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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參加“雙搶”

 

       七月十四日,林木森回到钱北。

       明天就开始农业大忙的“双抢”;湖乡人多田少,“双抢”并不比“春蚕”时紧张,只是溽暑磨人,使人感到无奈何的疲惫,更显得了劳累。大家对林木森此时回来,有些惊异。

       十一点不到,众人便散去;满地的烟头、糖果纸、瓜子壳,还有槟榔渣。槟榔是湖南喜爱的特色食品;王兴荣他们咀嚼满口的桂枝辛辣与甘甜,即惊奇又有口难辩,引得林木森哈哈大笑。

       林木森准备到钱北港去洗澡;被李金凤拦住了,说:

      “都半夜了;河水太凉,到后门去冲一下吧!”

      这是回到钱北,她对林木森说的第一句话。拉开后门,李金凤已备好一盆水;温温热,林木森感到心中一阵热。

      洗澡时,他听见舅妈在调侃女儿。

      “金凤会疼人了!明天也帮姆妈拎桶洗澡水,好吗?哟,脸怎么红得象猴子屁股一样……”

     “姆妈——他能这时候回来,容易吗?”

      的确,林木森此时回湖兴,连他父母兄弟都感到意外……

      回到湖南,父母爱,兄弟疼,一晃就五六个月。五月,插完早稻后,有几个同学回家来;他们是到老革命根据地——浏阳“插队”的,一脸的茫然,浑身疲惫。

      林木森惊奇发现,原来在学校里誓不兩立的“两派”,现在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畅所欲言,完全恢复了亲密无间的同学友谊。同学们谈了浏阳的“知青集体户”生活,吃“红锅菜”,红薯当粮;风趣地念道,“一斤红薯两斤屎,回头望望还不止。”“萝卜片,红薯饭,米汤青菜赛仙汤。”同学们讲了梯田涧溪、山林野兽;说了山火烧林,“我们冲锋在前,险些被火围困,差点作了‘金训华式好知青’。”数百亩的老林子成了“黑木桩”,只好伐了作棺材。谈笑风生中无不流露出生活的艰辛,但充满了“知青集体户”的情谊。林木森得到一个惊异的消息,那个用脚蹭擦毛主席语录的“反革命”同学春节时与“房东”的女儿结婚了。

      “说是‘知青’不许谈恋爱,他岳父是大队革委会主任,办酒时,公社和‘带队干部’屁都没放,还都去喝了酒。”

     “还说要‘晚婚’,结婚证是他岳父去办的,公社立马给办了。”

     “我们队里一个‘六四知青’结婚时,公社说女的差半岁年纪不到,硬是不给办。结果小孩成了‘黑户’。”

      说到“六四知青”时,同学们都有些伤感,闭口不谈了。

      第三天,听到工厂“知青办”有车去浏阳,同学们顾不上还没与父母说上几句知心话马上启程。生活已教会了“知青”节俭。他们是轮流回来“求援”的,每人都提着沉重的旅行袋,装着“知青点”各个家长的心!

      林木森一同前往去,他三哥也下在浏阳,顺便给同学“贺喜”。

       挤坐在“解放”卡车后厢,迎着风,沐浴着阳光,同学们唱着歌。

      “这趟运气真好!”同学说,“我们来回都搭‘便车’。有时搭不上,只好走。”

      林木森在一栋“青瓦土墙四合院”见到当年同命相怜的同学。

     “新娘子”很壮实,略黑,显得比同学的年纪大。她对婚姻很满意,连脸上的酒窝都盛满了幸福的笑;明亮的眼睛时时注视男人的举止,及时地替他料理所需的一切。

      “乡里妹子不晓得什么是爱,只知道伺候男人!”同学感到生活很惬意;他说,“木森,不瞒你说,我的事进了‘档案’。象戴了顶‘帽子’,也不指望被重用。找个堂客,享受一下家庭欢乐。在‘知青点’,我是狗屎;在她面前,我就是天!”

      林木森走时,同学一直把他送到浏阳县城,托他带些“山货”回去。在汽车站,同学有些伤感,说:

      “适者生存。木森,其实我是怕!你不知道‘六四知青’遭了多少罪?因家庭成份不好,‘文革’开始,许多人差点被杀;要不是有当地驻军,都差点逃不出来。还说,这‘运动’隔上七八年要来一次,我有个头吗?木森,我堂客的二个哥哥都参军后进了城,我也算是半个‘招女婿’;我妈妈有些想不通,又怎么办呢?过去‘带队干部’见了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动不动就揪住‘辫子’说上两句,好象我是‘知青点’的‘闹药’。现在见到我,老远就笑,还递烟给我抽。他妈的!木森,人就得找棵大树靠着。我岳父前几天说,公社把我的‘档案’弄丢了;已让‘带队干部’重新补写了鉴定,还说过两夫让我到公社‘民兵基干排’去。这世道真他妈的怪,说你红就成了红杜鹃,讲你黑就变成黑乌鸦!”

       回来路上,林木森不由想到了李金凤……

       从浏阳回家,林木森不时翻出一双鞋垫;这是李金凤绣的绒面鞋垫,编有图案的绒花中,歪歪扭扭有个“凤”字。鞋垫是李金凤偷偷放在林木森的行囊里的。一次次地把弄,林木森思念钱北了。家里人都要他过了“中秋”再走,说:

      “现在是‘双抢’,去干什么?你耽心‘透支’,就带些钱去。”

       林木森耽心的不是钱而是柴,是“双抢”期间的稻草。

       湖乡缺柴;烧火全靠农作物的茎杆,桑枝、黄麻杆、瓜豆类茎蔓,最大宗是稻草。湖乡烧饭大多人家用两眼“行灶”(灶台),烧火处的炉灶口有烟道联通后引到厨房外。烹调不甚讲究,先炒菜,荤腥以鱼为主,即便宜还新鲜。抓把稻草,一扠大小,展成扇形挽个圈,把稍部在根部缠绕一下,塞进圈里,这便是草把。一个草把点燃,锅热,放勺油。第二个草把放进,煎鱼,鱼皮刚黄,灶膛火也差不多了。盛起,再点个草把炒其它菜。放水,下米,掺上“饭娘” (剩饭) ,盖上平锅盖。二三个草把,水开,用锅铲抄底推动一下,搁上“井”字竹蒸架,把刚才炒过、半生不熟的菜搁上。换用高锅盖,顶多二个草把,饭“收了水”菜也熟了。余火慢慢地煨,渐渐闻到了锅巴香……

      “双抢”的早秈稻是在水田里“拌”,每天收割完一批田,午后三点半“吃点心”后,女社员会把束好的稻草拖拢成一长条;会计按全队各户人头(大人按1.2计,小孩按年龄以0.8到0.2计),已产生的工分各按百分之五十进行分配。会计列好表,到田里任意叫个人“拈阄”;按生产队的“花名册”顺序,以此阄号开始,分配各户的束数。稻草一旦分好,当晚必须拖离稻田,不然会影响明天的灌水、翻田、插秧。刚割下的稻草还是青杆,又泡在水田里,要一束束背到地头渠道桑园去晒;事先还得“抢地盘”,不然得多跑路。没拖走的,队里会让人把稻草在渠道边堆拢一堆,天热,鲜稻草堆放一起会“沤”,就不经烧了。舅舅在三角滩看庄稼,舅妈下不了田;林木森仿佛看见李金凤一个人背着稻草,吃力地在泥水里奔跑……

       林木森对家人说,“我明天走。”

       林木森到钱北二年多,正经八百参加“双抢”还是头一次。

      他是钱北大队第一个“知青”;初来时,队里照顾他,给了六分半的底分,让他同妇女一起出工。妇女最高底分是六分,完成的活比他至少多一半;但谁也没说他干得少,还尽可能照顾他多歇歇。三个月后,大队里陆续到了十来个“知青”;按公社“同工同酬”的要求,大队专门召集生产队长开了会。二队的队委们商讨了一阵,把林木森的底分提到了八分五,参加男人出工。平常有王兴荣等人帮扯一把,大家也不指望他干得有板有样,只要能跟得上,倒也过得去。进了大队,因林木森领的是全额“非包工分”,自然成了全劳力,拿十分的底分。这样一来,大队开会有根有椐了,倒一下把全大队“知青”的底分问题解决了。

       现在的林木森必须和全劳力们并肩参加“双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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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自由組合

 

       今天是“收割”。 队长王阿土把收割的地方说了,阿芳婶就领着妇女们出动了;男人们都在晒谷坪上整理箩筐,准备“自由组合”。

      “自由组合”是以拌桶为单位。

      晒谷坪边竖立着六只拌谷桶。拌谷桶四方型,上大下小,象量米斗,敞口同乒乓球台差不多大小,是用三四厘米厚的硬木板围的;底更厚,为了便于在田里拖行,桶底还有二根菜碗粗的园木。园木略上翘,与桶的敞口等齐,也是拌谷桶的“脚”,拌谷桶因此而能竖立。掮拌桶是用根碗口粗丁字型木棍。将拌桶侧竖,把掮杠对角斜放,人站拌桶边,屈腿肩抵掮杠,手搭拌桶的上端板,手一扳、腿一立,掮上了肩;掮拌桶,人罩在桶内,只看见脚下的路,只得一路小跑而行。虽说拌桶不过二百多斤,但体大招风,掮杠又硬,还硌肩,不是一般人可轻松对付的。

      “木森,替我担箩筐。” 王兴荣一句话,就把林木森从“观阵”人群中拖了出来。

      凡自告奋勇掮拌桶的,有“权”组织人;每只拌桶七个人,以拌出稻谷担数计工。

       农村平时一日三餐,两餐米饭,早餐为粥,有的晚餐也吃粥。农忙时三餐以吃饭为主,早餐吃粥,会有糕团之类。下午加一餐“点心”(有的地方称“腰餐” ),如果没有糕团,便吃午餐剩饭,被戏为“扒冷饭”。用开水泡或烧一烧,称泡饭粥。(湖乡由此出工分三个时段吃四餐;早饭后,六时半至十一时为上午,中饭后,十二时至下午三时为中午,吃点心半小时,六点半收工,此间天快已黑了。人称:三餐九碗时时饥,四餐八碗时时饱。可见多吃一餐还可省一碗饭。)拌谷以拌桶为单位,每个时段每人返回时要带一担谷外,上午各拌桶还得“专人”担回三担谷,中午为二担,下午只是一人一担。拌谷的算“责任制”,先干完先收工。如果遇上割谷的田面积大,拌谷出谷多,还可加工分。自愿结合,任劳任怨,“自由组合”的道理在此。

      不拌谷的社员去翻田,要到点才收工。

      男人来到田头,妇女们己集中把田头的水稻割倒了几块;移开稻禾,几个人一声吆喝,拌桶下田。

      拌稻时人的身体斜对着拌桶角,抡起稻禾,用力打下,“嘭”地一响,稻谷脱落,象雨打凉棚,沙沙声一串;将稻禾一抖,举起又一下,双手卡住稻禾兜中,里外一翻转,再卡紧,又是连打二下,再抖一下;好,这把稻算拌好了。

