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六十年代中期，为贯彻中共中央两个“十条”的文件精神，中央要求各地在试点的基础上，在部分县、社开始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浏阳县作为湘潭地区的试点县，一下子来了很多讲话声音不平的外地人。根据四清运动的内容，首先是在农村中开展“清工分，清帐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到了后期则发展为在城乡中 “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
王文魁作为一个国民党的伪军官，自然在“清政治”的时候就过不了关。
有一天中午，英俊放学回到家里，刚一进门就吓了一大跳。只见家里到处被翻得乱糟糟的，母亲章雅妮正泪流满面地在收拾着地上凌乱的东西。
英俊大惑不解地问：“妈妈，出了什么事了？”
章雅妮表情漠然地说：“我们的家被抄了，你爸爸被四清小组的人抓走了，正关在文艺厅（历次阶级斗争关人的地方）里交待问题。”
英俊听妈妈这么一说，马上懵了，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愤怒、失望、害怕、孤独无助一齐涌上心来。那压抑不住的泪水哗的一下从眼睛里夺眶而出，一时间望着妈妈不知所措。
“英俊，你先帮妈妈收拾一下东西，我还要做饭送给你爸爸呢，你爸爸连中饭都没有吃就被他们抓走了。”章雅妮声音哽咽地说。
然后，章雅妮便到厨房里去煮了二个鸡蛋，用搪瓷茶缸盛好，再在鸡蛋上面盖上一些米饭和蔬菜，就匆匆出门送饭去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章雅妮又哭哭啼啼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里，而且浑身上下都有泥巴。
英俊见后大吃一惊，忙问：“妈妈，您这是怎么啦？”
章雅妮流着泪说：“我送饭到文艺厅时，就被一个工人纠察队员拦住，他问我找谁？我说是给你爸爸送饭的。这个纠察队员一听说你父亲的名字，马上就大怒起来，并且一掌将我推倒在地。结果是饭菜撒了一地，鸡蛋也从饭筒里滚了出来。他看到滚出来的鸡蛋，马上一脚踩在上面。并恶狠狠地说：反革命份子还想吃鸡蛋，休想！你快点给我滚！”
英俊听到这里，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扑到母亲的怀里，母子俩便抱头痛哭起来。他知道，妈妈作为一个外地人，突然遭受到如此大的打击，那种心情肯定是很痛苦的。
擦完眼泪后，英俊最先想到的就是要去报仇。他课也没有去上，假也没有请，就直接来到了文艺厅。
在文艺厅门口，他发现妈妈说的那个纠察队员正好还在那里。只见他五短身材，贼眉鼠眼，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但要正面去跟他较量，英俊又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现在正得势，好汉不吃眼前亏。心想不能强攻，就用智取。他想用弹弓去打，但那样毕竟隔得太远，也怕伤了他人。想用砖头去砸，那就必须走得很近，自己又会暴露，也不安全。左思右想之后，最后还是决定等待时机下手。
就这样不停地在文艺厅的四周左右徘徊。大约到了下午5点钟的时侯，站岗的人开始交接班了，那个推章雅妮的人才交班走出文艺厅。英俊便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等待着时机下手。
只见那人一直走到了轻机厂，然后直接到食堂里吃饭去了。英俊站在食堂的角落里，望着他大口的吃着饭莱，嘴里便不由自主地咽起了口水。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中饭，而且也没有到学校去读书，心里便有些害怕起来。但想到妈妈受到的侮辱和关在文艺厅里受罪的父亲，他又变得坚强起来了。他一直等那人吃完饭后，又悄悄地跟在他后面看他回到了宿舍。不一会儿，他手拿衣服提一个桶子从宿舍走了出来，然后到锅炉房打热水到澡堂洗澡去了。
英俊一路跟踪过来，却就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本来想在他脱光衣服洗澡时下手，无奈厂里正值下班的时候，洗澡的人特别多，所以也就没敢轻易下手。
那人洗完澡洗完衣服后，才慢慢悠悠地到街上去溜达。走到电影院门前时，英俊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票来象是去看电影，心想机会终于来了。
那时候根本就没有电视可看，也没有KTV、舞厅之类的娱乐场所，因此看电影便成了人们最普遍的消遣方式。所以电影院里经常是人满为患，而且也是一个拥挤不堪最好混水摸鱼的地方。
