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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林木森,据说,结拜的主意是你提出的?”

      “是。”

      “你是个‘知青’,怎么会想到和当地的社员‘结拜’?”陆宝林正视林木森,加重了语气,问:“好像是七个人吧?‘七兄弟’里‘钱北治保会’就有三个,正、副主任都有份;还有是一个‘地主崽’。对不对?”

      “他们……他们原来就是朋友……”林木森有些紧张,他告诫自己;镇定;千万不能慌乱。原来这是“问题的关键”,“交锋”开始了!他禁不住伸手掏出烟,取出一支示意道:“陆主任,能抽烟吗?”

      “抽烟,可以抽。”陆宝林很高兴;以他经验,凡被“审讯”的提出要抽烟,其心底的“防线”垮了。

007 結拜事件

      林木森点燃烟,借机平稳一下情绪,说:

      “我到钱北,有几个青年和我很要好。特别是王兴荣,他很照顾我。干活时他总挨着我,一旦我干不动时,就帮我一把。就说翻田;每人都挖六禾宽,他就挖七禾,让我挖五禾,这样我就能跟上大家一起完成。王兴荣有个‘耍伴’叫李新华。李新华原是‘钱北街’上的居民;六四年安置城市闲置居民时,‘钱北街’划归钱北大队‘代管’,‘钱北街’的居民也进行了‘户口调整’,他家因成份问题,‘下放’到二队。李新华那年刚满十六岁,作农活也是‘半道出家’;王兴荣大他一岁,却已是队里的‘强劳力’了,王兴荣很照顾李新华。六五年冬天,他们去德兴‘山里’卖菜,李新华不小心滑倒,摔到了山崖下,是王兴荣救了他,把他背上来。他们成了好兄弟。李新华十五岁订了‘娃娃亲’;女方姓朱,叫朱丽洁。朱家是钱北的大地主,也是六四年‘下放’到四队。李新华的姆妈六五年死了,六七年阿爸也病死了,日常生活大多由朱家照顾。作为好兄弟,王兴荣也常跟李新华到朱丽洁家玩。李新华身材单瘦,父亲曾是湖兴二中的副校长,家境不错,爱抽烟喝酒。而王兴荣身材高大,是二队顶尖的壮劳力。他的话不多,但很乐意帮助人。朱家人口多;有外婆,父母,加上弟妹有六人,解放后朱家开了间‘南货铺’,‘下放’后改作缝纫,对农活根本搞不好;王兴荣见了自然会相帮。渐渐,朱丽洁看上了王兴荣;朱家的老人想,女儿嫁到出身好的人家要强一些,同意了。事情一摆开,伤了李新华的面子。不同意?婚姻自由,这‘官司’告到哪里都是输。同意,和王兴荣还做不做朋友?‘朋友妻不可欺’,加上有人煽风点火,他整天喝得乱醉,到父母坟头上哭……”

      “说,很好嘛!有什么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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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木森见陆宝林满脸是笑,听得津津有味;心想,这个家伙被他的“故事”感染了。接着说:

      “一天,大队‘治保会’主任王大明同我在‘治保会’谈到这事。他和王兴荣、李新华都是‘耍伴’;他很犯愁,万一李新华被人挑唆,叫人把王兴荣打一顿;虽说依照乡俗,王兴荣只能吃哑巴亏,但事情出了,大队不能不管。弄到最后还是李新华的‘理亏’。李新华的姆妈曾是‘钱北小学’的校长,学生多;钱南村就有学生放‘话’,说钱北没人管,我们让王兴荣触触霉头。钱南钱北历有矛盾,他们的掺和,弄不好会引起两个村子的械斗。说来说去,还是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两个能‘和解’,堵住别人的嘴。我说,‘让他们结拜一下;名义上的朋友,时时事事都会翻脸,结拜兄弟则不同,有话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成了结拜兄弟,谁还有屁话?’王大明一听认为有道理。可现在让他们两个‘结拜’岂不很尴尬。我说:‘反正我也是二队的,平日里也玩得好,我陪他们结拜。’王大明说,‘有你这句话,算我一个。’于是我找了王兴荣,他表示‘举双手同意。’我俩在‘耍伴’中又邀了三个人,就拉上李新华一起喝酒。趁着酒兴大家把话抛开,王兴荣向李新华敬了‘赔礼酒’,事情就掩饰过了场。”

      “你们搞‘结拜’,为什么是七个人?”

      “当时也是胡扯出来的。说是‘七上八下’, 图‘吉利’;就定了七个人。”

      “没效仿什么人吗?”

      “没效仿什么人。耍说有什么效仿?可能依仿了一些‘武侠小说’的影响,好象是本《七侠五义》。”

      “ 七个人中你年纪最小吧?”

      “是我年纪最小。”

      “原来是‘小老大’哟!没举成什么仪式吗?”

      林木森猛然觉察自己的话太多了;陆宝林要听的,决不会仅仅是“故事”。他感觉自已被“套”住了,说:

      “烧了香,磕了头。香是用香烟代替的,烛是供销社买的照明烛。这些都是‘吃酒’临时想到做的。仪式本来只是个幌子;走走过场。”

      “林木森,你们再没有作些其他什么事吗?哦,朋友兄弟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

      “没有。王大明在‘喝酒’的第二天便后悔了,认为这事办得不妥;找蔡支书承认了错;蔡支书也批评了我们。”

       陆宝林递给林木森一支烟;漫不经心地问:

       “你是不是感到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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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林木森受宠若惊;接烟时从对方眼中察觉到一种狡诈神色。借点烟,思索一下,“没有。我本来也想只是帮王兴荣与李新华和好。”

      “朱家应该感谢你,没说些什么吗?”

      “朱家没说什么;丽洁姐当时压力很大,躲在家里哭,怕王兴荣挨打,又怕连累家里。知道‘结拜’后,挺高兴。”

       “丽洁姐?是朱丽洁吧。林木森,你是不是平时很喜欢叫他人哥哥姐姐?还是只叫朱家的人?”

      “朱家是开裁缝铺的,朱丽洁平日帮我缝缝补补的,也就随口叫叫的。”

      “你是住在亲戚家吧?是阿三舅舅家,对吧?家里有舅妈,还有表妹。她们不给你缝缝补补吗?听说,你与一个绣花姑娘在谈朋友,还是‘蚕花娘子’,她叫什么?”

