中,她的例假一般是二十八九天左右,迟早也不过是一两天而已。

怪只怪自己那天鬼使神差地跟着那伢子到了河边,也怪自己在痛得不行的时候为什么不抵抗。有时候她又想,难道只那么一次自己就真的怀孕了?男女之间有了那样的事后,就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但无论她怎么想,自从有了那夜的事后,一个月过去了她的下身还不见一点反映。平时来好事的时候烦得不得了,恨不得一辈子都不来也没有意见。但这次一个月过后她就有点坐立不安了。

不来也就算了,偏偏还每天漱口的时候呕吐得不行。妹妹细妹见了就问她:“芹姐,你是怎么回事,老是反胃样的。”

芹妹就敷衍着说:“可能是感冒了,人有点不舒服。”

“要不要陪你去医院看看!要不就去买点五积散吃了!”细妹关切地问。

“不要吧,过几天就会好的!”芹妹若无其事地说。

可是,几天过去了,芹妹的“病”还是不见好转。

虽然芹妹漱口的时候总是有意躲避妹妹,但细心的细妹还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并告诉了妈妈。

不说也没有什么,经细妹那么一说,罗先娘也觉得女儿芹妹有点不太正常。芹妹漱口的时候她一般都在厨房里忙,所以很少发现。但有几次吃饭的时候都看见女儿茶饭不思的样子,有时候有那种欲呕又止的样子,而且涨得两眼泪汪汪的,就觉得细妹说的莫非是芹妹真的病了,只是自己不肯说出来。

于是抽空要带芹妹去医院里看病。芹妹也不好推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怀上了别人的毛毛。就忐忑不安地跟着妈妈去了人民医院。

当班的是个中年男医生。他简单问了芹妹几句后,就要她把衣服卷起来,拿起听疹器好去听听她的心肺情况。

正好罗先娘又上厕所去了。

芹妹的脸红得什么似的,怎么也不肯把衣服卷起来,她急得直喊“妈妈妈妈,你快点来!”

罗先娘以为发生了什么,急急忙忙从厕所赶来,问一脸通红的芹妹:“怎么啦?”

芹妹羞赧地望着罗先娘不停地扭着身子,把两个衣角扯得紧紧的。

“大姑娘的,有点不好意思,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医生自嘲自解地说。

罗先娘见是医师要帮芹妹检查身体,就觉得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就扯起芹妹的衣服,让那医生拿着听疹器去听。

那医生拿着听疹器在芹妹的胸前听过来听过去的,把个芹妹听得

连耳朵根都红了。

听了一会儿后,医生对芹妹说:“你先出去一下吧,我跟你妈妈先说几句。”

医生跟罗先娘说了些什么,芹妹并不知道。反正也没开什么药,也没打针,她就又红着脸跟着妈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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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

                      二十

罗先娘听了医生的话后直冒冷汗: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医生告诉她,女儿芹妹并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有了身孕。她听了这话后肺都要气炸了。但是在医院里,又当着女儿和医生的面,她不好发作。她只好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拉着女儿芹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里后,她关起房门,狠狠地打了芹妹几拳后,便伤心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哟,你父亲死得早,我把你们姊妹几个拉扯大就已经不容易了,不指望你们帮我做点什么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还尽帮倒忙给我脸上抹黑……”罗先娘哭得泣不成声。

细妹、狗伢、莲妹见母亲哭成这样,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哭。

毕竟是家丑不可外扬,罗先娘也不敢吵得让刘家老屋的人都知道了。她使使嘴让细妹几个出去,自己便慢慢来问清原委。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伢子是谁家的?”罗先娘问芹妹。

芹妹就一五一十地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向妈妈说了。

“烤棚里的那伢子我认得,你说怎么办吧,你今年才十六岁呀!”

芹妹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要不这样吧,我去找那个伢子的家里,看他们怎么说!”

芹妹仍然一声不吭。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要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子来回答,确实是有点为难她了。

“要不就干脆到派出所去告他强奸!”罗先娘见女儿一直不肯开腔,就有点急躁起来。

“妈,那人家不是要坐牢吗?”芹妹听妈说要告人家强奸,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了。

“坐牢就坐牢!谁叫他糟蹋我家女儿呢!”罗先娘越说越来火了。

后来,罗先娘就真的带着女儿去烤棚里找了那伢子的家里。并当着两家人的面吵了一架。

罗先娘她们走后,那伢子的家人便把自己的儿子骂了一顿,直骂得狗血淋头。

偏偏那伢子脸皮又薄。本来出了那样的事心里就没了主张,再加上女方家里又找上门来了,现在连自己的父母也知道了,更是觉得面皮没有地方放。

于是一想不通,就拿一根绳子在公茅厕里上吊了!

这事在县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公安局的人到现场验尸时,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条反动标语。于是就有人说,那伢子是写了反动标语,畏罪自杀的。也有人说,那伢子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自杀的。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两家人家知道。

既然人家人都死了,罗先娘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不但不能说什么,她还担心出了人命后,人家会上门找她的麻烦。好在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事情也就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只是,她还是私下里买了几副打药,帮女儿芹妹把肚子里的毛毛打了下来,这个事情才算最后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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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一)

二十一

北岭花炮厂因建在北门岭上而得名。那是一家由手工业作坊发展起来的集体企业,归二轻联社管。别看这家企业只有几百个人,但厂里生产的红灯牌烟花却是全国闻名,有的还经外贸出口到世界各地。产品种类也多,高空的有礼花弹,属大型焰火;中空的有盆花、火轮、降落伞等;地面的有大地花开、满天星等;手持的有彩珠筒,三角菊花;喜庆类的有鞭炮,大红炮等等等等。又因为是个传统产业,因此浏阳城里将近有一半人是从事花炮生产的。

刘家老屋里的人家也多数有人在花炮厂里上班。因为是纯手工生产,当时产品销路又大,很多半成品就只能发到各家各户在家里去加工了。因此凡是有人在花炮厂里做事的,就经常有外加工做,也会比别的人家多一点收入。

粘降落伞是当时普遍的外加工产品了。每次领一千货,将每一张伞纸经过搓揉,然后又展平,再在八个角上用皮纸粘一根棉线,待完全干了后再收好叠起,每叠一百放好,十叠一千扎成一捆。粘一千降落伞,小号的能赚四块八毛,中号能赚五块,大号的能赚五块二毛。只要有货领,人又勤快一点,一个月能粘几千上万。因此,当时有在花炮厂里上班的人家,一个月下来,多的能挣到几十块,少的也能挣到十几二十块钱。

但这些活绝对不是细伢妹子们主动做的,而是在家长的一再逼迫下做的。因为当时大家的家庭情况都不好,吃饭的人口又多,不做点外加工简直就维持不下去。而孩子们的天性是贪玩,不是逼到万不得已,不是逼到厂里面催着要交货了,他们从不会主动把事做完。当然,也有懂事一点的姑娘妹子,她们会三个五个凑在一起,一边说些学校里的传闻趣事,一边就把外加工做完了。对于这些姑娘来说,厂里没货领了是她们最高兴的事。不是她们不想做呀,而是厂里没货发了,这样没事做了家长也就怪不得她们了。

这天,大屋里的几个姑娘又凑在一起粘降落伞。有亚兰、芹妹、玲玲、腊梅、玫玫、云秋,还有招弟、赛男也在打下手,帮点倒忙。只见她们各坐一方,两手不停地飞来飞去,好象在比赛谁粘得更快一样。

腊梅说:“昨天我在澡房里洗澡的时候,好象隔壁厕所里有人在偷看!不知道会是哪个?”

玲玲接着说:“好象是有人在偷看我们洗澡,我都发现几回了,你们注意看看罗,墙上面那个草席上好象还挖了一个眼。”

亚兰说:“不会吧,别说得那么吓人。要是那样,谁还敢到澡堂里洗澡呢!”

亚兰之所以说得这么不敢相信,是因为她从来不到澡堂里去洗澡。因为她们住房的墙角里有一个洗澡的地方。

云秋则马上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然后神秘兮兮地对大家说:“肯定是有人偷看!刚才我到厕所里去看了,靠近澡堂的地方是一排尿缸,只要站到尿缸上,从玲玲姐姐说的那个草席眼里就可以看到澡堂!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真是那样?那我们都被偷看了!”几个经常在澡堂里洗澡的姑娘脸上“刷”地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

招弟和赛男则懵子一样,只觉得听着好玩,但对事情的严重性却一无所知。

芹妹自从那次出事后变得内向多了。在这几个姑娘中,唯独她是个打过胎的人。也许以她过来人的身份,被别人偷看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此面对她们几个的诚惶诚恐和大惊小怪,她是既不吭声,也不以为然。

确实,在刘家老屋里的十几个姑娘中,芹妹虽然年龄不是最大的,但却发育得最早。亚兰虽然比芹妹大点,但她的胸前还只现两个包包时,芹妹的奶子却在衣服里面上下左右的乱跳了。人也长得醒气,又是一个人来疯,常常是今天在玲玲家里吃中饭,明天在亚兰家里做作业,后天晚上又在腊梅家里睡觉不回屋。还喜欢伢子妹子一起疯,玩野了可以几天几夜不落屋。这样也就难怪她会出事了。

亚兰一直是个文静的姑娘,她不想在这样的是非中过多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自己不曾在澡堂里洗过澡,对她们说得有板有眼活灵活现的事情还是将信将疑。但在听说了这样的事情后,她虽然没有兴灾乐祸,但还是暗自庆幸自己的如玉闺身至今不曾被人偷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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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二)