      拌了一担多谷,王兴荣便上前收入箩筐;头一担谷是送晒谷坪,他负责上午的担谷。

       王兴荣舀谷时,大家就忙着束稻草。束稻草关键在缚,取小束稻草作“绳”,把躺在田里稻草稍部一蔸,朝胸前搂时顺势将“绳”交叉,把梢塞进,卡住,把“绳”蔸一扯,稻草束紧,抓住一转,稻草束便立在田里了。稻草束完,并在前面移开一个新址;俩个人抓住拌谷桶角上“角”,一声吆喝,把拌谷桶的“脚”抬起,拌谷桶底悬离,只是两根菜碗粗的园木在泥水里。后面但人便很轻松地推桶前进了。

      “你的‘稻把’分给谁?”王阿桂冲着林木森嚷。他是生产队副队长;平日最看不起林木森,经常找他的碴。

      林木森一看,原来自已的稻把比别人的小。

      李新华过来,说: “取稻禾要按割的把子拿;把子大把不住,就把外面的稻叶捊些搭紧,象用绳子扎一样。”

      林木森明白了;割稻是有规律的,插秧时一行六禾,割稻时二行一把,这样拌稻后的稻草把是三把一束,分配稻草束大小差不多。还有,能多拿尽力多拿,同样拌四下,稻禾拿得越多,谷越多,完成任务速度越快;是否拌得彻底、干净是后话。

      王阿桂仍虎着眼注视林木森的举动,李新华笑着凑过去,说:

      “阿桂叔,今天收新谷应该热闹,唱段曲吧!”

       大家一致叫好。林木森忙递支烟过去,说:

       “是呀!阿桂叔,唱段。热闹热闹,也给大家鼓鼓劲!”

       “唱段?好,唱段。” 王阿桂兴致也来了,一亮嗓,双手腰间一扠,唱道: “自从盘古立乾坤,江南一府湖兴城。十八里溪沿城转,水乡处处好风景……”

       歌声一亮,田里一遍叫好声。割稻的、拌谷的、翻田的、挑谷的都停下手来,给王阿桂“劈里啪啦”一阵掌声。

       林木森知道王阿桂唱的是《游南山》,说一个叫张三娘的姑娘坐船游玩湖兴城乡,歌中几乎唱遍了湖兴的风景名胜,湖乡大多人都会哼唱二段。《游南山》很长,唱完基本要半日时间,王阿桂选唱此曲,自然是要把大家的劲都鼓起来,你唱我和,互动共趣。果然,翻田的队伍中传来应和的歌声:

      “说风景来道风情,话说北门那个村,姑娘家住下机坊,村前直落一条塘……” 

       接下来又有人应和: “门前有块圆磨石,姑娘坐定自思量,远看姑娘象孟姜,风吹一阵粉花香……”

       只听五六个人一起和道:“有人问我名和姓,姓张小名叫三娘……”

       于是,爆发出一阵笑。集体作业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带头,总是一片歌声一串笑。大家的情绪高兴了,相互之间也友善了。

       王兴荣送稻谷还没回,拌桶又有了一担多;有人准备装谷,李新华说:

       “木森,你先装!”

      装箩前,先要清草。双手十指杈开,插进谷里,在桶内一抄,散落谷里的稻禾、稻叶被手象耙子一样收拢,取出;再用簸箕装担,每箩必须装得冒尖,还得不时将箩摇实,补满。林木森舀谷时,大家就忙着束稻草,并在前面移开一个新址;舀谷必须在他们返回前离开,不然会误工。

      扁担上肩,林木森差点绊倒;箩筐里的重量远远超出他的估计。一个“马步”,他舒了一口气,再站起,两只箩筐象从水里捞出,水哗哗地淌。林木森没经验,装谷前箩筐下没垫上稻草,水田湿谷,自然箩里浸透了水。田里的泥有一尺深,每一步都在泞滑泥水里挣扎;好在“桩子稳”,咬牙挑到田埂前,他几乎迈不上,箩筐被双手拧住,顺着他的拉劲,林木森迈上田埂,才清楚是王兴荣帮了他一把。

      一个上午,林木森身上没有一丝干纱,汗水、泥水简直是在淌。担谷回转吃饭时,他知道李新华让他先装担的好处了;他这担谷沥水时间最长,要比最后这担至少轻二十斤。

       上午休息时,林木森的肚子就唱空城计了。此时,大家一起回转,夹在队伍中间,又累又饿地,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走。好不容易挑到晒谷坪,林木森腰已伸不直,几乎连倒谷的劲都没有了。

      闻到饭菜香,嗓子里都伸出一只手;徐贞女特地买了二角钱五花肉,剁碎,加上二个鸡蛋一蒸。一碗毛豆螺蛳肉,虽然毛豆因蒸过有些泛黄,还是鲜美诱人。还讨来一碗臭和尚豆,这是臭卤泡制的蚕豆。臭卤是由霉苋菜梗卤或芥菜卤制成的,泡制的臭毛豆、臭豆腐、臭和尚豆、臭南瓜,闻着臭,吃起来香爽开冑。林木森急忙端起碗,柔软的饭在喉咙里咽不下;最后他舀了两匙瘦肉鸡蛋羹吃了碗饭,便离开了饭桌。

       中饭后,林木森硬着头皮出工。

       中午王阿桂要挑谷,林木森发现他总轮不到拌桶角;等前面一个人刚离开,后面就有人插到他前面,他只好转到另一个角上去。有时围着拌桶转一圈也轮不上他拌。显然,大家是趁王阿桂不在,照顾他多歇歇。王兴荣包了“出谷”,每一担他都挑到机耕道上;别人的箩筐他装一簸箕摇一下,林木森的那担,他没摇一下。担回晒谷坪,林木森感到比上午那担轻。

       吃点心后,王阿土让林木森去分稻草;因为妇女们已割完稻,除了把稻草拖在一起,其他人帮拌谷的男人们递送稻禾和束稻草。生产队里分物质不让女人插手;因为她们眼睛大,心眼小,容易产生口角。

      太阳西斜,稻己拌完;王阿桂他们担着谷回转了,他们都惦着自留地。妇女们都盯着稻草看,最后一束稻草刚分掉,不等队长发话,她们已奔到自家稻草前,开始背稻草“抢地盘”。

      李金凤已瞄准了河堤边一处桑园,虽远一点,但方便稻草晒干。她首先背上四束稻草就跑,一路泥水四溅,到了地方;一束占上一个角,“地盘”划定,就可以安心地运输了。林木森也打算背四束,乖乖,每束不不轻于二十斤。二趟下来,他就有些吃不消了。

       一声哨音,收工。田里背稻草的人多了,天也黑了。

      “你把稻草竖起,摊开些。”李金凤吩咐他,口吻象姐姐。

      “你来晒,我去背。”

      “不……你还有一担谷要挑……”李金凤语气充满无奈;因为她不能替林木森担谷,别人见了会说闲话, 说林木森不能算个全劳力。

      把稻草摊晒好,机耕道上己是三三两两回转的人,摸着黑走向灯光点点的村落,心里有一种慰籍。

      李金凤背着羊草筐,紧跟在林木森的身后;林木森发觉这担谷比想象的轻,到晒谷坪昏暗的灯光下,他才发现箩里的稻草特别多。显然是李新华有意所为;这也只有在天黑才行,大家都忙于自家的事,也顾不上是否有人偷懒耍滑了。

      到钱北港洗个澡,扒了半碗饭,林木森就感到饱了。说在床上靠靠,一支烟没抽完,他就打起了鼾。

      李金凤进来,叹了口气;小心地把林木森的脚移到床上,用扇子赶了蚊子,放下蚊帐。转脸看见母亲,掩饰地说:

     “姆妈,听听他打的‘牛皮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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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生活架勢”

 

       农民珍惜土地,敬畏土地。

       湖兴过去几乎每村都有土地庙,敬奉农田的土地庙称“土谷庙”,有的大圩垸里也有;还有些建立在田边,半人高或更小的小庙称“田祖庙”。到庙前致祭,民称“祭田公田婆”,是古代祭后土之遗风。致祭活动大都在清明前后、插秧前后、夏至时及秋收开镰时举行,备线香、黄纸、肉饭等拜祭,致祝祷及叩谢之辞。清明时曰“许愿”,插秧时曰“尝甜头”,秋收时曰“还愿”。 夏至时祭者穿蓑戴笠,祷雨水充足;秋收时插黄熟稻谷于供饭上,有荐新享神之古意。

      “文革”把土地庙、土谷庙、田祖庙全给“革命”了。大家也都口口声声喊“破四旧、立四新”,家家户户在“神龛”位贴上毛主席像。毛主席像蚕房、粮库里都能贴,田地桑园就不好办了。“千年田地八百主,举头三尺有神明。”每到“清明”作秧田的前一日,队里的三五个老人会“偷偷”地去田里,在田头向阳坡上“搭‘田祖庙’”。平块箩筐大小的地,竖上两块砖,盖上两片瓦,从怀里小心取出“土谷神位”。一块贴着红纸的木牌位,“文革”简化了手续,土谷神、蚕花仙子、灶神都用红纸代替了。打开一个油布包,点上二根蜡烛,敬上三支香。三五个老人围着,默念祷告,等烛尽烟完,四下看看没人,慌忙磕上三个头。“田祖庙”自然要拆掉,但这块地方一年内都不许动用。返回时,老人们个个昂首挺胸,象替村里完成了一件“伟业”。

       割稻、插田这是妇女们最基础的农活,似乎最平常,其实最累。

       农村的孩子“启蒙”晚,男孩子顶多读完小学,十二、三岁的人了;应该开始“学做农事”,先跟着妇女作。首先干的农活就是割稻、插田。湖乡人多田少,女孩子不到十五六岁不给出工抢工分。有些农活例外,一是春蚕时采桑叶,二是割稻、插田。若不参加,队里老人会把嘴一撇,拉长了声调问姑娘的阿爸、姆妈:“家里‘千金’对去城里(姑娘城里有婆家)了?田不插、稻不割,白米饭呑得进喉?”

