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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尽的回忆 最后的思念——一位老兵的回忆录

                    不尽的回忆  最后的思念


                               李无忮

 

              一、爱国抗日,进入黄埔军校


    我原名李智民,后因铨叙同名,更名无忮。祖籍湖南湘潭县,现居长沙


    1937年,我从长沙孔道初中毕业,进了省立第一师范,准备从事教育,这年我正好20岁。没想到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卢沟桥事变,大举入侵中国。中国人民为了保家卫国,奋起抵抗,全民抗日的战争终于爆发了。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经过抗日战士的浴血奋战,继华北以后,上海、南京也相继沦陷,武汉危急,中央政府迁都重庆,决心抗战到底。顿时,抗日志士汇集长沙,救亡歌声响彻大地,前方送来的伤员也不断出现在长沙街头。一天,我和第一师范的同学、也是小学同学的黄显逵前往看望在淞沪抗战中负伤的小学同学、税警团连长胡德华,从他那里得知,我们的小学同学、在他连里担任上士文书的方达人同学在淞沪抗战中壮烈牺牲了。方达人与我私交极深,他的父亲是早期留日学生,因病早逝,他的母亲竟以死殉夫,他与弟弟方达德都是由祖母抚养大的。以后,我也参加了抗日战争的行列,与胡德华、方达德、黄显逵都失去了联系。


    长沙已成为抗战的重要城市。不久,日寇飞机第一次轰炸长沙,长沙人民第一次遭受血肉横飞的灾难。但轰炸没有吓倒我们,却更加激起了我们的仇恨。爱国前辈的言行和榜样激励着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不能再等待观望了。恰好西北军官训练班在第一师范招生考试,我应试被录取,学期终了我没有回家,携着简单的行李,在一个寒风细雨的早晨来到当时借住在丝茅冲广雅中学的西北军官训练班报到入伍。


    西北军官训练班的编制有两个男生队和一个女生队。长官从总队长到中队长、区队长都是黄埔一到十一期的前期学长,同学大都是三湘子弟,最熟悉能记忆的有谭浩、仇秦土、吴德身、刘庆元、曹世昌、曹华、彭慎夫、刘广熙等。外省同学有徐州的朱炜、清华大学来的、后来进了陆大去台湾、颇有名气的孔令晟。丝茅冲受训几个月后,第二年四月间,除女生队去江西外,都到了西安凤翔,编入黄埔军校七分校十五期二总队。根据个人志愿,我被编入四大队第七队,同时编入一个队的还有从河北、山东、苏、皖、豫、陕等地来的,除了一位叫王统仕的同学以外,名字都忘记了。

 

             二、196师到陆大


    在黄埔军校经过两年多训练后,我被分发到196师,在黄河以南、潼关到郑州一线保卫黄河。同时分来的同学还有朱炜、彭慎夫、刘广熙、曹华、张文俊、黄建材、季有廉、牛全舜等。与我们同期同总队三大队的刘森茂、靳寿田、毕银海等同学先我们分发来。同校16期的徐启文同学与我十分友好。我的第一位营长是黄埔10期的黄玉厚,河北献县人。因为我真诚负责、严守军纪,他对我十分信任,外勤任务多派我前往。两年后,部队准备调往云南、缅甸,结果开到重庆。因同学朱炜的关系,我结识了陆军大学教务处长杭鸿志,离开196师到陆大教务处第二科担任教育副官。在这里,我与七分校的梁佩文同学会聚了。朱炜也到了陆大。后来还有黄埔同学刘志决、钱刚锐、胡庆镔、郭功骥、张应棠、鞠明远等来陆大工作。在教务处的郭健、李复元、傅骏、范世源、王木森等都与我甚为友好。抗战胜利之日,我们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宴会。


    抗战后期,日寇进扰黔桂,企图北窜,远在196师担任营长的黄玉厚调任军部人事科长,他有随军家属:妻子是老家来的农村妇女,三个儿子,大儿子广平寄养在西安群众家,二儿广山才三岁,三儿昭昭不到两岁。黄玉厚深感因家庭拖累不能上前线,想托付我照顾家小,我答应了,后来黄玉厚考虑我还没有成家,多有不便,他只好辞职,也来陆大担任教育副官。