                二十二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刘家老屋里的小孩,四五岁的年纪就敢一个人跑到采芳斋去买盐买糖打酱油。大人们白天都很忙,等到回家开始做饭时,缺点油盐味精之类的东西是常有的事。于是只要说一声:某伢某崽,快去打点酱油或是买点糖精味精回来。然后交个三五角钱给他们,要不了几分钟的功夫,你所交代买的东西就送到了你手里。孩子们也乐意接受这样的差事,一是可以到街上去玩玩,二是有时候还可以吃点虫(贪点污的意思)。掐一两分钱出来就可以买几片浸萝卜吃。

还有一个挣钱的门道,就是帮年老体衰或是膝下无子女,或是有子女又不在身边的人担水。两分钱一担,一天担四五担水能挣角把钱。

当然,担水卖与担自己家里用的水,那概念是不一样的。自己家里的水缸见底了都懒得动,不是当父母的三请四催,有时是动怒了直喊要打人了,是从来不会主动完成的。但担卖水不同。只要有人要,那一定是有求必应。因为那钱赚了是归自己的。

刘家老屋里有一个规矩很好,那就是无论哪个家庭,也不管这个家庭有多困难,除了粘降落伞那样比较大的收入外,象担水卖这样的零星收入,从来都是归孩子所有。这就难怪能调动孩子们担水卖的积极性了。

因此,象一鸣、亚奇这样勤快一点的孩子,口袋里就经常会有点零钱。当然,那点零钱有时也真是来之不易。

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一般都到东门码头担水。一是距离近点,二是人多有伴热闹,三是歇憩的时候可以到张婆婆那里买浸萝卜吃。要是碰到汛期,河水象泥汤一样,那就只能到指背冲去担井水了。只是人多要排队,等轮上了,用篇担钩子钩着木桶舀水,技术不好还舀水不满。有一回人多又挤,一鸣把从光宗那里借来的一副墨镜都掉到井里去了。直到后来洗井的时候,一鸣守在边上,才从淤泥中找了出来。当时那洗井的人还不肯还给他,是他哭着吵着还给了那洗井人两角钱,才动了恻隐之心,把墨镜还给了他。然后他再还给光宗的。否则的话,那赔匠还真当不起。

汛期又多发生在夏秋季节,往往又是用水的高峰,自己家里要用,还想担点卖水,确实需要一点耐力,也考验孩子们的意志。有时候一天担得多了,就走点捷径,把井水就做卖水,自己用的就担河水。然后在混水里放点明矾,慢慢地水也就清了。只是倒往水缸里的时候,剩下的一小部份就不能要了。

冬天里担卖水就更是不容易了。河水已经开始干涸。又不能象夏天那样直接走到河中间去舀水。只能是站在过渡船的跳板上,然后弯着腰去舀。年纪又小,劲也不大,又往往把握不住重心,要不就是桶里面的水还没有舀满,要不就是刚刚把桶里面的水舀满还没有提起来,就连人带桶“扑通”一声掉到河里去了。然后一身打得透湿,颤颤抖抖哭哭啼啼地回到家里,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有了几个零钱后,孩子们最大的奢望就是到朝阳街的小摊担上去吃几片卤豆腐。那是一种能够担着满街跑的小摊担,一头放个火炉,上面有个炉罐,里面盛满了卤水,另一头相当于一个柜子,里面放满了碗筷和各种调料。卤豆腐也不贵,一角钱四片,再把那葱花一放,吃起来香喷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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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三)

                  二十三

在刘家老屋里,公共厨房里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大灶小灶柴灶煤灶挨在一起,有烟囱的没烟囱彼此相连。有时候谁家买了刚砍来还没干透的湿柴(因为湿柴虽然重量重些,但却便宜),烧又烧不燃的时候,满灶屋里的人都会被烟熏得眼泪直流。但谁也不会因此而埋怨谁,而是相安无事。有时候张家的菜都要出锅了,李家却在一个劲地松煤灰,搞得满厨房都是灰尘,张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把菜端了赶快离开。院子里烂脸盆里种的葱和大蒜,不管是谁家的,大家都可以随时去扯。

最令人佩服的是罗先娘的二女细妹。父亲去世早,母亲又在街道上的扫把厂里扎扫把,姐姐芹妹虽然比她大但却比她懒,她下面的两个弟妹又小。因此,她人还没有灶高就搬一张鸭婆凳子站在上面开始学做饭。刚开始学煮饭的时候,不是放少了水煮得糊糊的捞饭不出,就是放多了水捞饭后米汤寡清的。经常蒸出来的饭是夹生熟。炒菜也是笑话百出,不是忘记了放油就是忘记了放盐,经常是咸就咸得人死,淡就淡得冇一点味。好在就是做给姊妹几个人吃,又都打得粗,只要不饥了饿了能把肚子搞饱就行。

后来做得多了也就工多艺熟,不但煮饭手脚麻利,做出来的菜刘家老屋的人都认可,说好吃。

最早的时候大家都烧柴。到北门城门口去买,三块钱一石。一个家庭一个月最少要烧两石柴。人多的有时候还要烧三石。经济上大家又都不景气,于是经常有人相邀到十多里外的道吾山去砍柴。头一天就准备好了饭菜。天还只蒙蒙亮就起床。大家一个“喔呵”,去砍柴的人就都醒了。于是匆匆扒几口头天做的冷饭,再带一个饭筒,就一路兴奋地朝道吾山开路了。

从双溪桥沿东谷而上,路上有一百零八棵几人才能合抱的松树,叫做引路松。据传,唐文宗(827——841年)时,名僧宗智大师云游至道吾,开山作祖。唐文宗敕建兴华禅寺,是佛教南宗的重要祖庭之一,一时间声名远播,到晚唐至北宋时最为显赫。为彰显名寺特色,兴华禅寺住持僧叫每个僧人植松树一棵,一共种了几百棵。经几百年的风雨洗礼,至今仍留下一百零八棵。那引路松每棵高二三十米,遒劲的枝桠象巨手直擎苍天,不但千姿百态,而且无一相同。因此道吾山的引路松也就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等到爬上了引路松,穿过道吾山水库,到得砍柴的地方时,已经是快中午了。于是大家把饭筒往树上一挂,便迅速砍起柴来。也不知道这山林是否有权属界限,反正大家都去砍也没有人管。等柴砍得差不多了,再砍两根藤把柴码齐捆好。这时才记起了吃饭。于是取下挂在树上的饭筒,再砍两根树枝或竹丫当筷子,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若是碰到运气不好,挂在树上的饭筒进了蚂蚁,那就只能自认倒霉,要饿肚子了。

要把一担柴从山上担回家去,对每一个人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还要担一担柴火。力气大体力又好的人会砍上七八十斤,一般的人也就砍五六十斤的样子,跟去好玩的伢子最多也就砍个一二十斤了。

从道吾山顶到山脚下,有二九一十八弯。都是斜坡路。大家一路连滚带爬地走下山来,已经是累得不行了。又不敢久歇,怕越歇越没有劲,也怕歇久了天黑前赶不回家。最多是渴了的时候用饭筒接点泉水喝了解解渴。

到道吾山砍过柴的人,很少有人能够一鼓作气把柴担回家的。再体力怎么好的人,一般担到熊家亭就开始吃不消了。由于体力上的差异,原本是同去的砍柴人,回来的时候就象羊拉屎一样,变得稀稀拉拉的了。

砍柴的人都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家。家里有人去砍柴的见家人还没回来,也会到半路上来接应。尽管大家回来的时候会有先后,但有一条是可以肯定的,大家都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

后来家庭条件好一点人家开始烧煤了。首先都是烧散煤,将煤和泥巴按一定的比例加水和好,做完饭后用铲子铲起封在煤火上,再在中间打一个眼,让封好的煤火保持通风,使其既不会熄灭,又不会燃尽。待下一次做饭时再撬开,把已经燃烧的煤灰松下去,再加上新的煤块,就可以做饭了。

这种烧散煤的日子很快就被烧藕煤代替了。仿佛一夜之间,几乎每一家人家都有一个手持做藕煤的模子。煤好的时候一天烧三四坨,煤不好的时候一天烧五六坨的也有。这样一来,大家在公共厨房里做饭是干净卫生多了。但每年都要做一两次藕煤也成了一个不小的难题。首先是买煤。不但是汽车少得可怜,拖拉机甚至手扶拖拉机都是稀罕之物。除了高功国在供销社有时候能搭便车带点煤回来外,其余的人家都要到煤站去买,而且多数时候还要排队。只要听说煤站到了好煤,就会一家老小齐上阵,撮箕篇担锄头都带上。等到抢一样地把几百斤煤搞回家里,一家人已经是黑不溜湫地只看见白的牙齿和眼珠子一眨一眨的了。

把煤买回了家又要愁没有黄泥巴。城里面肯定是没有,最近也要到郊区了。又没有运输工具。用撮箕担一担只能担几十斤,而且还累死人。于是只好到搬运队或是扫把厂去借板车。一个人去挖黄泥还吃不消,就几个人合伙去。今天拖回来的归你,明天拖回来的归我,后天拖回来的归他。等到都把煤和黄泥备齐了,就摆开战场开始做藕煤。

做藕煤的日子一般都会选在秋季,因为天气比较稳定,而且干燥少雨。于是在地坪里把煤和泥巴和好,打双赤脚在里面踩熟。然后每天早晨起来就戴一双帆布手套,脖子上挂一条毛巾,用藕煤模子做起藕煤来。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满地坪都摆的是做好的藕煤了。到了傍晚时分,就戴一顶草帽子,把已经干好的藕煤收起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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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四)

                    二十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浏阳城里,戴军帽,穿军装也成了一种时髦。于是,在街上随时都有抢军帽的和被抢了的。一时间,县城里的街上都显得有点乱了。陈娭毑把几个孙子更是管得严严的,不准他们随便出去。

正好这时候胖子迷上了用石膏模子做毛主席像,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这样一个石膏模子,反正经他一鼓捣,塑出来的毛主席像还是蛮象的。拿到街上去卖一块钱一座,有的是人买。

那天,胖子和光宗、一鸣他们几个又在楼上倒模子,只听得楼下有水响声。正好楼板上有一条缝,胖子便腑下身子去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邹婆婆家的腊梅正坐在脚盆里洗澡。

腊梅自从发现在澡堂里洗澡有人偷看之后,就再也不敢去那里洗澡了。于是常常赶在吃晚饭前在住房里放一只脚盆,早早地把澡洗了。令她不曾想到的是,走到哪里都逃避不了被人偷窥的恶运。

胖子的心里立刻有点乱了,他示意光宗几个不要做声。一会儿后,胖子说:“今天不做了,你们玩去吧!”

