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请朱镇西先生雅正

大队部

夸父

 

我的童年像冬日一样短促

欢乐从心底里如泉涌出

我赤脚走在荆棘地上

走在卵石滩上

听着风声

音乐美妙

我看见在夜空里

一条赤红透明的龙

在天边石柱上缠绕几周

我说，你好

它点点头，伸展开来

在天顶隆隆飞过

我看见它透明的身子中

关节的活动

刹那间天空明如白昼

这多好啊，妈妈

穴居人递给我

一柄锐利的石斧

指点着太行山

高耸的脊背，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他说什么

那时我还小啊

那时

我弯腰在炙热的沙滩上

捧起一把干沙

在我耳边音乐美妙

海面上闪耀着白光

于是他来了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在海上，在空中

我不知道他是谁——那个

皮肉松弛绑缚着双手的人

太阳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召唤我——太阳

这是汝父。他说

不，他不是！我说

记得

我捂住眼睛

一路哭着，回到

黄土高原的山洞

那时我还小啊，妈妈

童年就此终结了

那时我还小啊

 

大队部

于是他喊道，我来了
我看见他拔出
一根参天古木
用手捋去枝叶
只留下树尖上的一丛球果
就成了他的手杖
然后他挺身奔跑
他等待了多少年啊
一只红色的小鸟
衔着晶莹的石子
从东海飞来
狂热地叫着
却没有声息
太阳往后退着退着退着
永远也够不着
可是他嚷道，我来了
他等待了多少年啊
他的金黄脸盘
迎着太阳纷纷坠下的金羽毛
他的眼睛瞎了，流着
血和泪
他迈出枯瘦无毛的腿
跑过太行山起伏的脊背
汗水和着血泪流淌
像阵雨在风中飘洒
不等滴在滚烫的地面
便化为水汽
可是他嚷道，我来了，我来了
他等待了多少年啊
太阳啊沉下去了
于是他轰隆隆倒下
手杖压在胸脯下面
赤裸的尸体
和未干的血、汗和泪
浸润着土地
高原一阵静默
高原永远静默
永恒地静默

森林里生长着茂密的乔木
刺藤露出尖牙
小径弯曲
我走进一座迷宫
倚在树干上
和躺在空地上赤裸的人们
形容枯槁
老的少的，男男女女，紧锁愁眉
唱着回旋反复的
无字歌谣
有点仰望上空，有的
升起篝火，烤着兽肉
抹上一点盐，喊着，吃啊
我看见一个青年，提着
一台油锯，面带冷笑
正要动手
于是我跑过去一把拉住他
说道：兄弟！这儿不是很美吗
这是夸父的遗产
莫非你要伐一根手杖
走出这浓荫的密林
还是因为迷路而发泄怒气
请相信我
缕缕光线不是来自月亮而是太阳
如果，这一座森林没有他我们就会死去
那么走吧，走吧走吧
我听见有声音在林中回响
森林的呢喃，几万年
积聚的叹息
几万年
珠穆朗玛峰的雪
走吧，走吧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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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1982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