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一鸣晚上又失眠了。在他不多的几次失眠中,每次都与亚兰有关。所不同的是,这回失眠没有了那种躁动不安的烦恼,而是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痛定思痛。他在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反思。
于是想起自己曾经写过的那篇《失恋》的小说。在那篇小说里,他安排了男主人公被女主人公抛弃的结局。虽然是一种由于担心引起的猜测和杜撰,却居然应验了。自己预言自己的不幸而又不幸言中,就愈见得可悲和可笑。莫非这就是生活的规律?存在决定意识。生活孕育了艺术。他的小说也许就只能是那样一种结局了。看来自己并不是臆想。那实在是一种艺术的规律。一种由于生活的发展而决定着的必然结果。现在被证明了,因此更加坚信不疑。如果将来有朝一日,他也萌生了写小说的念头,他一定要按照这样一个规律去写。决不能违背了生活的真实。
又想起了林智聪写的那篇《爱情备忘录》。觉得他把他那带点自传色彩的小说取这么一个名字,确实有点道理。每一个年轻人都会走向成熟。因此每一个走向成熟的年轻人就都会有一些失败的经历。而记下一点这样的经历,又是颇有好处的。现在自己也经历了这样一场感情的磨难,就觉得他也有了自己的“爱情备忘录”了。他迫切地需要认真总结一下自己失败的经验教训。
还想起他们今晚不欢而散的情景。觉得自己很有点对不起亚兰。为什么要那么冷淡呢?她之所以离他而去,也许自有她的道理,也许确是万不得已的事,甚至有她自己的苦衷也未可知。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她肯定也有她的难言之处。本是好多好多的心里话要对亚兰说的。只是因为太突然太失望,太没有思想准备了,才在见了面后又忘了对她说。现在静静地躺在床上,那些话又一下子全涌到他的脑海里。于是决定要给亚兰写一封信。一封很长很长的信。他要在信中把自己想说而又不曾说出来的话,全部都对她说出来。毫不保留。待把这些话全都说完了,然后再重整旗鼓,回到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农场里去。他要在农场好好地劳动锻练,争取早一点招工出来。他要鼓起勇气,重新开始自己新的追求,去寻找自己新的理想和希望。
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想着,平安无事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爬起来,待家里人都不在时,便伏在桌上写信。他要把他的心都剖开来,给亚兰看看。
亚兰:
关于我和你的事,我还想向你说几句心里话。
当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你求爱时,我的心曾是那样地激动不安。我象个等待死刑的囚徒一般,失魂落魄地在等待着你的消息。但是,我做梦也不曾想到,我的希望会破灭得那么快。老实说,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局的话,就是要我去死,我也决不会去冒那个险。可怜的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全然莫知。仅仅是听到过一些传闻,或者是有过一些预感,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因此,当你告诉我,说我已经晚了的时候,我是多么地忧心如焚啊!于是,失望和痛苦都变成了满腔的愤懑。以致到后来,我就对你说了那么一些难听的话。如果你因此而伤心的话,那么,请你原谅我。
其实,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从来就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但我对你的爱却是真心的,诚挚的,不曾掺过一丝半毫的假。你是我到目前为止唯一爱过的人。老实说,在农场的时候,有一个人曾经对我很的好感,但被我拒绝了。因为我爱的是你。我不能在爱着你的时候,又去接受别人的爱。
只是,我却从未想过,对于我一生中的第一次爱情,竟会失败得这么快,它对我的打击竟会是如此的沉重。这使我感到非常地伤心和难过。
确实,正象一本小说中说过的那样(那本小说你也看过),人在痛苦的时候,是容易回忆往事的。因此越是想起那些“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往事,就越是增加了我的痛苦。当然,我也承认我们之间存在一定的距离。但我又以为那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我一直认为,我们的爱情总会有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一天的。因此,我一直把我对你的爱深深地珍藏在心里,在等待时机成熟。有时候胡思乱想得多了,就会情不自禁地把这种感受写进日记里,或是吟几句小诗,以留作今后美好的回忆。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会兴高采烈地拿给你看,吟给你听,让你看了听之后感到高兴和自豪。因为有一个人,有一颗心,曾经是那么深深地爱着你。
