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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游客晏生    时间: 2011-12-26 23:33     标题: 提供素材

                      我们13年的知青生活

 

                  长沙知青 陈晏生

 

 

 

 

                                         恋爱

   

    1965年我由长沙市北区伍家岭街道办事处,下放到靖县铺口公社金麦大队。金麦是座山高水清,灌木丛丛,鸟啼虫鸣,松杉青翠,风景如画的秀丽山村。我们有31名知青下放在这里,年龄最大的19岁,最小的才15岁。我和翘妹子年龄一样大,都才15岁。在这些知青当中,我俩的相貌长得还可以,算经得起看的;但我俩有两个字填写出来就算知青中最难看的了,那就是家庭出身----“地主”

     几年以后, 我们这一对地主崽女见多次招工无我们的份;转点又无门道,我们队上的知青走得只留下我一个,她们队上走得只留下她一人。我们队上最有利的条件就是有一栋新知青屋。翘妹子(1968年再回乡时来到我们队上)本是我们小组黄妹子喊她来做伴的,谁知黄妹子也转点走了,留下我俩守着这栋新屋。我俩在一起有了感情,最对味的是我俩同一个阶级;有着同一样的语言,我们相依为命了。 

    翘妹子来到我们队上以后,总听我讲山上的野果如何如何多,如何如何甜,她听谜了,笑又是各笑:“要得要得!等打完谷子我硬跟你上山摘回果子,要不是你讲的这样,我就会喊你做牛皮客!”

     谷子打完以后,板栗球开始炸了,野梨香了,柿子红了,山窝子里的早晨又热闹起来。翘妹子第一次跟着我上山了,我们走进田冲,跨过小溪,穿过竹林,爬上了我最熟悉的那座山。那里的板栗树多,颗粒又大;那里的柿子树密;那里的卜藤子(猕猴桃)是“糯卜藤”,特别软,特别甜;那里还有一棵大野梨树,梨子又香又甜又脆,每年摘野果我都是往那座山走。

      山路越来越陡,翘妹子越走越慢,她东张西望,她只问还有好远。她说她们队上没有这么高的山,她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陡的坡。她已经走得满头大汗了,她要我停下来歇一歇。我依她的让她就地坐了下来,我站在她身边朝四边望了一下,哎!就离我们几步远的小树上有一串紫红色的小颗粒,我认出来了,那是叫“禾藤子”,比葡萄小一点,味道特别甜。我跨上前去一下就将那根藤扯了下来,我摘下几串递给她,她站了起来,接过来左看右看:“这是什么,能吃么?”

      我笑了笑:“当然能吃,甜得很喔!”我说完拿着一串往嘴里一塞。

      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了一串又一串,吃得那样香:“我第一次吃这么甜的野果,真的好吃。”她说着朝我笑了,笑得那么甜,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催她边吃边走,就快到柿树林了。我们走着走着,她突然叫我:“喂!好看么?”

      我回头一望,只见她头上插满了一串串的禾藤子,紫红色的、浅红色的像一串串珍珠一样;再加上几片绿叶,配上她那张红扑扑的脸和那对笑嘻嘻的的眼睛,她今天真的漂亮,在山上的她比在屋里看起来,好看得多。

      我实实在在地望了她几眼:“好看!真的好看!你像个美丽的公主。”我说完两眼还盯着她。

   “你说我像个公主,那你呢,想要我说你像个王子,是吗?”她说完对着我做了个“怪脸”,我望着她那样子笑了起来,她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这山岗上只听见我俩的笑声。

      对面坡有人打“窝火”了:“你们各好笑哦,打到板栗没有?”

      我回答:“还没有哦!还没到板栗树脚。”

      我说着催她快点走。我们路过柿树林,只见那柿树上结满了通红的柿子,她好兴奋,硬要我上树去摘。我告诉她先打板栗再来摘柿子,柿子和卜藤子容易摘。她不听我的 硬要先摘柿子,她怕等一下来人了把柿子摘完。我跟她讲不清,只得依她的做。

      我走到一棵靠斜坡的柿树边,不用上树,扳下几根树枝要她用竹篓接住,一气工夫就摘满了一篓。她还要我摘,我说还要打板栗,摘梨子,总共只带三个篓子来会不够装,她这才答应了。

      我们来到梨树下,梨子被人摘过了,但树枝上还有很多,刷梨子的竹杆还靠在树边。我拿起竹杆一阵子刷,她在地下捡,很快捡满了一篓。我肩上挎一篓催她快点走,翻过一座山就到了我早“看中”的那几棵板栗树了。她看见路边好多卜藤子还要我摘,我跟她讲好话了:“打到板栗子再说,这卜藤子有的是,板栗子是最值钱的野果。”

      她四边望了一下,贪婪地说:“早晓得咯样多,每人挑担箩来就好了。”

      我望着她出“马齿汗”:“这笔陡的坡上你走路都走不稳还挑一担箩,真的是口一阿,气一喷!”我说着又催她快走,快走。

      她不晓得我们已经走了十几里路了,这里虽然野果多,但山高路陡离家里远。我们来到了板栗树脚,树上的板栗球都炸开了,地上的的板栗子并不多,她捡着板栗嘴里不停地念着:“各板栗子好大一颗颗的啊,多捡点寄回长沙让我爸爸妈妈尝一尝。”她边捡边唱起了歌,她今天是有蛮高兴。

       我四周望了望觉得奇怪,应该没有人来这里打过板栗,为什么地上的板栗不多呢?我正在琢磨着,突然听她一声尖叫:“啊呀!一只好大的老鼠子从各里冲出来了。”

      我连忙走过去一看,那树脚下有一个小洞。我估计是山老鼠的洞,这下就运气来了,我听社员说过,在板栗树脚的鼠洞里挖出好多的板栗子。我二话冒说,拿起柴刀砍了一根杂木棍,将尖子削成扁形,对着洞口挖了起来。她问我这是做什么,我笑了笑说:“等一下你就看‘家伙’了。”

      我挖了三尺远左右,就挖出几颗板栗出来了;我将手伸进去一抓,抓出一把板栗来,再一抓又是一把;我连抓地抓,她用篓子接着,接得笑哈哒,笑得嘴都合不拢。我劲头来了,又用木棍将洞口挖大一些,一直挖到看见一堆板栗。我一边往篓子里抓一边笑;她笑得更开心,这老鼠窝的板栗硬将我们的竹篓装满了,我提了一下竹篓,肯定有十几斤。

       我们的三个竹篓都装满了,见藤上大个大个卜藤子没有东西装了,翘妹子收住了笑脸:

    “唉!我后悔咧,出门时到底冒跟社员多借一只篓子。”

       我胸有成竹,忽地从腰上扯出了一个米口袋。“啊!你把米口袋带来了,你怎么不早讲咯。”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嘴里还一边骂:“你这陈大宝啊,陈大宝,还真的有这股子宝气咧!”

       她来到我们队上以后就给我取了“陈大宝”这个外号。她总说我有股子宝气,也许就是这股子宝气吸引了她。知青都走了,她还愿意留下来给我做伴,他父母来了好多封信要她转点到岳麓山下的亲戚家,她就是不愿意,她要同我在这山窝里摘野果当粮。她明明晓得队上今年减大产,连过年饭都成问题。社员都在说,野果能顶一碗米就是一碗米,能当一口粮就是一口粮,到时候还要准备上山“挖忙”(蕨根)才能度过饥荒。她都明白,还是愿意同我一道度过难关。看来,我这股子宝气还真逗她爱!

      她一边笑一边唱着她自己编的歌:“陈大宝,呷稻草,呷得满肚子都是草……”。她扯开口袋,让我把竹篓里的板栗倒进口袋里,她还催我快点摘满卜藤子好回家。

      我将卜藤子摘满了一篓,背在背上,左肩挎一篓野梨,右肩挎一篓野柿。我用根木棍将那口袋板栗索紧,让她挂在肩上,一手抓住木棍,我们开始下山了。

      下山比上山快,但天却不等人了,看着看着就阴了下来。当我们下到半山腰时,“夜夜啷”虫开始叫了,来山窝子里四年时间有了经验,只要听见“夜夜啷”虫一叫,天很快就会黑了。

      我催她快点走,但再快还是没有天黑得快,我们离田冲还有两座山,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我估计离家还有八里路,我牵着她摸到一棵大枞树脚下,我取下身上的竹篓;接下她肩上的口袋。我要她坐下歇歇再说,我用柴刀在枞树根上砍了一块枞膏,干脆把火烧了起来。我看着这黑漆漆的天,根本看不清路了。我主意一定:不走了,等到天亮。

       火越烧越旺,我把烧熟了的板栗递给她,她吃着板栗,啃着野梨,嘴里念道:“这板栗好粉啊,梨子好甜啊!”