      “梅英,沈梅英。”林木森脱口而出。

      “就是嘛,林木森,你表妹叫……对,叫金凤;我认识她,大大的眼睛,高高的个,是个很朴实的姑娘。你平日吃饭都是她盛的,所有衣服都是她洗的吧;衣服破了舅妈不补吗?就算舅妈年纪大,眼睛看不清,金凤的针线差,也补不好;绣花姑娘的手还不巧?需要‘丽洁姐’来替你缝缝补补吗?”

       林木森惊诧了,陆宝林竟对他的“家私”如此淸楚……

       陆宝林把林木森驳得无话可答。他很高兴,甚至有些激动。

       林木森是“钱北大队‘治保会’”副主任,也算得是陆宝林的“属下”。由于林木森和王宏铭有一种“亲戚”的关系,陆宝林便对他-直持有好感;七月的一天,王宏铭批评“治保会、治安大队”工作方法“简单、粗暴,还是过去‘逼、供、信’”这一套。三两句话后,他重提“钱北的‘大批判栏’现场会”;流露出,“调一二个‘文化人’充实‘治保会’的革命斗争力度”,陆宝林抢先提出,“钱北的林木森不错,能写会画;调他来,公社的‘大批判栏’就会生动活泼了!”可王宏铭只一笑;转开话题,临走时又留了-句,“毛主席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看看你们写的东西,不说语法,文字通顺,不到一百个字的一篇东西,错别字就有十七八个!”陆宝林回头一想,知道王宏铭是嫌他小看了林木森;心想,你给林木森一个副主任也可以,省得老子绞尽脑汁,编些狗屁材料。但是,要说“笔杆子”比“枪杆子”强?老子不信!毛主席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当年没有“铁血军造反兵团”,就没有龙溪的“大联合”,七七八八的“造反队”就不会偃旗息鼓。耍嘴皮算什么?老子三言两语,不就把“钱北秀才”驳得体无完肤了。这小子还他妈的想用“故事”来“套”我?关老爷面前谈大刀,不知刀比脖子硬。心里一得意,他反而有些不忍了;语气一转,很诚恳的说:

      “林木森,你也参加了‘清查工作’;朱丽洁的家庭背景很复杂的!地主、资本家、还是‘伪职人员’。根据对旧‘档案’的清查,‘反共救国太湖别动队’的司令就是她姨父沈英杰;这个阴魂不散的‘湖匪’,至今还被一些人奉若神明,特别是‘钱北人’。林木森,‘占据’大王岛上的沈英杰当年也是搞‘七兄弟结拜’,以‘小老大’称雄南太湖。还有,沈梅英家的成份是上中农;她爷爷解放前开绣坊,社会关系也很复杂。林木森,我们对你执行‘隔离审查’,肯定是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希望你能端正态度,认识形势,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最好能够立功受奖。好,我们给你时间,好好考虑。”

      陆宝林走后,林木森感觉有一股恐怖的气息在室内徘徊,扩展。使他感到惶恐不安,仿佛又回到了-九六六年八月二十日……

      林木森认真地回忆与陆宝林交谈的每一句话,仔细地琢磨陆宝林每句话的含义。“结拜”是有错,但也不至于是 “非法活动”。朱家社会背景复杂,与“湖匪”沈英杰的特殊关系,朱丽洁的家庭出身……这些都与我有何关系?还有,怎么把沈梅英也牵扯进来?还有她的伯父沈荣根,他不还在城里商贸部门工作吗?

      林木森作梦也不会料道,陆宝林所谈之中最关键的话竟然是:“‘占据’大王岛上的沈英杰当年也是‘七兄弟结拜’,以‘小老大’而称雄南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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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4# 老雪 问老雪好!谢谢你支持,请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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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蠶花娘子

       沈梅英是钱北三队的“蚕花娘子”,是钱北街上公认的“美人”。

       沈梅英的姆妈是钱北街上被人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见到她真容的人不多,只说是沈梅英和姆妈长很相像。沈梅英的姆妈曾是湖兴绣坊行里的“头牌绣娘”。据说,她的绣品全被省城的大商铺订购;她一年只出得“大品”一件,或者“中品”二三件,但一件“中品”售价都在一百七八十元以上,抵得四五个壮劳力的劳动所得。可惜死得早,未能把绝技传与女儿。沈梅英的刺绣技艺一般,可十五岁就进了“蚕房”;这除了她心灵手巧,最主要是得到母亲的遗传,有个好胸脯。蚕,天虫也;一季春蚕半岁粮。蚕乡倚重育蚕,忌讳也多。蚕以卵繁殖。清明时节,阴雨绵绵;女人温和的胸是蚕最佳孵化地。种好蚕好,讲个“彩头”,孵蚕的乳房大蚕茧也会大。沈梅英有对“木瓜乳”,深得蚕农们喜爱;五年前,队里有个“蚕娘”生病,众口-致让沈梅英作了“蚕花娘子”。

      “蚕花娘子”是养蚕地区女人们的殊荣!养蚕忌禁颇多,虽然“文革”,仍有些在暗中进行。养蚕期间,“蚕花娘子”插戴“蚕花”,上不见日头,出门必撑把伞;下不踏水,进出着袜穿鞋。鄉村四月閑人少,此间雨水多,农活也多,收油菜、小麦、翻田……她们只在“蚕房”做事;而且待遇高,拿全劳力的工分。一季春蚕,前后四十六七天;加上“晚班”,可抵得其他女社员在田间地头劳作四个月。

      林木森进大队“治保会”后,有时会在路上遇见沈梅英。她有一米六的个,身材单瘦,丰胸翘臀,肤色嫩白。一头乌黑长发从不编辫,用块丝巾松松地扎着;丝巾色彩经常换,束缚的位置也时常变;有时在头顶,像朵盛放的牡丹,有时扎在发梢,走动时随身体摆动,像只蹁跹的蝴蝶。举手投足,无一处不引得男人的注视;一路上招惹众多嬉笑的讨好声。调侃话,她只报于一笑,不吭不响,径直而行。相遇多了,林木森也有上前搭讪的念头,甚至感到沈梅英与他相遇时的步伐很特别;她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走动特别慢,似乎在等他开口说话。林木森的心有种慌乱,又怕冒昧而失礼,遭她的讥笑;迟疑之际,两人己擦肩而过。而后,心中总有一阵懊恼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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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的“正式相识”,在春上“清明”时节育蚕的准备期。

      林木森到浜里阿珍姨妈家里去——他母亲小时的“干姐妹”—— 没进庭院大门,就听见天井里很热闹;原来正遇上三队的“蚕花娘子”们在分送“蚕花团子”。这是用晚粳米粉做的食品。有青白两种,青者代表桑叶,白者代表茧子,称为“吃青还白 (食桑吐丝) ”。搓成长圆形,象征今年的蚕茧又大又白。

      沈梅英撑着把杭州的绸面竹骨伞;见到林木森,嫣然一笑,转脸对正忙着泡“糖水”的阿珍姨妈说:

     “阿珍姨,你家小林哥来了。小林哥,今日有空来浜里呀!”