于是，英俊连忙到路边捡了一块半截砖头拿在手里，悄悄地紧跟在他身后。等到电影院开门开始验票进人了，一股人流便涌向电影院入口。就在这时，英俊把砖头高高举起，并狠狠地朝那人的后脑壳上砸去。只听见“哎哟”一声，那人便应声倒在地上。当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时，英俊却一溜烟似地拼命钻出人群，朝太保巷那个方向一路狂奔……
从太保巷出来就到了郑家大屋后门，钻进后门英俊就回到了家里。但他刚一进门，正好碰上妈妈章雅妮也万分焦急地从外面回来。
“你今天下午到哪里去了？你学校也没去，书也没去读，玩到这时候才回来！”章雅妮一看到英俊，就气不打一处地数落起来。
英俊却只是眨了眨那双畏惧的眼睛，望着妈妈一言不发。
章雅妮便气冲冲地走过去，一把揪住英俊的耳朵，把他拉到房里叫他跪下：“你爸爸被人抓走了，家也被人家抄了，你还不听话！逃学在外面玩还不算，连晚饭都不要回来吃了，害得我到处寻你！”
英俊却不作半点解译，也没有半点怨言，只是乖乖地跪在地上听妈妈训斥。
章雅妮见儿子这么一声不吭地与自己对抗，便拿来一根楠竹丫，一边抽打着英俊的屁股，一边诉说着自己的苦衷。
其实，只有章雅妮自己知道，她虽然是在打着儿子，但却是痛在自己的心上。而且，越是看到跪在地上咬牙坚持着不哭的儿子，她的手就怎么也打不下去了。
英俊的眼睛里流着委屈的泪水。任妈妈怎么打骂，他心中的秘密也是不能对妈妈说的。等到妈妈打累了也气累了，母子俩就又抱在一起伤心痛哭。
第二天放学后，英俊曾偷偷地到文艺厅去看了看，却没有看到那个被他打的人。第三天、第四天去了也都没看到，直到第7天他和妈妈去接他爸爸回家时，才看到那人的头上缠着纱布在那里值班。
四
“四清”运动刚结束，“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所有的学校都在停课闹革命。在砸烂“封、资、修”的革命运动中，英俊也参加了学校的一个造反派组织，由高他们一届的春哥任司令。春哥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他手下的一群学生到教学楼去寻找那些“封、资、修”的东西。当他们砸烂门窗走进教学楼时，发现里面有很多书本、纸张、文具、教学仪器，还有几架风琴。于是将里面的东西砸的砸，毁的毁，象日本鬼子扫荡一样。就在他们将教学楼洗劫一空时，英俊突然发现有一把小提琴，静静的躺在一个角落里。春司令走了过去，抬起脚就要踩烂这个资产阶级的鬼东西。就在这个紧要关头，英俊却飞快地俯下身去，一把将那小提琴抢到手里，并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司令，这把琴就……”英俊有点嗫嚅地向春哥求情，想请他开恩把这把小提琴留给他。
春哥见英俊那么舍不得的样子，就瞪了他一眼，说：“你那么喜欢就拿去玩吧！”
就这样，英俊由学拉二胡而爱屋及乌地拥有了自己的小提琴。
那是一个十分疯狂而又失去理智的年代。在扫除一切封建糟粕的同时，各种具有特殊政治背景的革命样板戏却层出不穷。本国的民族乐器没有了市场，西洋乐器却大放异彩。因此很多到浏阳来演出的文艺团体，几乎清一色的都是用西洋乐器伴奏。而每当有什么大型演出的时候，无论是有票还是没票，英俊都会想方设法的混进去。也不是想去看什么表演，更不是想去受什么教育，而是想去看看乐队有没有拉小提琴的。而只要是乐队有拉小提琴的，他就会趴在乐池边上看得发呆。他不但看那些小提琴手怎么拿琴，怎么用弓，怎么揉弦，还记他们拉的曲子。回到家里他就会慢慢地模仿练习。
正是“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作业要做，因此有的是时间。英俊就会有事没事的时候，都拉他的小提琴。他天天躲在家里的小阁楼上勤学苦练，天长日久地慢慢也能拉上几曲了。尤其是对《草原英雄小姐妹》、《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等曲子情有独钟。不但拉得流畅自如，而且拉得洋洋得意忘乎所以。慢慢的，英俊拉的小提琴也能和北门街上的二胡高手沈哥、柳大一起合奏了。到后来，遇到左邻右舍的有什么红白喜事的时候，他们也很乐意地叫上英俊一起去混几餐饭吃，甚至是融入到了他们的乐队之中。
章雅妮见儿子英俊迷上了小提琴，更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也不是希望他将来会有多少出息，而是自从英俊学拉小提琴后，让她少操了好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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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6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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