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1969年3月的一天上午,他竟独自一人寻找到了我们知青组。他拿着从家里带来的食物,友好地向大家作了个自我介绍,他说他是“凤皇”队知青组的,那里的人不好玩,只想到处走走看看,结交些知青朋友。我们组里的知青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便很知趣地、主动地帮着烧火煮饭,大家看着他带来的丰盛食物,也就对他表现出了一种友好态度,让他住在了我们那里。几天时间里,他总是对我格外关心关注,看见我去挑水,就会跟着到井边抢我的扁担;看见我去上山砍柴,也跟着我去捆柴。其实他什么都不会做,但他很乐意帮我做。他的举动被知青组几个男青年看在眼里,都知道了他是为我来的,大家就对我和他另眼相看了。那时我年龄还小,根本不懂得这是有人在爱我,也不懂得爱情为何物。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组里那个身高1.65米、左眼白内障、右眼闪着青光、说话时前面两颗门牙暴露在外、经常大嗓门呼叫的男知青XXX甚至对他吼道:“你没事不要总赖在这里,我们都有事,你回去吧,今后也不欢迎你到这里来了!”只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低下头没扒几口饭就把饭碗放到厨房里去了,他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刹那间我的脸发烧了,脸红得到了脖颈,浑身觉得不自在,我非常害羞、尴尬,真有些恨他自作多情,心里只想他尽快离开,免得让人说闲话。
饭后,我独自一人跑了出去,气愤、烦恼、无辜的心绪纠结着,我独自跑啊跑,几次趔趄几次滑倒都不能使我稍微冷静下来,也无法发泄心中的愤懑。只见他紧跟着我后面边跑边喊:“莫跑那么快呀,当心脚下的石头,莫绊倒了啊!……”我根本就不理会他,更加加快了步伐,沿着山路跑到山旮旯的田塅上坐下来,一会儿他也气喘吁吁地坐到了我的身旁。
“生我气了吗?”他仍然是轻柔地说。
“我马上就要走了,我要随父亲到邵阳隆回乡下去。”我冷冷地对他说,
“你父亲怎么啦?为什么要走?”他疑惑地问。
“我父亲是浏阳一中的臭老九,被关押两年了,听说又要遣送回老家乡下改造,我母亲早几年就被红卫兵打死了!”我说着,十分伤感。
他沉默了许久后,转过头来望着我说:
“你可以留下来啵?转到我们知青组去好不?”
“不,不可能!我家庭出身不好,到哪里都会被人瞧不起的。”我叹了口气。
“是啊,家庭出身不由己啊!”他仰天长叹一声,
“我也是出身不好,父亲多年前就被逼死了,母亲带顶‘坏分子’帽子,居委会早就要赶她到农村劳动改造,可是她一大把年纪,什么也不会干,还经常头痛胸闷咳嗽,他们联系了好几个大队,农村人都不愿意接收她。我是父亲的独子,我下放到这里,母亲一个人常常躲在家里哭呐!……”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我扬起头来,看到他眼里泪珠滚落,心里顿时充满了同情、共鸣和歉意,但我不好说什么,于是我们都沉默着。
“我们还能见面吗?我是说如果你走了以后。”长久沉默之后,他急切地问道。
“也许吧,如果我父亲平反了,再回到浏阳,那我肯定会跟着回来的。”我又不肯定地回答:“谁能知道以后的事情呢?”
他站起身,用伤感怜爱又难舍地眼神望了我许久,依依地说:“我该走了,你也别太难过,好好地保护好自己吧!”他像个大哥哥似地劝慰着我。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田旮旯,他径直走向了通往外面的山路,两步一回头地向我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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