几个人就都莫名其妙地走下楼去。

胖子几乎就是刘家老屋里的头头,他的话是没人敢不听的。

待光宗几个人走后,胖子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趴在楼板的缝隙上,贪婪地偷窥腊梅洗澡。他聚精会神地看着腊梅洗澡的每一个动作,他对腊梅那洁白的肌肤和丰满的奶子有了一种最原始的冲动。他感觉到有一股热血在他的全身奔涌,他的下体也有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强烈的脖发。慢慢地,他发现有一种令人疯狂的快感朝自己袭来,甚至隐隐约约发现,自己的裤子湿了。

“亚林呀,还不下来吃饭!”陈娭毑只以为胖子还在楼上塑毛主席像,以为他是太入迷了,以至把吃饭的时间都忘记了。

胖子听到婆婆的叫喊,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他失魂落魄无精打彩地走下楼来。

那餐晚饭,他吃得味同嚼腊。

饭后,他突然邀请光宗、一鸣几个到街上去玩,并要他们准备好弹弓和子弹。

其实,那弹弓就是用一根铁丝折成的,再在分叉的两端上面装了三个连拢来了的橡皮筋。所谓的子弹也就是用纸片折成一个小弯弓的纸坨坨。这是他们平时玩游戏时最常用的武器了。但胖子今突然邀请他们到街上去玩,还带上这武器,真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加上他今天下午奇奇怪怪的表现,让他们几个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出了刘家老屋,胖子就对他们几个说:“今天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凡是看到漂亮的妹子就打!”

几个人听后都有点害怕了。

“为什么呢?”一鸣不解地问。

“是呀!”狗伢也莫名其妙。

“我不去,我怕发现了的时候跑不赢!”光宗则开始打退堂鼓。

“有那么多罗嗦吗?还不是好玩!胖子凶了他们几句。

就这样,他们几个经北门到紫薇街,然后又来到正街上。

街上也不是完全没有路灯,只是大多数都被那些顽皮的孩子用弹弓把它们打掉了。就是仅存的少数几盏路灯,光线也不怎么好。于是几个人就都把弹弓拿在手里,只要看到了漂亮一点的妹子,拿起弹弓就打。而且手法又准,子弹一打出去,几乎没有打不到的。

“哎哟!是那个贼肏的东西,有本事就站出来看看!”

“是哪个背时鬼这么缺德?简直就是流氓样的!”

一时间,只听见街上到处都是骂娘声和哎哟声。有时候狗伢怕被别人发现了是自己打的,也会莫明其妙地到处乱跑。

那一夜,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在 “唉哟”声中中了他们的子弹,娇气一点的妹子,甚至被他们打得“哇哇”地哭出声来的也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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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五)



二十五

大热天里,只有厅屋里凉快一点。便经常有伢妹子在青砖地上铺一床凉席,或是放一块竹床板,在上面玩耍歇凉。也没有什么讲究,都穿得随随便便。细伢子坐在凉席上,常常从裤衩口看得到里面的小鸡鸡。当然,如果你是好奇,也常常可以从姑娘们的腋下或是领口,看得到她们的奶子。如果你还好色一点,要故意去看看姑娘们最隐私的地方,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

但多数都是些懵懂少年,还不会去故意偷油,也不会去刻意防范他人。只要不是直接撞到了眼睛上,应该是不须戒备的。但大人们就不同了。他们都是过来之人,又都懂得男欢女合之事,你说他们看到了小伙子的鸡鸡不做声,见了姑娘们的奶子不心动,那又是真正的假话了。

亚兰、腊梅、芹妹几个都四脚八叉地坐在凉席上看图书(即连环画),藕一样的大腿露在短裤外,很是迷人。光宗、一鸣、亚奇、狗伢他们几个故意从她们身边走过来走过去的,心里只想去用脚踩一踩她们洁白的大腿。

正是蒙蒙胧胧的少年,对异性开始有了一种神秘感。想去破解又不敢行动。只是一会儿瞧瞧她们的胸前,一会儿瞧瞧她们在大腿,把一双眼睛看得发直。而且越是这样欲求不得,就越是心烦意乱,越是坐立不安。狗伢则干脆爬到楼梯上,想居高临下一探究竟。

这时候正好陈佳妃从下面经过,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狗伢的胯裆,就笑着说:“狗伢呀,我可不是故意看到的哟,你又出来了!”

狗伢听陈佳妃这么一说,马上意识到自己走火了,就连忙夹紧双腿,然后慢慢走下楼来。

陈佳妃虽然自己没有生育过,但她却十分喜欢孩子,而且还喜欢跟他们开开玩笑。

几个坐在凉席上看图书的姑娘听陈佳妃这么一说,也都自觉不自觉地收拢了双腿。

于是,几个伢子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厅屋。

他们到地坪里玩起了一种叫做“官、打、寻、贼、保”的游戏。

他们在地坪的东边画一个三角形,沿边线立五块半截的砖头,然后,将五块砖头依次命名为“官、打、寻、贼、保”。再在离三角形十米开外的地方划一条横线,以那里为线,每人拿一块鹅卵石,去打那“官、打、寻、贼、保”的五块砖头。然后再按各自打到的砖头职务行使职权。打到了“官”的可以发号施令,对“贼”提出各种各样的惩罚。打到了“打”的,直接执行“官”提出的惩罚,如打手板几下,或者是掐耳朵捏鼻子。打到了“寻”的要负责把“贼”捉住,不能让他跑了。打到了“贼”的就只能是自认倒霉,,甘心受罚了。只有打到了“保”的可以做好人,“贼”受不受罚完全由他说了算。

谁先打谁后打也是有规矩的。首先都站在三角形摆砖头这边,拿着鹅卵石往横线那头发(即把鹅卵石扔出去),谁离横线越近谁就先打,依次而定。

一鸣的手法最准,基本上是想打那块就能打到那块。他有点与光宗作对。如果光宗打到了“贼”,他就一会去打“官”,然后利用“职权”对光宗作出最严厉的惩罚。当然,如果有人“保”的话,他的那些严厉惩罚也就成了一句空话。如果没有人“保”,但是那 “打”的人又心慈手软的话,他的严厉惩罚也落不到实处。如果他的弟弟文武打了“贼”的话,那他一定会去打“保”,因为只有那样,他的弟弟才能免受惩罚。

其实,对于孩子们来说,“官、打、寻、贼、保”的游戏还是有点残酷的。有时候玩得红了眼,“贼”被打得哭哭啼啼也是常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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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六)

                       二十六

自从邹婆婆的雕花木床和竹夫人被红卫兵砸了之后,她就一病不起。房子也跟陈娭毑家对换了一间,住到了一楼。

陈娭毑说:“邹婆婆年纪大了,人又不舒服,就跟亚林亚奇他们换一间吧!年轻人住楼上上上下下的轻快!”

老人家住楼上确实有点不方便,加上邹婆婆又是一双细脚。但如果知道对换了房子会发生胖子偷看腊梅洗澡那样的事,那是两家人家谁都不会同意的。

好在除了胖子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其实,邹婆婆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要说有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更主要的还是心病。都活了几十年了,兵也走过,日本鬼子也躲过,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红卫兵。都是些年轻伢子,还在学校读书就变成了这样,将来长大了还得了!

