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罗先娘家住在下厅里。那时候喜欢把男人叫先生,把女人叫先娘。罗先娘的真名叫王玉凤,她的男人姓罗,叫罗友德。由于男人不在了,刘家老屋的人都叫她罗先娘。
罗先娘家在刘家老屋里算是比较困难的。老倌子在过苦日子的时候得了水肿病。那时候连饭都没有吃,那里还有钱去看病。因此不久就去世了,只给罗先娘留下了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家五口人紧紧巴巴的过日子,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
罗先娘自幼家境贫寒,又没有上过学校,是个大字识不了几个的文盲。除了勉强能写自己的名字外,其余的什么都不会。加上又没有正式工作,一直靠在街道上的扫把厂扎扫把维持生计。
好在那时候读书的学费都不贵,两三块钱可以读一学期。象她们家这样特别困难的,学校还可以减免学费。因此几个孩子都进了学校。
大女儿芹妹是穷人生了富贵命,什么事都不想做。书也不会读,做事又不勤快。但人却长得水水灵灵的,还常常三个四个混在一起,让罗先娘操尽了心。
二女儿细妹却跟姐姐芹妹完全相反,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她什么事情都做,洗衣浆衫买菜煮饭带弟妹,放假了还到扫把厂去帮妈妈扎扫把。学习成绩也比姐姐芹妹好。
老三是个儿子,叫狗伢,却得了先天性的哮喘病。吃了好多单方都不见好转。罗先娘还经常到城关医院去倒药渣烧水给狗伢洗澡,也没有多少作用。因此上十岁的人了,还整天呼哧呼哧地出气不赢。常常是大热天了,罗先娘还要他穿件夹衣,生怕他得了感冒。
满女莲妹是过苦日子的时候生的,先天不足再加上营养不良,而且刚出生不久父亲就去世了,从小缺少父爱,因此长得不成人样。
家里更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几个伢妹子都半大的人了,还象秧蕃薯一样睡在一张床上。
罗先娘本来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狗伢身上的,却偏偏哮驼气鼓的做不得好人。
那狗伢虽然说身体不怎么好,但调皮却是出了名的。还是在读小学的时候,他就会把青蛙偷偷放在女同学的抽屉里,等女同学打开抽屉时,便吓得不要命的尖声大叫。上课的时候,他会在教室的门顶上放一只扫把,等老师开门进教室时,那扫把便会准确无误地砸在老师的脑壳上,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有一个矮个子教物理的女老师,因为拿不到他放在黑板顶上的黑板刷,硬是被气得捂着鼻子哭出声来。没有钱买票看电影,他常常能用假票混进去,却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也许是苦命之人天照应。有一天,一个到刘家老屋倒潲水的老倌子,看见狗伢坐在门槛上气喘吁吁地两眼翻白,便问罗先娘孩子得的什么病。当他听说得的是哮喘病时,便连连说:“哮喘病好治好治!就只怕孩子打不得粗,那药确实有点难吃!”
罗先娘听说孩子的病有治,忙问那担潲水的人是什么灵丹妙药。并递过去一杯茴香茶。
老倌子放下竹篇担,接过罗先娘递过来的茶水呷了一口后,说:“这药也易得找,一个青皮水鸭蛋,一只大一点的赖蛤蟆,然后把水鸭蛋塞进赖蛤蟆的肚子里,用湿黄泥巴糊成一团,放在柴灶里烧它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把那只鸭蛋吃了,保证你药到病除!”