      好甜的声音,娇嗲的调;林木森一时不知应答,只是笑。

     “拿着,小林哥。”沈梅英递过四只团子。“拿着呀,这是‘蚕花团子’。”  

      林木森随声看去,一张瓜子型笑脸;鼻梁端正,嘴唇偏厚:柳叶眉,几乎交织到眉心;睫毛很密,又长又黑,弯翘着衬托忽闪闪的杏仁眼;乌黑长发用块粉红丝巾松松地扎着,插戴用去蛹的蚕茧剪成、染色艳丽的“蚕花”,令人不敢对视,又不忍不看。林木森自知失态,忙接过,下意识地说:“谢谢!蚕花茂盛。”

      “小林哥真会说话。”沈梅英抿嘴一笑;她走出大门又返回,冲林木森一笑,说:“小林哥,我想拜托你件事,好吗?”

       回眸-笑百媚生;林木森心花怒放。他忙说: “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都行。”

      “现在我要‘放蚕花’;小林哥,下午有时间吗?”

      不等林木森应诺,她转身快步追上队伍,走了。

      “还望什么呀?进屋来,喝杯茶,”侯在一边的阿珍姨一脸神秘的笑。林木森的脸突然胀红。他的脑海像烙下沈梅英身影,一颦一笑,随身晃动的黑发,递上团子的柔腕纤指……沈梅英约在下午见,我怎么好找上门?对!林木森在阿珍姨妈家吃了中饭,推说“酒喝多了,休息一下”;果然,在表哥床上躺了一会,沈梅英找他来了。

      “阿珍姨,我找小林哥帮忙.。”在阿珍姨的注视下,沈梅英红着脸又补了一句:“我请他帮忙看看绣样。”

      “看绣样,是看你姆妈的的‘绣样匣’吗?”

      沈梅英低下羞红的脸,扭怩道: “阿珍姨,你说什么呀!谁知人家看不看哩?”

      林木森隐隐感到她们所提到的“绣样匣”里,含着一个秘密。 沈梅英推开朱漆门,林木森才知道什么是殷富人家。石库门房,三开间,三进,前厅后楼带偏厢楼房,连后院的猪羊圈都是青砖瓦房。沈梅英把林木森让进后堂屋,在堂壁前的八仙桌前坐下;转身用圆漆托盘送上两杯茶。这是湖兴招待贵客的礼仪——一杯是半杯的糖水,曰:“润润嘴,甜一年”;一杯“熏豆茶”,透明的玻璃杯里放了小半杯的熏青豆、卜子、红萝卜丝干、芝麻、橘子皮和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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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木森的母亲很思念家乡的“熏豆茶”,在湘潭年年也尝试着做。母亲说,湖兴“正统”的“熏豆茶”由以下几种组成: 首先是“熏豆”,采摘嫩绿饱满的的黄豆,俗称“毛豆”。剥壳、煮熟、淘净、烘干等工序加工而成。煮豆的水很鲜美,是作汤的好原汁。淘洗水因有豆膜,乡里便用于拌猪食。“熏豆”烘干后,大人会小心藏好;一般会放入“石灰瓮”中,在瓮底放上几块生石灰,干燥贮藏备用。“熏豆”具有馨香扑鼻、咸淡相宜、和胃益中等特点。其次是芝麻,白芝麻用水一漂,选用颗粒饱满的炒至芳香。第三种为橙皮,这是一种产于太湖流域的酸橙之皮。将桔子皮煮烫、刮去皮内的软膜、切丝、腌制、晒干(也有不晒,装置玻璃瓶中)等工序制成,具有理气健胃之功效。第四种是紫苏籽,湖兴叫作“卜子”;经炒制以后,芳香浓烈,还具有理气开窍、消食和胃的药理作用。还有一种是丁香萝卜干,即胡萝卜干。胡萝卜洗净切丝,用盐腌后晒干。“熏豆茶”待客时只放少量的茶叶,因为客人的“目标”是“茶里果”。

      每次完成,母亲眼中都会充满惆怅。在湘潭没有卜子(市场上紫苏都没有卖。就是有,恐怕也没人买;“红色年代”里,有几个人会考虑烧菜要“色、香、味”俱全)、橙皮。母亲又宽慰说,“熏豆茶”也只是一个统称,各乡各地会根据本乡本土的农特土产进行配料增减,在茶中加上特别佐料。过年时加入两颗青橄榄,或金桔,清脆可口,称“元宝茶”,取新春吉利的意思。山里则加入扁尖笋干(嫩“笔笋”所制),城里加香豆腐干、咸桂花、腌姜片等多种佐料。

      林木森还是第一次吃到母亲所说“正统”的“熏豆茶”。虽然湖兴大多人家还是有做“熏豆茶”习惯,基本上也“改革”了,保留了熏青豆、红萝卜丝干、芝麻和茶叶。其它的也同湘潭一样,买不到或者“无心思弄”。吃“熏豆茶”意在“茶里果”,泡茶多用玻璃杯,杯高口小,往往“车干水,起不了‘鱼’”;虽说用手去掏,主人家不会怪罪,毕竟不雅。其实只要用掌去击玻璃杯口,“鱼”会自动“跑到岸边”。 不信?你试试!

      “小林哥,吃点糖。”沈梅英又端来一只果盘;林木森一瞧也傻了;果盘放着玫瑰酥糖、芝麻寸金糖、松子糖、牛皮糖、核桃糕及上海的奶糖,杭州的果脯等。任何一祥,林木森都吃过;虽说是“过年的存货”,可一次能端出来,就是在湖兴城里也没几家。不得不令人惊叹!

      沈梅英拈了一块奶糖,剥去糖纸,送到林木森的嘴边。顷刻,香似百花甜如蜜,使他不知所然;只得张嘴噙住,问:

     “沈,沈梅英,找我有什么事?”

