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渐渐地到了阴历年底。知青们都闹着要回家去过年。然而农场的领导却不准假。还差十几天呢,就过什么年!并放出话来,谁要是再吵再闹,就把他留在农场里,让他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的很灵。大家都知道,那所谓的“革命化”的春节,就是安排你在场里值班,让你不能回家去过年。因此那“革命化”的春节并不是那么好过,知青们也都不愿意过。于是只盼着农场领导早一天宣布放假。也就耐一百二十个烦,强迫自己再捱那么几天。然而留得住人却留不住心。那想家的病一旦发了,就治都治不好,而且还会传染。很多人虽然还在农场天天出工,但心却早就回家过年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腊月二十七,场里才正式宣布放假。从阴历二十八放到正月初五。来回来去一共八天,初六必须全部到场。若有谁违反了纪律,后果自负!
谁都清楚,那“后果”指的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自明。你们不是下放农村来锻练的吗?不是说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吗?那好,你们就得老老实实地听我们农民伯伯的话!就得表现好一点!免得到时候招工参军的机会来了,农场不好签意见!
谁都不想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因此不会在今年腊月二十七去想明年正月初六之后的事情。真到了“后果自负”的时候,他们是会去考虑那个“后果”的。
于是一个个都精神焕发。睡在床上一律绝对地失眠。恨不得马上就天亮,恨不得马上就能回到家里。
回县城可以坐火车也可以坐汽车。火车因为每个站都要停,因此一天只能来回跑一趟。上午从醴陵出发,下午从永和返回。只是到了春节期间,每年都会加开一趟客车,每天会有两趟。汽车虽然有几班,但又比坐火车挤,而且票价也比坐火车贵。火车站汽车站离农场又远。因此很多人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上路了。当然,也有长得漂亮又风流一点的妹子,搭浏阳磷矿运磷矿石、或是湘林车队运木材的货车子回去的。她们或是以前有过来往,或是早早地就约定了,只要站在农场的路边上,等那车子开来了,扬一扬手就停了下来,然后把行李往车上一扔,爬到驾驶室里,一溜烟就开回浏阳去了。
那是羡煞好多男知青们的事情。看着那些女知青们开心的笑脸,看着那些男司机们得意洋洋的神气,很多男知青恨不得自己将来就去当个开车的司机。
只是坐火车也快。好象只是“喔——”地一声,就把他们从永和送到了浏阳县城。
等到下得车来,便觉得一切都久违了,一切都是那么地亲切。就是在路上碰到的生人,也觉得好热情一样。于是春风得意马路蹄疾,大家一个个欢天喜地地往家里跑。
只有两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因此街上的人显得特别的多。乡下的人要到县城里来办年货。在外面工作的人要回家里来过年。而那些知青们更象是约好了似的,都在这时候回到了家里。有下放在农场的,有下放在林场的。也有在公社插队落户的。来来往往的人流把正街上,把紫薇街挤得水泄不通。电影院更是成了热闹非凡的地方,白天晚上都有人在那里挤。买票的地方更是连人都挤不进去,只能够先把人抬起来,然后再从人头上爬过去。等到从那小小的窗口里把票买到手,手都被卡得发紫了。由于人多票少,有时候一张票进去几个人,那验票的人也不敢吭一声,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一样。都知道那些知青在乡下晒的日头多了,都晒成了火暴性子,因此谁见了他们也让他三分,惹不起躲得起。因此每场电影不但是座无虚席,而且连过道都站得满满的是人。
一鸣在街上碰到的第一个同学是屈奇。他只知道他回老家插队落户去了,却不知道他是真的去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去。但从他那白白净净的样子来看,不象是抬过扮桶担过牛粪。
“屈奇,你还没去?”一鸣有点好奇地问。
“怎么没去,昨天才回来的呢!”便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象是炫耀,又象是若无其事一样。
一鸣于是有点傻眼了。他们累死累活每个月才十几元的生活费,除了伙食和日常开支外已经是所剩无几了。他屈奇插队落户拿工分,却居然有钱买手表。便猜想他们队上的工值一定很高,说不定年终分配的时候进了几百块。
“看来还混得不错呀!还只下去不到一年,就买了只‘牛眼睛’,十几钻的?”
