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刘家老屋里的小孩,四五岁的年纪就敢一个人跑到采芳斋去买盐买糖打酱油。大人们白天都很忙,等到回家开始做饭时,缺点油盐味精之类的东西是常有的事。于是只要说一声:某伢某崽,快去打点酱油或是买点糖精味精回来。然后交个三五角钱给他们,要不了几分钟的功夫,你所交代买的东西就送到了你手里。孩子们也乐意接受这样的差事,一是可以到街上去玩玩,二是有时候还可以吃点虫(贪点污的意思)。掐一两分钱出来就可以买几片浸萝卜吃。
还有一个挣钱的门道,就是帮年老体衰或是膝下无子女,或是有子女又不在身边的人担水。两分钱一担,一天担四五担水能挣角把钱。
当然,担水卖与担自己家里用的水,那概念是不一样的。自己家里的水缸见底了都懒得动,不是当父母的三请四催,有时是动怒了直喊要打人了,是从来不会主动完成的。但担卖水不同。只要有人要,那一定是有求必应。因为那钱赚了是归自己的。
刘家老屋里有一个规矩很好,那就是无论哪个家庭,也不管这个家庭有多困难,除了粘降落伞那样比较大的收入外,象担水卖这样的零星收入,从来都是归孩子所有。这就难怪能调动孩子们担水卖的积极性了。
因此,象一鸣、亚奇这样勤快一点的孩子,口袋里就经常会有点零钱。当然,那点零钱有时也真是来之不易。
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一般都到东门码头担水。一是距离近点,二是人多有伴热闹,三是歇憩的时候可以到张婆婆那里买浸萝卜吃。要是碰到汛期,河水象泥汤一样,那就只能到指背冲去担井水了。只是人多要排队,等轮上了,用篇担钩子钩着木桶舀水,技术不好还舀水不满。有一回人多又挤,一鸣把从光宗那里借来的一副墨镜都掉到井里去了。直到后来洗井的时候,一鸣守在边上,才从淤泥中找了出来。当时那洗井的人还不肯还给他,是他哭着吵着还给了那洗井人两角钱,才动了恻隐之心,把墨镜还给了他。然后他再还给光宗的。否则的话,那赔匠还真当不起。
汛期又多发生在夏秋季节,往往又是用水的高峰,自己家里要用,还想担点卖水,确实需要一点耐力,也考验孩子们的意志。有时候一天担得多了,就走点捷径,把井水就做卖水,自己用的就担河水。然后在混水里放点明矾,慢慢地水也就清了。只是倒往水缸里的时候,剩下的一小部份就不能要了。
冬天里担卖水就更是不容易了。河水已经开始干涸。又不能象夏天那样直接走到河中间去舀水。只能是站在过渡船的跳板上,然后弯着腰去舀。年纪又小,劲也不大,又往往把握不住重心,要不就是桶里面的水还没有舀满,要不就是刚刚把桶里面的水舀满还没有提起来,就连人带桶“扑通”一声掉到河里去了。然后一身打得透湿,颤颤抖抖哭哭啼啼地回到家里,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有了几个零钱后,孩子们最大的奢望就是到朝阳街的小摊担上去吃几片卤豆腐。那是一种能够担着满街跑的小摊担,一头放个火炉,上面有个炉罐,里面盛满了卤水,另一头相当于一个柜子,里面放满了碗筷和各种调料。卤豆腐也不贵,一角钱四片,再把那葱花一放,吃起来香喷喷的。
二十三
在刘家老屋里,公共厨房里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大灶小灶柴灶煤灶挨在一起,有烟囱的没烟囱彼此相连。有时候谁家买了刚砍来还没干透的湿柴(因为湿柴虽然重量重些,但却便宜),烧又烧不燃的时候,满灶屋里的人都会被烟熏得眼泪直流。但谁也不会因此而埋怨谁,而是相安无事。有时候张家的菜都要出锅了,李家却在一个劲地松煤灰,搞得满厨房都是灰尘,张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把菜端了赶快离开。院子里烂脸盆里种的葱和大蒜,不管是谁家的,大家都可以随时去扯。
最令人佩服的是罗先娘的二女细妹。父亲去世早,母亲又在街道上的扫把厂里扎扫把,姐姐芹妹虽然比她大但却比她懒,她下面的两个弟妹又小。因此,她人还没有灶高就搬一张鸭婆凳子站在上面开始学做饭。刚开始学煮饭的时候,不是放少了水煮得糊糊的捞饭不出,就是放多了水捞饭后米汤寡清的。经常蒸出来的饭是夹生熟。炒菜也是笑话百出,不是忘记了放油就是忘记了放盐,经常是咸就咸得人死,淡就淡得冇一点味。好在就是做给姊妹几个人吃,又都打得粗,只要不饥了饿了能把肚子搞饱就行。
后来做得多了也就工多艺熟,不但煮饭手脚麻利,做出来的菜刘家老屋的人都认可,说好吃。