      “双抢”时,生产队每日插田都有“任务”;收一天,种一天,不得延误。宁早不趁晚,所以插田这天要开“早工”去拔秧。天蒙蒙亮,村里就响起哨子声。揉着腥松眼,脑袋里还残留着梦,相跟着来到秧田。

      女人们拔秧坐“秧凳”,一种底部有块前面翘起的木板的凳。秧凳放在秧畦上,捆秧的稻草撂在底板上,隨着拔秧,身子一扭秧凳就向前了。拔秧时伏着身体,两只手掌竖起贴地张开,四指向前拨进秧苗,順势向身前捋。虎口内装满,两只手的秧归拢左手,右手再去拔满一把,合并;扲着秧苗叶在秧田的畦沟里上下耸动,洗去泥。双手合拢秧苗外叶稍部,右手从秧凳抽根稻草,左姆指压住稻草,右手缠绕三二圈,将稻草挤进圈内,扯左姆指压住的稻草用力一拉。好,一个秧把完成。在拔第一把秧时,大家会习惯地先用秧根擦手,以防“秧疯”。

      男人则不行,没有秧凳,也不许坐秧凳拔秧。你若坐秧凳拔秧,队里老人会关心地问:“今天沾不得冷水呀?”周围一片哄笑,一回味,原来是说你来了“天癸”。这还是对待“知青”,对农村青年则话也沒一句,上来拎起秧凳后面的档就一掀,“狗吃屎”地趴在田里还摸不清哪里来的风。

       这就是“知青”最头痛、最恼火,也最无奈的“生活(活,当地念“卫”)架式”。你想,农村青年是“从小抓起”,“知青”可谓半路出家。湖乡农民偏偏讲究这些,还有一条定律,“架式太熊,作死无功”。

       男人拔秧的“架式”是,单腿跪在秧畦上,另条腿半蹲畦沟。林木森感到这比“扎马步”还难受,三五个秧把下来,跪着的腿痛,蹲着的腿麻,畦沟里的水被洗秧而荡动,已不是沾不得冷水而是裆里没有干纱。

      不过男人有男人的优势,可以“偷懒”。偷懒有三种方式:一是“光明正大”,不时地去归拢秧把;女人们抜秧抜得快,你去把她们的秧把拎到田头归拢,以方便挑秧。二是“见机行事”,不时地去关心女人们;帮着把些畦边沟里的散秧拔了,这样你一个秧把能走上六七米,她也节约了时间。如果她们的捆秧稻草快没了,赶紧把自己的给她,这样你可理直气壮地走到田头去拿。三是“明目张胆”,抽烟;走到田埂上,先洗去手上的泥,再擦干水,掏出烟,可找不到火柴,四下一寻,叫个人,等他过来,花上同样的程序,俩人点燃烟,抽完。丢烟屁股时,真想给卷烟厂提个意见,香烟为什么作得这么短!

       这些可不是谁的发明,男人们都这样。不需五分钟,刚才“借”给你火柴的就会站在田埂上向你“借”火柴了。还有一招还“嚣张”,突然有人高声向别人要“纸”,别人给不给且不管,他远远地去“方便”一趟。回来时,队里老人会一个一句地敲打,“懒驴拉磨屎尿多”、“吃家饭,拉野屎”。年轻人则乘机伸直腰,高声地附和,快快乐乐地笑一阵。挨骂的不气不恼,满脸委屈,下次照样。还别说,若他哪天不去“方便”,许多人还不习惯,因为少了一个可以伸腰、可以乐呵、可以乘机发牢骚的时机。

      这就是生产队,欢欢乐乐的集体劳动。说穿了,生产队里割稻、插田全靠着女人和“半劳力”;男人们可以不开早工,问题是工分摆不平。一起参加,这样开早工的时间多少,干活多少,大家都在场,谁也没意见。这就是生产队,充满无奈何的集体劳动。

      还有,其实“生活架式”差的大有人在;单说一个“扮相”,农民最亲的是田是地,赤脚作田,草鞋下地是根本。可现在万不得已青年人是不穿草鞋的,有的甚至把解放鞋、凉鞋、拖鞋穿到田头,踏上田埂先洗脚。女人怕晒黑,大热天穿着长衣长裤下田。队里老人想教训,可自家的儿女媳妇也这样。“教好要三年,学坏一分钟。”于是,队里老人总结说:“生活架式,一代不如一代!”还有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贬:“简直象个‘知青’。”

       三五个回合下来,天亮了。“早工”收工的哨子终于响了。

       吃了早饭,男人们分成翻田、耙平二拨。以队里老人的“生活架式”: 翻田时,人侧立,挺直胸膛,左腿在前膝略弯,右腿距左腿二个脚板远,形成时时欲进的姿态。当年有部电影《朝阳沟》就很生动地描述过,“左腿绷,右腿撑”。瞅着二行、三蔸稻蔸的前面,左脚向前,挥动带片状圆齿尖的套封铁搭,挖下顺手一拉,使泥土翻转,把稻蔸压在下面,随即右脚跟上。挖到田头后,边退边削平耙散,使块状田泥松散开来。

      林木森发现,依照队里老人的“生活架式”其实彼有道理。“生活架式”摆的姿势是人的重心偏前,挖时左脚向前,有个冲力,迫使你的铁搭在前面寻到个支撑点,于是挖下;右脚跟进,身体回缓,有一个寻找平衡感,于是顺手回拉,使田泥翻转。掌握“生活架式”有个节奏,只要你找准点,跟上“拍”,还真的能挺直胸膛来。

       这个“拍”,就是歌。宋元学者胡仔曾说:湖兴“舟人樵子往往能歌,俗谓之山歌,即吴歌也。”,湖兴山歌内容非常丰富,有山歌、田歌、茶歌、棹歌、渔歌、菱歌、织歌等,祭祀、采茶、养蚕、捕鱼、作田、划船都要哼上一曲。湖乡好“拉歌”,基调很简单,七字一句,二句、或四或六、甚至八句为一段。据说源于“茶馆小调”,内容大都是乡俗俚事。象《游南山》会哼唱的人多,常唱的歌词几乎人人都会唱上三五段。作事久了,有人就“起哄”。领头“拉歌”的自然是嗓门亮的,铁搭一撑,咳上一声,歌声便在田里响起。有人领便有人跟,此起彼伏,有时还二三人一起跟,关键段子几乎大家一起唱,煞是热闹。最热闹的“拉歌”叫《古人说》,大多是《增广贤文》里的句子。领头人往往会唱前先加上一句“古人说”,再唱“近水楼台先得月”;马上会有人接,“向阳花木易为春。”这类歌没有定版,往往想到哪里唱哪里。

      热闹是热闹,但与大好的革命形势不相符。就说《古人说》,什么“命中只有八合米,走尽天下难满升。”什么“当路莫栽荆棘树,它年免挂子孙衣。”歌词宣扬的全是“封、资、修”的一套。“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去年,大队革委会决定用“无产阶级革命歌声”占领“广阔天地”,这光荣的任务落在“知青”身上。

      不就唱歌吗?“知青”们信心不说百倍,十足是肯定的。可是,不到一天,完成不了。为什么?原因还不好说。(没有歌,没有合式的歌。这话能说、敢说吗?)

       为什么说没有合式的歌?作田是最直接的体力活动。作田不象采茶、养蚕、捕鱼、划船等体力活动有着生产独立性。“拉歌”就是一种劳动号子,有着最简明的节奏。这个节奏基本点就是最基本的锣鼓点子,“1、2、3;1、2、3;123、123、1、2,3。”大多“拉歌”如此,七字一句,二句一段。如《游南山》的唱段,唱时为“扳艄、一、橹;进、新、桥;米行街、(米行街)、上、闹、吵吵。”“生活架式”也跟着这个节奏,合上“节拍”,挖、翻,略停,又挖、翻……革命歌曲雄壮有力,鼓舞斗志;开会、行军、表演唱都行,就是节奏不适应作田劳动的最简单的重复动作。在田里唱歌,五音不全,调子从湖兴“跑”到苏州、上海,只要基点在就行。还有,“拉歌”是你唱我和,就是唱二三段,分把多钟,旁边的人会把铁搭“越界”,把你的活“带”上。唱革命歌曲,和的人少,场面就不活跃。你低着头唱,别人听不清,当你是在“扯白话”。你高声唱,合不上“节奏”,有人“起哄”要你换支歌;来首“知青”最拿手的《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饱含深情唱到一大半,你赶紧闭嘴吧——社员们已作了一大截事,就你孤零零在田当中象个戆头!

      最后,大队革委会决定,都不唱。于是,田里便没了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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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酸菜團子

 

      抢收便抢种。昨天还黄灿灿的稻田,已是浅水一片。

      湖乡的主要农具是铁搭,类似四齿耙,不同是四股之端各有铁角。铁搭有满封、套封、平齿、尖齿之分类,满封、套封用于水田翻耕,而尖齿、平齿大多用于旱地耕作。号称“鱼米之乡、丝绸之府” 的湖乡却从“犁耕文化”倒退到了“锄耕文化”。据说从南宋以后,由于人口的迁移、增长及多熟制的推行,导致的土地零细化。江南地区能够用于饲养耕牛的土地日益减少,平时耕种,人力足以胜任,故牛之饲养尤少,几云绝迹。而铁搭更能适应江南地区粘重的土壤耕作环境。于是,农业生产出现了一种简单化趋势,即人力代畜力。

      男人们分成翻田、耙平二拨。翻田的人多,干耙平活的大都是有经验的人,这是“技术活”; 他们要把翻过、削耙过的田再整理一遍,边耙平边退。作耙平活要心中有数,眼观四面,削高补低;倘若田里高低不平,水面就不好控制,秧苗会因过干或浸水太深而不发蔸。

       田耙平,秧苗也挑到了。农民忌讳颇多,过去称头天插秧为“开秧门”, 须备荤腥酒菜、香烛黄纸,在田边或土谷庙祭烧, 祈求保佑丰收。如请人帮忙插秧,主人除热情招待,还要说些慰劳话。早餐,每人要吃两个鸭蛋。鸭蛋称“种田子”,有“吃了种田子,将来谷子饱满”,“吃了种田子,秧苗不会浮 ”的说法。在插第一行秧时不得开口,不互传秧把,不可把稻秧甩在别人身上等。插秧至田头有余秧全插在田岸,表示今年多粮(实亦供耘田时补株用)。结束插秧那天,又叫“关秧门 ”。先有一人拿着“秧模”下田;“秧模”是一根二尺四寸长的细竹棍,在田两端用“秧模”作标准插上一行秧。清早就出工拔秧的年青妇女、大姑娘们来到田里;她们两人一组,以“秧模”为准,放开“秧绳”,绷紧,在“秧绳棍”扎好,插入田埂前。转眼间,水田被棕的、麻的、尼龙的“秧绳”分割成一行行的长条块。插秧先“打秧”,必须把秧平均地抛在待种的水田里。拋下秧后,每人一行以四乘三的规格,边插边退。这是集体作业,稍不努力,落在后面就突出了。落得远的,有人会在另一端插上秧,“关”在里边的人在众人哄笑声中,小心地从秧苗间走出来,简直难堪极了。

      又有人开始“拉歌”了,唱的还是《游南山》,好象是秧田那里传来的:

     “桃红柳绿三月天,妹叫情哥去叫船。白雀山上奴去过,今朝搭郎游南山……”

      翻田的人群中有人和道:

     “港湾有只小蓬船,郎哥开口问船家:今朝载伢到南山,你要船钱几百文?船公当下便回言:张三勿是陌生人,慢慢准备可动身……”

      担秧的人中也跟了上来:

     “姑娘听言心中喜,回到房中换新衣,湖绸短衫外底肩,玄色洋绸百褶裙,青丝细发黑乌云,旁边插个一丈青,斜插珠花鬓边垂,金翠耳环左右分,袅袅婷婷走出门,好象蝴蝶舞翩跹……”

      林木森已无心听歌了,他乱了阵脚,一味紧张地翻挖农田;双眼紧盯着稻蔸,挥动铁搭,挖、翻,挖、翻,机械地向前。铁搭荡动着泥水,田里很快就成了泥桨池,只能估摸着操作。

      集体作业还有一个特点是喜欢开玩笑,大家都是主人又全是“帮工”,有些人干活时总喜欢找个人寻开心快乐一番。捉弄的人一般是你的上下俩个人,相互挤眉弄眼就达成默契。上下两人突然一个“冲刺”,挟着你向前,挖着挖着,上面一个人会突然停下,揉揉腰、伸伸臂;下面一个仍紧紧地“押”着你,逼你向前挖;于是你成了“中间领头的”,两边挤着你动,使你乱了章程。还有的是两头齐攻,把你甩在后面;甚至故意“拉”下一些活给你,使你更慢;待你“拼杀突围”,还会遭来一番嘲弄。其实作集体作业一定要适应规律性,你要不急不慢地与上一个人保持三二行的距离;隨同着前进,人也轻松。对付捉弄方法只需一个“懒”字;你偷懒我就歇气,渠不通水不流。上边不挖我也不动,下面的想夹攻,你不理会,待他超过你就反过来压着他,“围困” 的就不是你了。林木森总憋不下一口气,硬着头皮作,总形成“异军突起”。

       聪明人往往会输给精明人。

       浸在钱北港,河水带走他满身的泥;林木森才感到“今天结束了”的轻松。真想好好地吃一餐饭;可连筷子都举不动,喝了一碗稀饭,他便睡了。

      朦胧中,被人推醒;林木森连眼皮都不想睁,翻身又睡。突然他闻到一股诱人香味;淡淡米香,还掺着酸、带着甜;揉合着诱惑,挑逗起周身神经,激起肠胃异常兴奋地蠕动。林木森惊喜地看见李金凤站在床前,手里捏着一个团子——刚蒸好的酸菜团子散发热气,更散着诱惑的芳香。

     “烫呀!你急什么?”看见林木森被烫得张口结舌,李金凤咯咯地笑个不停,说,“起来;起来喝碗稀饭。”

      团子粘粘糯糯地,拌了油、加了糖的酸菜馅格外香。就着稀饭,林木森一口气吃了六个,感到周身舒畅极了。

      “明天歇一天吧!”徐贞女说。

      “没事……”林木森摇摇头;一想到明天,他浑身又感到疲惫了。象是给自己打气,他又说,“明天拌稻,不能歇!”

      李金凤听了,心里一顫;她把锅里几个团子捡到碗里,收进了里屋。

      林木森睡了个安稳觉;肚子饱,睡前还抽了支烟。有了经验,林木森咬咬牙,挺顺利地拌了一天稻;可能是团子撑开了肠胃,他中午吃了两碗饭。

      几天来,李金凤头一餐替他添了碗饭,很是高兴。见林木森在唆螺蛳,笑着说:

      “给你猜个谜。‘拎来一桶,洗洗一桶,烧了一桶,吃了一桶,还有一桶。’是什么?”

      林木森知道是唆螺,一桶螺蛳,剪尾蒸熟,唆去肉,螺蛳壳还有一桶。他故意装作不知道,李金凤很是得意,说:

     “你在干什么?”

     “唆螺蛳。”

      林木森唆螺蛳自有一套,螺蛳的尾巴剪得短就不好唆,人们往往用针去挑。林木森却用筷子把螺蛳肉顶进去,再唆便行了。

     “还不知道?你给我吃一个螺蛳。”

      林木森一笑,装着不懂,唆出一个螺蛳肉递给李金凤。李金凤一怔,悟到刚才的话有误。看见林木森故作正经,脸一红,把螺蛳肉吃了,林木森的脸更红。李金凤想“敲打”两句,看见姆妈在偷笑,端着碗走进了里屋。

      今天收割的田离河堤近,林木森知道了晒稻草的地盘,等谷装好箩,拌稻的人收工,先去把稻草背到河堤边。李金凤算是收了个早工,可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吃了晚饭,林木森早早地睡了;朦胧中听见李金凤在埋怨姆妈:

      “几个酸菜团子都留不住;薛帅要吃,也吃不了八只团子。”

      “就几个团子,你有完没完?”

      “姆妈,我说的是团子吗?家里就这么点晚粳米……”

      林木森还真的惦记昨晚的酸菜团子了,淡淡米香,粘粘糯糯地,掺着酸、带着甜的酸菜……金娥怎么这样?贪婪。蛮横。都不是,是蔑视。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一个“上门女婿”;一个“嫁”进李家的“童养女婿”,一个给李家“传种接代”的人!有这种想法的还有舅舅,还有村里老人,还有……

      林木森有些懊悔了,或许,真不该这时回来!他又想起龙溪茧站的酸菜包子;渗着肥肉熬出的油,掺拌在酸菜里的油渣……人在困境里,最低廉的食物胜过山珍海味。

      去“铁路工地”到公社集合那天,林木森去看了徐桂香。徐桂香忍了又忍,还是哭了。她说:

     “陆宝林还算有点良心!木森,你同他说说,帮忙把你转到良种场去。只要他去和王主任说;杨场长那边,我让我男人说。”

      林木森知道公社良种场是“农场制”,动心了;路上憋了半天,还是向陆宝林开了口。陆宝林当即便“封了口”,说:

      “都是种田,良种场会强到哪里?小老大真是个书呆子!我一不管人二不管农,没有王主任同意,我能去钱北点名让你去‘铁路工地’?”

      见林木森满脸茫然,陆宝林摇摇头,说: “大树底下好乘凉!小老大。”

      林木森又想到同学所说适者生存,想到罩住同学的“大树”。若与自己相比,同学的“大树”小多了。

      这棵大树底下好乘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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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14# 桡桡 谢谢桡桡的支持!六十岁的人了,多少有点吧。嗬嗬。其实,说到底,写小说并不难。你准备十多个故事,编排一下,理出一个主人公,围绕着他发展便可。我看过你一些作品,很有生活情趣,有激情。只要有这两点,就象向别人讲件事,写下来,放在一边,过段时间再修改。对不起,有些老王卖瓜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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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金鳳心“痛”

 

      李金凤用力拉上后门;“乒”地一声,表示了她对姆妈的不满。她捞出洗衣盆里的毛巾,敷在脸上。温温的水润湿了被太阳烘晒一天的脸,有些火辣感;平日里,李金凤会毫不在意,知道这种痛不一会就会消失;此时,她竟然滋生出一种莫名状伤感——我的脸晒黑了,会脱皮……一块白、一块红,我会变丑——心里一紧,周身竟颤栗起来;她禁不住,哭了。

      李金凤用毛巾捂住嘴,不敢哭出声,任凭泪水往外涌……

      李金凤的泪水一多半是为林木森流的。她认为,林木森不应该受这些苦……

      中国农村风行“早婚”;湖乡尤盛。解放后,破除早婚陋习是中国婚姻家庭制度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但,农村里结“娃娃亲”,或变相地以收“干儿、干女”名义结儿女亲家的屡禁不止。初识人道的李金凤接触的第一个男青年就是林木森。虽然话从没说透,俩人也没有亲昵言语举止,但俩人同处一室,日夜相对,少女的矜持并没有束缚住李金凤对林木森的袒然。李金凤也说不出来林木森有多好,只是敬慕他的学识,崇拜他的才干,还记住了他对自己所有的好。在父母的暗示、小姐妹的玩笑、周围的戏谑中,李金凤也认定林木森是自己的男人时,却听到了林木森与沈梅英的“恋情”;李金凤的自尊遭到了伤害,她感到了羞辱,产生了忿恨。很快,李金凤找到了差距,自家的家境远不如沈梅英,还有,自己不是“蚕花娘子”,还有,自己有处不好启齿的…… 李金凤气诿了。

      林木森突然被抓,众说纷纭,一片指责声中,连李阿三都有些幸灾乐祸,而李金凤却没有一丝的快感。每晚望着空寂无人的小床,心里反增添了一种牵挂,认为亲家爸太不近人情。

      林木森从“龙溪茧站”回来,性情的变化使李金凤懵了;男人遭到挫败会如此地悲怆……李金凤不忍的心开始“痛”了。

      李金凤是个“文盲”,但喜欢听戏文;过去,每年“谢蚕花”,队里都会“请戏班”唱滩簧戏。“滩簧戏,不是戏,又呒刀枪又呒旗,又呒彩衫又呒靴,阿哥阿妹叫到底。”戏文中,多少落难公子的遭遇嬴得了她不少的眼泪。年轻的姑娘心底对未来男人都会有美好的设想。现在,这样的故事真的在她生活里发生了。她却不能为他解难,反要他为自己劳累。

      林木森突然回湖南,李金凤心里很矛盾;她猜测是“丝袜”引起的,对于林木森的侵犯,她不知是从,虽然不反感,因为沈梅英,(还有朱丽雯)心里总有个结。林木森赶在“双抢”前一天,赶在她最累的时候回到钱北,使她惊喜中产生了一种有了依靠的慰藉;这才是男人,李金凤心底的爱复活了。只要是林木森对她的好,李金凤便永铭在心。

      下午,林木森背稻草时跌倒在田里;李金凤被他一身泥水的狼狈样引得捧腹大笑。过后,她心疼了;好疼,眼泪都流出来了。也就这剎间,她对薛长寿的不满转变成了怨恨;两家前街后院住着,还是亲戚,竟要害林木森。更可恼的是姐姐,不但不感到她的家人对林木森不住,反而对他蔑视;与人说,林木森是“绣花枕头包稻草”,“我姆妈指望他来作‘撑门栓’,能作根扫帚柄就烧高香了!”林木森回湖南后,金娥对“龙溪茧站”的尴尬彻底忘记了;开始频繁“回娘家”,恢复了以往的“针鼻子上抽根线,母鸡屁股掏个蛋”的习惯。

      晚上,金娥让女儿来“借”两个鸡蛋。

      家里二只母鸡,天热,有时隔天才生蛋;在李金凤的坚持下,舅妈每天给林木森烧碗蛋汤。薛帅见外婆只给一个蛋,不肯走;徐贞女正为难,金娥见女儿半天不回,亲自找上门来了。

      “姆妈,外孙吃二个蛋,多大点事?还要我跑一趟。我还有一大堆事哩!”

      “家里只有两个鸡蛋。让她拿一个,这小祖宗不肯走。”

      “一个蛋怎么分?姆妈,你有二个外孙呀!”

      李金凤忍不住了,说:“阿姐家不有四只母鸡吗?”

