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每逢碰到这样的日子,知青们便高兴得不得了。知青们最怕的是好天气。那样他们就必须要出工。而落雨则是天公作美,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们丝毫不怕农活赶不上季节,也从不担心误了农时田里会欠收。唯一的希望就是天天落雨,落得出不了工才是最好。反正是在这里混时光,混满了两年就等招工的机会。一旦招工走了,农场的一切也就与他们无关了。
一鸣也不例外,只要是碰上了这样的天气,就象是活了命一般,和知青们一起打扑克玩,画乌龟、戴草帽子、钻桌子,什么惩罚的都来。
只是近段时间好象发生了一点变化,他突然对亚兰送给他的那本《怎样写美术字》产生了兴趣。只要一有闲暇,他就会拿出来看,而且是百看不厌。间或还会买一瓶墨汁,找几张废报纸,照着那字帖依葫芦画瓢,兴高采烈地涂鸦那么几张,觉得也蛮有味道的。
终于有一天,一鸣感到豁然开朗,一下子就悟出了一个道理来。他突然记起亚兰有一次跟他谈起过,她的姑爹邢文彪在看了他的那幅《野炊》后,很感惋惜,说是那画确实画得不错,只可惜那字实在是写得太差劲了。因此一鸣就想,亚兰送给他这本《怎样写美术字》实在是用心良苦。她是希望一鸣在画得一手好画的前提下,能够再练出一手好字来。
就又想起他们为《野炊》取名字的事来。他曾用那样的方法考过她,莫非她也在用同样的方法考自己?这样一想,一鸣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原来那个他认为莫测高深的迷,现在一下了就变得一眼见底了。他觉得面对这样的考题,他完全有能力交出一份令亚兰满意的答卷来。
从此之后,只要一有空,一鸣就会认真地练字,而且练得入迷。他写正楷,写仿宋,也学做美术字。但凡是那本书上有的,他无所不写,无字不习。还到林智聪家里借来了柳公权的《玄秘塔》。还习过颜真卿、王羲之、郑板桥……他只有一个想法,一个希望,那就是决不辜负了亚兰对他的一片期望。
怕就怕那些学拉二胡的人,把个二胡拉得要死不断气的,或是象杀鸡一样拉得难听死了。练习书法是讲究一个静字的,除了自己心静之外,还必须有一个清静的环境。当然,也怕“三缺一”的时候。三个人都邀齐了,就差你一个人不配合,面子上也过不去。加上朋友不可得罪,小人不能不防。将来万一碰上了招工的机会,人家站出来讲你的坏话,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于是每当这种时候,也就只能是“舍命陪君子”了。
实在吵得静不下心来的时候,一鸣也出去串串门。但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江静屏她们房里。那时最作兴钩台布,因此每回到江静屏那里,都会看到手里拿根钩针钩个不停。
“一鸣,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叫你呢!”江静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招呼一鸣。
又是“三缺一”,一鸣也只好坐了下来,和她们一起玩起牌来。
和江静屏住一个房间的还有吴茵茵,跟一鸣已经是老熟人了。另一位是从三排到二排来玩的,是吴茵茵的同学,叫王练志。听说她原来叫王丹丹,为了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特意改名为王练志,取到农村锻炼自己的意志之意。那天新知青点名的时候,当三排的刘排长点到王练志时,很多人都认为是个男的,却不料答“到”的却是一个女声,于是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她,害得她一脸通红,半天都没有还原。
“我来洗牌吧!”一鸣便拿起扑克洗牌。因为他不但洗牌快,而且洗得好,和她一起打牌的时候,他几乎包揽了这个活计。
“喊7打庄?”王练志问。
“老规矩了!”吴茵茵说。
几个人便打起牌来。
屋外,雨下得嚯嚯地响,是一场难得的春雨。屋内,几个年轻人却玩得不亦乐乎。
自从来到农场后,一鸣便和吴茵茵有了一面之交。起初,他还有点害怕吴茵茵那满腹狐疑的目光,生怕她会把他和江静屏的关系闹出什么误会来。后来光宗跑永和跑得多了,而且每回都要到江静屏这里来玩,一鸣才打消了那种顾虑。加上那吴茵茵又生性大方热情,蛮要朋友,就多来了几回。或是打牌,或是聊天,或是煮面条吃,或是煎灰面粑粑,或是做糯米饭,都少不了要叫一声一鸣。反正大家相处得不分彼此。
