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等待的日子是最难熬的。真是望眼欲穿呀!那种感觉比失恋还要难受。
然而,一鸣却终于盼来了这一天。他被录取了!
当他收到那张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时,他真的高兴得在床上打起了滚子。那种说不出来的高兴,俨如范进中举一般。然而高兴过后,那泪珠子也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那么热,那么滚烫,又那么温柔醉人。它们爬出眼睑,流过脸腮,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显得好沉重,也好有份量。
于是乐极生悲。他又想起自己的往事来。那是一条怎样崎岖不平的人生之路啊!在那坎坷的人生道路上,他留下过自己艰难跋涉的斑斑足迹。那足迹又是那么清晰,那么深刻,如同刻骨镂心般地铭记在他的心里。他就是这样咬着牙关,从那艰难曲折的路上走过来的。有过欢乐,有过希望,也有过痛苦有过烦恼。生活真是一本书。一本无字却又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他就是在读这本书时,渐渐地懂得了生活,也学会了怎样生活,怎样做人,怎样不屈不挠地向命运作斗争。
他突然想到要去写一本书。一本关于他自己的书。一本充满着人生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的书。他甚至觉得,自己之所以要去考大学,之所以要考文科,都只是为了将来要去写一本这样的书。而现在自己被录取了,而且是取了名牌学府,却又有点担心自己会写不出那样的书来。他十分地清楚,把想法变成文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他是到那里去学习的。他还有的是时间。只要自己刻苦钻研,又敢于实践,那书是一定能够写出来的。他有这种自信!
又想起了北京。那是一个泱泱大国的心脏之地。孕育过“戊戌维新”。浏阳的谭嗣同就是其中的“六君子”之一。爆发过“五·四”运动。是新中国第一面五星红旗升起的地方。她和浏阳比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于是心向往之。
便急急忙忙地办好了各种手续。回到家里时,文武为了庆贺哥哥考取了大学,特地点燃了一挂好长的爆竹。噼噼叭叭响得叫人直捂耳朵。梅花散纸。满地红屑。好香好浓的硝烟味。
然而一鸣却是屁股不落凳,就又跑去找林智聪。他想看看他是不是也来了录取通知书,又取的什么学校。
却不料林智聪一副愁眉苦脸而又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猜那情况肯定有点不妙。
“智聪,来通知了么?”
林智聪却很久都没有答上话来。那委屈失望的样子,象是要哭。
“真的没来通知?”一鸣见林智聪不回话,更加放心不下,就忍不住又问。
“听说是上了重点分数线,但街道上抠着,不肯签意见。说我是下放对象,不服从安排……”
一鸣顿时象个哑巴子,气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上了分数线,还会节外生枝地碰到这许多的麻烦事来。于是一阵惊悸:幸亏自己一考完就回农场里去了!不然的话,说不准也会在签意见盖圆巴巴之类的事情上卡壳呢!
真是太侥幸了!他回农场完全是为了抑制自己内心的兴奋。而在出工的时候表现得卖力,也完全只是一种兴奋的喧泄。却不料塞翁失马,反倒因祸得福。因此暗自庆幸。
“这些人也真是,连个顺水人情也不做做!真是太过份了!”
于是愤愤不平,又百般惋惜。
“真是秀才见了兵,有理也讲不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也好吧,命该如此,勉强不得!只好再去拿我的油漆刷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也太作弄人了!”
“不谈这些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好来送送你!”
“还早呢。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剩下的日子哪里也不曾去。也没有心思去。原准备到街上去买点日常用品之类的东西,结果是左邻右舍的都送来了。倒也省了许多事。只是家里因此欠下了一大笔人情。反正谁家里没有好事,还礼的机会多的是。
待一切都准备好了,便突然决定要走。他不希望别人来送他。他害怕那样反倒会勾起别人的伤心。然而一旦走出了刘家老屋,走到了马路上,却发现送他的人还真来了不少。于是很难为情。
“一鸣,我来帮你拿东西吧!”
“不要,真的不要!”
被袄铺盖之类的东西已经托运了。只剩下网兜挎包之类的小件行李。并不太重,也累不坏。却有人抢着上来帮忙。
“来,干脆放到我的单车上来!”屈奇把他新买的凤凰单车也推来了。林智聪便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行李架上,扶着车子走。
一鸣则请刘家老屋里的娭毑婶姨们留步。又鞠躬又道谢,显得好有教养好有礼貌。
千叮咛万嘱咐,道不尽的婆婆妈妈心。于是感动得眼睛发红,鼻子发酸。就用那新做的棉袄去印那发红的眼睛。居然有湿印子。
无意中,一鸣发现了亚兰。她站在大门口,手里抱着已经满月的孩子,远远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那神情象是羡慕,又象是嫉妒。但她确实是在目送着他,偷偷地。或许在心里还说着几句默默的祝福,也说不定。
走到下河街的时候,一鸣还看见了吴茵茵。她正和罗楚生手挽着手散步。又把头轻轻地靠在罗楚生的肩上。一点也不需要掩饰。显得那么水到渠成而又落落大方。
倒是一鸣心虚了。他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一眼。他生怕吴茵茵会看见了他。在他的一生里,他曾经做过一件大错而特错的事情。至今想起来仍觉得愧疚不安,后悔莫及。对了,如果有机会,他还要写一部《忏悔录》。用那受过谴责的良心去写。要写得比卢梭更好。
终于到了汽车站了。看到林智聪、屈奇他们一直把自己送到车站,一鸣的心里好不激动。这是一种真诚的友谊,完全没有那种逢场作戏的矫揉造作。完全是那种阳关三叠的咏叹。因此越发觉得愁肠百结,肝肠寸断,难舍难分。
直到那车子开动了,送行的人还站在那里不停地挥手。匆匆惜别,依依不舍。人在走,心却站着不动。
一鸣坐在车窗前,象尊雕塑。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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