      “哎呀!好不容易攒齐一二十个蛋,卖了。家里油盐酱醋全指望着这四只母鸡;现在这么累,总得砍点咸肉给帅儿阿爸作碗咸肉冬瓜汤喝吧……”

     “阿姐,干脆把我家两只母鸡抓去算了。”

     “你这是什么话?金凤,平日里阿姐没帮过你吗?队里分米分柴,不都是帅儿阿爸帮着送回来的?就上次,帅儿娘姆还送来了十个鸡蛋。”

      “上次?”李金凤的嘴唇不由颤抖了,她怨忿地说,“亏得阿姐记得这十个鸡蛋!我倒一直想忘哩。”

      “我……我只是随便一说。不借算了!”金娥理亏,冲着女儿说,“走,回家去;哭什么?少吃一个蛋会死呀!走。”

      徐贞女抓起两个鸡蛋,追了出去。回进门,正要开口;李金凤拎起水桶便走,用力地关上后门。

      徐贞女也是满肚子的委屈。自打林木森进门,徐贞女就把他当作亲生儿子待,“只差没放进肚子里怀上一回”。木森英俊潇洒,识文断字;金凤也能象金娥一样,嫁个“秀才”,她好开心。何况木森还是她的上门郎,是她后半身的依靠,能不心疼。

      徐贞女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知道林木森是城里人,读书人的面子观念重;她生怕委屈了木森,处处压着李金凤,不让女儿把木森看作“入赘女婿”;而要事事尊重,“奉夫为天”。没料到林木森羽毛刚齐,就要落到别人家枝头上。好在她去了一趟龙溪,晚上十天半个月,王宏铭把林木森调去“公社治保会”,还真是鸡飞蛋打。林木森虽然关得冤枉,却收回了心。徐贞女也知道林木森是不会安分守纪在家中,也知道王宏铭挺看中林木森(她去龙溪诉说了木森情绪低落的状况,王宏铭听了脸色很阴沉,便把林木森派去了“铁路工地”),但这必须在和金凤“圆房”以后。家里并不指望木森当官发财,安安生生过日子就行。

      徐贞女认为林木森的人还好,肯吃苦,话不多,就是不顾家;盐钵子朝天,也不会买斤盐。林木森有钱,徐贞女知道他每月上城里一趟,是去姨妈那取他父母寄来的钱。他抽“雄狮”香烟,每天抽一包多,一个月烟钱五六元;换个“丰收”牌,省下的钱就足够家里“厨房开销”了。他这样地招扬,惹得金娥眼红,天天来哭穷,嘀咕着让她开口向林木森“说说”。

      在金娥眼里,林木森只是“入赘女婿”,特别丢了大队的差事,更是块“回汤豆腐干”,公公虽说不讲情义,可毕竟还是戳穿了林木森的“西洋镜”。什么“大官”,还不是个“牛鬼蛇神”。

      可徐贞女开不了口,林木森来钱北二年多,没拿队里一分钱,就连给城里姨妈送些百合、红薯都是他花钱另从生产队买的。

      昨天,李阿三回来伸手要三角钱;买包“潮烟”、剃头,嘴馋了,想吃两根油条。家里寻遍只有二角钱;李阿三说卖二个蛋,徐贞女要留给木森。李阿三一听,歪着脑袋,说:

      “一个‘劳力’每天吃一个鸡蛋?这事恐怕只有茶馆才听得到!”

      乡里人命硬;哪有男人每天吃蛋的?又不是女人“坐月子”!徐贞女只好出门借了二角钱。现在看来是金娥嘀咕到金凤阿爸那去了;昨天唆使李阿三要钱,今晚让薛帅来要蛋,是想刮尽口袋,逼我向林木森开口。

      徐贞女算是想明白了。金娥太心狠!家里的东西全装在她肚子里。别说向林木森开不了口,凭金凤今晚的口气,倘若她问声“春茧分红”呢?自己就无法开口了。“春茧分红”的钱到手上起,薛帅天天缠着,金娥日日磨着;经不起这二张甜嘴利齿,三角、五角地给,十七元八角“春茧款”连短裤都没扯一条就稀里糊涂没了……唉,这笔“孽帐”何时是头?

      林木森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家里这些事丝毫没有干扰他,金娥的举止他已经习以为常。在林木森心里有一个准则,这是父母规定的——自己只认出工不拿钱,一切日常费用由家里负担。因而他对此是视而不见,从不过问。李金凤用力拉上后门;“乒”地一声,惊醒了他;李金凤对姆妈、阿姐的不满,只在林木森的脑袋里转了个圈。林木森满脑袋的后悔,这些事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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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17# 云儿飘飘 谢谢云儿飘飘的支持!拙作因与‘逐浪网’在商议‘签约’,只得放缓速度,希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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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全版本)已于9月25日发在‘逐浪中文网’。

根据‘协议’,本人只保留了五处‘知青网站’的转载,由此在‘原创小说’已停发。

因‘逐浪中文网’为‘首发’,除在‘逐浪’每日两集抢发外,在本站将隔日一集,以尽快协调发文程序,因此给朋友们造成不便,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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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木森后悔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林木森对早晨出工的哨声感到一种惊恐。

      十来天下来,浑身肌肉酸痛发胀,有时甚至感到连抬眼皮的劲都没有。但,他每天还是随着社员们走到田里。他丝毫没有什么“为了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穷苦人而奋斗”的革命思想境界;劳作就是挣工分,以换取能生存的物质。也没有“向贫下中农学习,‘练就’扎根农村本领”的革命精神情操;只是“都在出工,呆在家会被人嚼舌头”的一种无奈的面子观。

      还有关键的一点是,钱。林木森很清楚,在踏进门的那刻起,就有人在盯着他的口袋;他也几次想掏出父母给的五十元“透支款”,最后他没拿出来。

      林木森这次“探亲”的最大领悟是,“貧不學儉,卑不學恭”;贫者不得不节俭,卑者不得不恭维。所谓,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之。生活的磨练会使人长大、懂事;使人产生思想。

      “文革”已进入“斗、批、改”运动,“造反派”们开始巩固政权。“全国学习解放军”,工厂也实行“军事化”。厂部为师,分厂为团,工部却为连。林木森的父亲他们现在分在各连(工部)里劳动,改造思想。父亲分在工具连,每天拖着板车分送原坯材料,收集工人的产品;车间里有两辆运送货的电瓶车,司机们坐在一边侃大山,“造反派”却要“牛鬼蛇神”们用原始的体力劳动干。林木森听说了一件事,工厂一个副总工程师在劳动中被材料压断了腿;医院敷衍了事,伤口发炎,溃烂,只好自己请民间郎中来看。父亲工资已被“冻结”,按百分之六十发,每月工资六十二元八;兄弟五个下放二个,每人每月家里“固定补助”十五元,弟弟“待业”。还得寄钱给大哥,大哥大学毕业,坦克动力制造专业,赶上“文革”;因父亲的“历史问题”,“待分配”二年,家都不敢回。(后来一再表示“划清阶级界线”,还是分到大西北的煤矿去了。)家里开支全靠母亲和二哥的工资。

       林木森非常感谢二哥,二哥在父亲“打倒”后,放弃高中学业,进厂作了临时工,在运输二连作搬运工。开展“斗、批、改”,二十八个正式工有十六七个都忙着“抓革命”,十来个老工人只好领着四个临时工们“促生产”。工作累,还经常加班;反对经济主义,加班没有加班工资。二哥对加班却很高兴,每次可得一张“夜餐票”,凭票可以到工厂食堂领四两饭和三角钱菜。二哥总不去吃,攒了三四张,便去食堂打份红烧肉回来;食堂买“肉菜”不要“肉票”。二哥二十五了,正是恋爱、结婚年龄,城里开始讲究“三转一响”( 三转: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一响:收音机);二哥一样也没置,一是没有“票”,关键没有钱。母亲让他每月存些钱,他答应得很好,可家里遇上什么事,他总是一声不响到银行去取钱。

       林木森回家后,二哥每月开支先给他五元“烟钱”,平日还隔三差五买包好烟给他;见他尴尬,就说:“你在农村,孤身一人,比我苦多了!”

      这次的五十元“透支款”就是二哥给的。林木森舍不得二哥的这份情!他决心多出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林木森想作到自食其力;他盘算了一下,到明年一月(农村“年终结算”以每年一月十五日为截止日)有半年时间,就算挣一千五百分,按去年“分红率”,有九十多元。一般一年的粮油柴要一百零八元,他少了半年的“工分粮油柴”,大慨是二十多元;两扺,略有薄利。

      林木森太年轻,他根本没有去考虑在盯他的口袋的人是什么想法?

      林木森有时会思念去年的“双抢”那美好时光。几个人呆在“治保会”,天南地北乱扯,海阔天空胡侃;累了,找个地方躺一觉,还说“昨晚整理材料弄到天亮,太困了。”“脑袋太乱,休息一下。晚上好开晚班。”悠哉悠哉就是一天。他连田里的稻草都不用操心,队里几个有“问题”的人,往往是自己家的稻草放一边,先帮着李金凤。不过,今年“治保会”的人也没这种待遇了。一是没有“中心任务”;二是公社有要求。沈心田作公社“一把手”后,要求干部向农民劳模陈永贵学习,不忘劳动人民本色,保持参加劳动的习惯。他要求公社干部“户口入队”,每人都要落实到生产队。要求大队干部全年至少回队参加四个月劳动。这些要求很可能会是形式,但规定“春蚕、双抢”期间不开会,大队值班人员不得超过三人,可是有目共睹的。

       “龙溪人”都说,沈心田比“老书记”刘水根强;体察民情,懂生产等等,象当年的张社长。林木森有时也会回想沈心田在龙溪茧站与他的谈话,感到字字句句里浸透着关怀和期望。此时林木森却很不以为然,他感到众人夸沈心田是“农业专家”言过其实;连水稻的生长期都弄不清,还搞什么“科学种田”?

      林木森昨天和副队长王阿桂“吵架”了。王阿桂去大队开了半天会,领回来一项新任务——“水稻直播”;水稻不用育秧,直接点播到田里——这是由公社张国庆带队,田树勋到外地学习了五天,带回来的“科学种田”新方法。

       王阿桂说: “想想,多好的事!不用育秧,省了多少事,还不用插田,妇女们可他姆妈的享福了!”