每每想起这事,邹婆婆就有点来火。加上床砸烂了挂不得蚊帐,装了蚊香还蚊子咬人。又没有竹夫人抱了。所以老是翻来覆去地睡觉不好。住到楼下只是感觉比以前轻松点,但心情并不见得有什么好转。于是,失去了精神支柱的她身体看上去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好在总算是有了一个孙子,保住了邹家这柱香火,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那天太阳都晒到床上了,还不见邹婆婆起来,陈娭毑就跑过去看。这一看,把陈娭毑都吓了一跳。只见邹婆婆安祥地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于是发人把霏雯和邹铁匠都喊了回来,为邹婆婆准备后事。

首先请来了搞装殓的,在帮邹婆婆净身时,发现她的两只手都半握着。好不容易扳开来,一只手里握着一枚戒指,两只耳环。另一只手里握着四块银元。细心的霏雯还发现,母亲的右手上还戴上了那只她十分熟悉的玉镯。

刘家老屋的人从来没有人见邹婆婆戴过戒指,也没有人见她戴过耳环。那玉镯也是每年难得看见她戴一次的。而每当看见母亲戴玉镯的时候,霏雯就知道那是母亲的结婚纪念日。那四块银元霏雯也只听她说过,但从来不知道她放在那里,更没有见过。

这是老人家一生的财富。那戒指耳环肯定是老人家结婚时的嫁妆。那银元也不知是怎样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三年困难时期,过苦日子的时候都舍不得拿出来改善一下生活。宁愿一家人吃糠饼,吃野菜,甚至是吃神仙土。现在撒手人寰,却把一生的财富留给了子孙后人。

装殓师傅把首饰银元交给霏雯,又要去摘那只玉镯,霏雯却哭得泪人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母女俩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只有她才最了解母亲的心思。那是除了竹夫人之外相伴母亲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了。

装殓师傅帮邹婆婆净了身后,便开始为她穿寿衣。这是一具骨瘦如柴的遗体,只剩下一层枯黄老皮薄薄地贴在骨骼上,皮下一根根的青筋依稀可见。为了一个妇道人家的贞节,她守寡几十年无怨无悔。为了一家人的生存繁衍,她劳碌奔波,省吃俭用。就是要走了,也舍不得带走一丁点儿东西。

入棺的时候,霏雯硬是把一块银元让母亲含在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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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七)

              二十七

离刘家老屋不远的文庙,解放后成为了浏阳第一中学。这座始建于宋的文庙经明迁址,清续修改建,显得更加富丽堂皇,宏伟壮观。它坐北朝南,占地十余亩。中轴线上由南向北依次为万仞宫墙(后改为拱形门),大成门,甬道,露台,大成殿,御碑亭。大成殿是文庙的主体建筑,由三十二根大石柱支撑。殿内设八卦藻井,有朱漆雕花格扇门。殿前的露台上东西各置舞亭一个。露台下为踏步台阶,中间有祁阳石雕盘龙。甬道直通大成门,两旁为庭院,有古松翠柏,长得郁郁葱葱。庭院左右侧为东西两庑,旧时为放置孔门七十二贤牌位之室。两庑下首分别有钟鼓两亭。御碑亭的梁上曾悬有康熙、乾隆等的题匾“斯文在约”、“万世师表”多块,只是现在已不知去向。

文庙的祭孔古乐也闻名天下,它乐律动听,气势非凡。曾国藩曾赠予浏阳文庙“雅淡和平”、“精深正乐”两块匾额,对文庙的古乐深表赞美。

大革命时期,中共浏阳第一次代表大会就是在文庙的大成殿召开的。文庙后来改为县立第一中学,胡耀邦、杨勇等都曾在这里就读求学。

文庙的左边是学生食堂和教职工宿舍区。右边是教学区。后院有十余棵千年古樟,掩映其中的奎云阁是当年谭嗣同成立算学馆的地方。

学校门前有一条人工河,那还是大跃进时期修的。因为想解决县城里用电的问题,当时的县政府决定在浏阳河赐金滩筑坝一座,挖一条人工河穿城而过。那人工河东起洗药桥,西至豪兴街下河止,共1400多米长。学校的老师为了动员学生积极参加修河劳动,不无夸张地对学生们说:等人工河修好后,将来学校门口就会象北京天安门一样漂亮,清清的河水从校门前潺潺流过,一座大桥飞架南北,两岸杨柳依依,路旁花团锦簇。听了老师这样诗情画意地描述之后,学生们个个如痴如醉,兴奋不已。但在完成工程量将近一半的时候,省水利厅派人下来调查,并通过实地勘察,认为浏阳挖人工河建水电站不但未经上级主管部门审批,而且设计不合理,水电站位置选址不当。如果人工河一开通,再遇到象一九五四年那样的大水时,整个浏阳县城就会成为一个孤岛。于是,历时将近半年的工程就这样戛然而止。

历史就这样和县领导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样一来,原本的人工河就变成了一连串的人工塘。由于无人管理,懒一点的人就常将垃圾偷偷地往塘里倒。因此水面上就经常飘着布片纸屑之类的东西,甚至连避孕套、死老鼠也有。还有人在塘里看到过流产的婴儿。

后来,一中门前的那口塘由城关蔬菜队承包了,并在里面放了很多草鱼、鲤鱼还有鲢鱼。于是经常有人偷偷到塘里去钓鱼。有被蔬菜队的人发现了的,自然要没收钓竿,还要罚款。

到了冬天,塘里的水渐渐干涸,便有鱼儿不停地跃出水面。有调皮的孩子还会故意用石头去砸,更是惊得满塘的鱼儿跳个不停。有跃到岸上来了的,就被人捡了回去当了夜饭菜。蔬菜队的人来了,他们就跑。蔬菜队的人走了,他们又去。象猫捉老鼠一样。气得蔬菜队的人有时候干脆懒得管了。

有一天,不知谁想出了一个更绝的办法。他们找来一根拇指粗的绳子,从塘这边牵到塘那边,并在中间吊一些烂脸盆、烂鞋子、红砖块之类的东西,然后沿着塘两边,从这头拖到那头,还一边拖一边扔石头泥块。那满塘的鱼儿就象遭了劫难一般,不要命地满塘乱跳。有跳到岸上来的,很快就被人捉了往家里跑。等到蔬菜队的人知道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那一伙伢子早已作鸟兽散,跑得没了踪影。

文庙门前还有三座石牌坊,每座都有十几米高。有风的时候,牌坊顶上的风铃便会吹得叮叮当当直响。

有人便对那风铃产生了遐想:起码一百多年了,响声还那么清脆悦耳,说不定是金子银子的,最起码也会是铜的,不是白铜就是黄铜。

于是就真的有人出于好奇,想爬上去看个究竟。胆子小的,最多能够爬到下面的石狮子上就吓得不行,胆子大的也最多只爬过几米高。

刘家老屋里的几个伢子也经常有事没事地在那牌楼底下玩耍。对那上面的几只风铃也曾虎视眈眈过。胖子甚至还许过愿,谁要是有本事爬上去了,不管那风铃是金的银的还是铜的铁的,他都请谁吃一餐卤豆腐。

有一天,狗伢不知道是吃错了药还是脑壳进了水,突然心血来潮,想去试一下身手。他走到牌坊底下,把一双木拖鞋往地下一丢,打一双赤脚,便鼓足了勇气往上爬。那天看热闹的人也特别多,把蔬菜队种的茄子辣椒都踩坏了几畦。人们仰着脖子,提心吊胆地望着狗伢往上爬。胖子、光宗、一鸣他们几个更是不停地在下面为狗伢鼓劲助威。

也不狗伢是吃了豹子胆还是什么原因,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就硬是凭着年轻人的气勇爬到了牌坊顶上。他伸手去摘那风铃,并碰得叮当直响。

“是不是银子的?”

“是金的还是铜的?”

下面的人着急地问。

狗伢也不作声,只是摘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把它扔了下去。

“铁的!”他一边扔一边说。

那风铃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菜地里。围观的人跑过去一看,果然是铁的,而且还生了锈。

当狗伢一身透湿地从牌楼上下来时,人们象迎接英雄一样地簇拥着他,不少人甚至对他的勇敢行为啧啧称赞。胖子更是不食其言,在街上买了两角钱的卤豆腐请狗伢的客,以兑现他的诺言。

只是,当刘家老屋里的所有伢子都把狗伢当英雄一样看待时,狗伢却被他的妈妈罗先娘骂得狗血淋头:“你是嫌命长了是吧!哮驼气鼓的好了还没有几年,就到外面去充本事!只要你踩塌一脚,我们罗家就会要断子绝孙!”

经罗先娘这么一骂,狗伢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后怕了。

于是,狗伢的一次冒险,使那神奇的风铃顿时失去了神秘之感。但从此却又多了个神奇的传说:某年某月,刘家老屋里一个名叫狗伢的伢子,打一双赤脚,硬是爬到了牌坊顶上……

然而,那三座石牌坊依旧矗立在文庙门前,而且一点也不失当年风采。有风吹来时,那风铃依旧叮当作响。只是听起来再也不象从前那样清脆悦耳,望着它也不曾象从前那样令人想入非非了。

之后没过几年,在一个暧洋洋的冬日里,那三座石牌坊便被破“四旧”的人用卷扬机硬是把它拉倒了。那崩垮下来的巨大石块砸到塘里,把满塘的水打得浪花滚滚的,有些鱼儿甚至都被砸得翻白了。当然,随着石牌坊一起倒下的,还有那段关于文庙、关于石牌坊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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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八)

                 二十八

东门码头上是洗衣浆衫担水洗菜人最多的地方,因此也最热闹。每天早晚都有人到这里来洗衣担水洗菜。又是一个渡船码头。是通往河背唐家洲的主要通道。唐家洲人到城里来卖菜,或是在城里买了尿回去,都要通过这渡口往返。碰到晴好天气,家里要洗洗床单被子蚊帐什么的,也都会来到这里。

住在河边上的人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他们会把筲箕饭甑都拿到这里来洗。有时买了猪肚子猪大肠什么的,也会拿到河里来洗。这时常常能招来水中的小鱼,抢那洁白的饭粒或是猪肚子猪大肠上的糠皮皮。间或也有细伢子跟着妈妈或者姐姐来洗衣洗菜的,看到河里抢食的小鱼就会又蹦又跳地嚷个不停。或用脸盆或用筲箕去捞,有时居然也能捞上来几条。有备而来的还会带个玻璃瓶子什么的,把捞来的鱼虾放在里面,然后带回家里去玩。

也有脚上生了烂疤的孩子站在河里玩的,就会吸引一群群的小鱼过来吮那烂疤,直吮得你痒痒的不肯离去。

实在没有什么可玩的时候,孩子们还会三个五个邀在一起去坐渡船耍。从东门码头坐到对门唐家洲,然后又从唐家洲坐回来。

这天,刘家老屋的几个孩子又来到了东门码头,相邀着到河对面的天马山上去搞野饮。为了这次野饮,他们几个星期前就开始作准备了。光宗要他们把家里的废纸烂布、牙膏袋子、鸡肫子皮统统搜出来,等有那收“破铜烂铁”的人来收荒货(即废品)时就把它们卖了。

几个人家的荒货凑拢来,一共卖了两块多钱。于是到菜市场里买了肉,买了大辣椒,还买了毛盐鱼和榨菜等。又按分工各自从家里偷来些油盐酱米,带上锅盆瓢勺和碗筷,然后一起来到了渡船码头。

过了河走上码头,是一片沙洲。沙土里种满了蕃薯。光宗见同过来的乡里人都走远了,就猫着腰钻进蕃薯地里,扯了几蔸蕃薯。

于是大家一路追追打打,扛着东西来到了天马山下。走到洋屋里时,一鸣说:“我们先歇歇吧!”

