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知青的命运 忆沃夫
这是一张知青老照片,照片上是与我一起下放在华容县集成垸红旗大队的兄弟俩,左边为大家熟悉的行者无疆,右边为他的亲弟弟沃夫,我要讲的就是沃夫的命运……
当年,毛主席一声令下: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全国数百万66、67、68届初、高中学生都奔赴到了农村、农场,全国形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上山下乡运动的高潮。当时有的知青家中有几个子女都是上山下乡对象,家长们为了让兄弟姊妹到农村后能互相照顾,常让几个子女下放在一个地方去。我下放在华容县集成公社红旗大队有50多名长沙知青,是亲兄弟、兄妹、姐妹关系的长沙知青就有6对,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沃夫兄弟。我是在八队,沃夫兄弟在六队,两队相隔得不远,来往较多,其中还有个原因是沃夫与我弟弟是同学,尤其在我队男知青都陆续被招工走了后,留下我一个人,我寂寞了就常去六队他们住处玩,因此与沃夫兄弟是比较要好的朋友。
沃夫是弟弟,是个16岁左右的初中生,当时长沙市二中的老三届学生统一下放到华容县砖桥等几个公社,沃夫不是二中的学生,他是随在二中读初三的哥哥来到红旗大队开始知青生活的。沃夫虎头虎脑,长得比他哥哥显得高大,常被社员们认为是兄弟俩中的哥哥。刚到农村,沃夫俩兄弟住在生产队安排的小茅草屋里,白天在生产队出工劳动,收工回来兄弟俩还要自己生火做饭,生活十分艰苦。生产队在他们的住房旁边还搭了间小茅屋,安排住了一个从华容县城下放的孤身老人,叫白云鹏,有60来岁,由于他是四类分子,经常要挨批斗,据说解放前他是国民党将军卫立煌的警卫营长。他身边也无人照料,老人生活更显凄凉,他很老实,每天劳动从不偷懒,与社员们相处得很好。沃夫兄弟俩也从没有歧视他,在生活上、劳动上尽量照顾这位老人。收工之后还经常与他聊天,我记得白云鹏在农村除了出工劳动外,晚上还写写画画,我们一问才知道他在设计一种不要动力的机器,为此我们还和他争论过。
我在农村时有了一次招工返城的机会,但我因眼睛近视难以过体检关,沃夫见义勇为在我测视力时代我测视力,后来被公社管知青的杜干部识破,他为此挨了顿批评,我那次也未被招上工,但我仍然很感激沃夫。我们大队管知青的那位干部作风恶劣,经常刁难、迫害知青,我与沃夫兄弟暗中搜集这位大队干部的“罪证”,不料有次被这位大队干部发现了,后来我们经常在关键时刻受到这位大队干部“穿小鞋”,我们也只敢怒不敢言。
沃夫很酷爱音乐,特别喜欢铜管乐器、吹笛子,他在下放农村前曾正式拜长沙海员俱乐部乐团的一位鼓手为师学过一段敲小洋鼓。当时的农村哪有这些西洋乐器,沃夫便利用下农村时从长沙自带的一对小鼓槌,以家中小饭桌面作为小鼓, 闲来无事便练习敲打。那时文化生活极为贫乏,收音机播放的文艺节目只有八个革命样板戏,沃夫对样板戏十分喜欢,对一些经典段子能又演又唱完整表演出来。但沃夫最为喜爱的音乐还是芭蕾舞“白毛女”、“红色娘子军”乐曲,只要收音机播放这些音乐,他都要放下手中的事情,他用小鼓槌在饭桌上边敲小鼓,边用嘴模仿小号声,参与伴奏,“拉拉来、咪来多西拉…”,如痴如狂地汇合到收音机播放的音乐旋律声中,好像自己成为了样板戏乐队中的一名成员。久而久之,他对这两个样板戏的整个曲谱滚瓜烂熟,收音机只要一播出某段乐曲前奏,他立即便能将整个乐曲用这个方式演奏出来。沃夫是大队文艺宣传队成员,吹拉弹唱跳都能来,尤其他的笛子吹得有水平,他吹奏的笛子“送粮忙”也曾代表大队文艺宣传队在公社演出而大受农民们欢迎。
知识青年下放到农村后,上级每年都有一、二个招工指标下达到红旗大队,可能由于家庭政治历史原因,在大队安排民办教师、推荐招工、上大学时却一直没有沃夫兄弟的份。1973年,红旗大队的长沙知青陆续走了将近一半,我终于被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而离开了农村。而沃夫兄弟仍留在了红旗大队,他们在农村与农民一道,天天出工劳动。
