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梅柳的家里是平静下来了。但是邓鸿远却有点受不了了。他之所以要把餐馆开到浏阳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看一看梅柳和他的女儿司登吗?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来洗涤自己的灵魂?仅仅是为了来赎清自己的罪孽吗?特别是梅柳说了今后不准他再和她来往之类的话后,他人都快要发疯快要癫了。
因此有一天,他突然鬼懵了头似的跑到梅柳的家里,把自己曾经写给梅柳的那一大叠信件都交给了梅柳。他要让她知道自己曾经是怎样地爱过她。之所以后来发生过那些不幸,责任并不完全在自己。如果说梅柳是这场误会的直接受害者的话,那他邓鸿远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觉得他受到的伤害比梅柳还深还重还惨!因此他迫切需要一种发泄,他需要向人倾诉。他要把自己的心撕开来给梅柳看。他要向梅柳证明,自己同样是一个受害者。如果说他也有什么地方错了的话,那他们两人都错在同一个地方。这样残酷的惩罚不应该由他一个人来承担。他觉得他已经承受不起这样的惩罚了。
梅柳后来虽然听说过他给自己写过信,而且那些信都被队上的张会计扣压下来了。但那些信到底写了些什么,她却不得而知。现在自己看到了那一封封情真意切情意绵绵海誓山盟的信,她的心都快要碎了。
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把那些信打得斑斑点点。她越看就越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想不到老天爷竟会是这么无情地折磨自己。她真想就这么一死了之以了却这些恩恩怨怨。她真想就这么一了百了。
然而,当她想起他们的女儿司登时,想起弟弟梅桂不但已经参加了工作,而且正在谈女朋友时,特别是当她想到自己的肚子里还怀着欧阳家恕的孩子时,她又什么决心也下不了了。她只能埋怨上帝对她的不公了,她只能认命。
下午欧阳家恕下班回到家里,看到梅柳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就知道一定又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是不是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相信你的!”
“没什么。也许是我过于多愁善感了吧!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不要这么说了吧。能够和你给合,我已经很知足了。你不嫌弃我,就已经是给了我最大的安慰。现在你的肚子里还怀上了我们的孩子,你怎么还会对不起我呢?”
“我觉得我给你增添了太多的麻烦,我一直为此感到难过。”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倒是我一直还在担心,你是不是还是一直在想和他重归于好?”欧阳家恕说这话时,眼圈也有点发红了。
“没有没有!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好吗?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梅柳今生今世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果我对你还有什么二心的话就遭雷打电劈!”梅柳一听欧阳家恕这么说,就激动得发誓赌咒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了我的意图。我最近也一直在想,要你这么好的姑娘嫁给我,实在是太委屈你了,我也于心不忍。老实说,如果你不是带着一个女儿的话,我根本就不敢娶你!我也是觉得我们各有各的不幸,虽然说不上是同病相怜,但起码也是都有不幸,需要互相关心互相体贴。现在司登她爹又突然出现了,我就一直在想,还是我退出来吧!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合理的结局了。你应该是属于他的,你们才是最应该结合在一起的……”欧阳家恕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起来。
“家恕,请你再不要这么说了,你再这么说,我就死给你看!我要怎样才能证明我对你的忠诚呢?”
“好好好,我不再说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真的是放不下他的话,我一定会毫无怨言地退出来,我决不是说什么婊子话。我这一辈子能够得到你就已经知足了,如果你还能帮我把孩子生下来,我真的还要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呢!我已经是很知足了,就是真的要失去你,我也无怨无悔!”
见欧阳家恕也动了感情,梅柳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什么了。
于是,夫妻俩从此再也不提这样敏感的话题。但这毕竟只是一种表面现象而已。古人云:心之宫则思。要这样两个都遭遇到不幸的人不去想自己的前途命运,不去考虑自己将来会有个怎样的结局,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有,那也只能是自欺欺人。
因此他们虽然表面上再也不提那种感情方面的事情,但却都背上了一个沉重的感情包袱。特别是欧阳家恕,再也没有了新婚之后的那种开朗和喜悦。不但和梅柳之间少了从前的那种交流,就是和司登也不象从前那样亲密了。经常长吁短叹地不说,有时候还会一个人喝点闷酒。有几次,他都想到对面餐馆里去找那个小邓伢子打探一下对方的情况,问问他对梅柳到底有什么想法。但又真怕梅柳知道了后会向他撒起泼来。万一梅柳因为过于激动或者过于忧伤造成了流产的话,那他这一辈子都会后悔不完。于是再怎么有想法,都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忍了算了。
有一天,欧阳家恕象往常一样在裁药的时候,由于心多事乱,把自己的手也当药材一样裁了下去。只听到他“哎哟”一声,眼见得四个手指头就这么齐扎扎地掉在裁碎的药片里面。一时间,他的手血流如注。人也一下子就昏迷过去人事不知了。
同事们见他把手指头都裁掉了,喊的喊医生,喊的喊护士,一时间大家都手忙脚乱的。等到医生护士都到齐了,便先帮他把血止住了,然后再找到那四个被切断了的手指头,就用一副担架把他往人民医院送。
城关医院是肯定做不了这个手术的,没有这样的力量,也没有这样的技术。大家都觉得应该赶快送到人民医院去。
象这样一次切掉四个手指头的,人民医院也是头一次碰到。而且象这样要把已经断了的手指头再接上去,这样难度大的手术,人民医院也是头一次做。他们把主要的外科力量都调来了,全力以赴想把这台手术做好。