     “叫我梅英吧。小林哥的手巧;画得花的鸟能飞,鱼能游,花有香,水会流。能帮我描几幅绣花样吗?”

      林木森满口应诺。待沈梅英取来一个绒布包裹,打开,里面大大小小十几卷图稿,他不知从何处下手。林木森小心摊开一卷绣样,又惊又喜,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民间绣花图案。可惜保管不善,又被粗糙描绘,许多地方都破残。他小心地清点一番,说: “这些好东西只能一张张重新描绘了。”

      “我试着描画了几张……总是画得不象。”沈梅英羞涩地取出一卷油光纸,说,“画得好难看。”

      林木森展开画稿;尽管她拓时很小心,但功底太差,线条粗细不一。细端原稿,林木森端摸片刻,明白这些绣样的描绘是先突出主题,衬托两三处,再匀描成一体。说:“我先试一下,你看先描绘哪几幅?”

      沈梅英闻之大喜,左拣右选,取出一幅“红梅图”;一枝梅叉分成二支,梅花八九,绿叶六七,疏密有致,整个构图有两个中心点。这是用于服饰的装饰图案。林木森铺开绣样,蒙上油光纸,不出一个小时便完成了。

     “真好!画得真漂亮!”沈梅英很是高兴,又挑出了三幅:说,“小林哥,还得麻烦你……”

     “这倒没关系,只是……”林木森对“红梅图”并不满意;他心里明白,在这里是肯定画不好的。尽管他再三告诫要专心,但管住了眼睛“关”不了鼻孔;沈梅英围在身边转,耳鬓厮磨,阵阵粉香,使他心猿意马。林木森说,“我带回大队去画。”

      沈梅英迟疑片刻,有些担忧地问: “这些都是‘四旧’;你在大队里画,能行吗?”

     “我晚上画,大队部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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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越来越紧张曲折,替主人公捏着一把汗。兔四哥好文笔好故事,期待接下来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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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9# 云儿飘飘 谢谢云儿飘飘的支持!请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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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情難自禁

          吃了晚饭,林木森回到大队部;“治保会”在后进左厢搂下,晚上除了前厅有人值班,整个大队部空寂无人。无人干扰,他又有意显示一番,一鼓作气,大功告成。细细一看,所画图案都用于枕面与服饰,看来沈梅英是在准备嫁妆。不知何人娶得此娇娘?一番嗟叹。又想,沈家没儿子,是要招女婿“入赘”的。沈家家产殷实,说是“入赘”, 倒不如说是人财双收!据说,沈家的条件还挺高;说要“避口舌”,第一条就是“不招钱北人”!难怪连“治保会主任”王大明提到沈梅英都神不守舍,赞叹不已。

      林木森又嗟叹一番。看时间不到九点,林木森便来到沈家。

      开门的是沈梅英的父亲沈宝根;见是林木森,很是殷勤,忙让进门:

      “请问林主任,有什么指示?”

      “没有。”林木森的兴致大减,递上画样,说,“宝根叔,我找沈梅英,这是她让我画的绣样图案。”

     “多谢,多谢!梅英去‘蚕房’了。”

      林木森谢辞沈宝根的挽留;怏怏回转。

      一连数日,沈梅英音信全无。开始林木森想去沈家问个讯,借问绣稿怎样,见她一面;又觉得鲁莽,沈梅英在蚕房,此时正是“蚕禁”。江浙等地以农历四月为“蚕月”,这期间的习俗叫蚕禁;南宋诗人范成大《晚春田园杂兴十二绝》曰:“三旬蚕忌闭门中,邻曲都无步往踪。”蚕房闭门谢客,过去连官府至为罢征收禁勾摄。以乡俗“蚕房忌讳生人进入”,林木森可不敢轻易去“蚕室”。

       几天下来,牵动的心渐渐平静。

       “春忙”时机,大队以“促生产”为中心;蔡阿毛只留林木森与李忠良“值班”,自己都回到生产队里。李忠良管的事多;老婆秋菊正在“坐月子”,偌大的一个大队部经常只有林木森一个人。闲暇无聊,翻开画册,伟人一首“咏梅”使梅花未入“忌禁”,于是他便画绘起来,临摹,写意,渐渐脱稿创意。十几日,竟在没用完的油光纸作起“百梅图”。

      林木森正自我陶醉;有人敲窗,竟是沈梅英。

     “小林哥,你送绣样那天我去‘蚕房’了;忙了十几天,一直没有来谢你,对不起!”

     “不用谢。绣样还行吗?”

     “小林哥的手真巧。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要麻烦你”

      林木森二话没说,随她前去。蚕己进入 “三眠”,“蚕房”已放置不下,沈家前厅堂屋都被队上“租用”。进后院,从堂屋屏障后上楼,来到二楼。这是沈梅英的“闺房”;满屋新式家具,一应俱全。无论林木森怎样谦让,沈梅英跑进跑出,端盘拿碟,糖果茶点,把张三脚圆桌放得满满的。

      “好了吧?”林木森取了枚甘草橄榄,放进嘴,问 ,“什么事?”

       沈梅英取出一块素丝,洁白丝面上绣的正是那幅“红梅图”。红梅傲放,绿叶点缀,煞是好看。见林木森不解,沈梅英罩在胸前,“红梅”置于腹间,上面空出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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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来做……抹胸的,就是胸兜;你说,这样行不行?”

      “往上,不;不要这么多。”林木森调整了二三次,怎么看也不顺眼。急了,上前去摆正,突然,他触及到一团柔和韧性的东西,脑袋“嗡”地蒙了;待他清醒,手背还是贴在梅英的*房上,慌忙收回手,支吾道:“这梅花摆低了,就不好看,还有……”

      沈梅英脸色绯红,随声应和:“就是,就是。”

      原来绣在肚兜上的两丛红梅,应置于*房的*头处。一来红梅会被托起,有立体的美感;二来缟丝质薄,可借以掩饰。因为沈梅英乳大下垂,将"梅花"下调,以正常尺寸作的肚兜上面使有了较大的空白,显得整个布局不协调。弄清了问题,林木森的办法也想出来了;他取出“百梅图”,选出了一枚绿萼梅,放在肚兜绣缟上,说:

      “把它加在肚兜领口处,这里就不空白了。”

      沈梅英眼睛一亮,连声叫好;再看“百梅图”,爱不释手,赞道: “小林哥手真巧;这些梅花真漂亮。是送给我的吗?真的!太好了,谢谢!”