“真的就这么简单?”罗先娘还有点将信将疑。
“牛皮不是吹的,你先试试看吧!”老倌子说。
后来罗先娘按照老倌子说的一试,果然是药到病除。
待下次那老倌子又来倒潲水时,罗先娘便硬是从牙齿缝里省出两块钱来,打了一个红包封,甜那老倌子的情。
那老倌子左推右推推不脱,只好收下了那个包封。但在年底杀了年猪后,却送来了一副猪大肠,算是两莫相亏。
七
最不习惯的要算是刘家的老四梅柳和老五梅桂了。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母亲在陪伴了他们几年后也离开了人世。大哥梅松虽然说得上风光,却远在北京,除了偶尔寄点钱回来给他们姐弟补贴家用外,其它的都是爱莫能助了。大姐梅樱虽然日子过得平淡,却也是拖儿带女的,很少顾得上他们。于是,姐弟俩只好相依为命,顾影自怜。
作为刘家老屋的主人,本来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地方,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陌生的人家,不仅是打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而且随着社会地位的变化,使他们感到了一落千丈的不平。特别是母亲去世后,使他们姐弟俩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因此,姐弟俩很少和大屋里的人家交往,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孤僻内向。
倒是大屋里的人们对这姐弟俩充满了同情,不时地帮他们料理起居饮食,嘘寒问暖地表现出无微不至的关爱来。谁家做了好吃的会喊他们一起来吃,以便改善一下他们的伙食。领了外加工也会分一点给他们做,好让他们有点收入。有什么票证发放的时候都会告诉他们一声,或是干脆帮他们领了,生怕他们吃了亏似的。
就这样在大屋里邻居们的帮助下,姐弟俩一天天地熬过来了。由于成份不好,梅柳初中毕业刚满十六岁就插队落户下放到了升平公社的大山里。考虑到自己下放后弟弟梅桂无人照顾,就干脆向街道提出申请,要求全家下放。说是全家下放,其实也就是他们姐弟俩人。因为梅桂当时还刚刚进初中,作为知青下放,他还不够年龄。而全家下放是不分年龄大小的,可以是父母带着儿女一家老小到一个指定的公社大队村安家落户。只要是家里成份不好的“地、富、反、坏、右”,符合哪一条都够得上全家下放的条件了。
梅柳就是这样带着比自己小一岁多的弟弟梅桂下放到了升平公社的大山沟里。
从浏阳县城到升平公社有八九十里路程。又没有固定的长途班车。只能是先坐小火车到永和,然后再走路或是搭湘林车队拉木材之类的便车进山。梅柳带着弟弟到升平公社去的那天就是先坐小火车到永和,然后由生产队安排来接他们的张会计联系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把他们拉到生产队的。由于路况不好,她晕车晕得厉害,把早上吃的东西呕的一干二净。待扛着行李东西走到住户家里时,她的脸白得象一张纸一样,没有一点血色。
住户家里只有阿婆一个人,是一个吃五保的孤寡老人,大约六十多岁的年纪。老倌子在过苦日子的时候得水肿病去世了,一直与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到儿子成年,在队上出一天工能拿到十工分了,而且自己扮了几千块土砖,建起了一栋土砖房子,还在坳上生产队相了一个儿媳,甚至连婚也订了。却不料祸从天降,早几年在一次追打野猪时,已经上了火药的鸟铳突然走火,铳子打了一身,当场便一命呜呼了。阿婆和那未过门的儿媳妇都哭得泪人儿似的,但最终还是只能认命。那儿媳妇虽然觉得婆婆是个好人,但是却命苦。自己虽然不能成为他们家的儿媳,那份情意却一直是纯朴的。因此在末婚夫去世后,就要把那份彩礼也退了,自己好再干干净净地找个人家。但阿婆却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说儿子命短那是天意,不能娶你为媳是没有缘分。又不是你们悔了婚约,送出的彩礼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要回来呢!不能成为我们家的儿媳,就当作是我们家的闺女吧,那份彩礼就当作是你下次陪嫁的奁仪了。于是两人又哭得泪人儿似的,从此便走得如同母女一样亲近。直到后来嫁到了离升平公社蛮远的地方,来往才少了一点。
也许是孤寡的日子过得久了,当生产队长来找她,说是要安排两个知青到她家里寄住时,阿婆便满口答应了下来。她早早地就把屋子收拾好了,只等着客人的到来。
“哎呀,还都是伢妹花崽,就跑到我们这样的山旮旯里来,你们娘爷也放得心下!”梅柳带着梅桂刚进到屋里,还只放下行李,阿婆就亲热得象亲娘老子一样。
“中午都过去好远了,还没吃中饭吧,是不是肚子都快饿扁了?”阿婆一边说着一边从灶屋里端出几碗菜来。
望着这陌生的环境,望着这陌生而又热情的阿婆,梅柳姐弟俩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大娘,您别客气,我们自己来吧!”梅柳接过大娘递过来的薯丝饭,不好意思地说,“今后我们住在您家里,就是一家人了,少不了要给您增添麻烦的!”
“就是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快吃饭快吃饭!”阿婆神气十足地说。
梅柳看了看桌上的菜,是一碗毛盐鱼,一碗豆豉辣椒,一碗水蒸蛋,还有一碗腊肉。心里便充满了感激之情。她深深地知道,不要说是在升平那样的地方,就是在浏阳县城里,要做四个这样的菜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那一顿饭不但吃得心情好不复杂,而且可以说是吃得终身难忘。
吃完饭后,简单捡拾了一下安顿的住所,姐弟俩便坐在屋外的阶沿上,望着眼前的一片大山发呆。在这开门就见山,出门就爬坡的山沟沟里面,竟有一个叫做“升平”的公社。这让梅柳自然而然地想起“歌舞升平”这个成语来,并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这里就是她们姐弟俩的太平盛世。
就这样,她们用政府按政策规定发给的安家费,添置了一些农具和生活用品,寄居在阿婆家里,开始了他们漫长的知青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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