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时光就这么随着斗转星移悄悄地流逝。
有一天,一中拆了侧面的围墙,开进了几十辆汽车,把两个操场都停得满满的。有好事者认真数了数,一共停了98辆。那些车子都是从长沙、湘潭、株洲开过来的,一路披红挂彩,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浏阳。
好多人跑过去看热闹。只见那车上到处贴着“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标语。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那些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经县知青办统一分配,被分到了浏阳的东南四乡。有分到三口、山田、石湾的,心想那一定是深山老林,离县城很远的地方,于是急得睡觉不着。有分到小河、白沙、上洪、升平的,心里便窃喜,以为那一定是离城很近或者是很好的地方。等到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三口并不是三座山的一个出口,而升平更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地方。小河、白沙也不是什么风景如画般地浪漫。结果都是山得不得了的地方。
大城市的知识青年要上山下乡,县城里的知识青年当然也不能例外。
光宗和江静屏因为成绩不好,又都满了十六周岁,自然也就成了下放的对象。当居委会的主任来通知他们去办下放手续时,却遭到了光宗家里的抵制。
“我家光宗是个独子,按政策应该可以不下的!”周瑞庭急得什么似的。
“独子是指家里面只有一个儿子,你们家不是还有玲玲、玫玫两个女儿吗?”居委会主任这么解释。
“反正我们家就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就是独子。”周瑞庭继续狡辩。
正好玲玲、玫玫当时还在读高中。居委会主任就说:“那就这样吧,到时候你们家玲玲、玫玫毕业了,那就一定要下呀!不然的话,我们街道上这工作还怎么做呢?”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们家光宗是肯定不会下放的!”周瑞庭就这样把话都回死了。
倒是那江静屏是可以不下放的。她母亲是个残疾人,父亲又早年过世,自己又是个独女,完全符合不下放的政策规定。
但她却主动提出要求,要求到乡下去锻锻炼炼。
光宗知道后大惑不解,气冲冲地问江静屏:“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好不容易才赖着不去,你却充积极主动要求,你是怎么想的嘛!”
江静屏见光宗一肚子意见,就解释说:“也不是我充什么积极,反正呆在家里也不可能安排工作,下放了还有招工的机会。如果不去的话,到时候说不定你安排了工作,我却还在社会上混。所以我觉得迟下还不如早下好。”
其实江静屏这样想是有道理的。象她们家这样的条件,又没有一点社会背景,要想找个正式工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光宗的父亲是大瑶供销社的主任,想要安排光宗的工作有的是办法。到时候光宗有工作,自己却找不到工作,说不定婚姻大事都会泡汤了。所以她思来想去地考虑,还是先下放的好。
“要是下去了招不出来呢?你会后悔的!”光宗还是有点着急。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打听过,女的一般比男的容易招出来!”
“怎么会呢?”
“怎么会?怎么会你就去问别人吧!”江静屏也被光宗问住了,便不好意思地把头勾在胸前,羞赧地一笑。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下放,江静屏就毫不犹豫地办好了户口迁移手续。只是,她们那批下放的人还算幸运,被统一安排在永和的河东农场。
那河东农场还是浏阳籍将军王震当农垦部长时倡议建起来的。刚建的时候,他还托人送来十头奶牛。农场位于浏阳河岸边的永和镇境内,有水田耕地千余亩。共分为四个工区,却按部队编制称为一排二排三排四排。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位于西湖山脚下的小火车站一下子成了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因为一大批应届毕业的知识青年就要坐上这小火车下放到永和农场里去了。
这小火车铁路是专门为拉浏阳磷矿的磷矿石而修建的。从浏阳的永和一直通到醴陵的阳三石,简称醴浏铁路。小火车通车的那天,由湘潭地委书记华国锋亲自剪彩。虽然只是小火车,但对于从没见过火车的浏阳人来说,也算是一件开天辟地值得引为荣耀的事情。
三月的春风,软绵绵地吹拂着路旁榆树的嫩叶,却谁也没有感觉到它的可爱。路上络绎不绝熙来攘往的行人,都不是来欣赏这春天的景致的。他们在互道珍重,或是临别赠言,都有一肚子说不完的知心话。因此披红挂彩的汽车很少有人坐,仅仅是用来装些行李。那铿锵悦耳的锣鼓和噼噼啪啪的鞭炮也很少有人听见,仅仅是成了一种虚伪的点缀。
江静屏也夹杂在这样的人流中,在亚兰她们的簇拥下,来到了火车站。她将要离开她的母亲,离开她的同学和朋友,离开她执爱着的光宗,到那个不算遥远却又非常陌生的农场去安家落户。
候车室里已经挤满了人,有送行的和被送行的。到处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甚至听得见嘤嘤地啜泣声。这是最容易触景生情的时候,也是最容易令人肝肠寸断的地方。于是干脆走出来,站在室外的空地里,默默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言不发。抑或是难过地低下头去,看太阳下自己斜斜的影子。
沉默。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于是勾起一些心思。为什么平时整天相处的时候,体会不出这种友谊的珍贵,而待这种相处就要中断了,就要失去了,再不能象从前那样互诉衷肠了的时候,才猛然感觉到这种离别的痛苦呢?
“呜——”随着汽笛的长鸣,火车已经进站了。
候车室里也开始骚动起来。有父母拉着女儿的,有弟妹送着哥姐的,有恋人挽着恋人的,大家鱼贯而入,纷纷涌向检票口。
光宗担着行李,跟着人流走去。亚兰背一个挎包,又提一个网兜,却被一鸣接了过去。只有江静屏两手空空的跟在他们后面,心里却比谁都沉重。象是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或是一种依依难舍的惜别之情,她沉重的双脚不敢迈前半步。
光宗偶尔回头,便碰上了江静屏那双悒悒愁闷的眼睛。他十分惊奇地发现,这双他曾经十分熟悉的眼睛竟然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和从前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比起来显得完全两样。他的心颤抖了。如同有一块无形的千斤巨石,倏地压在了他的心头上,使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
几个人把行李搬上车后,又帮江静屏找到了座位,才依依不舍地走下车来。望着他们几个逐渐离去的背影,江静屏的鼻管突然感到一阵发酸。
“你们回去吧……”江静屏放下车窗门,向他们挥手告别。
春风吹拂着江静屏额前的一绺刘海,仿佛要帮她掩饰那朦胧的泪眼。
“我到了农场就给你们写信。”又对着光宗说:“如果你分配了工作,就告诉我一声,我好回来送你……”
光宗难过地点着头,象个失去了知觉的人一般。
“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要注意保重身体……”
其实,真到了分别的时候,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多余。
“呜——”长长地汽笛声在催促着这些送行的人。列车终于慢慢地启动了。当亚兰、光宗、一鸣他们向江静屏挥手告别时,徐徐驶过的列车犹如一个长长的相匣子,里面镶满了神情各异的脸。其中有一副最伤心难过、也最忧郁憔悴的,那便是江静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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