     “肚子饿了,随你吃甚么东西都好吃。”我说着剥开一个又软又大的卜藤子伸到她嘴边。

        她咬了一口,抓住我的手往我嘴边一伸:“你也吃,好甜好凉的。”

       我也咬了一口,她又再咬一口。就这样,我把剥开的板栗塞进她嘴里,她又剥一颗塞进我嘴里。我们共咬一个卜藤子,共唆一个柿子,只有梨子就各吃各的,她说梨子是不能分的。

        火,是我们的伴,野果,是我们的粮,大树,是我们的靠背;我们同命相连,我们相依为命。我们不会讲电影里面那些“你爱我,你爱我”的肉麻话;我们不会发那些“海枯石烂不变心的”誓言;我们肩并肩地靠在枞树上吃着野果,等着天亮。

        突然,火苗上发出喳喳喳的响声,我伸出手掌:“该死的天下起雨来了。”

        我连忙起身加了几根柴,我又砍倒旁边的一棵小树,把火结实添旺,我决不能让火熄灭。

        我抬头望望那黑漆漆的天,我嘴里念着:“天啊,你为什么总是带我们不过?你为什么总要同我们这些无辜的人来作对。夜啊,你还有好长?你总该天亮吧!”

       火渐渐地熄灭了,天渐渐地亮了,我们湿淋淋地回到了家。

 

 


作者: 游客晏生    时间: 2011-12-26 23:39

     

                                             讨奶

 

 

      1970年的秋收季节,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出世了,我们“升级”了,做起长辈来。记得儿子出生那天晚上,我请来大队接生婆,从晚上到早上,儿子总算平安生了下来。按照当地的风俗,要将儿子的胞衣埋在自己住的楼板底下。这样,儿子就会平平安安地在这屋里长大成人.于是,我按照社员说的做了,拿起锄头,撬开木地板,将儿子的胞衣埋了,再盖上地楼板。这九个多月来,我这颗沉重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我跟儿子取名叫“陈谷”因为他出世这天正好是队上开镰打谷,社员都说这名字取得好,谷子人人爱,一年忙到头就是为了这谷,有谷就不愁吃了......

     我们笨手笨脚地给儿子打包,滚过来,滚过去,儿子哭哑了包才打好。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增添一个人要多好多好多的事,做父母亲好难做哟!好得翘妹子的奶水催人,儿子长得又白又胖,她自己却又黑又瘦了。
    儿子满半岁的那天正好是"赶场"之日,翘妹子算了一下,她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到铺口赶过场了。她很想去“赶场”买点东西。大清早,她背着儿子准备去赶场,扯几尺布给儿子做件衣服。我心想,到铺口赶场来回30里山路,背着人走太吃亏了。再则,场上人多,又快春天来了,我怕给儿子传染上病。我想了想,便决定这天不出工,在家带一大半天儿子。她虽然舍不得,但还是答应了。她喂饱奶后再三嘱附我带好崽,我要她放心,只有各大的一扎“路”,又不是造“人造卫星”。她听后笑了笑便匆匆地走了。

    我抱着儿子走到对面仓库边看几个木匠干活。罗木匠说:“带嫩娃娃比做工还累人些。”

    杨木匠说:“带嫩娃娃生来就是带娘伙(堂客们)的事,随你好能干的男人都不行。”

    王木匠说:“我宁愿干一天重工活,不愿带一天嫩娃娃。”

    这些木匠都是过来人,很可能都带过几回嫩娃娃。我边看他们推刨子,边跟他们扯谈,儿子鼓着眼睛看那飘飘地刨木花看得出神。突然,罗木匠一声喊:“你儿子的脸胀得通红,要屙屎喽。”

    我一看,儿子通红的脸正在“恩!恩!”地用劲。我连忙扯开尿片,准备蹲下来。突然,“噼噼”地一声响,一坨好大的屎冲了出来,正冲在罗木匠的刨子上面,他手背上也冲得有。

   “哈哈”大家一阵笑。罗木匠拿着刨子就往溪边去洗,一边洗 一边念:“你们长沙的小把戏硬要无聊些,这屎都选在我的手上屙”

    杨木匠大声喊起狗来:“嗷!嗷!”一只大黄狗一窜就来了,它几舔几舔就将我儿子屁股上的屎舔干净了。我连忙把儿子抱进火塘屋,舀了一盆水将儿子的屁股洗干净。我抱着他摇来摇去,他眯了眯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把他放在床上,赶忙烧火煮饭,这带嫩娃娃的日子,就靠这“挤挤时间”干活。我舀了一碗米汤,放上白糖,等他醒来再喂他吃。

    大概一小时左右,他醒来了。头偏来偏去,小嘴巴几张几张,我连忙端出米汤,用调羹慢慢地喂。这小家伙吃了几口觉得不对劲,把头一偏,哇哇地哭了起来。我抱着他哄了又哄,可他越哭越伤心,还脚蹬手抓的。唉呀呀!我只得抱出门来渡来渡去,木匠们听见我儿子哭得厉害,都答起腔来:“是不是,我冒讲错啵,儿子要吃奶了,看你怎么办?”

   “你一个男子汉,没有两个大奶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

   “ 带嫩娃娃,生来就是带娘伙的是事。你不行喔!”

   “你还讲只各大的路,不是造人造卫心。呵呵!现在看家伙了。”

    大家你一句,他一句地讲过不停。我手中的儿子却越哭越伤心,哭得我心发慌。

    罗木匠出了个主意:“你抱着儿子,去带娘伙面前讨口奶吃。”

   “对对对!只有讨口奶吃。”大家异口同声。

    我默了默神,到哪个带娘伙那里去讨咧......

   “到上寨去,高个子己花的女儿同你儿子差不多大,肯定有奶讨。”又是罗木匠说。

    讲得有道理,我主意一定,抱着儿子就往上寨己花家走。我来到她家门口,见她家娘抱着孙女在玩。当我讲明来意,她手指着背后山说:“己花挑着粪桶到背后山菜园里去了。”

    我听后抱着儿子就往背后山走,山陡路窄,抱着人走还蛮费劲。我气呼呼地来到菜园边,见她正在浇粪。她听说要讨奶,连忙丢下手中的粪瓢,用手摸了摸胸脯说:“我正喂了奶上来的,我家娘冒跟你讲啊。”

    我大声出了口气:“她只讲你在这菜园里,没讲你已经喂了奶啦.”我见那粪桶上好多苍蝇,又臭气熏天,我边说边走。她像对我不住一样追上前来:“要么,让你崽崽试津几口,看津得出奶啵。”她说着准备解衣扣。

    我见她那瘦高高的个子,平平的胸脯,还正喂了奶,肯定津不出奶来。我说:“算了算了!我另讨一家。”说着拔腿就走。只听见她在骂家娘:“这个老鬼呀,话都不会讲喔,害得他白跑一趟喔!”

    我抱着哭哇哇的儿子,路过黄带娘伙的门口,黄带娘伙长得白胖又高大。她正搂着儿子坐在门槛上,这是她的第四个儿子,比我儿子大七个月,但还在吃奶。她见我儿子哭得厉害,连忙问我:“翘妹子到哪里去了,你抱着崽崽到这来做甚么?”

    我想起她也是喂奶的人,便说:“翘妹子赶场还没有回,儿子哭得厉害,找己花讨奶咧,她正喂了奶。你能帮忙给我儿子喂口奶么?”

    她听说要讨口奶,连忙站起来,解开了衣服,露出两坨又长又大的扁奶子出来。她用手指挤了挤一个奶头说:“我的奶早就不够了,我崽崽各大了还要吃,我也正喂了奶,你看看,挤都挤不出了。”说完,又把另一个奶头挤了几下也没挤出奶来。

    她为人很好,如果有奶的话绝对会答应。何况,她挤给我看了,真的一滴都挤不出。我只得抱着儿子走,她追上来说:“你到界上龙带娘伙那里去讨口奶咯,她的女儿只比你的崽崽大五个月,肯定有奶。”

    她的话提醒了我,我抱着儿子就往界上走。龙带娘伙住在界上最顶头的那栋屋,我刚到她家门前,就听见娃娃的哭声,见龙带娘伙正在用调羹给手中的妹子喂东西,妹子哭着不肯吃。我讲明来意,她苦笑一声:“娘诶!这就对不住了,我这几日感冒发烧,每天到卫生站打针,我的奶都退噶了。你看看,我跟女儿喂米粉子,她不肯吃喔。”

    我心里想,一字不过三。今天运气太差,我还得赶快离开这里,她感冒发烧,莫传染给我的儿子。我抱着儿子匆匆地下了界,回到了屋里。儿子越哭越凶,我又是摇又是唱,可他照样哭他的。这时,大姑娘秀秀路过门口,她平日里最喜欢抱我的儿子玩。她接过我儿子,抱在怀里,儿子不哭了,但他的头只往她那翘挺挺的胸脯上拱。我的小祖宗呀!她可是个黄花姑娘,她哪里会有奶水哟。

    顿时,她脸色通红,那对大眼睛羞得都闭上了。我也弄得好尴尬,连忙接过儿子,儿子又大声哭了起来,她悄悄地走了,头都不敢回,逗得这些木匠哈哈大笑。突然,杨木匠一声喊:“快看快看!港边上来了一个有奶的带娘伙,这一下莫错过了”

    我往港边一看,只见矮个子带娘伙挺着胸脯朝这方走来。看样子她是赶场回来,她走得急,肯定是赶回去喂奶,她的女儿比我儿子大三个月。我赶紧站在路口上等着她。这时,木匠们开始起吆嗬:“这个矮带娘伙有的是奶水,你看她的胸脯好大喔。”

  “ 你儿子 的嗓子都哭哑了,无论如何要讨口奶啊”

  “拦住她!拦住她!莫让她跑了。”

   我听了两个木匠的话,真的一手拦住了她 :“劳为你,帮个忙,我儿子哭了大半天了,喂口奶给他吃!”