    抗战胜利后,我们都随陆大到了南京。不久,内战开始,淮海战役后,解放军准备渡江,陆大本部经上海到广州,驻在黄埔岛,不久又决定迁台湾。


           三、我为什么不去台湾


    我投笔从戎报考黄埔军校,是怀着满腔热血、一颗丹心,从196师到陆大的12年间,我兢兢业业、尽心尽力。我为什么不去台湾,归向了新中国呢?理由只有一个:为了热爱我的祖国。在重庆陆大时,我听人讲了白俄教员布尔霖的故事。他原是俄国十月革命后流亡到中国的白俄将军,后到陆大任教,与冯玉祥先生友好,冯特地为他取了这个名字。他的儿子在帮助中国人民抗战中参加空军作战牺牲。陆大教育长万耀煌调任成都黄埔军校教育长时,布尔霖常与万同登青城山,每次酒后,放声大哭没有祖国的悲哀。布尔霖后来不知去向,但他的故事在我心里留下深刻的烙印。在陆大工作时,我也常与仍在196师前线的老同学通信,他们对解放军的军纪是肯定的,军纪好坏反映民心向背。我还读了《罪与罚》、《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等进步作品,加深了对下层人民的同情。此时我结婚了,妻子吴济英是抗战胜利后从上饶集中营被保释出来的原新四军战士,她对我的思想也产生了重大影响。于是我向教育长徐培根请假,离开陆大,与妻子一起回到故乡长沙,参加和平解放和新中国建设。而黄玉厚和其他一些陆大工作的同学、朋友,因为形势的阻隔去了台湾。


           四、不尽的回忆  最后的思念


    几十年来,无论风吹浪打,我热爱祖国、忠于人民的心始终没有改变。退休后的1985年,我到南京看望了原陆大教务处长、时任江苏省民革主委的杭鸿志先生,会见了俞尚霖同学,并与钱刚锐同学取得联系。钱是16期毕业生,是陆大教育长徐培根的表弟。我写信给远在美国的钱刚锐同学询问黄玉厚的情况,他告诉我,黄玉厚后来担任陆大教务处副处长,在台湾去世,要我不要担心黄的家属。后来我又去信在台湾新竹的陆大的老同学打听,却一直没有收到回信,让我思念不已。黄玉厚妻子的姓名和家世我都不清楚,她的表妹白令文是天津人,原籍河北沧州,曾与我在重庆相识。去年在《读报参考》上看到一则报道:天津白姓老人拉车助学,原籍也是沧州。我想这位白姓老人是不是就是白令文的家人?又联想到黄玉厚的妻子儿女,不管他们还在台湾或是回到故乡,甚或去了外国,我祝愿他们亲人团聚、生活幸福。黄玉厚的妻子可能不在人世了,最小的儿子也该60多岁了,我的老照片多已散失,却还保留着广平和广山的两张儿时照片,经常想念着他们。


    从俞尚霖同学那里,我欣喜地看到曹保民同学的来信。曹是我第一师范的同班同龄学友,后又同在陆大工作,他后来去了台湾,又携家定居美国加利福尼亚。他在来信中第一个就问起我,我与他联系上,每年春节通信问候。他曾三次回国探亲旅游,在家乡华容县三个中学设立奖学金,资助山村架设电灯,还给予我以经济资助,爱国爱乡爱友之情无时不在。他在长沙多次组织宴集,我都参加了。我曾回送他一幅“庐山云雾”山水画,题诗“故人故国春意浓,爱晚亭畔庆重逢,同学少年知多少,而今座上几翁媪。人生不必百年志,喜得华发日兴隆,八十年来多少事,融入云海画图中。”曹保民同学不久后在加州因病去世,享年86岁。他去世又有9年了,希望他的家人还能回家乡看看。