这所谓的“洋屋”,其实就是英国人在浏阳建的唯一一个教堂。尖尖的屋顶,弧形的窗户,典型的哥特式建筑风格。只是由于废弃又年久失修,已是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

“肚子饥得咕咕叫了,我们还是到山上去做饭吧!”亚奇见这洋屋里的门到处都关着,又进不去,就说。

于是大家一鼓作气爬到了山顶。一鸣和光宗用几块石头很快就把灶垒好了,然后就去捡柴火。亚兰、亚奇、玲玲、狗伢、玫玫几个则准备做饭。也没花多大的功夫,饭菜就做好了。

因为大累大困了,加上又饥又饿,那顿饭吃得格外有滋有味。

待吃完了饭,就又都来了精神,满山上乱跑。

光宗只想寻一副茶树弹弓叉,那样做出来的弹弓有劲,将来好去打麻雀。一鸣则到处寻野柿子,而且摘了满满一袋。亚奇在灌木丛里捉蚱蜢和螳螂。狗伢则和几个女孩子在收拾碗筷,作好回家的准备。

“着火了!快来打火!”突然间,亚兰、玲玲和玫玫急得直叫!

大家正玩得高兴的时候,没想到野饮留下的余灰引发了山火。

光宗、一鸣、亚奇几个听说着火了,都拼命赶了回来。他们找来树枝用力扑打,一鸣还把汗湿的衣服脱下用来打火。

好在火势不大,又是刚燃烧就发现了,于是很快就被扑灭。

“真危险呀!差点就闯了大祸!”几个人相互望着直伸舌头。

几个姑娘则看着他们乌焦巴公的花脸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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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九)

二十九

汪如意生下第二个孩子后,柳望宝把自己的父母亲都接到了县城。当时楼下正好有人搬走了,腾出了一间房子,柳望宝就随即到城关镇房管所办了租住手续。于是,他的父母亲就住在了他们楼下。

为了节省开支,他们本来还打算把大儿子红兵也接过来,由父母亲一起带的。但考虑到陈佳妃人又带得好,红兵跟她也有了感情,加上爱于面子,又实在是开不出口。

于是,大儿子红兵仍由陈佳妃带,二儿子红旗就由他的父母亲带。

家也以楼下为主。灶也打在了厅屋的过道上。白天做饭吃饭喂奶都在楼下,到了晚上他们夫妇才到楼上去睡觉。

偏偏那红旗又长得特别逗人喜爱,常常是公公手里抢到婆婆手里,婆婆手里又抢到媳妇手里,一家人围着孩子团团转。特别是每当汪如意喂奶的时候,做公公的就总会要去逗孙子一下。一是想借着逗孙子的机会看看媳妇雪白的奶子,享享眼福,二是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便会借逗孙子的机会,故意去碰碰媳妇的乳房。都是自己家里的人,汪如意虽然清楚公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让他揩了油还做不得声。最多不过是心里面有点反感而已。有时候公公实在是大过分了,或是自己觉得尴尬,就抱着孩子起身,或是干脆放下衣服不喂了。

这样的情况也被汪如意的婆婆撞见过几次,就横着眼对老倌子说:“老不在相的东西!”

而每当这时,公公就会怏怏地离开。汪如意也会委屈得满脸通红。

公公在媳妇喂奶时逗孙子,也被柳望宝发现过。但他除了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外,更多的是有苦难言。有时候睡在床上睡觉不着时,也会委婉地对妻子说:“你就不能避着一点吗?”

这时,汪如意就会气冲冲地顶上一句:“你以为我是愿意!”

被顶得没有气出的时候,柳望宝就会狠狠地说:“老家伙真不是东西!”

后来,只要是汪如意在奶孩子,又看见父亲在打主意时,柳望宝就会及时走过去,眼鼓鼓的盯着自己的父亲。

一回两回那父亲也就忍了,只是觉得扫兴而已。有一次儿子盯着父亲嘴里还咕隆了几句,就把父亲也惹毛了:“横什么眼呀!我老婆的奶子你吃都吃了,你老婆的奶子我看都看不得!”

柳望宝见父亲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单是气得什么样的,还挽起袖子就要打人。

父亲自知礼亏,便退了一步,说:“你这个畜牲,你敢打老子!”

左邻右舍看到一家人吵架了,就过来扯干,说:“都是一家人,不要吵架了,有事讲得清!”

劝架的人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以为只是为了细伢子的事。但只有柳家人自己心知肚明,而且是有苦难言,因为毕竟是家丑不可外扬呀。

有了这样的矛盾后,一家人自然是难以和睦相处了。于是,当婆婆的总是吵着要回乡下去。这时,当公公的就会说:“吵什么吵,又不是我们自己要来的!”

但从那以后,大家都互相有了戒备。汪如意要喂奶了会有意识地避开公公。当公公的靠近儿媳妇时,当婆婆的马上会吩咐老倌去做点什么事情。反正是不让他们拢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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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

                    三十

嫒瑛下放到大围山林场后,每月能拿到十多块钱的工资。因此每回回到家里,包包里面常常会有钱。出去玩的时候,就会把钱包锁在柜子里。

而一鸣则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喜欢到处翻东西。每逢过年家里打了冻米糖,炸了薯片玉兰片什么的,无论藏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找到。他知道妈妈一般会把锁匙藏在什么地方,也知道妈妈喜欢把吃的东西放在高处。

有一天,他打开柜子发现了姐姐的钱包,就偷偷从里面拿了五毛钱,到外面去吃了猪杂烩和卤豆腐。之后也没听姐姐说丢过钱的事。于是只要姐姐回到家里,他就经常三毛五毛地偷姐姐的钱用。有一段时间,光宗、亚奇几个对一鸣羡慕得不得了,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钱。不但自己吃得滋滋有味的,有时候还主动请他们的客。

最牛的一次是一鸣的姐姐嫒瑛嫁了在部队当连指导员的军官,结婚的时候,新姐夫一次给了一鸣十元钱,把一鸣喜得不得了。他拿七块钱到朝阳文具店去买了一个橡皮蓝球,然后就领着大屋里几个玩得好的到中心完小打蓝球去了。正好有卖浏阳磷矿冰棒的人来了,于是他作东,给每个人买了一支。一共有七个人,三分钱一支的白糖冰棒,花了他三七二角一分钱。那种大方和慷慨,不但在刘家老屋的伢子中传为佳话,而且再也没人打破过那样的请客记录。

于是在好长的一段时间内,一鸣都快有了胖子那样的威信了。只要他一把蓝球搬出来,马上就有人跟着他跑。

那时他们都读五六年级了,经常到中心完小去打蓝球。有时候打得上瘾了,连水都不想回去担,害得一屋的伢子跟着他挨骂。有一段时间,冯绪珍干脆将那蓝球收了藏起来,不准他们玩。

本来买这个蓝球就根本没有经过冯绪珍的同意的。她也不知道那个当指导员的女婿会那么大方,一次就给了这个小舅子十元钱。而且偏偏一鸣接了钱也不做声不上交。更令她气愤的是,不做声不上交也就算了,还偏偏去买一个那么贵的蓝球来打,还打得尽是是非。

当然,那蓝球肯定是收不起来的,也不可能藏住。没过几天,他们就又照样疯了一样地玩起来。

那天他们刚打完球回来,就听说学校的防空洞垮了。当时正是“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候,各单位有条件的都要求挖防空洞,以防止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和以苏联为首的修正主义发动战争。

中心完小的防空洞正好挖在学校的球场下。当他们几个伢子跑过去看时,都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们平时打球的地方塌下去一大块,如果不是他们走得及时的话,那天肯定是要出人命了。

后来才知道,那天果然还是出人命了。学校教数学的朱老师一个人在下面施工,被压在了里面还无人知道,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朱老师家里见没有人回来,才向学校作了报告。

等到大家下去抢救时,才发现了压在泥巴下的朱老师,但是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朱老师为反帝反修而光荣牺牲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学校当即上报县委,要求追认朱老师为革命烈士,并很快就得到了县委的批复。