      “水稻直播”算不上新技术,原始的水稻栽培肯定是直播;我国历朝都有直播稻谷的记载。当林木森发现为“水稻直播”浸种的还是常规晚粳“湖粳七二”时,他迟疑了。林木森在湖南期间,有三分之一的日子是“泡”在新华书店里;“文革”时期的新华书店,除了政治,只有“再版”的技术书籍。为适应身份,他认真地学习了农业知识。林木森看到过“水稻直播” 农业技术,美国的商品谷物农场就是在旱地直播种植稻谷,生产过程就象种植小麦;把地里的水排干,再播种。但,直播种植稻谷,要用直播稻种。

      水稻是一年生禾本科植物,低温会使枝梗和颖花分化延长。“湖粳七二”的生长期是一百一十天至一百一十二天。已是七月二十七日;“霜降”是十月二十四日,满打满算九十天。水稻生殖生长期从幼穗分化开始,经拔节孕穗、抽穗开花、到灌浆结实,一般需一个月左右。俗话说,“寒露打青稻,霜降一起老。”“直播稻”的齐穗、开花时间,正处“寒露”;天气降温,会灌浆不实,收获的只有瘪谷、空壳。

      林木森是被鬼摸了脑壳,找到王阿土说了。王阿土埋头抽了二锅“潮烟”,召集队委和几位“老把式”,让林木森把“书本”的话给大家说说。

      林木森话没说完,王阿桂不屑地说:

      “你懂个屁!育秧插田,秧苗需‘返青’,等于死了一回。‘直播稻’是直接生长,肯定长得壮;秧好一半田,肯定产量高!再说种‘直播稻’还有化肥奖励……”

      “阿桂叔,我没说‘直播稻’不好,是说用的稻种不对。如果只种一季,用‘湖粳七二’也行;我们是种双季稻,季节的时间不适宜。在美国种‘直播稻’……”

       王阿桂一拍桌子,训斥道:

       “林木森,你好反动!我们种田为革命,你竟敢拿美国来比?美国佬是什么东西?张牙舞爪,还不是被我们打回老家去了……”

       王阿土忙打圆场,说: “阿桂、阿桂,我们还是别扯远了;什么美国不美国,放到一边去。我看木森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姑娘还没长全,你能让她生娃娃?”

       有两个“老把式”也表示支持王阿土的说法;王阿桂还是抓住“思想觉悟”不放。在几个人的劝合下,林木森只得向王阿桂敬支香烟,作了检查。

       王阿桂用鼻子“哼”了声,表示了原谅;又劝告他说:

       “不懂不要装懂!钱北街就你能干,大队怎么不派你去学习?”

       林木森被呛到了壁上;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科学种田”是“革命的新生事物”,谁敢反对?在几个队委和“老把式”的支持下,王阿土选择了折中;以大队革委会的最低标准,决定种五亩“直播稻”。

      “直播稻”不育秧,但对稻田的平整有要求;开畦平田,耗时费工。十几个人忙了半天,第二天田树勋和大队的人一看,还是有二亩多田不规范。又捣弄了半天,连王阿桂也觉得麻烦。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队里秧苗本来就充足,正好有些“剩秧”,不知是谁带头,把秧一抛;田里作了畦,连“秧绳”也不用扯,就把秧给插了。

       林木森感到憋气;一时冲动,给沈心田写了一封信。他毫无保留地写了自已对“直播稻”的看法,还提出了一些适宜于湖乡的农业“科学种植方法”。他认为“科学是要有逻辑,盲目地、生搬硬套只会事与愿违!”带着激奋的情绪写的信,言词也犀利,语气还强硬。

       第二天,林木森后悔了,“天下本無事,庸人擾之為煩耳”。可,白纸黑字;还落上林木森的“大名”,一切都晚了……

      林木森把自己逼上梁山,反安于现状了,能吃能睡起来;龙溪茧站再“优待”,没有自由!

      李金凤洗好澡,把林木森己晾上的衣服收下,又洗了一遍。

      “双抢”时期,天天在泥里滚,男人们也没什么讲究,能备套衣换就行。在钱北港洗澡时,顺手把衣服搓一把就算洗好了。李金凤不肯,哪怕一会就脏,她也要林木森早上干干净净地出门;不能让别人感到你没人管!

       洗好衣服,李金凤感到替林木森作了一事,心里一宽慰,也慢慢平静下来,望着蚊帐里沉睡的林木森,心想:阿爸、姆妈偏心,亲戚挤兑,别人不疼我疼!想个办法让你休息一天……有什么办法呢?这样累,宁愿你生病……呸!呸呸!屁股嘴。我怎能咒你生病呢?

       李金凤叹了口气,上了床;眼泪又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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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21# 包子馒头

谢谢包子馒头的支持!作品初期,本拟定八十集,四十万字。后因故事展开,我在收集素材时,发现连当地的乡亲都说不出许多民俗的原由了。这是一种悲哀,因为没有文化,人们因生存而奔波,盲然地服从‘西化’,自认为与时俱进,结果东施效顰,不伦不类,连老祖宗也忘了。我赞同社会前进,但我留念民族民俗文化。或许,我太落伍了。由此,我扩大了篇幅,开始写民俗,写民风,写人。阿瓜友说,‘知青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我是‘知青’,我是经历‘动荡时代’的一员。就让小小的我写一些所见、所闻、所知的人与事。由于写民俗,民风涉及人较广,作品拖沓,故事枝蔓较多,不得不打些‘补丁’。写入不外于‘生、死、爱’,写爱涉及道德观,我们从小受到的是‘红色教育’,十七八岁还懵懂于性的门外。来到农村,来到‘性较开放’的地方,突然间,催熟了。因是小说,在‘家园’里,必然会作些掩饰。我在开场说,我笔下没有英雄,都是普通的人,无论是地区级的高干,还是沉沦为杀人凶手,都是一个人,只是机遇和时代所给予的厚薄太悬殊。人,都追求幸福,从某种意义上说,追求本身就是一种私欲。‘人有慾,则無刚’是也。‘心為萬事之主,動而無節既亂’是也。谢谢你的建议!能与良师益友交谈作品,幸事也。谢谢!fficeffi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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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23# 赶集 谢谢赶集版主支持!请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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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人心是秤

 

      李金凤的“祈祷”灵验了。

      菩萨保佑!病倒的不是林木森,而是金德江。金德江的爷爷就在钱北街上开豆腐坊 ;“公私合营”时,连人带店,全家入了供销合作社。六六年,金德江中学毕业,在家“闲置”;阿爸“豆腐阿大”让他去店里帮忙,打算让他也进钱北街的“豆制品店”。金德江不肯;有话说,“天下三样苦,打铁、摇船、磨豆腐。”豆腐是当日作当日卖,作豆腐的辛劳他清楚。阿爸姆妈每天三更天就得起来,磨黄豆、熬浆、点卤、压制……忙完,茶馆已“满座”;还得冲洗场地,还得卖……

      城里豆制品供应凭“豆制品票”;乡里靠黄豆,社员得用黄豆换,黄豆多的可以“存”在店里,有时遇上“白事”还得加班。金德江嫌苦,晃荡了二年;结果,作了“知青”,分到二队。

      金德江到二队,二队有些人倒沾了不少光。豆制品店的豆渣最令人眼馋;焙干,加上辣椒,搁上油盐葱姜一炒,香!泡黄豆的水更是拌猪食的“抢手货”。

      金德江也是头一遭参加“双抢”。在家闲置时,金德江就在青山蚕种场作“季节零时工”。去年,大队、生产队都没叫他回来;算躲过一劫。

      林木森回钱北第二天,金德江见到他,象看到“怪物”;眼睛瞪得铜铃大,嘴巴张放得下只拳头,说:

      “昨晚我听阿淦说你回来了,还当他在寻开心。徐武他们‘断奶’后,都叫生活困难;‘春茧小分红’时,大多‘知青’都‘透支’。今年上面抓‘知青’参加生产劳动,强调必须参加‘双抢’。大队还开了动员会;徐武、杨慧丽,连钱红英她们‘四花旦’都写了决心书。只有朱丽雯春节回杭州后,至今未归。我还当你躲过去了,没想到会自投罗网?”

      大暑天,一根灯草都会绊人。金德江在担谷上田埂时,奋力一抬腿,后一步没踏稳,连人带箩摔进灌渠里;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卫生所,还好没有骨折。事情很快传到蔡阿毛耳朵里,他立刻让李忠良到各生产队通知:

      “‘知青’是毛主席让他们来‘接受再教育’的,我们要执行毛主席的指示,应‘欢迎’他们;欢迎就要有热诚的态度,既要作到同工同酬,还应作适当地照顾。”

      林木森被安排在晒谷坪蒸谷、晒谷。蒸谷是湖乡必不可少的的“农事”。

      据《中国农业科技史》记载,中国蒸谷米加工技术最早出现在宋代。公元1101年四川采用“先蒸而后炒”的稻米加工方法,是中国蒸谷米加工技术的萌芽。在太湖地区则流传,蒸谷米起源于春秋战国时吴越时代。越王勾践采取的“破吴七术”中,即有“宜择精粟,蒸而与之。”《杭州市市志》记:吴越相争时,吴国要越国进献良种,越国大臣文种献计,将种子蒸熟后再送给吴国。结果吴国造成大荒年,民心大乱,越国乘机灭吴。越国臣民将余下的蒸谷碾米做饭以表庆祝,于是沿袭下蒸谷米的食用习俗。

      早籼煮饭松散干燥,口感不好。把籼谷蒸熟再晒干,米粒伸胀,韧密均匀,色黄如蜜,晶莹润泽,耐嚼适,芳香甘甜。以现在科学观念说,是因为稻谷经过浸泡、蒸煮、干燥等水热处理,皮层内的维生素、无机盐类等水溶性营养物质扩散到胚乳内部,使得大米的内部淀粉排列结构发生变化,增加了蒸谷米的营养价值;由于稻米糠层中营养素的渗入;大米呈现浅黄色。

      社员没有“蒸谷米”增加了营养价值这些讲究,他们所认定的是“蒸谷米”出饭;同是一碗米,“蒸谷米”比早籼要多出一半的饭。好吃;糯糯地,特别是烧粥,很软和还有嚼味。最最关键是“蒸谷米”容易熟,煮粥只要水烧开了就行,省柴!