那“牛眼睛”即是手表,是乡下人对手表的戏称。
“十七钻。全钢防震!”屈奇说话时充满了一种自豪感。
“还是插队落户好,有钱进!”一鸣便有点羡慕起来。
“有钱进?莫作孽!是用安置费买的。”屈奇说后面一句话时,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可以用安置费买手表?”一鸣有也点吃惊地问。
“管得那么多!钱拿到了手就算数!”
一鸣就觉得自己很委屈。他们的安置费都是直接拨给了农场,被农场白白地得了,而他们则成了冤大头。
于是匆匆和屈奇道别,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里。但又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似的,让他有点心神不安。
确切地说,他是有点想亚兰了。从下放农场到现在,他和亚兰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面了。他很想见见亚兰,想看看到了省京剧团的她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却一直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也不知道她是回了还是没有回来。
“一鸣,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好碰上了亚奇,亚奇就这样问他。
“今天刚回来。在街上溜了一圈。”一鸣回答说。然后又问:“怎么,你姐姐没回来?”
“回来了呀!你还没见到她?”
“我也是刚回的,不知道她也回来了,还没碰上她。她是不是也出去溜街去了?”
“我长沙的表妹来了,好象是陪她看电影去了。”
“光宗应该也回来了吧?”一鸣又问亚奇。
“回来了,好象在家里。”亚奇说。
“一鸣!过来坐吗?静屏也在这里!”没想到,一鸣和亚奇的谈话都被光宗听到了,便这样喊一鸣。
一鸣便走进光宗家里。只看见光宗和江静屏聊得正开心,就说:“你们好过呀!”
“一鸣,快来坐。”江静屏俨然是高家的主人一样,又是请坐又了递茶,显得好不热情。
“听静屏说,你都快成了农场里的才子了!”光宗看了看皮肤晒得有点黑的一鸣说。
光宗说这样的话虽然是在夸奖一鸣,但那种神态却显然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特别是在一鸣听来很是反感,觉得他是故意在炫耀自己可以通过关系招工而不要下放农村。
“别拿我开涮了,那样的才子才叫作孽呢!那里比得上你这样拿工资吃国家粮的工人老大哥呢!”一鸣说这话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在农场还过得惯么?”
“马马虎虎吧,反正是混日子!”
一鸣见光宗总是用一种充满着荣耀感的口气和自己谈话,就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了伤害一样,心里有点不平起来。不就是有个当供销社主任的爸爸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虽然现在下放在农场,但好呆也是个高中毕业生,总比你连高中都没有读要强一点。
于是话不投机,又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便起身告辞。“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一鸣回到家里,一家人正在准备过年的“旱茶”。李映环平时难得回来几次,但每次过年还是会带回来一些乡下的土特产。于是炸了玉兰片、蕃薯片、还有兰花豆。象这样的油炸“旱茶”,有得一两个人做事也就卓卓有余了。但到了打冻米糖的时候,就象是兵团作战了,一家人的劳力全部上阵。文武负责烧火,一鸣负责熬糖,李映环负责滚压成型,冯绪珍负责切冻米糖。每年都是这样配合默契,冻米糖也打得熨熨贴贴。
但这回却因为一鸣有点心不在焉,不是少放了糖就是多放了水,糖熬不到火候,因此那冻米糖总是打不拢,散架。
“走开走开,还是我自己来!”冯绪珍见冻米糖老是打不成器,就把一鸣支开,自己亲自掌勺。
也奇怪了,冯绪珍接手糖熬后,架架冻米糖都打成了器。一共打了六架,到晚上快九点钟了才打完。
收拾完场面后,一鸣倒在床上就睡觉了。却又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听亚兰她们看完电影什么时候回来。
不时地有爆竹在嘈杂的夜里炸响。间或也有红的绿的焰火带着尖叫声划过夜空,象一颗颗信号弹一样。
一鸣被吵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然而,亚兰她们却还没有回来。便猜想那电影一定是很长,说不定还是上下集的。就这样想着想着,渐渐地睡着了。
那一夜,一鸣做了好多好多关于亚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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