   她摸了摸胸脯说:“我的妹子还冒喂,我要赶回去喂奶喔。”说着绕路想走,我儿子又哇哇地哭起来,我被逼无奈冲上前去,抓住她的胳膊央求道:“做做好事咯!就喂几口也行嘛!”

    “你翘妹子就要回啦,她在裁缝铺等做衣裳,一下子就回啦”

     我一听翘妹子还在场上等做衣裳,心里更急了。木匠们又起吆嗬了:“等做衣裳起码还要两个小时。”

    “小陈,你行行蛮咯!你各老实喔!”

     “动手解开她的衣扣,把崽崽往她奶上一放,不就行了么。”

     我被这些木匠逗笑了,我真的把手伸到她的衣扣边:“快点!不然的话,我真的动手解衣啦!”

     她抿笑抿笑地拍开我的手:“我自己来,只你们这长沙人啊,蛮起来比苗子还要蛮些。”说完,解开了衣服,露出一坨涨鼓鼓的奶来,我儿子一口逮住,一阵子工夫就吃扁了。她扯出奶头,把儿子递给我,摸了摸另一只奶:“这一个奶留给我女儿了”说完,连忙扣好衣服。

    我感激地说:“谢谢!劳为你了!”我话刚落音,儿子又哇哇地哭了起来。她怕我再要她喂奶,拔腿就跑,跑得那样快,像躲日本鬼子一样,逗得木匠们哈哈大笑。

    这时,王木匠一声喊:“翘妹子回来啦!”我一看,翘妹子真的回来了。她可能听见儿子的哭声了,她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解衣扣。我快步迎了上去,她接过儿子搂在怀里,儿子不哭了。

     木匠们又开始策了,他们对着翘妹子:“你好过,你把崽崽丢在屋里去赶场,你崽崽哭了大半天。你丈夫抱着崽崽到处去讨奶。”

    “你丈夫急得要耍流氓了,他见带娘伙就讨奶,还动手解带娘伙的衣裳。”

    “他抱着崽崽往大路上一站!全队的带娘伙吓得不敢过路了。”

    “他连黄花姑娘都不放过,也去讨奶。”

     这些鬼木匠啊,阴一句,阳一句,还加油添醋地一顿乱讲。逗得翘妹子笑哈哒,儿子也喀喀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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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游客晏生    时间: 2011-12-27 00:38

                          接生

 

 

 

    大儿子两岁那年,二儿子出世了。我清楚记得那天半夜里,她觉得肚子有点痛,紧接着“见红”了。我连忙杀鸡煮蛋,让她吃饱肚子作好准备。她吃饱以后赶快洗头发,因为坐月子是不能洗头发的。

    她洗完头发天亮了,她的肚子还在一阵一阵地痛。她听社员说过,借了别人的东西,要在坐月子之前还给人家。于是,她拿着借来的“焙笼”[焙谷子用的]去还。我要她小心些,她说她心里有数。这也是这里的老奶奶告诉她的经验:一但发作“见红”倒要装作若无其事样子,这样,才生得快,生得顺利。

     她还了“焙笼”走到大门边,正好一社员挑水路过:“翘妹子,你肚子这么大了,还不生哟。”

     她咬着牙齿回答“还没有到时候喔!”说完,慢慢地跨进大门。她指着肚子对我说:“我要解手了,你把尿桶提进房里来。”

    我连忙把尿桶提到房里。她蹲下来解手,我走到床边把大儿子的被子盖好。

    突然,她一声尖叫:“快点 !快点!脑壳出来了!”

    我偏过头一看,我的天哟 !一个小脑壳真的出来了。我连忙把她扶上床。她伸起头望着下身说:“扯啊,扯啊,你快点,快点扯啊。”喊得好慌。

    我一下也急慌了手脚,怎么办!怎么办!我傻傻地呆了一阵怎算镇静下来。我一手抓住婴儿的脑壳,一手抓住出来的那半边肩膀。我鼓励她:“再用点劲!加点油!加点油!”

    只见她咬着牙,闭着眼睛说:“啊呀!要炸开了,炸开了.....”

    我也咬着牙说:“你再加把劲,肩膀出来了,快了!快了!”说完抓着婴儿的肩膀,用力一扯。“哗”地一下,整个身子全部出来了,紧接着胞衣也流了出来。

    我一看,又是个小鸡鸡。我把早准备好的酒精,棉花,麻线,剪刀都端出来,准备剪脐带。她抬起头看了看儿子,吃力地说:“还是去把蒋伯娘叫来靠得住些。”

    我这才清醒。扯开门就往界上跑,那50度的坡岭,60几米远,我一口气就冲上了界。蒋家伯娘连忙跟在后面赶来。她将脐带剪好,拍了拍儿子的屁股:“恭喜你们哟,又是一棒崽呢!”

    我又将地楼板撬开,把二儿子的胞衣埋后盖上楼板。九个多月以来,我这颗沉重的心又终于落了下来。我按蒋伯娘告诉我的那些风药草,到山上也挖了一箩筐回来,照样又让翘没妹子坐进脚盆洗了个风药澡,这样,一来可以发奶,又能祛风祛湿。

    她这次“坐月子”奶水足,我们把喂的一头一百多斤重的猪杀了,加上养的二十几只鸡和鸭都杀了吃,我们最记得大儿子说的话有味:“妈妈坐月我有鸡棒吃,再过几天又生个妹妹出来好么?”逗得我们笑哈哈。

    74年的五一劳动节,是我满儿子出生的日子,也是半夜发作的。我们又按照乡里的搞法,让她坐在楼板上生。乡里人说,坐在地板上生能扯上“地气”,比在床上生还要生得快些。

    说起来也奇怪,满儿子的个子比二儿子大得多,但生起来也快,脑壳出来后,我见婴儿的脸朝着上,于是,我按书上讲的,用两个手指顺着颈根抵到肩膀处,用里往左边一扳,我要她再加把劲。我喊:“一二三!一二三.....”

    她随着我的喊声用力,我双手抓住婴儿的肩膀,有节奏地扯。这时。二儿子被吵醒了,她那时才一岁零五个月,他吓得哇哇大哭,我没顾得那么多了,让他哭。

    当满儿子生出来后。他突然不哭了。还用手指着:“唉唉唉”地告诉我。我指着满儿子“小鸡鸡”对他说:“这是弟弟!你是哥哥了。不要哭!”他怪懂事的,真的不哭了。

    天还没有亮,我打着火把到蒋伯娘家把她接来。她把满儿子的脐带剪好,打好包。她再次恭喜我们:“连得三棒崽了,好福气哟”!

    我再一次将地板撬开,将满儿子的胞衣埋好,盖上地楼板。九个多月以来,我这颗沉重的心再次落了下来。这次翘妹子生了孩子后小肚子痛的厉害,虽然洗了风药澡但还是一身不舒服,山里人称这是“痛血气”(产后子宫收缩痛),蒋伯娘要我到深山里砍几根红藤的结巴来煨水喝。我按老农告诉我的方向走,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来到叫“笑天垄”的深山壕里,砍了几根老藤结巴回来。用药罐煨出了通红的水,翘妹子喝了后就好了,不再痛了。

    按乡里人的讲法,一头牛也是看,一群牛也是看。


作者: 游客晏生    时间: 2011-12-27 00:42

                             夜  走

 


        1973的上半年,我们金麦大队好多细伢子都得了感冒。每天都有人带着崽女到大队医疗站打退烧针。夏悸的二女儿虹虹因感冒发烧眼睛都发炎了,带到县医院才医治好。

       我的大儿子身体一直很好,但也没有躲得过那场流行性感冒。他一连几天高烧不退,翘妹子带着8个月的二儿子尽量避开,怕传染给二儿子。

       记得,我带着大儿子到大队医疗站打完最后一针退烧针。到晚上,我用体温表量了一下,还有39度。半夜,我觉得他的头越来越烫。翘妹子再用体温表跟他一量,我的天哟!四十度零二。怎么办?大队医疗站的药用完了,我只怕儿子昏迷,只怕儿子抽筋,翘妹子急得眼泪直流。

     “走!到铺口卫生院去。”我说着,拿起背带把儿子背上。

       翘妹子连忙用抱裙帮着围好,她又将手电筒递给我。我按燃手电筒,光不太亮了 。我赶忙劈了几根松油柴,点燃了火把。我晓得,从我们队到新修的马路上有三里多路,都是田间小道很不好走。翘妹子一再嘱咐:“天黑路远,别吓着崽伢子,要时时喊着他。头一莫绊倒……”

       我打着火把在田间小道上走着,儿子在我背上轻轻地问:“爸爸,你背我到那里克喔?”