然而我又总是担心会失去你。特别是你招到省京剧团去了之后,更是担心这样拖延下去会是一种危险。但我发了一千回誓要向你表白我对你的爱,却又一千次鼓不起那种勇气来。直到昨天,我把写好的字条交给江静屏,要她转交给你时,我才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件早就应该做的事情。于是,我象等待裁决一样等待着你的回信。
老实说,我是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你们出去的。我不知道你会对我说点什么。我甚至害怕会在这一天发生什么不幸。然而,当我看到天上的那轮明月时,我又禁不住有点兴奋激动起来。真的,我觉得那月亮特别地圆,也特别地亮。好象是专门为我们而升起来的一样。但你的沉默却使我不免担心起来。我非常害怕我的爱会遭到你的拒绝。
不幸的是,我的担心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你的话不但使我感到失望,使我感到心寒,甚至使我失去了对生活的勇气。我觉得你太狠心了,太不重感情了,也太无情无义了。你可能不会知道,有很多次我们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想拥抱你亲吻你,但我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我生怕那样做了会伤害你,会引起你的反感。我一直认为,这是真正地郑重地爱情。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有损它的纯洁。况且,我还认为,不是连根采下来的花朵是会要枯萎的。我想得到的,不仅仅是你的人,更想得到你的心。就是昨天晚上在大桥上时,虽然我都鼓起勇气抓住了你的胳膊,但我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因为我一直是尊重你的。我太尊重你了。所以只要没有得到你的同意,我就不会强迫你。我不愿意把我的意志强加于你。我必须对得起你。
也许你不会知道,这种精神上的痛苦,并不亚于肉体上的摧残,甚至更甚。我实在是有点忍受不了这种感情上的折磨。但我又终于还是熬过来了。我常常想,现实虽然有点残酷无情,但我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它。今后的道路也许会更加坎坷,但我并不害怕。我始终相信,困难只会是暂时的,环境也是可以改变的。只要肯努力,生活就不会永远一成不变。然而,尽管幸福的来到总是那么不容易和无法捉摸,甚至包含着摧残身心的悲伤,但感情的破灭却常常只是在那么一瞬间,甚至是因为那么一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我真是受尽了那种温柔的折磨和令人心酸的痛苦。
生活确实是严峻的。爱情的道路更是崎岖不平,永远也不会一帆风顺。然而尽管生活是多么地不容易,却也并不是那么可怕。我一直觉得,害怕生活,不如去向生活作坚决的斗争。渴求爱情,不如去做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所以,当我走道路艰难的时候,我并不去嫉妒别人的幸福。与其在痛苦的盆地里徘徊一辈子,不如去努力奋斗,开创一条新的希望的路。我把我的希望寄托在未来。
请你相信,我之所以要向你不厌其烦地说以上这样话,并不是想要用自己的可怜来打动你的心。它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痛苦(但愿不会!),但那决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把珍藏在我心里的话说出来,让你好看一看我那颗受伤的心。至于我们今后的关系,我认为决不应该从此变成仇人,而应该还象从前一样,是好邻居,好同学,好朋友。我们今后仍然是不逾越礼貌范围的好同学好朋友。
不知是谁曾经这样说过:友谊的线,不容许草率地割断,因为割断了,恢复也将多了一个结。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被大火烧过的草原,对春天更亲!
确实,在爱情方面,我还只是个呀呀学语的孩子,更不懂得其中的奥妙和神秘。但是,在以上,却又尽是说了一些有关生活和爱情的事。请相信,这决不是班门弄斧。我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并深感惭愧。不过,我又总是这么认为:青春是美好的,生活也是美好的,既然我们无缘,就让它留作今后的回忆吧!