       林木森让沈梅英画出肚兜图样,按比例绘出“绿萼梅”。

      沈梅英突然问:“小林哥,金凤好吗?”

      林木森一时没反应过来;猛想到她在问舅舅的女儿。沈梅英怎么要提到李金凤?他支吾道:“好。你找她有事吗?”

      “我才不找她;阿珍姨说,你和金凤有婚约,要不也不会到钱北。”

      “胡扯。虽说我与表妹之间没有血缘,说起来总不好听。我到钱北是‘投亲靠友’;是‘知青’,怎么扯成了有‘婚约’的关系,听起来都怪怪地,湖兴这里就喜欢搞‘娃娃亲’,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

      “就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依约定,三天后林木森来到沈家;推进后院门,沈梅英在翻晒青菜梗,后院里透着一股诱人的清香。一开春,青菜苔一日长三寸。在湖乡,人们将结苔的青菜焯过,晒干,这是蒸五花肉最佳配肴。只是很少有人家,焯上这么多的菜梗。见到林木森,她羞怩一笑,低声说:

      “我伯父每年都要一担多。木森哥,先上楼去,我一会就好。”

      林木森在楼上感到很不自在,心里发虚,毛毛地;他连抽了三支烟,沈梅英才上来。她己梳洗一新,粉红短袖绸衫,藏青裤,浑身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略作寒暄,她问:

      “木森哥,钱北好还是湖南好?”

      “都好。湖南有我家,这里有我的‘根’。”

       沈梅英似懂非懂;又问道:“你会在这里安家吗?”

      林木森感到心境燥乱;虽然他没有做“扎根”的准备,面对似花如玉姑娘,神情难禁。他支吾道 :

      “如果……当然可以。”

      “木森哥,想看你描的梅花吗?”

      林木森四下看,没见到绣品。

      沈梅英抿嘴一笑,低声说:“在我……身上;你真的想看吗?”

      “想……想看。”话出口,林木森感到心在狂跳,浑身的血在涌,直愣愣地望着沈梅英。

      沈梅英脸色绯红,她回避开林木森的目光,侧转身去,慢慢地抬起左手,放在领项的扣子上;她腋窝的毛很浓,衣扣-粒粒慢慢地被解开。粉红短袖绸衫敞开,洁白的丝缟肚兜,轻薄柔丽;象秋天的雾,朦眬飘荡,衬托她娇嫩肤色;两丛“红梅”被丰满地托起,在梅瓣花蕊之间,隐约可见……

      不知是刺绣的花朵还是花丛间的*房,令林木森痴醉。他喋喋喃道:

      “美,真漂亮……”

      “好了……不许看了……”

      沈梅英嗔道,捂拢绸衫,却站着半天也没动。

      林木森不知是否应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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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給你“出路”

          龙溪茧站突然间紧张起来。王建华被人叫出去时,林木森并不在意。外面不时有人匆匆走动,烘茧房传来嘈杂与训斥声,引起了他的好奇。

       林木森装作小便,进了卫生间。“105”在小楼一楼东南端;房门对走廊,卫生间里的窗是向庭院的。窗上刷了油漆,时间长了开了裂缝,贴着缝,看见“治安大队”队员们都背上了抢,在庭院里进进出出地。猛然一阵寒噤袭来——进来第六天了。按常例,在“十.一国庆节”前,公社都要召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对不老实的“阶级敌人”批斗示众,还会让各个大队押送一批“牛鬼蛇神”同台“陪斗”。“批斗大会”在公社大操场举行,高音喇叭的革命歌曲先把龙溪镇激起阶级斗争的热浪。各个大队在指定位置站好后,一声令下,在群情鼎沸的口号声中;两人“治保人员”“扭送”一个,反剪着“批斗对象”的双臂,迫使他深深地弯下腰去;又不时按会议进程,抓住他的头发,抬起他的脸来“示众”。“陪斗”的人待台上“批斗对象”就位后,一个个挂着牌子,鱼贯而行,在台下排成一列……此时,会场秩序大乱,嘈杂声中人们已顾不上激昂慷慨的“批判”,个个蜂拥向前,象看戏一样激奋,观看这些“批斗对象”……

      我是“示众”还是“陪斗”?林木森惊惶之余,不由笑了;饿肚皮的乞丐还操劳怎样讨饭吃?

      在茧站,饭倒一日三餐,顿顿吃饱。关键是没烟抽。林木森身上还有五块七角钱,可王建华执行任务去了,大牛又不在。此时林木森急需用烟草来“麻醉”。四下一寻,看到了烟屁股。一、二、三……十二个?林木森惊喜了,还有三个烟屁股有小半支。截下一条材料纸,对折成一个三角,小心把烟屁股撕开,剔出烧焦的,捏成喇叭状;伸进被子,扯出一小团棉花,放在烟丝少的一端,用手指压住烟丝,顺势一卷纸,成一个喇叭状,将多出的纸在舌头上一舔,就着唾沫一贴,一支带过滤嘴的“喇叭筒”完工。点燃,吐出烟雾,真美!

      这一招是队长王阿土教他的。春上开“三级干部会”男人最关心的是烟。买香烟凭票;公社给开会的人都发了票。大队一级是红色的票,可买一包“新安江”,一包“雄狮”;生产队一级是白色的票,二色“雄狮”。大都人买了不抽。他们心疼“会议补贴”,每人每天三角钱,扣伙食费一角五分,剩下买包“雄狮”还得贴二分钱。于是,二包烟,藏一包,带回家“待客”。留一包“偶尔”抽一支。也有的与人换二包“丰收”烟,可以赚回二分钱。年过三十的社员大都喜欢抽“潮烟”,一角五一包,一包烟丝可抵五六包香烟。烟杆是竹制的,取细竹一支,连根挖出,截取根兜部分一尺来长,打通竹节。在根兜处烫个小穴作烟窝,成了。褐黄色的烟丝,切得细细的,取一小撮,捏揉成一团,放于烟管的烟窝里。有个谜语很形象地描绘了吸“潮烟”的过程,“乌龟吃鳝,鳝吃螺蛳;乌龟放屁,螺蛳弹去。”他们口口声声说香烟不过瘾,可对烟屁股从不放过。有了便攒起,集拢五六个就卷只“喇叭筒”。有的烟屁股来自他人(一支烟二寸长,丢半寸烟屁股简直是“糟蹋粮食”),队长王阿土便“发明”了“棉花过滤装置”。还吹嘘任何不良物质均可滤除剔尽。

      林木森报之一笑。且不说什么无稽之谈;凡事能乐得个自我安慰,最舒畅。

      大牛开门进来,见状一愣;背转身,摸索半天,掏出一包“丰收”烟,数了一阵,抽出一支,说:

      “省着抽。抽了烟,要认真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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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林木森很珍惜地抚摸香烟,小心地夹在耳朵上,假装糊涂地问,“今天好热闹,有什么事吗?”