       我右手反过去,摸了摸他那滚烫的脸:“崽崽,爸爸背你到铺口医院看病,你一身发烧,要看病才好。”

    “铺口卫生院在哪里,要走好久?”

    “没有好远,爸爸背着你,一下子就到了。”我口说没好远,其实,铺口离这里有17里山路。

    “爸爸,天好黑,我怕!”

    “你闭上眼睛睡觉好啵。好崽崽,爸爸背着你。不怕!不怕!”我说着,又摸了摸他的脸:

    “快闭上眼睛,好啵!”

     “好!”他答应了。

       田间路窄,时时有虫蛾从我身边飞过。我高高举起火把才能看清路走。青蛙、田鼠从我脚下蹿过;我得小心,我生怕踩着蛇,夜间出来的蛇大部分是毒蛇。

       走着,走着。突然从田中间发出一阵“呜哇哇……呜哇哇……”的叫声。就像细伢子的哭声,我先是一惊。但马上镇静下来,这是田麻鸡的叫声。

    “爸爸,是哪个勒伢几(细伢子)哭,我怕!”

       我连忙摸着他的头:“好崽崽,莫怕莫怕。是田鸡婆叫,爸爸打它好啵!”

     “好,打它,打它。”他说着,双手紧紧抱住了我的脖子。田麻鸡还在呜哇呜哇叫,叫得好森人。我蹲了下去,捡起一坨塞田破口的石头,使劲朝叫声处扔了过去。“啪!”地一声。叫声停了。
       手上的火把烧过了,我打着手电走了一段路,来到了马路上。马路到底比小路好走些,有暗暗的月光照着,不用打手电筒还能看清路。我大步大步地走着。路过金坑生产队,寨子里传来一阵阵狗叫声,儿子轻轻地问我:“爸爸,到了么?”

       “就快到了,爸爸背着你,你还怕不怕?”

       “不怕。”

       “还热啵?”

       “不热。”

       “头痛啵?”

       “不痛。”

        我听他说话还清醒,总算松了一口气,马路两边的稻田里传来阵阵蟋蟀叫,昆虫鸣。儿子又轻轻地问我:“爸爸,还要走好久?”

     “不走好久了,你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到了。”我说着,加快了脚步。

        微风轻轻地吹着,萤火虫在我身边飞来飞去。这段路好清静,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只有我的脚步声。

        忽然,传来一阵哗哗的流水声。我抬头一望,已经到了“冲耙口”,对面是坝阳坪大队的地梦冲。我走了7里路,还要走10里路才能到铺口卫生院。

      “爸爸,我口干,要呷水。”儿子听见流水声了,他要喝水。

        我默了默神,溪水离马路有几丈远,又没有路下去。我想起来了,再走一段路到山壕边有一口小井,过路的人都是喝那口井的水。

     “爸爸,我口干得很,要呷水。”

     “好崽崽,忍一忍,前面有一口井,爸爸舀井水给你呷,好啵?”

     “好,要快点,我的口痛。”他说着又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摸了摸他的脸:“爸爸背着你跑,像骑马马一样,一下子就到了。”

       我说着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念:一二一,一二一……寂静的马路上,只听见我的脚步声。

    “崽崽,好不好玩?”

    “好玩,好玩。”

       我一口气跑到了小井边,大声出了几口气。我把背带解开,把他抱到面前蹲了下来。小井只有脸盆大,从山壕里流出的一小沟泉水,我把手电筒按燃挂在树枝上,灯光正照着井水,我捡起一片舀水喝的树叶,将树叶折成杯型,舀了一“杯”水:“崽崽,水来了。”

      他张开小嘴一下就喝光了:“我还要。”

      我又舀一杯他喝完了,再舀一杯……四杯,六杯,八杯……

   “崽崽,不呷了,让爸爸呷好不好?”

      他抬起头望了望手电光:“好!”

      他这一声应得好大,打破了山壕的寂静。我连忙搂紧他,我不想让他看见这黑漆漆山壕,这黑漆漆的天。

       准备上山了,还有10里山路要走,我用背带把他系在胸前。这样,更贴近他,使他感觉更安全。因为,这座山是偏坡与金麦达界的一座山。山高路陡,树密坳深,没有人烟;好在暗暗的月光能照得见路,我双手抱着他,一步一步往上走。

      上山的路走完了,我站着歇了一下气。我摸了摸儿子的头,唉!他的头没有那么烫了。也许是走了这段夜路,也许是喝了那些泉水,吹了夜风退的热。他睡着了,睡得好香,还打起了呼噜。

       下山的第一道弯,树密坳深,斜坡路陡,阴森森的看不清路。我按燃着手电筒,慢慢地走着。我捡得一根柴棍握在手中,这样可壮壮胆子。转了几道弯,下了几道岭,手电光已成了红色,我还得节约用,我一按一关,借这微弱的灯光慢慢地走着,走着......

     “哈!哈!”从岔弯里传来两声野羊叫,吓得我一噤。

      儿子吓醒了:“爸爸,哪个喊我们,我怕。”

    “不怕不怕,爸爸抱着你。是野羊叫,它怕我们,被我们吓跑了   。”我说着,紧紧地抱住他。

    “爸爸,我想妈妈。”

    “妈妈在家带弟弟,等下看完病,回去就能见妈妈了。”

    “还有好久?”

    “快啦快啦,下完这几道岭就到了。”我说着亲了亲他的脸:“好崽崽,你长大了,你是哥哥了。听爸爸的话,还是闭上眼睛睡觉,好啵?”

     “好。”他答应后,把头贴紧了我。

        忽然,从路下边传来一阵怪叫声:“嗬嘿霍……嗬嘿霍……”这种声音就是以前在老木屋里听到过的土鹰的叫声,这叫声好凄凉。

     “爸爸,是哪个老老子(老人家)在哼喔?”儿子没有讲错,这声音是像病人呻吟。他这一问,问得我一身起了鸡皮坨,但马上镇静下来:“莫乱讲,这是鸟鸟叫。爸爸撵开它。”说着,我用手中柴棍在路边刷了几下,叫声停了。

       我打着手电一按一关,借这微弱的灯光一步一步地走着走着,总算走出了这几道阴森森的山弯。又能见到暗暗的月光,路也没那么陡了,我大踏步地走起来。

       终于听到了汪汪汪的狗叫声,我们路过了偏坡寨,我们走完了山马路,来到了铺口公路上。这时,天蒙蒙亮了,他睁开眼睛东张西望。忽然,后面传来一阵车轮响,一辆汽车从我们身边开过。

       爸爸,这拖拉机好大喔,它咬人啵?”他说着,双手抱着我的脖子,好害怕的。

    “这是汽车,不咬人。我们长沙有好多好的汽车,还有火车、轮船、飞机。”

    “长沙还有甚么?”

    “有奶奶,有外公外婆,有伯伯叔叔,有舅舅姑姑,还有好多好哥哥姐姐。”

    “他们唷哼(为什么)不和我们住一个屋子?”

       他这么一问,我还答不上话了。我只得紧紧抱住他,我突然觉得我的儿子好可怜。他长大能回长沙么?长沙能接受他么?难道也像爸爸一样当农民,受这种苦和累,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地流起泪来。我想,如果有一天能让我的儿子回长沙该多好喔!

       我们到卫生院门口,天已经亮了。我把背带解开,把他抱在怀里,坐在门槛上等。

       大门开了,汪医生走出来,她一眼望见我:“你来得弄个早喔,你是金麦的吧。”

       我点点头说:“我儿子昨晚发烧到了40度,我半夜里赶来的。”

    “是弄个啊,呷噶亏喔。”她说着,连忙拿出体温表往儿子肛门里一插。几分钟后,她抽出体温表一看:“38度5。”

        我好奇地问:“怎么退了这么多烧?”

