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历史也许决定了一九七六年是个多事之秋。一月八日,国务院总理周恩来逝世。七月六日,朱德委员长逝世。九月九日,毛泽东主席逝世。短短八个月的时间内,三位伟人相继与世长辞。人们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国庆刚过不久,又传来以华国锋同志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的消息。而且这回不象林彪“9·13”事件那样神秘,而是又敲锣打鼓又燃放鞭炮地热烈庆祝。自然也就不象以往那么惊讶骇人。
然而议论却特别多。在中国,似乎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习惯:但凡国家出了什么大的事情,小道消息就格外地流行。不但最受欢迎,而且传播得最快,也传播得最广泛。林彪事件后,人们对他们的“小舰队”和“571工程纪要”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倒是对林立果如何选美,林豆豆怎样相婿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谈论起来不但津津乐道,而且乐此不疲。北京“四·五”运动后,人们才知道周总理是如何地遭受到某些人的迫害。有人剃平头,在树上挂小瓶子,竟是要求邓小平重新上台。七月份唐山发生大地震,又听来种种传说,说唐山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到处尸横遍野。参加抢救的部队和医务人员,都要戴防毒面具才抵得住那种臭味。而且还出动飞机喷洒香水。现在“四人帮”被粉碎了,人们又热衷于议论江青如何在夜晚打电话给某某运动员。王洪文如何专程去看望某某女演员。张春桥姚文元又是如何在上海策划武装政变。一时间真真假假,风风雨雨,让人一下子辩不清东南西北来。
平头百姓就是这样关心政治的。在他们看来,学习中央文件是那些吃公家饭的人的事情。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是真正的历史。就象《三国演义》那样,劈头就是一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无论是分也好合也好,他们终归是庶民百姓。谁也不会躺在风侵雨蚀的花架子床上去做那金銮殿里的黄粱美梦。倒是那些辨不出真伪也不必分辨的风流韵事,更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象看折子戏,象摆龙门阵,象读旧体章回小说。虽然饱不得肚子,却消得遣。
然而,当官的却只顾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了。因为农时不敢贻误。因此白天秋收秋种丝毫不敢放松。便利用晚上加班加点,分排传达中央文件精神。至于“四人帮”为什么要把毛主席的临终遗嘱“按过去方针办”篡改成“按既定方针办”,读文件的人讲不清楚,听文件的知青更是不想知道。他们不管你什么“过去方针”和“既定方针”。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出路。如果“过去方针”能把他们招出来,他们就拥护“过去方针”。如果“既定方针”能把他们招出来,他们又会喊“既定方针”万岁!一切取决于是否对他们有利。
秘不发丧的事情历史上有过。篡改遗旨偷梁换柱的把戏也屡见不鲜。但更多的是新君主在龙袍加身之后,少不得大发慈悲,大赦特赦一批罪人,以笼络人心。现在也等于是换了一个朝代,他们这些上山下乡的知青们,会不会因此而得到一点恩宠,沐浴一回皇恩呢?他们盼望的就是这个!
因此,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再坐下来学习文件,就有人支撑不住打起瞌睡来。或仰起脑壳。或将头垂在胸前。口水牵得有尺把长。鼾声响得做牛叫。待那读文件的人读哑了嗓子,听文件的人也听得肚子饥了。晚饭吃的半斤八两米糙米饭,早不知跑到哪个弯角里去了。知青们一个个饥肠辘辘,肚子里象是喂了一窝狗崽子。于是会一散,便争先恐后地往宿舍里跑。然后三个一群四个一伙地做起宵夜来。或架几口土砖,捡几块刨木皮。或点一个煤油炉子。手忙脚乱地煮面条,煨糯米饭,或是煎灰面粑粑。清清冷冷的宿舍,平时赶得鬼出,这时却会变得乌烟瘴气,热热闹闹地象是小吃店。
一鸣自然是加入到江静屏她们那个行列。而且常常是不请自来。想装得勤快点又常常插不进手。于是经常白吃。
锅盆瓢勺都是现成的。尽管知青们平时都吃食堂,却并不乏小锅小灶之类的设施。于是点燃煤油炉子,摆开阵势,就会俨如一个初具规模的小家庭一样。
吴茵茵在和面粉。江静屏则在柜子里找油瓶子。只有一鸣一个人象是在做客,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改善生活,享享口福。
“静屏姐,快点拿油来,锅里烧得出烟了!”吴茵茵讲话的声音好粗,粗得象个伢子。
她已经和好了面粉,在煤油炉子前被熏得眯起了眼睛。
一鸣则趁机偷偷地看她。他一直在琢磨,要找个什么借口认认真真地问她一回。问她是不是愿意和他重归于好。但令他奇怪的是,以前是有机会却没有胆量。现在是有了胆量,却又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便觉得生活在故意捉弄他,跟他开这样残酷的玩笑。