    我是1980年退休,后来转为离休的。我参加了黄埔军校同学会,见到了老同学刘绍云、郭聘三、章大鹄、李启后、邓横波等,还看望了资兴的曹世昌、汨罗的仇秦土、常德的石定桐和远在黑龙江的朱炜等同学,现在除邓横波外,他们大都不在世了,其他同学还有多少健在,后代情况如何,都不知道,我不尽地思念着他们。


    情系黄埔,心在祖国。我今年94岁了,来日无多。喜祖国日臻繁荣昌盛,怀念的是台湾与大陆尚未和平统一。愿所有健在的黄埔同学和后代秉承爱国之素志,协同广大中华儿女、炎黄子孙,为实现这一目标共同奋斗,河山永固,国泰民安,世界和平。也使如辛亥革命老人于右任先生辈的灵魂不再倚高山而望大陆,如黄埔校长蒋先生等之遗体得以归葬大陆。幸甚!幸甚!
               

                 2011年9月5日于湖南长沙第一社会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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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 犟牛

 

                                                            走不进那扇紧闭的门
                         ----采访老兵李无忮后记

 

    李无忮老人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紧抿的嘴唇,像是两扇紧闭的门。


    上个月看到痴眼睛李盾兄介绍住在长沙第一福利院与他母亲隔壁的黄埔抗日老兵李无忮的帖子和艾木地、六毛兄妹的补充跟帖,正好刘瑛约我们一起去看望李老,李老与刘瑛的父亲是同期黄埔同学,也是终身从教的好友,刘瑛经常去看望他,非常熟悉,于是邀上市黄埔同学会彭秘书长和湖南图书馆天下湖南工作室的几位编辑记者一起同行。行前,我把李老在2008年亲笔写的回忆录《不尽的回忆 最后的思念》整理打印出来带去,想请李老过目审阅。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李老的身体和精神一年不如一年,不仅耳背少语、行走困难,反应迟钝、健忘失忆等老年痴呆症状也日益严重了。但我们见到李老的感觉远不如此。见到有人来看他,他的眼睛里放出光芒,脸上浮起笑容,一一握手,连连请坐感谢。护工说,李老前一天听刘瑛说今天有人来看他,天不亮就起床等候着。我把整理打印的回忆录交给李老审阅,他一行行、一字字仔细地看起来,偶然会指出我的错误,例如把“孔道中学”打成“弘道中学”,把“会见”打成“会面”,“喜得华发日昌隆”要改成“喜得祖国日昌隆”等等,像是回到了退休以前的批改作业状态。读到文中几处记叙故旧离散、亲人永诀的地方,李老停下来,闭紧双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等到平静下来再继续看下去。读到回忆录的最后一段“我今年94岁了,来日无多。喜祖国日臻繁荣昌盛,怀念的是台湾与大陆尚未和平统一。愿所有健在的黄埔同学和后代秉承爱国之素志,协同广大中华儿女、炎黄子孙,为实现这一目标共同奋斗,河山永固,国泰民安,世界和平。也使如辛亥革命老人于右任先生辈的灵魂不再倚高山而望大陆,如黄埔校长蒋先生等之遗体得以归葬大陆。幸甚!幸甚!”他再也忍不住了,握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潸然而下。所有的人都静默着,听得到哽咽和泪水落下的声音。彭秘书长握着李老的手,无声地安慰着他。我请李老签个名,他提起笔来工工整整地写上了“李无忮阅”。