两天后,朱老师的追悼大会在大礼堂隆重举行。所有的单位都敬献了花圈,县里所有的领导全部出席。

这大礼堂里一直是县里开三级扩干会的地方,开这样的追悼会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那天,大礼堂里布置得庄严肃穆。里面摆满了各单位送来的花圈和祭帐。追悼大会由县委书记亲自主持,县长致的悼词。最后,还安排了家属代表讲话。会场里除了家属不时有啼哭声外,其余的人多是对帝修反充满了愤怒。那次追悼大会的规格之高,规模之大,恐怕也创了浏阳有史以来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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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一)

                     三十一

转眼间又到了冬天。一连几天的鹅毛大雪,把县城里盖得白皑皑的。麻雀子在雪地里不停地乱跳,却找不到一点食物。天气显得特别地冷。

刘家老屋的屋檐上到处挂满了冰棍儿。有好奇的伢子用竹篙把它们敲下来当冰棒吃。地坪里面、马路上,有大人小孩子在堆雪人,或是在打雪仗。

光宗和亚奇也在地坪里堆了一个雪人,并用木炭在雪人的脸上描了眉毛眼睛。狗伢走出来看了看,然后又转身跑到厨房里去了。他拿来一个红萝卜,插在了雪人胯裆的位置,然后做个鬼脸就又走开了。亚兰和腊梅她们出来看了,就说:“痞子!”然后把那红萝卜扯掉,扔得老远。

一鸣则找来一个抽屉,在拉手上拴一根绳子,要文武坐在里面,象拉雪撬一样把弟弟拉得满院子疯跑。

光宗见一鸣的主意不错,马上回到屋里,并搬出一把椅子,又找来两根竹篇担,然后把那椅子固定在上面,就做成了一张“滑雪椅”。他不满足于只在院子里面跑跑,而是直截拉到了马路上。他要姐姐玫玫坐在上面,把她拉得在马路上奔跑,直吓得玫玫“哇哇”地乱叫。

光宗还只刚刚停下来,玫玫就说什么也不肯坐了,说:“真的是吓死人了,不坐了不坐了!”

光宗就要玫玫拉他。玫玫拉了一段后觉得累人,又不肯拉了。于是光宗就自己搬了那滑椅,找到一个下坡的地势,让它自动滑行。

滑腻了就又跟其他人去打雪仗。

象胖子那样调皮一点的人,就专门去欺负女孩子。他不是用雪坨去打玲玲,玫玫,就是抓一把雪往腊梅或是芹妹的脖子里贯。特别是当他抓住腊梅贯雪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也有一些怕冷的人,他们什么都不参加,只是把手拢在火箱里站在旁边看热闹。

那所谓的“火箱”,其实就是用木板做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放一个洋铁皮打的火箱钵,再在里面放一点还末燃尽的柴火灰或是已经燃烧又还末燃尽的木炭,用来取暧用的。用手拢着可以烤手,坐在上面可以烤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脚放在里面可以烤脚。是一箱多用的取暧工具。

一中门前的河里还结了厚厚的冰,人都可以从上面走过去。有人怕不结实,还专门用砖头去砸了试试。结果证明是完全可以承住人的。

于是好奇的人越来越多,都跑到河里的冰上来玩。光宗、一鸣他们甚至把“滑雪椅”都搬到了冰面上,来来回回地滑得象雪撬一样。

也有冒冒失失的人把火箱放在冰面上,然后坐在上面看热闹的。时间一久,那火箱钵下的冰就开始融化。只听见“哎哟”一声,结果真的就有人掉到水里去了。等大伙把他拖起来时,屁股已经透湿。

    那火箱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可以烤东西吃。晚上大家在阶沿上玩,每个人拢一个火箱,或是在里面煨一个蕃薯、芋头,或是用一个铁皮盒子,在里面放点黄豆、饭豆之类的东西,然后放在火箱上烤。有时候不小心被铁盒子烫了手,或是将铁盒子里面的豆子弄翻了,被烧得黑烟直冒也是常有的事。

还有一点就是,有东西吃的时候不分你我。谁的先熟就吃谁的。大家象会餐打牙祭一样相互改善生活。

等到东西都吃完了,火也就快完了。于是就一起“挤豆豉”。

大家靠在墙上,你挤我,我挤你,挤在一起,看谁挤得赢。年龄小的没有劲的或者是女孩子,就常常被挤了出来。

这是一个不分男女的活动。反正是冬天里,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衣,也不会挤出什么名堂来。大家这样挤一挤,一是热闹好玩,二是可以热身御寒,三是可以消磨时光。只是在墙上擦来擦去的,被挤出来摔在地上的,容易把衣服弄脏。但大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不挤得头上热气直冒,不挤得大汗淋漓,不挤得家里的大人喊“某某回来睡觉”,是不会收场的。

冬天是一个懒人的季节。因为天气冷,所以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孩子们除了出来煨点东西吃,出来挤挤“豆豉”外,主要还是在家里烤火做作业。

学校当时最时兴办学习小组。或按年级、或按屋场、或按街道大组,把学生们组织在一起,一起做作业,一起搞小组活动。这是学校一种主要的校外管理形式。

刘家老屋的孩子也按这种形式分为了几个学习小组。上中学了的有两个小组,高中一个小组,初中一个小组。上小学高年级的有一个小组。上小学低年级的有一个小组。

高中学习小组有胖子、玲玲、腊梅、玫玫等人,一般在陈娭毑家里。初中学习小组有亚兰、芹妹、光宗、一鸣、亚奇、细妹、文秋等人,一般在周瑞庭家里。小学高年级的学习小组有文武、招弟、赛男、狗伢等人,一般在冯绪珍家里。

虽说是办学习小组,但又实在是没什么可学的。因为毛主席说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所以,小学由过去的六年改为了五年,初中的三年改为了两年,高中的三年也改为了两年。这样一来,原本从小学读到高中毕业要十二年的,现在却只要九年了。

于是,孩子们除了应付式地做一下作业外,大部分时间主要是用来聊天,或者是打扑克牌玩。

象胖子他们那样上高中了的,都开始分男女界限了。男同学女同学见了面都不打讲,象陌生人一样。即便是住在一个大屋里的,也不会象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地自由相处了。因此,象高中那样的学习小组,如果不是组长得力,基本上就是形同虚设。

初中学习小组的人一般以打扑克牌为主。大家都会买一包杨梅什么的,谁输了就拿几粒杨梅出来给赢了的人,然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杨梅输光了吃光了,就干脆钻桌子。直到趴在地上钻不动了为止。姑娘妹子输了不肯钻桌子的也可以,那就在脸上贴纸条,或者是用毛笔画花脸。

只有小学年级的学习小组学得最认真。都是刚进学校不久的孩子,对学习还有一种浓厚的兴趣。尽管有时候手冻得象包子一样,但还是会坚持认认真真地把所有的作业都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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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二)

                     三十二

亚兰有一个玩得非常好的同学,叫江静屏,家里就住在梅花巷8号里面。

那梅花巷8号也是浏阳县城里一个有名的地方。解放前的梅花巷本就是一个烟柳巷。是一个妓院云集的地方。而那些妓女的档次,又以8号里的最著名。因此曾经是红极一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决定取缔娼妓,封闭妓院。湖南省人民政府也通过《关于封闭妓院废除娼妓制度》的决定,并发了布告,鼓励从业人员自行改正,既往不咎。浏阳自然也不能例外。公安部门在接到上级的通知后,连夜紧急集合,由城关派出所抽调十多名民警,再加上南市街、正东街、西正街、北正街四个街道的五十多名“三防”治安队员,按照事前已经摸好的底子和“一个都不能少”、“一次要抓尽”的原则,采取突然行动。那一夜,全县城共抓获妓女三十余人,老鸨七八人,嫖客十几个。那些妓女经改造后,绝大多数都能重新做人。但也有个别旧病复发的。8号里面就有一个姓胡的妓女,有一天在北门城门口碰上了一个外地问路的人,问她城关镇在哪里。她见那人长得斯斯文文又标标致致的,就一直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家里,并带到了自己的床上。完事后收了人家八块钱。因此后来也就得了个“八块”的绰号。由于是屡教不改,因此直到文化大革命期间,都还在算她的老帐。有一次把她捉去游街,她头上戴一顶高帽子走在前面,几个跟她有过男女关系的男人跟在后面,她说一句:“为人莫学我,野男人七八个。”然后她身后的几个男人就依次说:“我一个!”“我一个!”“我一个!”……直逗得那些看她们游街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江静屏的家里就住在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大屋里。她的母亲是个残疾人。十多岁时跟人家去山上摘茶籽,不小心被树枝刺瞎了一只眼睛。父亲在年幼时因为营养不良得了佝偻病,是个“龟胸龟背”的人。因为找不到正式工作,所以一直在城关建筑队当小工。两个身体都有缺陷的人结合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却还屋漏偏遭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刚生下江静屏不久的时候,她父亲有一天担着红砖上架,不小心从二楼摔了下来,当场就没了心跳和呼吸。

那江静屏本是一个苦命之人,却偏偏长得象仙女一样漂亮,人又文文静静的,是梅花巷里有名的美女。不但是8号里的人,甚至是整个梅花巷里的人都私下里说江静屏是“破窑里出好货”。因此也一直被母亲视为掌上明珠。

因为梅花巷离刘家老屋不远,江静屏跟亚兰两人又是同班同学,因此玩得特别好。只要一有时间,两人就象一对油盐罐子一样,总是玩在一起。后来江静屏干脆向班主任老师提出要到他们这个学习小组来,也得到了班主任老师的同意。

于是每天放学后,她们都在一起做作业,或者是学习毛主席的“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如果班上出现了纪律不好的情况,老师还会指定他们学习《反对自由主义》,并对照“自由主义的十一种表现”进行自我检查,然后每人写一篇心得体会。

男孩子青春年少,女孩子豆寇年华,都是最容易想入非非的时候。因此,每当他们在一起学习或是玩耍的时候,就常常会有目光不约而同的相撞。

光宗也是个成熟较早的孩子,还是孩提时代就目睹过父母的交媾之事,因此对那种男女之事一直充满着好奇。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对女人有了一种向往和欲望。特别是当江静屏来到他们这个学习小组后,他的心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乱了。只要是和江静屏呆在一起,他就经常会偷偷地看她。

江静屏发现后也经常会有意地避开。反正不会让他们有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们从来不敢让两人的目光相碰,生怕那样会被人发现了似的。

然而感情又是抑制不住的东西,有人不断地“偷袭”,就自然有人不断地“躲避”。因此无论怎样地隐蔽,也逃不过年轻人的敏感,

一鸣最早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觉得光宗偷看江静屏的那种心情,也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自从有了这样一些秘密之后,这个学习小组就显得不那么平静了。尤其是江静屏,经常不是拿英语本子做了数学作业,就是打扑克牌的时候老出错牌。组长亚兰问她怎么搞的,她也最多不过是抿着嘴巴一笑,然后瞟一眼光宗,脸上就慢慢地泛起红来。不是哗哗地撕作业本子,就是把牌一和:“不打了不打了!”