      蒸谷、晒谷在一起。湖乡的晒谷坪边都有一座二眼或三眼的大灶,灶是“半地下式”,大灶上“锅眼”一字排开,大灶的两端,一侧是烧火口,一侧是一丈五高的烟囱。安上特大号铁锅,挑担水倒上;放入蒸桶,蒸桶上大下小,底板有透气孔,底部略小于铁锅的沿口。先烧水,用铁叉把桑桩枝托住,放进炉膛里;桑桩枝的火大,被高烟囱一吊,炉膛里扯得“忽忽”地响。水一开,先在蒸桶下垫上些新稻草,将清除稻草后的湿谷,用簸箕倒入蒸桶,每只蒸桶可放三箩筐稻谷;在蒸桶盖上压几块石头,把用稻草编制的“粗辫”塞紧蒸桶与锅沿的空间。很快,蒸桶冒出蒸汽;飘出新谷的清香,象“端午节”蒸煮粽子的那种清淡悠荡的芬香。这时炉膛里添进了老桑蔸,老桑蔸的火不及桑桩枝旺,但经烧。留下一个人看火,大家去晒谷。看火的人不时地往大锅里添水,并用稻草把去堵漏汽。一锅蒸好,撤出大柴,留着小火,顶着热汽掀开蒸桶盖;也不等蒸谷冷,一个人站在灶台上,用簸箕取出蒸谷,传递到晒谷坪;取出蒸桶大半的蒸谷,余下连蒸桶一同抬下,倒出。取蒸谷时,处处热气腾腾,将手去搂蒸谷,谷粒经蒸煮,尖硬刺手。等重新再蒸一锅时,双手己被烫得通红……

      蒸谷在晒谷坪摊开,腾腾热气,一种清淡的芬香在空中弥漫……

      晒谷,身处堆满金黄稻谷的晒谷坪,使人浑身充满着丰收的喜悦。早上,等太阳升起后,把晒谷坪上三条长溜稻谷推开;稻谷晒干,担谷进仓,队里就“落实”了一笔进项。

      林木森发觉,晒谷也不容易;大批稻谷堆在一起,要不停地翻晒。用木耙推动稻谷,用木钉耙清理稻草。晒谷坪的水泥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刚打下的湿稻谷散发着热气,人就象是在“露天桑拿池”; 翻一次谷,头上太阳晒,脚下“热浪”熏,黄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地滚,浑身没有一根干纱。最烦恼的是痒;稻谷上的芒很细小,稻谷壳一干,芒就会粘在手臂和小腿上,堵住汗毛孔,痒痒地,你得去搔。越搔越痒,搔得出血;弄得全是细小的红斑,你还得去搔。

      林木森很是奇怪,既然要晒干,为什么不抢先晒透一批,好进库以腾出场地来呢?只是一味地把前面的谷堆拢加厚,空出场地装新打下的稻谷。

      林木森问,晒谷的都是队里一些“老把式”,没人理睬他。

      中午,林木森让“老把式”们先去吃饭;一个人把快干的稻谷堆拢一半,留下的一半摊薄。等吃点心时,摊薄的这些收拢润一下,便可入库了。“老把式”们没吭声,虽然也照作,心里很不情愿。

      晚上,王兴荣对他说:“你这憨头!晒谷坪上的干谷多了,队里会安排人挑谷进仓;干谷少,由晒谷的人进。他们年纪大,都只有七分、八分的底分,你让他们干十分的活,会高兴吗?”

      林木森默然。但他还是这样干,只是一个人承担了挑谷。

      一担干谷百多斤,一天的干谷不过十五六担,晒谷坪就在仓库边。林木森没考虑到的是,稻谷进库房得囤圈起来;囤圈随着谷装满而升高,就得加上跳板。担着谷踏上晃悠悠的跳板,每走一步林木森都感到心里发虚,小腿肚子在抽搐;担完了,走路都有些拐。他有意放慢脚步,不想让“老把式”们看笑话。

      林木森到堤上收拾稻草,正要担稻草起步时,李金凤一把拉住他肩上的扁担,问:

      “你的腿怎么啦?”

      “担谷上囤,跳板不稳;踏着晃,腿肚子有些抽筋。”

      “你怎么不早说?”

      李金凤蹲下,卷起他的裤腿,用力地捋抹他的小腿肚;她的手劲挺大,林木森感到有些疼,但他强忍着,脸上挤出笑。

      “你还笑!”

      李金凤用双手搓揉;林木森的小腿肚子很粗、肌肉结实,很有种“男人力量”!李金凤的脸红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触摸男人;虽然是她的男人,矜持使她羞赧,异性的强悍令她喜爱,男人的遭遇更让她伤感。她轻声说,“你怎么这样倔强?你……小心点!”

      林木森没吭声;李金凤的这一句话饱含着牵心的情意,他感到很知足。

      第二天吃点心时,李新华领着二个人来了,说:

      “阿土队长安排了;每天我们三人来帮你们进库。”

      林木森很激动,人心是秤。自己作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李新华他们根本不让林木森担谷,三个人担着谷还哼唱着《游南山》:

      “两人移步下船舱,船公手把竹篙撑,一篙撑出橹来摇,一摇摇出机坊港……”

      “上下机坊象连环,推梢转去殳家湾, 大通桥南港面过,前面就是竹行埭……”

     “扳艄一橹进新桥,米行街上闹吵吵, 三娘抬头观看景,都是经济陌生人……”

      林木森感到歌声好美,好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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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26# 踏遍青山

谢谢青山支持!《燥乱》发表,反映平平,责编说,‘宣传力度不够,加上不是时机。’然,‘知青’已是‘夕阳’,变成了故事。想想,围坐一堆听‘哒滴哒,哒滴哒,小喇叭开始广播了。’仿佛就在昨天,转眼已是花甲。按责编意见,‘文照发,版封存。’我没同意。并不是清高,也不是不喜欢钱,‘文照发,版封存。’我将失去发表权、修改权。改编权等等。当今‘一切向前看。’我决定全面修改。打了两个月‘冷战’,事情不了了之。我也借时改稿。再看稿,汗颜。诸多差错,莫说读者,连自已都不满意。有人说,‘站着写,坐着改,躺着想。’写文借股激情,一气哈成,搁置两日,坐下再看,再改,若勾不起写作时的那些激情来,就得躺下三审了。我真感谢‘冷战’给了一个修正的机会,于是有了《情系南太湖》。一分辛劳一分收获,再发‘逐浪’,反映超出想象。兄说,这是‘知青’自己作品,此言正如我所想。阿瓜友说,‘我们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人。’正如此,我们应写下我们的故事,写下我们所经历的年代。只是有些历史让有才华的人去评,让后人去评。人老了,一切都平淡了。再次致谢!fficeffice" />

国庆小长假,应友相邀,外出。大自然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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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28# 云儿飘飘 谢谢云儿飘飘有支持!下雨出门真不舒服。祝你及家人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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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29# zqw事务长 谢谢事务长版主的支持!请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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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30# 踏遍青山 谢谢青山的支持!今天太累了,坐车、又下雨、还应酬。不多说,再次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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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尷尬初吻

 

          忙忙碌碌之间,“立秋”的前一日,“双抢”结束了。

      生产队在转入地上农活前,放假三天;让大家处理好自家的私事,轻松地投入队里的经济作物生产。队里每天的一点零碎事,由大家轮流作。零碎事很轻松,可大都人不愿意作;正是种秋、冬菜的时候,因“双抢”,各家的自留地都积了一摊事,这里关系到一家全年的“生计”,轮上的纷纷找“替工”。林木森成了抢手的目标,王阿土干脆把他列入正常出工人员。

      林木森无所谓,他还正闲得无聊。徐武他们这批“湖兴知青”一声“回家”,连脏衣服都没顾上洗,结上伴连夜走回了城。金德江摔跤后,一直没出工,借口“看腰痛”出去了。那天林木森在晒谷,金德江对他说:

      “我实在干不了。青山蚕种场的朋友来信说,场里好多人都回家忙‘双抢’,现在找活比较容易。我也看穿了,在钱北干得再多,也是替别人作垫褥,作戆头。你怎么样?”

      林木森动了心,转念一想,寄给沈心田的信还没回答;再熬熬吧!

      明天全队要开工了;今天任务是注水,田里补足水,好安心作地上事。分配地段时,阿淦拖上林木森自告奋勇去离村最远的上田滩。

      与人提阿淦,有些人还会寻思一下,是谁?若说“懒汉”便众所周知。其实阿淦是好动,作事干活喜欢东一下铁搭,西一下木耙,没定性;活没比别人干得少,却落得如此雅号。

      给青苗补水是耐性子活;一块田二亩多,就二三个不到半尺的“缺口”,得等它慢慢地流满。有的田还不在灌渠边,得从隔壁田“过水”。阿淦却不急,坐在李阿三家里“扯白话”。

      徐贞女怕林木森被人说“闲话”,催他们动身;阿淦的道理十足,说:

      “金凤姆妈,我们坐着是为他们好!上田滩在上游,我们先灌水,下田滩的田得多灌二三个小时。”

      阿淦的话听起来有理,林木森知道他在“耍奸”;往田里补水,先得让灌渠的水满。他们不动,等下面的田能补水,给灌渠注水的事别人都做完了。

      一到上田滩,阿淦便四面开花;先把“过水田”的缺口全掘开,接着见缺口就开。满灌渠的水一下分散太多,水位降得很快。林木森急了,他怕下田滩会“倒灌水”;田里撒了“催青肥”,如果田里的水流回灌渠,队里可要骂的!

      “没事!”阿淦说,“我们去上田港‘借水’去。”

      上田港是钱北、钱南两个大队的“分界线”,原来连通龙溪河。为保证“农田用水”,“公社水利办”在上田港入河口上筑了坝;龙溪河水位低时,用抽水船备足水,为两个大队作“调剂水库”。动用上田港水要通报大队,以备及时补水。阿淦不去开闸门,三下二锹掘开应急渠口,灌渠的水一下补上了。

      俩人挺悠闲地坐在河堤的柳树下抽烟。望着河港中绿蔓间点缀浅黄色的菱花,林木森不由想起唐朝诗人浩然的“丛丛菱葉随波起,朵朵菱花背日開”。

      阿淦一笑,说:“菱角开花了,想不想吃嫩菱?”

      菱角是“公社水利办”种的。林木森四下一看,艳阳下,谁也不会来空旷的田间“晒日头”。他脱衣准备下水,被阿淦拦住了。

      阿淦从口袋掏出一束尼龙细绳,折了一根粗柳枝;他把柳枝折成尺来长,绑上尼龙细绳,拋入菱蔓中。慢慢拉动尼龙细绳,菱角藤被扯到岸边;翻转菱盘,绿叶丛中紫红色的茎蔓上挂着六七只菱角。菱角还嫩,壳色褐绿,捏着两只翘角一掰,露出粉嫩菱肉,水灵生津,脆嫩、淡淡甜中有些涩。

       阿淦说:“这是‘土乌菱’,要吃老菱。生吃还是兆丰的水红菱。”

       俩人抛绳、摘菱,忙乎了一阵;聚拢的菱角蔓阻碍了应急渠口的水速,乘势把口子堵住。用草帽兜起菱角,一路上把田埂上“缺口”留下保留水位高度,说话间就到了村口。分手时,阿淦说:

      “吃了饭你到我家来。阿三爸家人多,被人发现我们在家玩,就有闲话!”

      林木森挺佩服阿淦,一日工作不到半天就完成。有话说得好,“想‘懒’的人最聪明。”你懒,得去想办法懒,有办法懒才行。阿淦能够懒,是他有全盘的“运作计划”;利用在上游的地理优势,让别人先动而处于“运行优势”;借助上田港的储备水来平息“危机”,在获取菱角时,利用菱蔓“缓和”水的冲力,堵住应急渠口。每一步都在计划地进行,忙而不乱,事半功倍。

      林木森在阿淦家睡了一觉,捧着一草帽顶菱角回去。他怕屋里有人,把菱角放在后院;推进门,家里没有“扯白话”的人;连舅妈也不在,李金凤在整理衣柜。她把几件“出门衣裳”放在床上,叠得整整齐齐,在林木森这次带回的春秋衫上,放着那双白丝袜;丝袜罗口上的商标都还没撕掉。

      李金凤朝林木森羞涩地一笑,林木森心里有些痒痒地发燥。

      “哎,这双丝袜没丢呀!怎么不穿?”

