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就在亚兰和她的表妹谈论着一鸣的时候,一鸣已经坐在了回农场的火车上。他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太幸运了。记得第一次下放到农场去的时候,他曾经特地去向亚兰辞行,也想亚兰能够送送他。但他却失望了。今天他特意不辞而别,想悄悄地离开她,却又出人意料地在候车里与她不期而遇。莫非他们之间还真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莫非这都是命运之中的冥冥安排?
几天来,他一直想和她谈谈自己的心里话,却总是苦于没有那样的机会。即便是偶尔碰上了那样的机会,他又怯懦得鼓不起那种勇气来。他甚至有点恨亚兰,担心她是不是因为自己下放在农场,而她则是省京剧团的演员,因此开始瞧不起他,开始变心了。但就在那人声嘈杂的候车室里,她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一如既往的热情来,他的那种担心也就发生了动摇。于是,几天来一直郁闷不解的心情也随之舒畅。他相信她并不曾变心。他相信她仍在心里爱着自己。他相信他们之间还充满着真情实感。
就又想起那天晚上做的那个荒唐可笑的恶梦来。按照浏阳人解梦的说法,做梦正好是相反。他梦见亚兰嫁给了别人,说明亚兰不会嫁给别人。他梦见亚兰不跟自己好了,说明她还会跟自己好。这样一想,他就又有点激动起来,甚至是有点陶醉了。他觉得亚兰还是很在乎他的。不但在乎,而且还对他充满着希望。不然的话,她就不会说出那关切他的话来。
因此,他觉得自己今天按时回到农场去的做法是对的。他就是要去创造条件,尽量地缩短他和亚兰之间的距离。他要争取在亚兰还没有移情别恋的时候就招工出来。只有那样,他们的爱情或许才会有一个可靠而又坚实的基础。到那时,他也就有勇气理直气壮地去向她求爱,去捅破那层横梗在他们心灵之间的那张沉重的薄纸了。
就这样美美地想着,一鸣很快就沉浸在美好未来的憧憬之中。
也许是阴差阳错,恰在这时,有一个衣着时髦的姑娘从他身边经过。又经不住列车的颠簸,便把手抓住了他伏着的茶几上。于是他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这一望,他就立刻惊呆了。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吴茵茵。
“茵茵,你也就回农场去?”真是冤家路窄,一鸣便有点尴尬地问。
“嗯。”吴茵茵只是点了点头,并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对一鸣的回答。
“还没有找到座位?来,这里正好还有一个!”
就想起刚到农场来时,吴茵茵掉行李的那个场面来。他当时不但帮她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还充满真诚地向她讨好,要帮她拿行李。却转眼间风吹云散,两人都把那段曾经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当作了过眼云烟。
“不,我后面有位子。”吴茵茵象上次一样,仍不肯领情。她手里拿着一条毛巾,象是要去洗脸。
由于那火车是蒸汽机头,因此在行驶的过程中灰特别重。刚才跑了一个弯道,那煤屑便顺风吹进了车窗,直吹得吴茵茵满脖子都是,正痒得难受。于是想到盥洗间去洗洗。想不到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在这里碰上了一鸣。便只好自认倒楣。
其实,吴茵茵并不是不知道一鸣也在这趟车上。当她刚走进候车室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只见他正在和一位身材窈窕的姑娘谈得火热。于是一种女人特有的敏感,使她立刻断定那长相妖冶的姑娘就是陈亚兰——一个令她嫉妒得快要发疯的女人。于是她悄悄地隐入人群中,偷偷地打量她,看看那个令一鸣魂牵梦绕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自从江静屏向她揭穿了一鸣的秘密,陈亚兰的名字就一直象个驱赶不走的幽灵,时刻搔扰着她那紊乱的心。她用尽了女人的嫉妒,对陈亚兰进行了种种神秘的猜测。从容貌猜到身材,从衣着打扮猜到脾气性格,从家庭条件猜到气质修养。但无论她怎么猜测,却就是猜不出陈亚兰的整体形象来。她唯一熟悉的就是一鸣画在画夹中的那双眼睛。但那双眼睛却怎么看都和自己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越看越觉得就是自己。因此越发怀疑陈亚兰一定是一位比自己还要妩媚动人的姑娘。
在回家过年的日子里,吴茵茵一反常态,几乎没有跟同学们发疯一样地串门。她象个特务一样,一直在暗暗地跟踪一鸣。看他是不是在跟陈亚兰约会恋爱。她也发现过他们一起串门,但毕竟是人太多了,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没有看清过陈亚兰的真实面目。也发现他们一起看过电影,但是在夜里,她根本就看不清陈亚兰的脸。
于是死了心却仍不服气。她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本来完全可以属于自己的人,就这样属于了别人。而她,仅仅只是落后了一步而已。她好不后悔。
现在在车站又无意中碰上了他们,她那伤透了的心便又隐隐作痛起来。于是,一种好奇心驱使着她,使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陈亚兰看。
她惊骇了。也明白了。一鸣之所以会拜倒在陈亚兰的石榴裙下,而对自己的大胆追求无动于衷,完全是因为她那美丽的容貌。在那样一个天生丽质的姑娘面前,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动摇,都会屈服的。
因此到了上火车的时候,她极力回避一鸣,并希望自己最好不要和他坐在同一个车厢。想不到命运竟是如此地捉弄人,把两个本不该呆在一起的人,还是阴差阳错地弄到了一起。
于是,吴茵茵逃也似地跑到盥洗间里,对着洗脸盆上镜子里的自己黯然神伤。
待吴茵茵洗完脸,再从一鸣身边经过时,一鸣也就不再和她打招呼了。他知道吴茵茵在回避他,也就不愿再使她为难了。他非常理解她的那种伤感,那怕是对他的仇恨。
但他的心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为什么在过年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过要到她的家里去拜个年呢?那么一个小小的县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在七八天的时间里,竟连碰都没有碰过她一次呢?莫非她真的是由于自己的伤害,躲起来不愿见他的面了?如果真是那样,他一鸣的良心该受到怎样的谴责呀!
也许,她吴茵茵是在有意地回避他。因为他曾经伤害过她的心。因此,即便是现在在车上又见面了,那曾经受过的伤害也会条件反射,让她吴茵茵痛得如万箭穿心一般。
一鸣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呆地坐在车窗前,任那“咔嚓咔嚓”的声音辗轧着自己忏悔的心。虽然那种辗轧显得好残酷,好痛苦,但他却麻木得没有一点感觉。
列车终于到达了终点站——永和。站台上有人在走动。下车的接人的都有。一个个都匆匆忙忙的样子。
一鸣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他认真看了一下,是吴茵茵。
“怎么?到站了?”他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车厢,自言自语地说。
于是拿起行李,一个人怏怏地走下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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