      “公社今天召开‘批斗大会’。”大牛向门外瞥了一眼,突然跳起身,前去开门边冲林木森小声说:“把烟藏起来,快!沈书记来了。”

      一群人走了进来。大牛正要说什么,领头的沈心田挥挥手,让他出去。沈心田是“南下干部”;四十多岁,高个,单瘦,有些驼背。他原是龙溪公社党委副书记兼副社长;因“专种资本主义的苗”被“打倒”,又因是“农业骨干领导”,在“三结合”时进了公社革委会。“军代表”撤回后,接任公社革委会主任;恢复公社党委会,担任公社党委书记。

      “林木森,钱北大队的。”沈心田说话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在嘴里嚼烂才吐出来,“考虑的怎样?等等,说过的,我不想听。有新的没有?”

      林木森知道,这是“带出去接受‘批斗’的‘开场白’”。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心一横,说:“没有。真的没有。”

      “态度不对哟。林木森,老蔡对你的评价很好,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吗?别说老蔡,我和宏铭都为你感到惋惜。你的‘大批判专栏’搞得很有特色;去年底,公社还在钱北开了现场会哩!”

      “对。”王宏铭说,“沈书记,钱北的‘大批专栏’采用漫画形式,贫下中农喜闻东见,这件事还上了地区的报纸。”

      “是呀!林木森,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年轻人,为什么不能脚踏实地呢?私欲恶性膨胀,就会滑入歧途,就会犯错误,甚至滑入犯罪边缘。”

      林木森蒙了,怎么会这样严重? “沈书记,我,我真的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

      陆宝林进门来,说:“沈书记,王主任,各大队送来的‘批斗对象’都集中在烘茧房了。”

      林木森感到要上“刑场”了;他告诫自己要冷静,却听见自己的牙齿碰撞声。他乞求道:“我能、能抽支烟吗?”

      走到门口沈心田站住了;他望了一眼桌上的烟屁股,皱拢眉结,说:

      “宏铭,我不抽烟,你有吗?宝林,昨天那条烟呢?给他。”

      林木森接过王宏铭递过的烟,点燃,吸了一大口,浓烟从鼻孔喷出,心底的胆怯随之散出一大半。他站起身,做好被“押送”准备。沈心田见他如此举动,和王宏铭交换了一下眼色;摇摇头说:

      “犯了错误,要改!不管错误有多么严重,首先要端正态度。给你交个底,你是‘知青’,公社可以区别对待;给你‘出路’。但你要认真反省,要触及灵魂,要从思想根源上严格检查。宏铭,不要把人老关在屋子里,让他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怎样?”

      “我同意。”王宏铭对门外的人说,“沈书记的指示你们都听见了吗?”

      屋里的人全走了。烘茧房传来陆宝林高声训斥,一阵嘈杂,安静了。林木森如释重负,真的没被“批斗”。

      政策越“宽大”,林木森越不知所措。依沈心田的口气,自己罪行不亚于任毅。这位“南京知青”创作的《南京知青之歌》扰得“知青”不安分;“说出了帝修反想说的话,唱出了帝修反想唱的声音”。1970年2月,张春桥批示:迅速查清,予以逮捕。若不是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反对,任毅差点以“现行反革命罪”处于极刑。怎样才能从思想灵魂里爆发革命,恨批自己严重错误,在罪恶边缘“悬崖勒马”呢?

      送晚饭时,大牛捎来八包“雄狮”烟。说是“钱北知青”送的;有两包在“检查”时破损了。

      林木森如获珍宝,立刻打开一包抽了起来。他想到了金德江和徐武;感激之际,他想到了朱丽雯、杨慧丽,还有田树勋;他永远忘不了,在“押”出大队部时,田树勋那双幸灾乐祸,掺合了卑视的眼光……

      突然,林木森察觉到一股怨愤的眼光——大牛!林木森悟到了,是因自己太激动而忽视了他,挫伤了大牛的自尊。

      “来,大牛,抽包烟。”林木森丢了一包过去,略停,又丢过一包。

     “够了,够了。你的烟瘾比我大。”大牛乐呵呵地说,“再说,还有建华……”

       林木森心底泛起一股无奈,真是“阎罗好见,小鬼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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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在拜读楼主的大作!非常欣赏你的文笔,待文章结尾后再作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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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廚娘桂香

         早饭后,大牛掏出《毛主席语录》,很严肃地说;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虐待俘虏。’林木森,在屋里嫌闷的话,可以到庭院里转转。喂!警告你,不许逃跑。逃跑也没用,逃到台湾也会被抓回来的。”

      真是一副狐假虎威的嘴脸!林木森即反感又无奈,想想自己在“大队治保会”时对“嫌疑人员”不也是“招之而来,挥之而去”吗?林木森不想动,又按耐不住心底的蠢动。通过昨天的虚惊,他感到了一种无奈,“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語无二三。”从沈心田的话语中,林木森隐隐觉察到“抓”他是因涉及到一件“特大案件”;然而这“特大案件”,现在莫说林木森弄不清,可能连“办案人”也说不清了。就象清查“太湖别动队”,闻其名却不见其影。“一打三反”开始的时候全国上下革命激情澎湃,可运动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革命的激情泡制出了许多闹剧、笑剧和悲剧。单是一个“太湖别动队”就使钱北多少人被“立案审查”,重则送公社,最轻的也在大队先后“审查”了三五天。尝到“立案审查”滋味的林木森开始体验被他“审查”的人的心情,这般地压制、无奈、无助……当初我为什么这么急功近利?对了,是因为王宏铭所说,“要立新功”!想“立新功”好调进公社,想调进龙溪茧站……结果,还真进了龙溪茧站!

      林木森不由哑声笑了,笑得整个胸脯都隐隐作痛。

      走出房间,久违的阳光灿烂。自由真好!