      “丢了没人要,只好捡回来压箱底。”

      话出口,李金凤的脸红了。婆家的“聘礼”中,袜子是“压箱底”的。林木森抓住了话,调侃道:

      “ 原 来留着‘压箱底’;没必要这样省,到时还会有!”

      “你——”

      李金凤转身扬手佯要打,反被林木森抓住手腕;俩人一扯一拉,二推三带,倒在大床上。李金凤手劲很大,林木森只有把她的双手压按在床上;李金凤动不了手,抬腿想翻转坐起,林木森忙用身体压住。

     “服不服?说,服。说了,我让你起来。”

     “不服,就不服!你敢怎么样?”

      我敢怎样?林木森第一次这么近看李金凤;她黑发浓密,扎了两条粗长辮,绯红的杏仁脸,眉毛又浓又长,几乎连成一体,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丰满的嘴唇在急促喘息,微突出的上唇仿佛在诱惑地撅起……林木森禁不住低下头,把嘴压了上去,笨拙地去亲吻她的嘴;他感到两个鼻子相撞,吻到了她坚硬的牙齿……被吻的剎间,李金凤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少女的矜持使她羞臊,忙把脸左右扭转。林木森几番亲吻都被李金凤的扭动而失败,只好抬起身。

      李金凤满脸通红,胸脯急促起伏;嗔怪地说:

      “你——放手,你放手……”

      林木森感到很惘然,难道我是自作多情?他放松了双手,李金凤仍躺在他身下,眯缝着眼,只是急促地喘息,却没有动静。奇怪!她是腼腆还是故作姿态?自尊驱使林木森强硬,他低下头又去吻。李金凤听到屋外有动静,正想起身,被他这一吻有些急了;奋力扭转脸,待他抬起头,低声说:

     “有人。你松开,快……”

      李金凤的话没说完,林木森又吻向她,这一次亲在嘴巴上,又被扭转开。林木森失落地抬起头,气恼的李金凤冲着他的脸呸了一口。林木森倾刻间羞愧极了,松开双手,站起身,退了二步。

     李金凤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惊诧了;她坐起来,半晌才说:

     “谁让你坏!刚才有人……”

      林木森感到尴尬。他根本听不进李金凤在说些什么,怏怏地走出后门;愧忿之下,他抽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咒骂自己太卑贱!竟然沦落到被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子的唾弃……

      听见有人叫李金凤,是薛天康;大白天还大呼小叫地!林木森突然明白,薛天康刚才来过;他撞见了“亲吻”……原来李金凤说有人是真的。

      薛天康和李金凤说了几句,听李金凤说:

     “他在后面。”

      原来薛天康是来找林木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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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35# 阿瓜 谢谢阿瓜的支持!请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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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龍困淺灘

 

      湖兴北濒太湖,西倚天目,东、西苕溪合流后称龙溪,歧分为数十条港娄,北流注入太湖。境内水系密如蛛网,形成江南富饶的南太湖水乡。故,古诗曰:“四水交流抱城斜,散作千溪遍万家”。

      钱北港邻近入湖口。相传,钱北港是条“龙行道”;开河港的是钱塘江龙王。为什么叫钱北港?牵强附会的理由就因钱塘江龙王北上开了这条河港。

      钱北港由龙溪河入口向东,在一里地外河港折往北,连通一个五十多亩水面的小龙潭。连通小龙潭的还有三条河汊,河叫小龙港,由北偏西往南,距龙溪河百多米处连通钱北港;两条汊分别是南港、北港。这潭、河、汊都和太湖龙王的四儿子有关。

      这是在钱北盛传的故事。

      龙生九子,秉性各异。太湖龙王的四儿子生性耿直,桀骜不驯,好报不平。时常为民间事而与各地龙王作对,四处惹是生非,扰得太湖龙王很烦恼。其实,各地龙王大多是奉旨行事而借机胡作非为;办事不力的要找个“替罪羊”,办好了的则要邀功请赏就得寻个对立典型。玉皇明知事出有因,心里仍对龙四子大为不悦,寻个理由把太湖龙王训斥一番,敕令太湖龙王严加拘管;并规定龙四子出游,不得离开太湖半个时辰。

      农历八月中旬,钱塘江潮起,太湖龙王等前往助威。八月十七,钱塘江潮水汹涌而来,潮头的浪花连成一体,像一道白色的长虹掠过两岸沙滩。突然潮水聚汇,激起一股恶浪扑向江边一个村庄;原来钱塘江龙王欲借钱塘江潮滋事,乘机水淹平日敬奉少的农户。龙四子一见出手力阻;顿时间“晴天摇動清江底,晚日浮沉急浪中”。

      钱塘江龙王狡辩是失误,龙四子却是“擅自延时出游,有违天条。” 钱塘江龙王自行请罪,并为龙四子求得半柱香时辰。

      龙四子匆忙返回太湖,途中处处见到不平事,想相助又无奈。龙四子沿龙溪而行,眼看距太湖就只一步,见一恶人光天化日之下欺辱民女;原想教训一凡人不需吹灰之力,便前往解救,谁料却被恶人纠缠住了。原来这一路上的不平事,全是钱塘江龙王安排的;龙四子醒悟过来,忙边打边向太湖退。太湖龙王见状不妙,急令虾兵蟹将开条河去迎接龙四子。可半柱香时辰已到,龙四子立刻手脚被缚,盘作一团;钱塘江龙王正想下毒手,龙溪河水顺他俩所行的路涌入,打斗的地方形成了一口深潭。深潭名小龙潭,两条“水赂” 便是钱北港和小龙港。

      龙四子在深潭里不甘心,两次掘河入湖;均因法力大减,半途而废。这两条河汊便是南港、北港。

      说是神话,倒也蹊跷,钱北距太湖不足五里,所有河汊就是不直接连通太湖;而传说中太湖龙王接应龙四子的哪条河(人称小龙溪)也在距小龙潭的北港半里地处止断。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龙四子是困在小龙潭,龙困浅滩,便使得当地的风水 “旺而不发”。因而,钱北人只有离开家土,才能“龙归大海”。

      说起来也奇怪,远了不说,就近五十年来的确如此。

      先说“湖匪”沈英杰,他可是钱北的豪杰后裔,一身好功夫,一条“十三节软鞭”打平浙西无对手。军政豪商,多少人邀请,偏偏被情所困,留在钱北,结果作了“湖匪”。“抗日”时,他三打钱北镇,硬是让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沈英杰多次与中共浙西特委领导的抗日部队湖兴抗日游击大队合作,“新四军”都很赞赏。临近解放,被鬼摸了脑壳,接受了中央军的委任,后被解放军“剿匪”部队抓住,怕“劫狱”,落了个“验明正身,就地处决”。再说朱家,朱丽雯爷爷因不满“包办婚姻”,带了五十块银元出逃;不出三年便在上海开了七个门面的“绸缎庄”。现在儿女都在沪、杭“作官”。而朱丽洁的爷爷固守钱北,女儿嫁给了“湖匪”沈英杰,作了大王岛“压寨夫人”,解放后不知去向,生死不明。儿子是大地主,戴了顶“铁帽子”;朱家三处“大墙门”圴被没收,一家三代六口挤在原来家里堆放酱菜的三间杂屋里。

      再说个离奇的。李忠良的岳父王阿金祖辈在钱北种田,家里二间草屋。五二年,他的儿子王石头“抗美援朝”牺牲了;乡政府安排他去了龙溪粮管所,不到半年调整政府机构,吃了“商品粮”。家里刚安定,儿子王石头回来了;原来是负了伤,护士登记时把他的名字与牺牲的战友弄错了。王石头复员安排在湖兴公安局,现在已是城西分局局长。

      若还不服气,去公社“大墙门”看看,有没有一个干部是钱北的?

      这些都是薛天康说给林木森听的。薛天康的性格内向,书生气重,说话本来就挺咬文嚼字,今天更是七不搭八地;林木森真想不通,他当年是怎么和“泼辣婆”金娥好上的。天上人间扯了半个多小时,林木森总算是听明白了;薛天康是“奉”老丈人的指意,来向他开口要“透支款”的。

      薛天康虽然绕了一个大圈,但表示的“意见”很明确,钱北街是条“困龙”,在这里怎么干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林木森要离开、也应该离开钱北街,这就先得和舅舅搞好关系;这样,舅妈会去找王宏铭,通过王宏铭把林木森调到公社去,再去县里、城里发展。

      过去林木森和薛天康的关系还算可以,一是“沾亲带故”,二,若不是因为农村户口,薛天康也算是“回乡知青”,对社会、经济、文化等种种的事情看法上,俩人有“共同语言”。因薛长寿的揭发,使得两人的相处很尴尬。如果是一小时前,林木森或许会给薛天康一个面子;刚遭到李金凤的“唾弃”,他对薛天康的劝说很反感。

     “透支款?为什么要交透支款?”

     “家里还有些‘春粮’扣在队里……”

     “不会吧,会计说了,舅舅家‘春茧分红’进了十七元钱。说是不要分我的口粮米,肯定是家里粮食吃不完了。”林木森冷冷一笑,说,“反正‘春粮’扣在生产队仓库里,年底再说吧!”

      薛天康被呛到了壁上,面色通红,没吭一声。他认为林木森的话是冲着他来的;薛天康很清楚,“春茧分红”时,岳母家本来顶多是扯个平,是金娥唆使她姆妈弄点现钱;结果让队里扣下了林木森的“春粮”,分了些钱。将心比心,如果是我心里也会不高兴;连我的口粮都不领,还把我当家人吗?还有,分到手这些钱,十有八九又到了金娥的手上,如果是我,心里也会不满的……

      林木森递支香烟给薛天康,故作平淡地说:

      “王宏铭会调我到公社去?我可不敢作这个梦。天康哥,如果舅妈和王宏铭有这个心,你不早到公社去了?”

      这点薛天康也想不通,正如林木森所说,“如果王宏铭有这个心,你不早到公社去了。”据他所知,当年阿爸心里其实根本看不起岳父家,只因自己性情太孱弱,阿爸要有个泼辣、顾家、漂亮的媳妇撑住门庭。这些,金娥都具备;只是太强悍了,当初金娥看不起龙溪镇上的孤儿寡母,或许王宏铭心里有芥蒂,因而岳母多次去龙溪,王宏铭只是嘴巴上应付一二。今天金娥又盯上林木森,恐怕今后会有麻烦。

      俩人默默地抽了一支烟,薛天康难堪地笑笑,走了。

      林木森看见草帽里的菱角,想起阿淦说的“兆丰水红菱”;好久没去城里看姨妈了,乘机休息二天。林木森感到与舅舅之间的“裂纹”开始明显化了,与其尴尬相对不如回避两天;特别是见到李金凤更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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