其实这也难怪。江静屏也是一个早熟的姑娘。这种早熟不仅仅是一种生理上的早熟,同时也包括了心理上的早熟。她幼年丧父,是靠着母亲帮人家洗衣服、担水卖、做零工守寡带大的。这就决定了她懂事比别人更早。母亲的溺爱,使她更容易体会到感情的珍贵。缺失的父爱,又使她对男性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向往。她迫切需要有一种这样的情感补偿。

自从到了亚兰她们这个学习小组后,特别是自从发现了光宗对自己的窥视后,她的心完全乱了。她把参加学习小组当作了一种寄托,不但来得早走得迟,而且风雨无阻。只是学得最不认真。尽管亚兰多次向班主任老师反映她如何如何地好,却总是很少能得到老师的表扬。因为她的作业老是经不起检查,而且成绩也经不起考试的检验。那种蒙蒙胧胧的对于异性的向往和追求,已经牢不可破地占领着她的心灵。

那是一个漫长难熬的冬日,学习小组的几个人做完了寒假作业,就围在一起烤火。

“今天不打牌了,讲讲故事。”江静屏没有心思打扑克,因为她常常开小差。

“不准讲狐妖鬼怪的故事,我听了晚上会做恶梦。”亚兰向来胆小,最怕听吓人的故事。

“那讲什么呢?”一鸣说。

“可不可以讲讲自己?”光宗问。

“当然可以,只要讲得好听讲得好笑就行!”亚奇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于是,光宗在瞟了江静屏一眼后,就眉飞色舞津津有味地讲起自己童年的故事来。

光宗讲自己怎样要父亲用烟头烧那新买回来的蚊帐;讲他怎样不肯穿两个姐姐穿旧了的花裤子花衣服;讲他有一回打烂了一把茶壶,硬是把责任推到了两个姐姐身上,使她们蒙受了不白之冤;还讲他有一回在海家码头的岩石洞内摸鱼,手伸进去了却拿不出来,差一点连命都丢了。当他讲到自己第一次用假票去看电影,站在验票口上差点被老徐发现吓得浑身发抖时,把亚兰、江静屏、亚奇几个都逗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当然,那次他假装睡了,然后等他的父母们开始做事时,他突然爬起来打他父亲屁股的事就没有讲了。他知道,象那些样的故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便讲的。

一鸣则讲了他们如何在一中门前的塘里偷鱼;如何偷着到河里洗冷水澡,如何跟着胖子、光宗他们到街上用弹弓打妹子的事。

“可耻,这样的事还好意思讲!”亚兰听了后就这样指责一鸣。

讲的人滔滔不绝,听的人津津有味。在他们看来,童年是最值得回忆的,它不但让他们又回到了过去的岁月,而且能够给他们带来无穷的乐趣。

    火缸上罩着篾罩,篾罩上盖着小棉褥子,几个人的手脚都伸在里面烤火。尽管屋外正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但屋里的孩子们却热闹得如同温暖的春天。

芹妹起身上厕所去了。亚兰则记起来要去换坨藕煤,等下好做中饭。亚奇伸个懒腰,并打了一个哈欠。一鸣则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几点钟了。

当小棉褥子底下只有光宗和江静屏两人的手时,他们便不知不觉地抓到了一起。

这是一种犹豫促成的决断。只那么一刹那间,仅仅是一念之差,两双手就不由自主地抓到了一起。之前江静屏还显得非常紧张,有一种如坐针毡之感。现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反而觉得特别地镇静。

缄默代替了一切美好的语言。没有反抗,没有拒绝,也没有退缩。只是感到意外,只是两人四目相望,第一次敢于正面碰撞了。

当一鸣再次把手放进小棉褥内时,那两双手才迅速分开。一鸣望着他们有点反常的神态,只知道可能有爱的情感在交流,却并不知道还有爱的动作正在发生。

这种尴尬一经打破就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

江静屏只感觉到自己脸上麻辣辣的,仿佛有一丝红润正在脸上慢慢地渗透开来。于是,她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便会露出破绽。

“哦,我都忘记了,家里还有事呢!”她倏地站了起来,心跳得“咚咚”直响,显得有点忐忑不安。

但刚一离开火炉,又禁不住那陡然袭来的寒意,那声音和人一样都显得有些颤抖。

来刘家老屋前,江静屏刚刚担满了一缸水,热得汗衫子都贴住了胸脯。又急着要到亚兰家里来,便忘记了穿棉衣。现在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又离开了火炉,那件拆了劳保手套织成的纱衣和一件灯芯绒外套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她走出屋子,身体抖得象筛糠一样,似乎没有勇气走回家去。

光宗好象发现了她的踌躇,便连忙拿起父亲刚从供销社买给自己的仿军棉大衣,不好意思地追出去,并送到江静屏的手里。

“穿上它吧,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呢!”由于紧张,光宗把本应该是柔情蜜意的话说得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感情色彩。

倒是江静屏有点感动了。她接过光宗的棉大衣穿在身上,心里好不复杂。

她为什么要走呢?其实家里根本就没有一点事。只是觉得这里人太多了。那是只容得下两个人的事情,因此任何的第三者在他们面前都会显得多余。

江静屏把那件棉大衣搂得好紧好紧,蹒蹒跚跚地走向雪地里,把从刘家到屋到梅花巷一路洁白如银的积雪踩得斑斑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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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三)

                      三十三

奇怪的是下午谁都没有来。害得亚兰在家里好等。等得实在有点不耐烦了,就拿起针来织那只快要织完了的纱手套。

光宗也在家里等得好苦。学习小组就设在他的家里,又不敢出去玩雪,怕同学来了自己却不在家。特别是怕江静屏来还棉大衣的时候自己不在。因此呆在家里坐立不安,象只热锅上的蚂蚁。

那些不怕冷的孩子就在院子里堆雪菩萨玩,或是干脆打雪仗。把一双手冻得象红萝卜一样还不收场。

到了傍晚时分,雪也停了。江静屏把棉大衣送还给光宗时,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说,仅仅只是用那含情脉脉的眸子瞟了他一眼,便一扭一扭地跑了回去。连亚兰家里都没有去一下。

这下可把光宗给搞懵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那里得罪了江静屏。要说是自己唐突吧,好象还是她江静屏先抓住自己的手的。就算是自己先抓住她的手的,但她也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送棉大衣她穿也是关心她,怕她冷了。就算是当了学习小组其他人的面,也都是几个玩得好的人,应该不会说他们什么笑话。真是心都想烂了也找不出原因来。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将棉大衣往床上一扔时,他突然有了一种灵感。他左翻右翻,终于从棉大衣的口袋里找出一叠纸来。掏出来一看,好象是一封信。

这是一封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情书。他连忙将信悄悄地塞进裤袋里,然后避开妈妈和两个姐姐,就着十五支光的灯泡,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光宗:

  请原谅我的冒昧吧,我觉得我爱上你了。在学校读书的

时候,我也许没有注意过你,但自从到你们这个学习小组来

后,特别是通过这一年多的相处,我觉得我们胜似多年的故

交。你聪明、热情、风趣,使我第一次和你接触就觉得你的

可爱。但是,初恋的羞涩使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我是多

么地苦恼啊!然而,每当你偷偷看我的时候,我就又会感觉

到一种从末有过的幸福。我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

  我也知道,爱情是人生中极严肃的一课。同时也觉得,

爱情还应该是一种追求,甚至是一种冒险。因此,当我把我

的第一次钟情献给你的时候,我是既显得慎重,又有点冲动

的。要知道,当我抓住你双手的时候,我是下了怎样的决心,

冒了怎样的风险啊!可以肯定,我的脸当时一定红得吓人。

因此我决定立刻离开你们,免得被亚兰他们发现了我们的秘

密。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我相信,我的爱

情无疑地被你接受了。不然的话,你不会显得那么紧张,也

不会显得那么温顺,更不会用那火辣辣的目光望着我,并发

出那一丝会心的微笑了……

  我不想写了,也不知道还应该写点什么。更担心写着写

着,会把我的心都写了出来。总之,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

次钟情,我相信,凭着你的良心,你会对自己的感情生活作

出自己果断的答复。

                爱你的静屏

                     即日

光宗的手抖得合不拢信了。他觉得现在捧在手里的不仅仅是一封信,而是一颗少女的纯真的滚烫的心。爱情的火焰猛然燃烧着他那从未经历过感情风暴的心田。他因此而感到一阵阵地兴奋和窒息。