梅柳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立即赶到了人民医院。她挺着个已经看得出怀孕了的肚子,坐在手术室外只知道哭。
也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欧阳家恕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梅柳便扑上去一个劲地哭。哭得不要命似的。但她旋即便被护士们拉开了。欧阳家恕的同事们就走过来扶着她,劝她不要太激动,劝她不要太悲伤。说那样会影响到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并告诉她,说医生说了,手术还是做得蛮成功的,估计不会有大的问题。
就这样,欧阳家恕每天住在医院里,梅柳则每天做好饭菜送到医院里来喂给他吃。
邓鸿远知道这件事后,他不忍心梅柳每天都挺着个大肚子从家里到医院地跑来跑去,还要自己做饭,就每天先把饭菜准备好,然后送到梅柳那里去,再由梅柳送到医院去。首先梅柳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但看到邓鸿远确实是真心真意一片真情,加上自己也确实是忙不过来,也就不再推却。而且她不在家里的时候,女儿司登也就基本上是由他照料。
眼见得欧阳家恕的病情日益稳定,精神状态也逐渐恢复。但那已经拆线的断指却怎么也不见明显好转。黑乎乎地象是一直血脉不流通。因为住院住得久了,人就越发烦躁。因此欧阳家恕总是吵着要出院。尽管医生什么道理都讲尽了,但还是拗不过欧阳家恕的固执。考虑到他又是城关医院的职工,万一有什么问题随时都能得到处置,医院也就只好作出让步,勉强同意欧阳家恕出院了。
梅柳又是那种最不想麻烦别人的人。因为欧阳家恕出事后,确实给单位给同事们增加了不少麻烦。因此出院的那天,她就没有去麻烦单位和同事。她扶着欧阳家恕一拐一拐地往家里走。快走到刘家老屋时,被邓鸿远看见了,于是就过来也想帮着扶一把。但欧阳家恕无论如何也不要他扶。邓鸿远又想要去背他,欧阳家恕还是不肯。
就这样,邓鸿远眼巴巴地看着梅柳挺着个大肚子扶着欧阳家恕吃力地回到家里。
几天后,欧阳家恕的手指突然感染化脓。他一时冷一时热。冷的时候盖了三床被子,人还象筛糠一样地发抖。热的时候却连背心都汗得透湿,甚至拧得水出。
梅柳只好跑到医院里去推单架,好把欧阳家恕再送到医院里去。
邓鸿远看见了后又忍不住前来帮忙。但仍被欧阳家恕拒绝了。他宁愿看着梅柳艰难吃力地把他扶上单架,宁愿梅柳吃力地推着自己往医院走,也决不接受邓鸿远伸出来的援助之手。
由于伤手严重感染,欧阳家恕已经由破伤风转为败血症。医生告诉梅柳,虽然他们会尽全力抢救,但不能排除随时有发生意外的可能。
梅柳听了之后只觉得头都大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也许是欧阳家恕也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病情的严重,他在弥留之际突然提出来要见见邓鸿远。但却遭到了梅柳的坚决反对。
“你突然之间要见他干什么呢?这样对你的病情没有好处的!”
“请你不要阻止我吧。我确实是一直都不想见他。但现在我想见他肯定有我想见他的理由。”
“我认为你还是不见他的为好。”
“不,这回我是非要见他不可。”
梅柳见实在是拗不过他,就也不想阻止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的最后请求。于是答应了欧阳家恕的要求。
邓鸿远听到欧阳家恕很想见见他的消息后,很快就赶到了医院。
他还只刚刚走到欧阳家恕的床前,欧阳家恕就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抓住了他的手。也不等邓鸿远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兄弟,请你一定要理解我。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我对你只有嫉妒。我也知道,梅柳一直是爱你的。虽然她跟我结了婚,但那确实是迫不得已,或者说是生活所逼。我也不冤枉梅柳,她确实对我很好,更感激她曾经给我带来的幸福。但我知道,她心里爱的一直是你。梅柳确实是个好姑娘,是天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姑娘。她之所以嫁给了我,纯属是上帝给你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不是她的本意,也不是我的奢求。现在我要原璧归赵,物归原主。请你一定不要误会,请你一定不要拒绝,无论你对梅柳有多么地爱或者是多么地恨,都请你一定要接受她。因为只有你和我知道,梅柳是个怎样的姑娘!”
欧阳家恕说得非常动情,也非常认真。以至于梅柳和邓鸿远听了之后谁都没有插话。
“我也知道,我将不久于人世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老天爷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安排的!但是兄弟,还有梅柳,我欧阳家恕还有一个请求,请你们一定要答应我,请你们一定不要拒绝,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梅柳,我请求你一定要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因为那是我们欧阳家里的根,也是我欧阳家恕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种子。虽然我不能亲眼看着他呱呱坠地,但是我希望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后能够健康地成长。还有你,兄弟,我们绝对不是情敌,而是一种缘份。是上帝安排我们这样相识的。因此,我请求你,将来我的孩子出生了,你要象待你自己的孩子一样待他,就象我待你们的孩子司登一样。我相信,我一个残疾人能够做到的,你们四肢健全的人也一定能够做得到,而且只会比我做得更好。如果你们能够答应我的话,我也就死而无憾,死而无怨了……我真的,拜托你们了……”
待欧阳家恕把话说完,梅柳早哭得泪人儿似的。邓鸿远也是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仿佛是接受了一次灵魂的洗礼。
这是一个临终之人的肺腑之言。这是一个绝望之人的临终托孤。梅柳和邓鸿远听了之后,除了不停地点头之外,说不出半句话来。
看着他们点头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欧阳家恕就带着一丝依依不舍的微笑,不无遗憾而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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