      管理人员小楼的庭院不大,种有一棵梧桐树,三颗刺槐,几丛蔷薇。小楼没有码头,沿龙溪河砌有高墙;围墙两端,前后各有一扇院墙门。前门是食堂,向后是……后院墙开着。后院有货运码头;比小楼庭院大二倍多。一排员工宿舍对面,是煤库,杂屋间与厕所。

      想到厕所,林木森笑了。

      开“三级干部会”时,伙食各大队自己开,统一每人每天交伙食费一角五。烧饭柴草由公社良种场供应,米是各人带的。说是每人每天一斤二两米,可每人都按一斤半带;全是粒粒滚圆的晚梗。舅妈给他舀好米,还加了二把,说,“多带点;不要被人笑话,说你‘打混’吃‘白食’。”大家的米都带得多,吃不完,最后一餐的米下锅了,多余的便由谁买去或送到公社粮站,卖了的钱打“牙祭”。美美地吃餐肉,真痛快!

      可生产队长们都心惜日益见涨的屎坑。王阿土每次便后,总责怪自己是“吃家饭屙野屎”,恨不能屎尿都憋回钱北去。

      后院宽敞的水泥道上有一堆煤,一个胖胖的女人正吃力地在和着;秋日下,汗水已湿透了她的衣衫。

      “我来和。”林木森走了过去,抓住胖女人手中的铁铲。

      胖女人笑了;倏然,胖脸上的一双狭长月芽眼闪过一些恐惧,她问:

     “你,你是……那个反革命?”

      她退了两步,警惕地望着林木森,本能地用圆滚滚的双手护在胸前;单薄的短袖衫,被汗水湿透,清晰地呈现出一对半腴的乳房,乳头象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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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木森忙侧开脸,木然地点点头,只是下意识地用力和着煤。他没有做过煤,显得很笨拙。在湖南,家里烧的是藕煤;在湖兴城里烧的是煤球,乡里烧的是柴。各家“作煤”,只是把碎了的成品煤放在破脸盆里,掺上些水,用清煤灰的小铲子翻动一下,作封火用。此时的他像憋足了一股劲,使劲地翻动煤。出汗真好,劳动真痛快!能自由地挥洒汗水,劳作才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候。铁铲撞击.擦动水泥地板,发出铿锵声响,劳动使他忘却了心中一切不快。突然他把鞋一脱,赤脚踏进煤堆,用力踏踩,“吧唧吧唧”的响声使他回到儿时;下雨了,他和穿着“元宝套鞋”的同学,有意地踏养地上的水洼,积水四溅,孩童时的他,追逐着,开心地大笑……

      “好了,可以了。”

       胖女人叫住林木森。她是茧站的厨娘,叫徐桂香。徐桂香一直倚在庭院一颗苦楝树下望着他。待他赤脚去和煤时,徐桂香匆匆回了趟食堂,拎来茶壶和几个包子。

      徐桂香说:“来,喝口水。让煤醒一下。累了吧,吃个包子。”

      林木森停下,手脚站满了湿煤。他走向货运码头,在院门口站住了,小声地问:“我想去洗洗,可以吗?”

      一句话,激起徐桂香满腹怜悯。多好的人,能主动帮助人,在茧站吃饭有二十多个年轻小伙,有几个帮她做了点什么呢?就是财旺、桑旺两兄弟来看我,也是手插口袋里,扫帚倒了,一步迈过,扶也不扶。

     “去,洗洗去。去!”

      徐桂香大声说,用力地挥挥手;像是一只母鸡在庇护恐惧的小鸡。此时林木森真像一只羽毛未丰,惨败后又跌入水中的小公鸡。

    “吃吧,有些凉了。”望着大口吃包子的林木森,徐桂香很高兴,说:“不要急,还有包子。对了,大牛每次打的饭都是给你了吗?”

      林木森忙点头,他喜欢吃面制品。湖兴也种小麦,因为麦秸硬,作蚕簇立得稳。社员却很少吃面制品,馒头包子要“老面”,麻烦不说,发得泡泡的,攥在手中只有一团,那象米粉团子结结实实地。社员除了压些面条、摊两张饼,大多作公粮上交。公社食堂则不同,米粉团子要去磨粉,面粉可用麦子去面粉厂换,方便多了。包子是酸菜馅,掺了咸水笋,用肥肉油拌陷,还有油渣沫,真香。林木森也奇怪,此时怎么会吃得这么香。

     “你叫林木森……钱北的……犯了什么事?”

      徐桂香见林木森的眼光黯淡下来,忙说,“喝茶。包子有些凉,喝口热茶。” “谢谢!我,我吃饱了。“

      林木森突然地恭敬,徐桂香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人撒了一把胡椒盐,又咸又辣又麻。忙递上一只包子,劝道: “再吃一个,正在长身体,要多吃饭才行!”

     “喂?林木森。”大牛气喘喘跑过来。林木森可以在庭院里“放风”,他也趁机到前面与人扯谈去了。回来一看,院里屋内都没人;他楼上楼下寻了三圈,见后院门开着,进来一看,林木森正舒适地在吃包子,顿时恼怒了。大声斥责,“你怎么偷跑到后院来了?谁批准的!”

      林木森忙放下碗,连刚咬一口的包子都放下了;忐忑不安地望着大牛。

      “大牛兄弟,是我叫他来的。”徐桂香也慌了,支吾道,“我让他帮我……不,让他劳动。用劳动来改造思想!对不对?”

      原来你们还是怕我!大牛满意了;抓起一个包子,一口咬下大半只。嘟嘟囔囔地说:“算了;招呼没一个,让我寻了半天。”

      林木森舒了一口气,便起身去作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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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散煤有二个办法,一是捏煤球,好看费工;一是作煤饼,在地上洒上煤灰,放一个木质长框;铲上煤,用手按紧,又快又省力。只是煤饼敲开时大小不一,只适宜大灶用。

      “喂,大牛,吃够了吗?”徐桂香放下了心,感到刚才“坍面子”,开始敲打大牛了,“吃了包子要做事情;作煤去。”

     “胖姐姐,我只吃……”见桂香瞪起眼睛,大牛一笑,说,“好,我做。”

       三个人,铲的铲,按的按,很快就做好了。

     “大牛,打个招呼,下午我让他帮我翻煤。”徐桂香把沾有煤屑的铁铲递给大牛,说,“你帮忙去洗洗。”

      大牛应得很爽快。

      午饭后,林木森就急不可待地去翻煤。要使煤饼干得快,在煤饼半干时,要移动一下位置,使煤饼散放水气,再把煤饼翻个个;然后两块相互一搭,形成个“人”字。既透风又干的快。林木森想一个人做,让桂香歇口气。秋后太阳再大,但威力弱。煤饼还是湿的。双手杈开十指扳着煤饼,用力向后一板,煤饼就移动了,可用力不均,反破城二三快。林木森傻眼了。

     “我知道你会耐不住。”徐桂香笑呵呵地来了。她拿来两条木板;蹲下,将木条放在煤饼前,把住木条向后一用力,又快又省力,还不会破。林木森笑了。忙跟着翻动。

     “你是‘湖南知青’,湖南远吗?”