     “你背着他走了几小时的夜路,吹了夜风,自然可以退烧。”

      “我还喂了好多泉水。”

         她笑了笑说:“你给小把细喂泉水,会拉肚子的。”

        我回答:“他一直喝凉水,习惯了。”

        她捏了捏儿子的手膀:“小家伙长得蛮壮实,抵抗力强。”说完,给儿子打了一针。她嘱咐我4小时以后再看看。她还说,她要到县城看《卖花姑娘》的电影,要我找高个子陈医生看,他是儿科医生。

       我照她说的,4小时后找陈医生看了病。儿子已经不发烧了。他还是给他打了一针,稳定一下。我这才放下心来。

       当我们回到寨子,太阳已经落坡了。翘妹子抱着二儿子坐在寨口上等。我晓得,她从昨夜到现在一直为我们着急。

      儿子老远见到妈妈了,他好高兴,在铺口吃了碗面,吃了饼干,他精神好多了。他要下来自己走,我放下他。他举着手上的棒棒糖,几摆几摆朝妈妈跑去,嘴里喊着:“妈妈,弟弟……”

      他妈妈迎了上来,她笑了,但眼角上挂着泪珠。


作者: 游客晏生    时间: 2011-12-27 00:47

                 寻  牛 

   

  

   我们这对知青夫妇就是地地道道的一户农家人。农家人有这么一句话:养牛养猪养鸡养鸭,一屋大小不愁穿和呷。这句话讲得有道理,牛排在第一位,一个主要劳动力没有一头耕牛,整天跟着女人们干些杂工活。一来工分低,二来还要听空话,吃好多的暗亏。

    有了一头耕牛,每天可以“大懂哒”的,跟着队上主要劳力一起,犁上一上午的田,把牛一放。下午再扛着钉耙在田里随便干一阵子活,便可以去寻牛了。这一天的工分就到了手,还可以砍捆柴回家。再说,养头牛一年还有1000多分工,一户农家必须养头牛才能成事。

    1970年我养了一头小牛,它跟我4年之久。我靠它赚了不少工分,但也被它吓过一回扎实的,现在回想起来还可怕。 那是1974年的“双抢”季节,有一次我赶它到离家7里路的田冲犁田。犁完田已经是下午了,我把它牵到田埂上吃草,自己迅速赶回家,急急忙忙地吃了几口饭,便挎上柴刀去寻它。由于路远,我赶到放牛的田埂边,天都快黑了。

    这头小黄牛平日里蛮听话,要么就是自己回来;要么就在附近吃草,从不乱跑。可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我在周围的岔冲寻了又寻,就是不见它的踪影。天渐渐地黑了,离家还有7里路。我心里想:也许我来的时候没注意,小黄牛已经回去了呢?这时,天下起了大雨,我只得匆匆赶回家。

     我回来走到牛圈边一看,圈里面空空的,没见小黄牛。四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我急忙赶到队长家,把牛没寻到的事同他一讲,我要求他安排几个劳力,同我一起再去寻一寻。

    队长看了看天:“雨下大了,路又这么远,天一黑牛就会躲起来,难得寻到。”

    我摸了摸湿淋淋的头发:“那就明天清早再去寻,行么?”

  “只有这样嘛,现在双抢,劳力紧张。”他说完,催我回去换衣服。

    按乡里的规矩,牛一夜没回圈,只要跟队长汇报了情况。队长没有安排人去寻,万一牛出了事,自己的责任也小些。

    夜里,我翻来复去睡不着,我担心小黄牛会不会摔伤,会不会被老虎咬?有一年,社员黄透魁家的牛一夜未归,硬是被老虎咬死。他家赔了100多块钱。现在正是农忙,万一牛出事那就倒霉了。何况,队上还来了一位公社蹲点的黄干部,他是动不动就要上纲上线的。

    天没亮我就起来了,我跟翘妹子讲明了厉害性,便打着手电筒匆匆地出门。当我来到昨天放牛的地方,天刚刚亮。我寻到小黄牛的蹄子印,蹄子印已经上了冲边的那座大山。我便跟着蹄印往山上走。

    我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转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弯,只见牛蹄印和牛粪,就是没见小黄牛。我稍微放心的是:小黄牛没有摔伤,没有被老虎咬,它还在往山上走,它可能这些天太累了,想“躲工”。

    我跟着牛蹄印又上又下,左转右转,累得我一身软塌塌的。这时,天又下起雨来。我躲在一棵大树下,想等雨停一下再去寻。

    可这该死的雨越下越大,还刮起了风,打起了雷。突然,“嘣”地一声响,对面一棵大树尖上冒出了白烟。我估计是雷击中了树上的蚂蚁窝,我一身早已湿透了,我怕雷击,离开了大树。

    风刮得呜呜呜地叫,雷一个比一个霹得响,脚下的泥石水冲得我脚打跪。我拼命地往上爬,尽量避开泥石水。来农村9年了,我一个人上山数百次,从来没害怕过。可今天被这暴风雨吓住了,我怕山洪暴发,我怕摔伤在这深山里没人来救我。我若有个三长两短,翘妹子带着三个儿子怎么过喔!我想起了她们四娘崽,我鼓起勇气往上爬。

    我总算爬到了上山来的那条路,这边山是茅草山,没有泥石水。我看天色已晚,离家还有这么远。寻牛是不可能了,加上肚子空空的浑身无力。我得赶快回家,天没亮离开的家,翘妹子一定急慌了。

    我连爬带梭地下了山,来到了放牛的田冲。我紧紧皮带,鼓起劲又走,我走到家门口听见屋里有哭声,我走进门一看,火塘地净是水(火塘房没安地楼板)。翘妹子一手抱着满儿子,另一只手搂着二儿子,大儿子靠在她身边,四娘崽在火塘架上哭。

    原来,雨下得大,从界上冲下来的泥石把屋后的水沟给堵了。翘妹子一见我,大声哭骂着:“你天冒亮出的门,到现在才回来,我怕你死在山上哒咧……”

    我二话没说,拿起锄头就往屋背后走。我迅速将水沟挖通,再回到火塘屋,用脸盆将水一盆一盆往外舀。然后撒上火塘灰,扫干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从早到晚没吃一口饭,爬走了一整天,我再也坚持不住了。

    翘妹子连忙装了一大碗饭,我一口气吃完才慢慢地坐起来。我还得到队长家去讲清楚,因为牛还没有寻到。

    队上正在开会,我把寻牛的经过一讲。大家见我一身湿淋淋的,从清早到现在才回来。大家异口同声:“呷噶老亏喔!”

    可黄干部说法就不同:“农忙季节,耕牛是革命的本钱。要保护好耕牛,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一定要把牛寻回来。”

    好得在场的社员没一个接着他的话讲。队长嘱咐我,明天再到原地方寻,因劳力紧不能安排人寻牛。几位老农告诉我,尽管往茅草山寻,莫往树林里找。带起“半饭”(午饭),带起手电筒。”

    我依着老农说的,带上一钵饭,拿着手电筒,天刚蒙蒙亮又出了门。直往昨天那座山上走,我走到山顶时,太阳出来了,山路好走得多了。我弯着腰在草丛里钻来钻去。我又发现了小黄牛的蹄子印,我跟着蹄印围着山上转。

    忽然,我寻到一堆热牛屎,我心里有数,小黄牛就在附近了。我停脚步,左右望了一望。唉!离我20米左右,有一丛草叶在摇动。我连忙拿出套牛绳往草丛靠近。

   “咵咵咵”地一阵响,这不像牛吃草的声音,这像野猪的嘴巴哒得响。我往旁边的一棵小树上一爬,上不到两米高。一头巨大的野猪从草丛里冲出来,两颗长长的獠牙吓煞巴人。我抽出柴刀在树杆上“啪!啪!啪”地拍了起来。嘴里大声喊着:“打!打!打!”

    没有受伤野猪还是怕人,我一阵拍喊声把它吓跑了,我从树上梭下来。肚子饿起来了,我把带来的饭几口几口吃完,看看太阳偏西了,我还得寻我的小黄牛喔!

    忽然,后面一阵喳喳的响声。我回头来一看:哎呀呀!小黄牛只离我一两丈远,它抬着头望着我一动也不动。我连忙掏出牛绳准备往它面前走。这时,我猛觉得脚板背凉冰冰的。我低下头一看,我的天呀!一根两米多长的白节蛇在我脚背上梭。我咬着牙,不敢动一下。硬让这家伙在我脚背梭完,总梭了十几秒钟。

    小黄牛朝我面前走来,我嘴里“哇哇哇”地喊着迎了上去。我用牛绳套住了它的鼻腔,它摔着尾巴,我摸着它的背:“小黄牛啊!小黄牛!我寻得你好苦哦!”