于是又想起了亚兰。那年暑假,他们跟光宗到农场来玩。记得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也是在这个煤油炉子上,他们一起煮牛奶吃。当时他也是闲着没事做,便和亚兰一起伏在桌前,看压在玻璃板下面的相片。现在还是在这个地方,睹物思人,却又物是人非。便止不住一阵忧伤袭上心头。他们再也不会有那种幸福和欢乐的时光了。
逝者如斯夫!他感叹时光的流逝实在是太快了一点。
当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吴茵茵的脸上时,他又觉得并非人去楼空。吴茵茵不是就在自己的眼前吗?她一点也不象亚兰那么冷漠。热情奔放的时候简直点得火燃。而且,她曾经是那样热烈地爱过自己。只是为了亚兰,他拒绝了她的爱。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和吴茵茵相爱的机会了。他好不后悔。现在不能再错过了。但她又已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只是一鸣仍于心不甘。他不想就这么败下阵来。他还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作最后一搏。他希望自己能够把曾经失去的爱情重新捡拾起来。
锅里的灰面粑粑滋糍地煎得酥黄酥黄了。正散发出一种香喷喷地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来。但一鸣并没有被这种香味所诱惑,而是一直偷偷地看吴茵茵。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他以前觉得怎么也不好理的成语:秀色可餐。
秀色可餐?秀色怎么会可餐呢?是不是古人的物质生活太贫乏了,因而格外地容易产生饥饿感来?现在自己就一边闻着那香喷喷地灰面粑粑,一边死死地盯着吴茵茵看。他觉得他懂了。他真的懂了。秀色确实可餐。
“好啦!可以开餐了!”江静屏把粑粑铲到碗里,又拧熄了煤油炉子。
吴茵茵则拿来三双筷子。把一双递给江静屏。把一双递给一鸣。把一双留给自己。
于是三人围在一起吃起宵夜来。
“真香!”一鸣一边吃一边说。象是在夸耀江静屏的手艺,但更象是在称赞吴茵茵的姿色。
“光吃不动手,不香才怪呢!”江静屏说这话时,心里充满了一种成就感。
只有吴茵茵一声不吭。她发现一鸣老是在偷偷地盯着自己看,那贪婪的样子,象是要把她也吃了一般。
这时,窗外起风了。那风还不小,直把那些没有插好风钩的窗户吹得乒乒乓乓地响。象是有大雨要来临一样。
“糟糕,衣服都还晾在外面,忘了收了!”江静屏突然记起自己的衣服还晾在外面,就连忙放下筷子,跑到外面收衣服去了。
一鸣于是一阵心跳。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出其不意地走到吴茵茵的身边,一把抱住了她。他想要去亲吻她的脸。
吴茵茵却感到非常意外。他太突然了。她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一鸣会趁着这样的机会对她非礼。因此她极力挣扎抵抗,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范。但吴茵茵越是挣扎躲避,一鸣就越是紧紧地箍着她不放。他拼命地把自己的嘴巴就近她的脸。却又怎么也吻不到。
就这样两个人扭作一团。慌乱中,一鸣的身子把江静屏搁在碗上的筷子都碰落了。然而,无论他怎么强迫,却始终未能亲吴茵茵一下。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是江静屏收衣服回来了。一鸣只好松开手,有点沮丧也有点失望地看着江静屏走了进来。他再也不敢正面看吴茵茵一眼。
吴茵茵则象是遭了欺侮一般,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脸涨得通红。好在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江静屏看不出来,也不会想到就在离开的片刻,屋子里会发生惊天动地的事情。她只看见吴茵茵丰满的胸脯隆得好高好高,一起一伏地显得有点激动的样子。
“我的筷子呢?”江静屏将衣服挂到拉在墙上的铁丝上,然后又来吃那灰面粑粑,但是却不见了自己的筷子。
那筷子已经掉在地上了。
于是,吴茵茵拿过一双筷子递给江静屏,却不肯把身子转过来,也不敢把脸对着她。她生怕江静屏会发现了他们刚才发生的秘密。
一鸣更是显得极尴尬极不自如。于是只好起身告辞:“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怎么?你们都不吃了?是不是嫌我煎得不好?”倒是江静屏觉得有点奇怪。以前他们吃宵夜,从来都是“一扫而光”的。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一鸣仍不作声。只是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连头也不回一下。
“我们都吃饱了。”只有吴茵茵为了堵住漏洞,才不得不这么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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