     “-千多公里。”

     “呀!”徐桂香感到眼前这小兄弟太可怜了,家在千里之外,独身一人;有难也没人帮,问,“哎——到底为啥事?说你还是大队的干部?”

     “我也不清楚,真的。”林木森仿佛在激流中看到一块木板,急盼地说, “能帮我打听他一下吗?”

     “这事挺难。我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清楚。木森兄弟,把事情先放一边;该吃吃,该喝喝,身体要紧!”

       沉默一会,徐桂香坚定地说:“有什么事,桂香姐帮你!”

      完工之后,徐桂香叫住准备去码头洗手的林木森,说:

      “到房间去洗,我已经把热水闸打开了。秋天水冷,你房里的厕所有热水。”

      林木森回房试着打开卫生间沐浴热水把柄;果然,水渐渐变热。他痛痛快快地洗一个热水澡。林木森用力地擦洗身体,搓出条条垢泥,望着它们被水带出卫生间,满腹的压抑也随之在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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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陳堅縱火

           转眼间到了十月二日;推算一下,农历九月初三了。林木森脑海掠过白居易词句“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秋夜寂凉。龙溪河水静静地流淌,偶尔几声虫叫都有气无力,凄凉地……

       林木森能到庭院里散步后,王建华也另有任务,打了被包离开了“105”。林木森生性好静,做煤后整天眉结不展,心事沉重。此时只要大牛不寻碴,更没开口的闲趣。大牛是个老实人,是一个“闷葫芦”,没人起头,他满肚子的话象一团乱丝找不到头。大牛又不参加“治保会”的日常行动,在“治安大队”里也没有朋友。俩人在屋里时,就同庙堂两个“泥菩萨”,相互望着不开口。

      大牛想了一阵,还是挺认真地将林木森的沉默寡言现象向陆宝林作了汇报;陆宝林不屑地一笑,说:

      “这就是臭知识分子的德性!他们平常思想‘偏激’,什么屌言屁话都敢放;遇上事就他姆妈的蔫了。对他们的‘改造’,既要开展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还要作冷处理。你不去理他,看他还会有些怎样的表现。先孤立他,让他去猜疑,去想,拖垮他的傲慢臭德性,迫使他自觉地去触及灵魂了,我们在意识形态的斗争才能取得彻底胜利!”

      大牛一个劲地朝陆宝林眨巴眼睛搔挠头,半天也没弄懂。回来熬不住,与林木森说了。林木森听了,半天没做声;他知道,短时间是出不去了。

      林木森开始安排“作息”,每天早饭后,大牛会外出至少二三个小时,林木森便上“体育课”。学校“复课闹革命”时,学校“军宣队”的战士上不了“政治课”,便教授了一套“格斗拳”,把不安稳的“革命小将”收了几天心。舞拳的动静太大,林木森就练基本功——扎马。

      初到钱北,林木森还偶尔想练“格斗拳”,一套拳刚拉开式,被舅舅拦隹了,对他说,“钱北不许习武。”

      再一打听,还真是。

      钱北过去是太湖口岸商埠,自然成了“江湖码头”。“洪门”、“清帮”还有“短刀会”都在街上设有“茶馆”。加上太湖土匪猖獗,各村以“大墙门户”为首建有“团练”,组织青年习武,安境护民。解放后,湖匪剿了,帮会取缔了,社会安定了,“大墙门户”全被打倒了,“团练”也解散了。有了农会,有了民兵,为了彻底清除湖乡剽悍残余习气,“重匪区”严禁习武,收缴了枪,民间的刀枪剑杈也收缴了。尚武爱好者也只是农闲时聚在晒谷坪,拿当年留下的残缺石锁、石磨练练臂力。

      “知青”们也去“捧场子”。晒谷坪上从重到轻,一字排开七八个石锁、石磨。农村小伙袒露结实的胸,轮流上前,从轻到重,一个个地试。在赞叹、哄笑声中,敢上场的越来越少。徐武举到第四个,林木森试过第三个,金德江跃跃欲试,自叹臂力不够没敢上。晒谷坪上一片激励声,“知青”们却懒散了。晒谷坪上大家津津乐道的是七队、田家圩的三叔公,他是钱北为数不多的“拳师”。有话说,“穷打棍,富习武。”习武人终年在刀枪剑杈里练,还要四乡去切磋、访友,家里没粮没钱供不起。

       在这里练“格斗拳”更不行。林木森便练习扎马,双脚肩宽,脚尖平行,两膝外撑,胯前内收,含胸拔背,凝神静气。久未劳动,筋骨酸疼,坚持下来,呼吸渐渐自然,蹲姿也能作到深、平、稳。扎马这种桩功,能使腹部肌肉缩进,腿步肌肉紧张,能有效的提升在剧烈运动时人体的反应能力,以达到全身性的综合训练。一段时间的坚持,倒使林木森收益菲浅。而后他在庭院转上几圈,在后院无人时,林木森会练疾步,一是拉松扎马时的腿肌肉,二是能够提高应急反应能力。

       中饭后,林木森就趴在桌上“写材料”——按王建华的说法,“桌上有纸有笔,领导让你争取主动,你不妨多写几份检讨,就算没有内容,至少说明你态度端正。”只不过,林木森“写”的大多是丝绸绣品图案。他发现回忆一幅绣品图案,并把它绘画下来,这种摆脱临摹的临摹就是一种创意的创作。还有,这种创意能打发时间。

      林木森开始还防着大牛,后来发现大牛很敬慕“读书人”,只要林木森伏案“学习”,他走路都踮着脚,有时干脆“躲”出去。于是,白天各行其是,晚上睡觉。

       大牛早早睡下了,鼾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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