    回家后,当我打着手电筒把小黄牛关进牛圈后,我这颗沉重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翘妹子牵抱着儿子走到牛圈边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

 


作者: 游客晏生    时间: 2011-12-27 00:52

 


作者: 游客晏生    时间: 2011-12-27 20:52

                                          放生
 

    1975年我大儿子5岁,二儿子3岁,三儿子2岁。三个儿子站在一起真的像楼梯屯子一样。那年我已经当民办教师了,妻子翘妹子当上了赤脚医生。虽然没有出农业工那么累,但家中喂有两头猪,几十只鸡鸭,加上这3个孩子,我们整天还是够忙的。

    好得大儿子可以带两个弟弟玩,我们至少不要背着人干活了。记得那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天,正好是“赶场”的日子。我拎上竹篓,篓子里面放了几十个鸡蛋,准备去赶场。出门时看见3个儿子坐在港边上的一根木筒上看妈妈洗衣服。

    他们排排坐着,嘴里不停地在唱:“排排坐,吃个个;个个香,吃腌姜;腌姜辣,吃枇杷.......”。大儿子突然偏过头来看见了我:“爸爸,你到哪里去哟?”

    我笑了笑说:“爸爸赶场去!”

  “我也要去,等等我”,说着朝我跑来。

    二儿子也跟在后面,三儿子一见也几摆几摆地跟在后面。翘妹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打衣棒,把两只长辫子一甩,追了过来。她把三个儿子搂在怀里:“崽崽们听话,爸爸去赶场,要走好远好远。你们走不动。”

    我摸了摸大儿子的头:“你带好弟弟,我赶场回来买一大包糖给你们吃好么?”

    大儿子好听话,连忙“好好好”地点头答应。

    二儿子听说买糖回,连忙做个手势:“要买这么大一包饼子糖”,他那胖呼呼的脸上现出那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三儿子也怪懂事地张着嘴:“买糖,买糖。”我望着我这三个儿子真可爱,我走了好远他们还在招手:“爸爸快回,爸爸买糖回。”我回头向他们招手,翘妹子还把他们搂在怀里。

    我大步大步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想起了1973年我们带着儿子回城,有位熟人见到我大儿子,说了这么一句话:知青的儿子问爸爸要买糖吃,爸爸回答儿子:要等爷爷寄钱来才能买糖吃。

    我听了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这话讲得好挖苦,难道知青做父亲后连糖都买不起么?这话不绝对准确。俗话说:“有山靠山,无山一肩担。”我和翘妹子就是一肩担,我们用送“派购猪”的钱给儿子买糖吃,做衣服;我们捉几只鸡,拿几十个蛋提到场上卖了,不就可以买糖给儿子吃么!这些年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我们的儿子穿作就不像农村的孩子那样土气。我们自己少吃点,少用点,都要省给儿子。当年知青做父母后有这么一句共同语言:我们自己就是再亏,也不能亏自己的儿女!

    我到场上把鸡蛋卖了,把要办的事都办完,最后买了一大包饼干,放进了竹篓里。我得迅速赶回去,难得一个星期天休息,还要回去砍柴,割猪草。我大步大步地走着,我走到“冲巴”口,往右边一拐走近路。

    我走到叫“梦得”田冲里,这里虽然路不好走,但要近两里路。我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边一阵鸭崽叫声,我走上前一看,就在小路的田边,一只野鸭猛地飞起来,留下3只鸭崽在‘噶噶噶’地叫。

    我弯下身,双手把3只鸭崽全部抱在了手中,好可爱的野鸭崽,毛棕黄色的,3张小嘴张开着,舌子是黄色的,叫出的声音尖脆脆的,好有味。

    我听说过,野鸭子的毛可以用来做烫伤药,野鸭的肉特别美,要是把这3只野鸭崽养大,一家人还能美美地吃上几顿,野鸭毛还能做药。我想着想着,把3只野鸭崽抱得更紧,生怕他们掉下。我想今天赶场回抄近路抄得好,得了这一窝小野鸭,回去让儿子们喂着玩也好嘛。

    突然,我头上啪啪地响。那只野鸭婆围在我的头上转,只隔几尺远,我看得清楚。一只好漂亮的野鸭。我把左手贴在胸前,让3只鸭崽靠在我的身上,慢慢地伸出右手,我作好了准备,只要它再飞下一点,我顺手可以抓着它。抓住了鸭婆那就更好了,今晚有美味吃。

    我慢慢地走着,鸭婆还在我头上转,就是不敢靠近我,小鸭崽叫得更凶,野鸭婆还是围在我头上转来转去,发出了呀呀的叫声,叫得好凄凉。它那张口张得大大的,两只翅膀不停地拍,它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听起来森人。

    我把肩膀一移,让肩上挎的竹篓移在前面,打算把鸭崽放进竹篓里,然后再捡一根柴棍,万一它再靠近些,我用柴棍一顿乱打,总要把它打下来,不打下来也要把它吓跑。

    我将鸭崽慢慢移到竹篓边,准备装进竹篓。忽见竹篓里的那包饼干。哎呀,莫弄脏了,儿子还等着要吃。我一想到儿子向我招手的样子,尤其是满崽张着嘴喊:“吃糖,吃糖”,我心里就觉得好幸福。再看看这3只张着嘴巴的小鸭子,我心里突然一软。这3只小鸭子不可爱了,好可怜的,它们望着头上的妈妈叫,它们是要妈妈来救它,但妈妈又敢不靠近它们。

    手上鸭崽朝着妈妈叫,我头上的鸭妈妈干着急,又不敢靠近我,那目光充满这央求和悲哀,它也是母亲,它爱着它的孩子,它想夺回它的孩子,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它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它好可怜......

    这时,我猛然想起母亲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世上有好多比你弱的人和物,你帮不了他们,但你千万不要去欺负他们。”

    眼下,这就是比我弱的物,我不能欺负弱者,我不要了,放了它们吧!我主意一定,弯下腰来,想放到田里让它带走,但一想是宽路,万一后面有人赶来,不照样可以捉吗。我回头一望,说曹操,曹操就到,还真的有几个社员从后面来了,不过,还隔几十米远。头上鸭婆子叫得更惨,翅膀拍得更密。我望着它那双夺目的眼睛,它几乎要落在我的头上了。
    我望望左边,正好是条小溪,溪边的树草好深。我连忙跳下小溪,鸭婆子几乎跟我一路飞下,我将鸭崽放进了小溪边,小鸭一下围成一个小圈。鸭婆子一扑拢来,将3只小鸭子搂在翅膀下,小鸭子紧紧地靠在一起,溪水在慢慢地流,鸭婆子抱着崽往溪边上靠,靠在草丛的弯角里,鸭婆子时而用嘴点点溪水,时而用翅膀拍拍鸭崽,好一幅温暖的画面,我心里突然觉得好舒服。

    小溪里尽是大块大块岩石,我只要随便捡起一块石头,朝它们打去,凭我小时候玩弹球的本领,这几尺远的距离绝对砸得正。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我不忍心这么做,我不想伤害它们几娘崽,我觉得它们好可怜。

    鸭崽不叫了,鸭婆子也不叫了,只是缩在一起望着我。它们是在感激我?嘿嘿,是在向我求饶。这时,我猛然想起离开家时,翘妹子把三个儿子搂在一起时的那情景,这四娘崽是我的命根子,谁要欺负他们,我会不顾一切同他拼命!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得赶快上去,不能让别人知道这里有一窝野鸭。我刚翻上小溪,三个社员走了过来:“小陈,到溪里做什么?捉鱼么?”

    我回答:“脚踩了牛粪,洗一洗。”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我跟在他们后面走,我不时地回头望望那小溪里,野鸭崽你们安全了。你们几娘崽不用再怕,没人会知道你们,你们放心吧。这时,我觉得一身好轻松,心情特别舒畅。快点回家,我那三个可爱的儿子还在家等爸爸的糖吃。想到这里,我走路如飞!


作者: 游客晏生    时间: 2011-12-27 20:57

                                 过  年

 


       1976年我们过了一个热闹年。那年我们喂了两头猪,小猪70多斤,大猪有180斤。在这偏远的山村,180斤的猪算是大家伙了,我们决定杀这头猪过年,留下小的喂到明年,送“派购猪”。

      下放到这山村11年了,基本上混出了点名堂。1974年下半年我当上了民办教师,翘妹子当上了大队赤脚医生,比在生产队出农业工要“土松”得多。细伢子多,口粮也多,当教师和赤脚医生的工分都比较高,年终分红还进了100多块钱。

      记得杀猪那天正好离过年还有20天,我们实在喂不下了,两头猪每天要吃两桶食,天冷饲料也难寻,反正迟早也要杀的,主意一定,决定下午杀猪。

      队上的两位副队长就是杀猪能手,一听说下午要杀猪,可把那些队长、队委们乐坏了,他们准备下午到田冲去检查积冬肥的情况都不愿去了。大家都来帮忙,烧水的烧水,劈柴的劈柴;磨刀啦,借屠盆啦,反正把猪杀了肯定有餐饱肉吃,他们个个都干得有劲。我还让翘妹子去代销点打酒去了。