最早的时候大家都烧柴。到北门城门口去买,三块钱一石。一个家庭一个月最少要烧两石柴。人多的有时候还要烧三石。经济上大家又都不景气,于是经常有人相邀到十多里外的道吾山去砍柴。头一天就准备好了饭菜。天还只蒙蒙亮就起床。大家一个“喔呵”,去砍柴的人就都醒了。于是匆匆扒几口头天做的冷饭,再带一个饭筒,就一路兴奋地朝道吾山开路了。
从双溪桥沿东谷而上,路上有一百零八棵几人才能合抱的松树,叫做引路松。据传,唐文宗(827——841年)时,名僧宗智大师云游至道吾,开山作祖。唐文宗敕建兴华禅寺,是佛教南宗的重要祖庭之一,一时间声名远播,到晚唐至北宋时最为显赫。为彰显名寺特色,兴华禅寺住持僧叫每个僧人植松树一棵,一共种了几百棵。经几百年的风雨洗礼,至今仍留下一百零八棵。那引路松每棵高二三十米,遒劲的枝桠象巨手直擎苍天,不但千姿百态,而且无一相同。因此道吾山的引路松也就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等到爬上了引路松,穿过道吾山水库,到得砍柴的地方时,已经是快中午了。于是大家把饭筒往树上一挂,便迅速砍起柴来。也不知道这山林是否有权属界限,反正大家都去砍也没有人管。等柴砍得差不多了,再砍两根藤把柴码齐捆好。这时才记起了吃饭。于是取下挂在树上的饭筒,再砍两根树枝或竹丫当筷子,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若是碰到运气不好,挂在树上的饭筒进了蚂蚁,那就只能自认倒霉,要饿肚子了。
要把一担柴从山上担回家去,对每一个人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还要担一担柴火。力气大体力又好的人会砍上七八十斤,一般的人也就砍五六十斤的样子,跟去好玩的伢子最多也就砍个一二十斤了。
从道吾山顶到山脚下,有二九一十八弯。都是斜坡路。大家一路连滚带爬地走下山来,已经是累得不行了。又不敢久歇,怕越歇越没有劲,也怕歇久了天黑前赶不回家。最多是渴了的时候用饭筒接点泉水喝了解解渴。
到道吾山砍过柴的人,很少有人能够一鼓作气把柴担回家的。再体力怎么好的人,一般担到熊家亭就开始吃不消了。由于体力上的差异,原本是同去的砍柴人,回来的时候就象羊拉屎一样,变得稀稀拉拉的了。
砍柴的人都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家。家里有人去砍柴的见家人还没回来,也会到半路上来接应。尽管大家回来的时候会有先后,但有一条是可以肯定的,大家都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
后来家庭条件好一点人家开始烧煤了。首先都是烧散煤,将煤和泥巴按一定的比例加水和好,做完饭后用铲子铲起封在煤火上,再在中间打一个眼,让封好的煤火保持通风,使其既不会熄灭,又不会燃尽。待下一次做饭时再撬开,把已经燃烧的煤灰松下去,再加上新的煤块,就可以做饭了。
这种烧散煤的日子很快就被烧藕煤代替了。仿佛一夜之间,几乎每一家人家都有一个手持做藕煤的模子。煤好的时候一天烧三四坨,煤不好的时候一天烧五六坨的也有。这样一来,大家在公共厨房里做饭是干净卫生多了。但每年都要做一两次藕煤也成了一个不小的难题。首先是买煤。不但是汽车少得可怜,拖拉机甚至手扶拖拉机都是稀罕之物。除了高功国在供销社有时候能搭便车带点煤回来外,其余的人家都要到煤站去买,而且多数时候还要排队。只要听说煤站到了好煤,就会一家老小齐上阵,撮箕篇担锄头都带上。等到抢一样地把几百斤煤搞回家里,一家人已经是黑不溜湫地只看见白的牙齿和眼珠子一眨一眨的了。
把煤买回了家又要愁没有黄泥巴。城里面肯定是没有,最近也要到郊区了。又没有运输工具。用撮箕担一担只能担几十斤,而且还累死人。于是只好到搬运队或是扫把厂去借板车。一个人去挖黄泥还吃不消,就几个人合伙去。今天拖回来的归你,明天拖回来的归我,后天拖回来的归他。等到都把煤和黄泥备齐了,就摆开战场开始做藕煤。
做藕煤的日子一般都会选在秋季,因为天气比较稳定,而且干燥少雨。于是在地坪里把煤和泥巴和好,打双赤脚在里面踩熟。然后每天早晨起来就戴一双帆布手套,脖子上挂一条毛巾,用藕煤模子做起藕煤来。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满地坪都摆的是做好的藕煤了。到了傍晚时分,就戴一顶草帽子,把已经干好的藕煤收起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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