于是四只手不停地去拈那扑克牌。有快有慢的时候,就免不了你碰了我的手,我碰了你的手。但吴茵茵和一鸣却是每拈必碰。象是无意的,又象是有意的,反正说不清楚。于是相互瞟一眼,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倒是一鸣总想回避。他从来不曾摸过女人的手,就连亚兰的手都没有摸过一次。因此他常把女人的手看得很高贵,也很神圣,以为那是不能随随便便无缘无故就能乱碰乱摸的东西。十多年来,他从未有意乱碰过任何一个女人的手。现在和吴茵茵的手碰得多了,就感到有点面红心跳,显得很不自如,甚至有点心慌意乱。于是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是他们刚来农场的时候,他们坐在同一节拥挤不堪的车厢里。熟悉的陌生的眼睛在满车厢里乱望。只有一鸣因为一直没有看见亚兰来送他显得神情忧郁,总是抬不起头来。但当他每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都会碰上一双好奇的眼睛。就肯定那陌生的姑娘一直在盯着自己。他心里有点奇怪,有什么好看的呢?同是天涯沦落人,想逢何必曾相识!便不去理她。
待下了火车,知青们便鱼贯而出。又都带了一些行李,就显得格外地拥挤,因此到处都是喊人的声音和骂娘的粗言秽语。
就这样一路拥挤着走出了车站。象一批刚从火线上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忽然听到哐当一声,有人的行李散落了一地。
一鸣于是回过头来,见是刚才在车厢里一直盯着他看的那位姑娘。只见她的被包箱子掉在泥水里,网兜里的镜子梳子花露水小手巾散了一地。她用在车上盯他的那双眼睛望着他,表现出一种无奈和求助的神情。
一鸣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地上,然后大大方方地帮她把掉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捡起来,重新装进网兜里。
那姑娘便小嘴一抿,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并不经意地瞟一鸣一眼,表示感激和酬谢。
“拿得动么?”一鸣见她那副可怜而又可爱的样子,也就动了恻隐之心。“要不我帮你拿一下吧!”
那姑娘也不吭声,只是两眼望着一鸣,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于是帮她把行李拿到了农场专门来拖行李的拖拉机上。
到了农场后,才知道他们都被分配在二排,而且她就安排住在江静屏那个房里。再后来,就知道了她叫吴茵茵,住在南市街那边,是一个长得有亚兰那么好看的姑娘。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一鸣马上发现了吴茵茵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她说起话来喉咙好粗的,讲出来的话一点也不秀气,听起来感到特别的别扭。
“一鸣,出牌沙!”她说话总是喜欢冲着一鸣来,好象他好欺负些一样。
“打什么的主罗?”一鸣都被吴茵茵问得搞陀数不清了。
“打梅花的主沙,又不是斗主?”仍是那种嗡声嗡气的声音,直说得一鸣的心里完全乱了套。
结果那盘牌输得一塌糊涂。
吴茵茵就取了两顶草帽子,一顶戴在一鸣头上,一顶戴在江静屏头上,然后望着他们笑得直仰。
这笑声令人陶醉,也令人沉醉,因此便具有了一种征服力。于是一鸣便有点担心起来,他对亚兰那种魂牵梦绕的情感,会不会在这种笑声中崩溃呢?
一鸣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觉得人有太多的缺陷,也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动物。如果说,那经过十多年酝酿出来的感情都如此容易撼动的话,他对亚兰的爱还算得上纯真么?不!这种见异思迁的感情游戏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他人身上,他一鸣决不能那样,也决不会那样!因为在他看来,只有爱,只有纯洁的爱才是不能被亵渎的。如果他一鸣亵渎了,他会在良心上谴责自己一辈子。
眼看着又开始拿牌了,一鸣便有意识地尽量避开那只总是有意无意和他相撞的手,甚至连看都不看吴茵茵一眼。
唯独屋外,风搅着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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