      水一会儿就烧开了,大家一齐把猪从圈里拖了出来,提的提尾巴,按的按脚,一刀就捅翻了,还接了一大盆猪血。这时,忽见公社王干部(在我们队上蹲点)朝这方走来。本来,他已经安排好队委们下午去田冲里检查积冬肥的情况,现在大伙都在帮我杀猪,他心里肯定有气。这几年公社总要派干部来我们队上蹲点,这些干部一来,不是砍大古树,就是揪活靶子斗人,在田冲里都种上“双季稻”,全队人辛辛苦苦累一年,结果只增了几千斤扁壳谷,还是减产。

      今年又调来眼前这位王干部,他是长沙师范毕业的,戴了一副宽边眼镜,人称他“王眼镜”。这王眼镜脾气特别怪,有点迂里迂气,在公社和公社的大多数干部都搞不来,就连从地区派来的宣传队队长他也和他吵过一大架。那位工农兵干部就因开会时讲了一句“鸡巴毛”,就让他王眼镜钻了空子,他写了几张大字报“鸡巴毛何解?”王眼镜会写会分析,他从三大纪律讲起,从八项注意里去分析,弄得那位队长下不了台。

      今年他又调来我队,就爱训人、骂人、给人扣高帽,开口就是“资本主义”、“阴谋诡计”那一套话。每天晚上都要召开会议学习,听他讲当前的大好形势。他操着那口“湘乡”口音,不管社员们听不听得懂,他照样地讲,照样地念文件。今天他肯定又要训人,因为队长、队委们都在我这里帮忙杀猪,检查工作都不愿意去了。

      果然不出大家所料,他走到我们面前:“今天下午的检查工作不去了,在这里杀猪,搞这些资本主义。”

       大家都不理睬他,专心专意的修猪刮毛。他更气了,两边嘴角上立刻起了白泡子。他走到我面前:

“你一个知识青年,在这里扎的什么根,尽搞这些资本主义,影响学大寨。”

       我本想还他几句嘴,但想起今天杀猪是一件好事,万一和他吵起来扫兴。于是忍了忍,没有还他的嘴,便走进屋里拿东西去了。

      只听见他在骂:“你们满脑子的资本主义,革命工作不去干,你们要好好地斗私批修!”

      大家还是不理睬他,他见我走出房门,又冲到我面前:“陈晏生,你要对今天的事情负责,晚上学习你要作检查。”

      我望着这迂里迂气的样子好笑又好气,但我还是忍着不做声。大家已将猪修好,只听操刀的副队长一声吼:“站开些,要动手开边了!”

      大家也一齐喊:“开边了!”便将修白了的猪一抬而起,挂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横杠上。王眼镜被挤到弯角里了,这一下他觉得自己太孤立,站在旁边有些尴尬,他站了一阵子便气呼呼地走了。

      猪一下就开成了两边,大伙人帮着挤肠子,洗肠子,煮猪血,刮肚子,忙得不可开交。社员们都围拢来看热闹,都夸我们的猪喂得壮,喂得大,肉一定好吃些。有一社员提出来借几斤肉吃,我答应了。谁知道这一答应个个都提出来要借几斤。来山村这些年了,个个都有面子,何况大家都开口,借一个不借一个讲不过去,我和翘妹子商量后决定每户都借上几斤。这一下可好了,一阵工夫就借走一边猪。要得呢,杀猪就是喜事。尤其是这大肥猪,大家尝一尝也好,反正过些天都要杀猪过年了,跟着就能还肉回来。

      开饭了,我请来“干亲家”掌瓢,我让他炒了一大锅颈圈肉,炒了那笼小肠,煮了一大锅猪血。十几个人围在火塘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吃得好开心喔!队委们个个都吃得酒醉饭饱,会议室的王眼镜吹了三轮哨子,我催他们快去开会。我还要忙着捡场,夏悸姐还要帮我做香肠,做米粉子肉等等。

      会议室里时而传来一阵阵笑声和喧闹声。我晓得,近段日子王眼镜天天晚上召开会议,他们早就不耐烦了,今晚喝了这么多酒,肯定撒酒疯。

      第二天清早我挑着水桶正准备去担水,王眼镜早已等候在门前:“你为什么拿那么多酒给他们喝?我看你这家伙别有用心。”

      这一下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把肩上的水桶望地上一放,大声吼道:“你一开口就骂人,你是什么家伙?”

       翘妹子从房里冲出来:“你是什么干部?你凭什么骂人?”说完冲到他面前,双手拍起巴掌:“你怕我们是四类份子,随你来骂,随你来训哦!”

    “你在公社里和干部爱吵架,爱骂人,下乡来你这坏毛病还不改?天天骂人,你算老几哦?”我说着,冲到他面前。

       翘妹子也跟了上来:“你读了十几年的书,是从屁眼里读进去的吧!“

       我两口子一个一句指着他的鼻子骂,把他逼到大门角里。他可能是被我们突然的爆发给吓住了,退到门角边一句话都说不上,只是用手指着:“你们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我们要你嘴巴放干净些!不要开口就骂人,你骂惯哒嘴喔!一杂各号宝里宝气的迂家伙!”我骂完拿起了扁担,对着门槛上一狠狠地打了一下,“啪”地一声,我真想打他一板。

    “你怕我们好欺负哦!一次又一次地骂人。你瞎眼吧!”翘妹子的手指指到了他的鼻子上。

       这一下围来好多社员看热闹,大家都在帮我们的腔:“各是什么鬼干部,天天就只晓得骂人。队上的人个个都被他骂到了!”

    “他那天还骂了我,还骂我的爹爹,碰到我奶奶又骂我奶奶。”妇女队长好气愤地说。

       大家你一句他一句,这平时会骂人会训人的王眼镜居然答不上一句话,他灰溜溜地走了。

       翘妹子还不甘心,追上去说了一句:“你回去过年咯,帮你的婆娘做点事咯。”

       我又加了一句:“天大的事明年开春再说,现在是过年的时候哒!”他头也不回,走得好快!

       第二天他真的打起背包走了,临走时还说了一句:“这个队上的正气树不起来。”

      王眼镜走后,生产队的年终分配方案很快出来,大家分了红,家家户户都忙着杀猪。到了三十那天,大家借去的肉都一一还来,我那火塘上又挂满了肉,我望着那一串串的肉,心里乐滋滋的。

      这时,我猛地想起1973年的一桩事:那年我和翘妹子带着两个孩子回长沙过了国庆节,起初我们还玩得开心,大哥的大儿子竟实陪着我们到公园里玩,还照了好多相,他和我们合影一张。

      本来打算过了年再回乡。谁知道那天晚上一阵踢门声把我们惊醒。我妈妈把门一开,闯进来一伙人查户口,为头的那位居委会主任卢子阴,垮起个脸块,只问我们什么时候回乡!

      一位操乡里口音户籍质问我们是否报了户口,什么时候回乡?不要逗留城市。我当时真的气得要死。想当年,我们下农村时戴着大红花,敲锣打鼓地欢送我们好光荣。没想到我6年才回来探一次亲,却遭到如此辱骂。心里好不是滋味啊,我那时恨长沙,恨长沙的这些“畜生”们。尤其是那位卢子阴,她的为人我最清楚,没想到这号女流氓也能当居委会主任,她一身的“屎臭”还来训别人。

      还有那位操乡里口音的户籍,一开口就是“怯怯怯,好久回怯.....”明明自己是乡里人,偏偏可以安排到城里来工作,还来催我们走,真的是颠倒黑白,岂有此理。我想起儿子已有3岁了,不能让他小小的心灵受惊吓,我们一气之下便回乡了。

      回到乡里比城里心情好,只要自己勤劳,一样的混得不错,而且我们还可以直起腰杆做人。 想到这里,再看看眼前的一切,我今年一定要热热闹闹过个年。我杀鸡,杀鸭,蒸扣肉,蒸粉子肉,炖猪腿,炸肉丸,闷香肠,炒肉丝;还把社员送给我的“穿山甲”肉也炖上,足足办了十几个菜,铺满一大八仙桌。

      晚上我又叫来“干亲家”陪我喝酒,三个儿子围着桌上边转,一个个笑得嘴都合不拢。真的痛痛快快过了一个三十夜。


作者: 游客晏生    时间: 2011-12-27 21:02

                                爬  车


       1977年上半年我们开始搞病退,翘妹子的病退材料先寄到长沙,她本人必须回长沙等待“复查”。这样一来,我们一家人分成了两起,她带着两个小儿子回了长沙,我带着大儿子留在乡里。

      她回长沙不久,就寄来这张照片,我看到可爱的儿子,心里真高心。我想,我们的儿子就快要成为城里人了。            

       翘妹子来信还说:“病复查还要等几个月的时间,家里一下增加了3个人吃饭,靠母亲和哥哥的那点口粮实在不够,要我想办法寄点粮票回长沙,而且还要快点寄来。

       那天上午我挑了100斤大米到铺口仓库换粮票,临走时我嘱咐大儿子:我换得粮票就回来,要他看好屋,莫玩远了!我还把房门钥匙交给他,中午要他自己就吃点冷饭算了,我把事办好马上就会回来。