我离开农村去读大学及以后参加工作都没有在省会长沙,一直到90年代初我才调回长沙工作。1995年底,下放在红旗大队的知青们在长沙知青酒楼聚了次会,在那次会上,我才见到了已十多年未见面的沃夫兄弟。与他们交谈中才得知,1974年大队将一个招工指标给了沃夫兄弟,是哥哥返城还是弟弟返城?沃夫毫不犹豫将返城的机会让给了哥哥,哥哥返城了,沃夫又留在农村干了二年,并当过民办教师,成为了在红旗大队为数不多的呆得最久的长沙知青之一。 “四人帮”垮台后,1976年12月沃夫才有了个招工机会,终于返回了长沙城市,开始了新的一轮生活。
沃夫回长沙后,在街道办的一个集体所有制工厂成为了一名工人,城市的条件更激发了他对音乐的爱好,他除了继续练打鼓、吹笛子,还练其他西洋乐器。不久,他终于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单簧管,能够尽情地吹奏,而且演奏达到一定水平。他不满足于自己演奏,还在工厂手把手地教一些年青工人,培养了几名爱好铜管乐的工人,并说服了工厂的领导,组成了一支工厂业余铜管乐队,他们经常在工厂、在社会演出。沃夫沉浸在雄伟动听的音乐声中,感到十分满足。后来沃夫在同厂找了一位女工结了婚,并生了一个儿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十年,沃夫所在的工厂效益越来越不景气,俩口子在一个厂上班,儿子长大了要上学,厂里每人每月只发80元生活费,无奈之下,沃夫不得不辞去工厂工作,只好到处打工,他在饭店帮人买菜、守店,也帮人开过长途客车、卖票,后来又在长沙市当了一名出租车副班司机,日夜奔波在长沙的大街小巷上,以想多挣一些钱养活一家人,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沃夫所在的工厂与我们学校相隔不太远,但我们大家都忙于各自工作,一直没联系,一直未见过面。这次知青聚会结束时,我与沃夫都住河西,我们俩便边走边聊一同回家。在路上沃夫说得很多,他与我聊起从农村回长沙后的生活,他谈农村的艰辛和苦闷,他谈做的士司机的辛劳和无奈,他说:“我总感觉我活得好累、好累”。他谈他对音乐的爱好和抱负,他多希望拥有一支高素质的交响乐队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次知青聚会后约一个多月,我突然听到一个噩耗,沃夫因车祸去世了。原来那年春节前夕,湖南下了一场大雪,一位顾客要租车连夜赶回湘西张家界回家过年,承包车主刘眼镜便接下了这份跑长途的单,当天开车的是主班司机,沃夫随同前往,不料在冰天雪地的路途中,沃夫所坐的大众捷达车与一辆货车突然相撞,沃夫头部受重创,后来虽经抢救,但无力回天,沃夫走完了他四十四岁的坎坷人生。
在长沙的知青们闻之沃夫不幸逝世消息都无不为之叹息,纷纷赶往沃夫家中悼念,并为他开了个简朴而隆重的追悼会。在追悼会上,我看到沃夫面带微笑的遗像,看到躺在灵柩里裹上纱布头面部已变形的沃夫,看到沃夫的妻子及年幼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沃夫啊沃夫,你命运太坎坷、太短暂、太不幸了,你在要读书学习的青春岁月却耗费到了农村插队劳动,你想要实现自己的音乐理想却只能在饭桌上练击鼓而空想,你迎来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时光却因工厂不景气而要下岗自谋生路,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你明知有艰险,为了生存也不得不去挣这血汗钱……,这难道就是一个知青的命运?!
沃夫逝世又是十六年了,我常常想沃夫如果能活到现在又是怎样的情景?我想可能他凭着他的不懈努力已摆脱了贫困与苦恼,正在实现他的音乐美梦;我想也可能他仍然在社会的底层正在为养家糊口、为使儿子能更有出息而在拼命挣扎。但这些都只能是可能。
沃夫,你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得可好?但愿沃夫在另一个世界里能抛开生前的一切苦闷与烦恼,尽情吹奏出一曲又一曲欢愉欣悦的音乐,谱出一曲又一曲极乐世界的幸福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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