其实,我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就应该知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完全显得多余,也没有这个必要。但我又还是忍不住说了以上这么一些。好象不说出来,我的心里就永远也不会轻松一样。这也足以说明我的呆笨!似乎我的感情从来就一钱不值。不值钱了也就自然是更加地挥霍无度。
哆哆嗦嗦地说得够多的了。却仍觉得没有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看,也就只好就此打住。
知名不具 即日
一口气把这封信写完了,一鸣才感到了一阵轻松。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他竟会是那样地思路敏捷,才华横溢。随手一翻,竟密密麻麻洋洋洒洒地写了六七页材料纸。便将那信从头到尾又细细地读了一遍。看有不有什么不妥当或是过火了的地方。然而在读过之后,又觉得实在是无懈可击,似乎一切都恰到好处。于是就将那信折好,放在口袋里,准备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再送给亚兰。现在他已经用不着江静屏来当“二传手”了。他完全有勇气也有胆量将那信绕过江静屏,直接交到亚兰的手里。
正要将信送过去时,却又突然想到了亚兰的男朋友。这样的信是决不能让他知道了的。否则就会招来麻烦。但既已写成,又不甘心自己的一番心血就这么白费了。于是又连忙把那信掏出来,觉得很有必要再在信的末尾加上几句“看后销毁”之类的话。就又拿起笔来,在信的末尾写道:
亚兰:
看后请马上烧掉。留着是没有好处的,甚至会很危险。这样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你愿意的话,是不是也给我说几句心里话呢?但决不勉强。一切都看你的方便。
原人另补
写完了上面这段话,一鸣才觉得万无一失了。但又总觉得要她回信的要求实在是有点过份。反正只是想要试她一回,回不回信都无所谓。况且也并未强人所难。就又心安理得地将那信重新折好,放进口袋里,送到亚兰家里去。
正好江静屏也在那亚兰家里。她们好象在谈论着什么。见一鸣走了进来,便都不做声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显得有点尴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一鸣显得大方一点。也不待亚兰招呼,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是,当他习惯性地去看自己的画作时,才猛然发现,那幅挂在墙上的《野炊》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取掉的。他后悔自己发现得太晚了。
于是瞟一眼亚兰。她正在跟江静屏学用钩针勾台布。这种用粗白棉线勾织成的台布,现在成了一种时髦,是姑娘们出嫁时必不可少的装饰品之一。一鸣的心便禁不住一阵惊悸:莫非她真的就要结婚嫁人了?也真是太快了一点吧!简直不敢想象。
沉默。三个人都不说话。只听见那挂在墙上的钟在“嘀嗒嘀嗒”地响。很有恒心。
一鸣于是站起身来,走过去看亚兰勾台布。
“真要恒心!为什么不去买呢?”一鸣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却又象是话里有话。
待亚兰停下手来,抬起那双略显红肿的大眼睛时,一鸣便接住那忧郁的目光,并悄悄地掏出那封信,塞到亚兰的手中。那魁梧的身材,却将江静屏的视线严严地挡住了。
“我也是跟静屏学着好玩的!”亚兰接过信,显得又惊奇又慌乱。便连忙把那信悄悄地塞到那绣着荷花鸳鸯的枕头下。然后就走到静屏的身边,问:“静屏,你看看这样勾也要得吗?”
倒是江静屏有点多心了。她觉得亚兰这样对待一鸣,实在是有点过份。她认为亚兰不应该这样回避一鸣。
然而一鸣却象是没那回事一般。似乎丝毫也不去计较亚兰的傲慢。而是回过身来,一点也不显得紧张地对江静屏说:“静屏,我准备明天就回农场去。你呢?”
江静屏就说:“那好,我也准备明天就走。我们正好一起回农场去。”话里充满着同情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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