    歇息片刻,喝口水,采访录像开始了。我最期待了解的是李老与他的老营长黄玉厚的生死之交,以及他与吴济英阿姨的风雨人生,话题从他黄埔毕业分发196师保卫黄河开始。李老说,他在部队两年,只是驻守调防,没有亲临前线杀过鬼子,脸上露出一丝歉疚。我们安慰老人,全民抗战不分前线后方都是贡献,何况您老还是在前线部队呢,守卫阵地、牵制敌人就是功劳。请他讲点故事细节。李老用手指敲击着脑门思索着,忽然睁大眼睛直视着我问:“现在对台湾的政策有不有变化?”这一问猝不及防,我略一思索答道:“没有大变化,还是在努力促进两岸和平统一,您盼望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李老大约没听清我后半句话,他的眼神暗淡下来,嘴唇抿得紧紧。我知道李老关心着黄玉厚在台湾的家人,黄玉厚两个孩子照片他已经保存了60多年,他总是愧疚于有负友人的嘱托,黄玉厚家人是他永远的牵挂。我想看看那两张照片,也想看到李老的爱人吴济英阿姨的照片,还想问问,为什么从新中国“革大”毕业的他和原新四军战士、战斗被俘的吴阿姨会被双双打成“历史反革命”,在“文革”中受尽折磨,但李老的眼神迷蒙起来,轻轻摇头:“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他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不去台湾?”这个被他千万次自问的问题,他在回忆录里已经清楚回答过了:“理由只有一个,为了热爱我的祖国”,但他又一次提了出来。我想在他的心里,又勾起了对黄玉厚家人和去台同学友人的怀念,他耽心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李老的回忆录叙事文字略显单调平淡,但一走近他便领悟到在字里行间蕴含的丰富情感。因为老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采访不能继续了,我想打开那扇紧闭的门却未能如愿,也许我来得太迟或是尚早。我期望着老人能打开心扉,实现梦想,那也是海峡两岸人民的共同愿望。


    刘瑛告诉我,李老虽然享受每月3000多元的离休待遇,却保持着清贫朴素的生活习惯,他的收入很大一部分用于资助贫困学生了,他的很多学生学有成就,经常来看望李老。不仅对学生,李老对所有人都是宽厚仁慈友善的,这大约是李老被六毛姐妹称为“活菩萨”的原因之一,也是痴眼睛李盾兄对他深怀敬意的缘故。另找个时间,一定再去,把李老助学行善的事迹记录下来。来之前我查过字典,“无忮(Zhì)”的意思是“无嫉妒”,在那扇紧闭的心扉后面,是一个如何美好的世界;在冷峻的表情后面,跳动着的是一颗虽已衰老却依旧火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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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 犟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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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眼睛为李老拍摄的肖像生动传神有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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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在向李盾母亲的遗体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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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木地拍摄的李老肖像慈祥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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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毛姐妹与李老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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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图书馆的记者、编辑们,他们在努力“寻找城市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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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同学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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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瑛的父亲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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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告辞,李老坚持要送到电梯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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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我们会再来看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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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3# 犟牛

 

                 转发痴眼睛的帖子及艾木地、六毛的跟帖

          http://2011.hnzqw.com/viewthread.php?tid=19900&extra=page%3D3

 

 

        今天是教师节,祝福李老和所有从事教师工作、从教师岗位退休的朋友们身体健康、平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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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些,我们还需要去“落实”李叔叔那一件件“助学行善”的事迹吗?从这些字行之中,我们看到的是一颗“ ... 六毛 发表于 2011-9-21 21:27

 

      发表了李无忮老人的回忆录和我的采访后记以后,网友六毛多次到福利院看望李老,了解李老助学行善的事迹,帮助寻找老照片,前几天她欣喜地告诉我:几张老照片找到了!这真是令人惊喜的好消息。三张照片中有两张是与李老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几十年的吴济英阿姨,另一张是李老保存60多年的校友、老营长黄玉厚的两个孩子广平和广山。李老一定是把它们作为最珍贵的心爱之物收藏起来,结果反而找不到了。六毛在老人床头柜的一本杂志里找到后,老人喜极而泣。六毛也高兴极了,立刻翻拍下来发给我。我一定要把这几张珍贵的历史影像收集到我们正努力筹备出版的专集里去。六毛拖着病体多次往返,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如果没有你的努力,也许被俘关入集中营后获保释的新四军女战士吴阿姨的形象只能让后人想象了,也许广平和广山的后人永远也看不到他们年幼的模样。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当我们今天想要记录老一辈的那段历史的时候,深感缺乏文字资料,更缺少图片资料。你所做的真的是抢救性的工作。谢谢六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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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与吴济英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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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排右二为吴济英,右三为六毛、艾木地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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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和广山算来都该有70岁上下了,海峡那边的他们还记得李叔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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