光宗不停地去读那封信,甚至去痴痴地吻它。直到姐姐玲玲、玫玫闯了进来,他才手忙脚乱地把信捏成一团。一种从末有过的慌乱,使他本来就不安的心更是别别地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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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五)

                     三十五

梅柳和梅桂下放到升平公社后,一时都不适应那里的环境和那种清冷寂寞的生活。尽管阿婆对他们姐弟俩如同亲人一样,但繁重的体力劳动对两个未成年人来说,实在是显得有点残酷。

刚去的时候正值初春,姐弟俩跟着队上的人铲田坎。扮完晚稻后的田坎已经是杂草丛生了,过冬后更是一片枯黄。把那些杂草铲下来既可以作肥料,也便于对田坎进行修整。虽然他们都还穿着筒子套鞋,但踩在山冲的水田中,仍有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从来未做过农活的手也显得特别娇嫩,一条田坎还没铲完,手上就磨起了血泡。铲得久了不但感觉双手无力,而且腰酸背痛。因此,一天的功夫下来,俩姐弟的身子骨象是散了架一样。但不管农活多么艰苦劳累,除了扶犁掌耙的农活做不了外,其它的事情只要是能做的,姐弟俩从不偷懒。插秧来禾糊豆泥,除虫扯草打农药,栽蕃薯担牛粪,割鱼草摘茶籽,什么事情都做,而且从不叫苦。实在是感觉到累了委屈了的时候,也只能躲到被子里面偷偷地哭。特别是象梅柳,想哭还不能让弟弟梅桂知道了。因为他们现在不但是相依为命,而且她还是弟弟的精神支柱。

好在收工后不要自己做饭。他们一直把伙食搭在阿婆家里吃。按月交点伙食费给阿婆。那阿婆也特别体谅他们姐弟俩。有时候看见他们姐弟俩实在是可怜,甚至连洗脚水洗澡水也帮他们打好,令他们姐弟俩好不感动。

当然,有时候闲遐了,他们也会回县城去玩玩,或是再带点什么需要的东西回来。虽然他们已经人下放了,但县城里的房子作为私产,却一直留着。因此回县城也不愁住的地方。加上又经常有湘潭锰矿拉矿木的货车从队上经过,有时候只要朝司机们招招手,也能够搭上到浏阳的便车。

这样一来二去地多跑了几回,梅柳便跟其中一个叫邓鸿远的年轻司机混熟了。那邓师傅也好象是对梅柳有了好感,因此只要是路过他们队上,他都会有事没事地停一下车,到阿婆家里去一下,或是讨口水喝,或是问问梅柳要不要回浏阳去。有时候碰上了吃饭的时候,阿婆还会留着他和他们一起吃饭。

有一天正好下雨,队上也没有安排出工,邓师傅又把车子停在了阿婆家门前的路上。

“小刘,要不要回浏阳去?”邓师傅热情地招呼梅柳。

“好呀!我也正想回去带点东西来!”梅柳正好想回去带点东西来,见邓师傅主动邀请自己,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又说:“只是你再上来的时候还要来接我,可以啵。”

“当然可以呀!反正这次会跑一段时间的,每天都有车子。我负责包接包送!”

见邓师傅这么热情,又答应再坐他的便车送她回来,梅柳就去收拾一下东西,又交代好了弟弟和阿婆,就爬上了邓师傅的车子。

大雨滂沱,山路泥泞。刚驶出升平不远,车子就抛锚了。邓师傅下车看了看,还好,只是有个轮胎坏了。便搬来工具箱,去卸那备用胎。那是辆解放牌的大货车。一个人要换个轮胎确实有点困难。就喊梅柳也下来帮忙。

“小刘,真的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下来帮个忙?要换个轮胎!”

车子抛锚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见得已是下午时分,如果不把车子修好,断黑前肯定赶不回浏阳县城。虽然雨还在下个不停,梅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但又实在是无奈,还是只好下车去帮忙。

好在那邓师傅到底是经常跑长途的司机,维修工具也带得齐,技术也熟练。因此没用多久,就在梅柳的帮助下把那个被竹签刺破的轮胎换了下来。只是,当他们换完轮胎后,相互对视时,不免都觉得有点尴尬起来。邓师傅被雨水淋得象个落荡鸡一样,身上没有了一根干纱。梅柳穿的白衬衫里面虽然也戴了奶罩,但却已经是约隐约现地看得见里面的奶子。那紧贴在身上的白衬衫下面是她充满青春气息的浑圆肉体,看上去完全如同裸露一般。

两人就只这么简短地对视了一下,就都爬到了车上。

“小刘,真的是不好意思。看你,都湿成这样了!”

“没关系的。谁也不知道轮胎突然就坏了!”

“要不这样吧,我车上有换洗衣服,你先穿上我的,别感冒了!”

“不要,一会儿就干了……”不知怎么,梅柳的脸一下子红得象片云霞。

“别不好意思了吧!我下车去!”邓师傅就把自己的干净衣服拿出来,递到梅柳的手里,然后自己真的跳下车去,并重重地将车门关上。

梅柳实在是感到有点为难了。不换吧,实在是有点寒意,那湿衣服穿在身上也不舒服。换吧,不要说是去穿一个陌生男子的衣服,就是那种场合,也实在是叫她放不下面子。但既是在这样特殊的条件下,她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麻起胆子,快刀崭乱麻。她三下两下地就把衣服脱了。待她正要穿那邓师傅的衣服时,车门却突然打开了。只见那邓师傅象只饿狼一般地朝她猛扑过来,把她死死地压在身下。她的脑壳里“嗡”地一响,如同大难临头一般……

那是梅柳的第一次。那一次,她失去了处女之身。从升平到浏阳还有四五十公里的路程。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她只记得,那邓师傅一路上在向她不停地道歉,请求她的原谅。他一再向她表明,他是真心地爱她的,他真心地喜欢她。他本来也不想那么做的,但他实在是抵抗不住那种原始的冲动。他还说他会对她负责的。他这次回去了就会跟家里说好,他要娶她的,并把他家里的地址也告诉了她。他希望梅柳原谅他一时的冲动和粗鲁。他发誓要让时间来证明这一切!

邓鸿远回到锰矿后,就把自己在浏阳找了一个知青对象的事跟父母亲说了。他那当锰矿党委书记的父亲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儿子还年轻,不要那么急于找对象。倒是那当政工人事处长的母亲把个儿子象审犯人一样地问个不停。

“那姑娘年龄多大了?”

“好象有十七岁了。”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这个还不太清楚。反正是和她弟弟下放在一起。”

“家里什么成份?”

“好象是工商资本家,还是破产资本家,我不是很清楚。下次可以再问问她。”

一听说对方的成份不好,邓鸿远母亲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看还是算了吧,鸿远!你看看,你今年才二十岁,那姑娘十六七岁,根本就还是个孩子!把她招工出来倒不是问题,但她们家毕竟是成份不好呀,这可是一个政治问题!这是要影响你们一辈子的政治问题,你知道吗?你想过吗?将来你们结婚了,生个儿子女儿什么的,搞什么都要通过政审。因为成份不好受到影响的我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成份不好有什么要紧?又不是她自己要成份不好!”

“你知道什么?”

“就你知道!”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事就这么定了,今后不要再跟她来往了!”

“反正我喜欢她,你们不同意是你们的事……”邓鸿远不好说他已经跟那姑娘发生了关系,只好说自己喜欢她来表示自己坚决的态度。

“喜欢她能当工作?能当饭吃?”当母亲的完全是个局外人,因此站着说话不腰痛。

“不管你们同不同意,反正我会跟她好!”

“是不是翅膀就硬了,还羽翼未丰就开始不听话了,这还了得!只要你不听我们的话,我看你怎么跟她好!”

邓鸿远和父母亲的沟通就这么不欢而散。

为了不让他再跟那个姑娘来往,由他的母亲出面,硬是把他从车队调到了车间,好不让他再有机会跑车到浏阳去。

几天后,过了约定的日子仍不见邓师傅来,梅柳就有点急了。倒不是担心他来不来接自己回升平,那是小了又小的事情。她最担心的是那会不会是一种骗局。她甚至敏感地发现自己肯定是上当受骗了。她觉得邓师傅在车上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完全是一派糊言。都是些骗人的鬼话。是男人得手后逃避良心谴责的托辞和手段。于是越想越气愤,越想越伤心。好几个晚上,泪水打湿了枕头都还睡不着觉。

等是肯定不能再等了。也许他回去后工作另有安排。也许他哪里不舒服。说不定那天回去后就感冒了也不一定。反正肯定是有事去了。他应该是不会欺骗她的。他不象是那种人。他说过他喜欢自己。他甚至还说过要和她结婚的。这样一想,梅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多心了一点。她何必这样小肚鸡肠呢?她用得着这么庸人自扰吗?说不定他是在考验自己也难说!

因为怕弟弟担心,也怕阿婆说自己贪玩不懂事,梅柳在没有等到邓师傅来接她就自己坐车回到了升平。她天天都在盼望着邓师傅的到来。只要是听到马路上有汽车的声音,她就会神经兮兮地跑出去看是不是邓师傅的车子。只是,他每回都失望了。

那一段日子对梅柳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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