       大儿子那年6岁多了,很懂事听话。他操着那口标准金麦口音对我说;“你快克咯快回咯,我在屋旁边孩(玩)到,我会瞅好屋的。”说完把钥匙藏在木柱子底下,还盖上一把草,生怕让人看见。

       我见他那天真可爱的样子好笑,我挑着米走了几步:“陈谷听话,爸爸买糖给你吃。”

       他小手摆不停:“欧欧欧!你快克!冒要紧的,我会瞅好屋的。”

       15里的马路,我挑着这担米连气都冒歇就到了铺口仓库。仓库的老丰和小尹满口答应给我换票,因为我们这担米白花花的,比仓库那些米要漂亮得多。只是不能换省粮票,因为我没有带油,只能换成划拨票。他们说划拨票同粮票是一样的,在长沙照样可以购粮;只是要到县粮食局去兑票。

       可巧,现在正好有一辆运粮的汽车到县粮食局。我想这真是难得的机会,搭车到县粮食局兑得划拨票,就可以到县邮局将票寄到长沙,这样一天就可以将此事解决了吗。

      于是,我将扁担箩筐寄放在小尹的房里,坐上了运粮的汽车,来到了县粮食局。我兑换得划拨票后直往县邮局走。

      我将一切都办好了,总算放了心。我来到河街吃了几个“马打滚”,又包上两个给儿子。我路过西街饮食店,见里面有冰水买,于是,又买了一杯冰水。今天的天气实在太热,我也累了大半天,喝了这冰水后一身舒服多了。

      我起身准备走,突然望见那墙上挂的钟5点正了。我没有看错啵?我又问旁边一位带手表的人,没错!是5点正。我顿时脑壳一麻,我的天啊,5点钟我还在县城里,离我们金麦足足有40里路,我今天只顾忙事,只估计到县城的时间,没有考虑返回的时间了。

      我儿子还望我回,我一想起在家的儿子,想起他向我挥手的那样子,心里就急了起来,我得赶快回去。我把“马打滚”放进裤口袋,大步大步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到了汽车站。

       汽车站没有到铺口的汽车,怎么办?40里路也不近啊。我又想起了儿子,我出门时没有拜托社员照应一下,我们是单家独屋。天黑了,怎么办?他在眼巴巴望我回啊。想起儿子那可爱的样子,我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来农村12年了,我得出的结论是:知青流眼泪是没用的,知青不相信眼泪。我擦干了眼泪,迈步就跑!马拉松运动员一小时能跑几十里,我难道不行么?想起在家的儿子,我勇气来了,脚步越跑越快,一口气跑上了“老里坡”。

       突然听见一阵车轮响,一辆拖拉机“拖拖”地开了,我连忙向他招手。可那位司机像没看见我一样只往前开。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一个箭步追上,两手求在车厢板上用力一撑。谁知用力过猛,一个跟头翻进了车厢,那车厢里是一层白白的石灰,弄得我一头发的白石灰,下身穿的是黑色布裤,弄得白花花的。

      我站在车厢上,拍了拍头上的石灰。那位司机回头望了望我也没做声,照样开他的车。我心里想:不管这车开到那里,坐一段路是一段路,总比跑步要快些。

       拖拉机开到高桥地段,忽然向右一转弯。我连忙叫他停车。他不理睬,照样开他的车,我只能往下一跳。这一下跳得好,正跳在田埂边,身体重心一偏,麻扑一跤摔在田边,两手插在水田里。顿时,觉得小肚子一疼,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我吃力地把双手从田里抽出来。慢慢地爬了起来。我洗去手上的泥巴,抹去脸上的泥浆,摸了摸小肚子,我走了几步,还算好,照样可以走。

      于是,我又快步地走了起来,走了一段路,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落山了。我还得抓紧时间,我又开始跑了起来,跑着,跟着,跑到了一段陡坡岭上。我站在陡岭上望望后面,只见一辆汽车开来了,我心里想汽车比拖拉机开得快,要想爬上去必须在陡坡上爬,因为汽车要“换档”,车速会慢一些。

       果然不出我所料,汽车从我身边开过,我紧跟在后面追,大约追了10来米远,车速突然一慢,“换档”了。我加快步伐跑上前,两手揪住车厢板,这一下我有经验了,我把右脚跨上车厢板,斜过身子慢慢地跨进了车厢里。

       司机可能没有发现我,我看见车厢里有几块捆柴的条子,我估计这辆车可能是去拖柴火的,要是能到我们金麦该多好哟!汽车比拖拉机要快得多,一下就过了“大弯”。紧接着又过了“茶树坳”,过了适哥和烟哥他们的屋----官团下里。

      车还在嚓嚓地向前开。我心里想这下可好了,一定是到我们金麦去拖柴的。可我高兴得太早,汽车开到一条便道口上突然一转,往“集中”大队方向开去。我只得揪住车厢板,把脚慢慢地吊下来,滑了几步跳下了车,谁知一下跳在一滩泥水中,踩得一溜,又坐屁股一跤。我慢慢站起来,扯了一把草抹了抹身上的泥水。

      我刚走出岔路口,见一辆拖拉机开过。我连忙追上去,一下就爬进了车厢,只可恨这是辆运煤的拖拉机,可怜我上身穿的那件白衬衣,胸脯面前弄得墨黑一大块。那司机回头望望我笑了一下。

      我晓得,他是笑我这一身衣裤。一身的泥巴、白石灰,现在又加上一大块黑煤印。哎呀!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希望车快点开,因为天色已经开始阴了下来。

      拖拉机开到铺口中学停了一下,我晓得这是进舒家那煤山的。我跳下了车,我路过铺口仓库,我没去拿扁担箩筐,我还得加快步子跑,因为离金麦还有15里路。

       我一口气跑到上铺口,走了一段路,又一口气跑上偏坡界。这偏坡上10里,大部分都是上岭。我跑几步,又走几步,跑几步又快走几步,总算到了冲耙界上。我望山下一看,金坑的社员正赶着牛回寨,这下我放心了。这里离家只有7里路左右,又全是下岭和平路。天虽然麻麻黑了,我估计到屋还能看得见的。

      我又鼓起勇气,把白衬衣一脱,捆在腰上,直往山下跑去。脚步已经到“极点”,不停地跨动,一口气跑完下岭,又接着跑过了金坑生产队;我还是不停脚步,跑上了三拱桥,看见了夏姐她们的屋了,我还是加油跑,我张开嘴巴出气,脚步还是那么快。

      天已经黑下来了,朦胧地还能看见石板路。我跑过大队部,跑过木溪来到桂花树脚,跑过了庙桩地,我终于进寨子了。寨子里都亮起了火光,看见了我的住屋。

       我跑到屋门前,没看见我儿子,我腿都发软了,我朝离我几丈远的那堆木桐上一望,有个小黑影在移动。我惊喜地喊了一声:“陈谷!”

    “爸爸,你哟嗯才回来哟?我坐在待里老等老等啊!”他边说边朝我跑来。

       我迎上去抱住他:“爸爸来迟噶,来迟噶。”,我说着,心里却想刀刮一样痛,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我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两只小手紧紧抱住我的脖子,抱得那样紧,久久不松手。他哭着说:“爸爸,我怕你不回来了,我一个人怕。”

      我把脸紧贴着他的脸,父子俩的泪水融在一起:“爸爸当然会回来,爸爸爬也要爬回来,怪爸爸不好,爸爸回晚了。”

      他还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抱得那么紧,生怕我会离开再他一样,他哭说着:“爸,我想妈妈,想弟弟……我们还要好久才能回长沙?”

      我摸着他的头:“我们就快回长沙了,快了,快了。”我们父子俩紧紧抱着,抱着,好久好久都没松开。我把谷儿的脸紧贴上我的脸,就像心贴着心一样紧。我们抬头凝视苍穹,仰望星空。知青和知青的孩子莫再流泪,命运不相信眼泪。扼住命运的咽喉,我要我的儿子我的家,一同回长沙。

 

 

 

                            回城

 

   1978年2月份病退回城了,一家5口人都上了户口。这病退整整搞了一年,搭帮上面对知青有了新政策,我们才回到了长沙,成为了城里人。左右邻居见我们一家5口人很羡慕的。大家都晓得我15岁下农村,13年后带回一个堂客和3个虎头虎脑的儿子,还有满满的一解放牌汽车的家具:4张大柜,3张高低床,两张大书桌,一套木沙发(3件),4口樟木箱,两张小餐桌和8条骨牌凳,还有水桶和大脚盆。这些家具都是自己一手做的,虽然做得不是很好,但木材是一流的,书桌和大柜都是樟、梓、楠木的整面子。记得运回家具的那天,好多邻居围着看,有几位讨嫌的人过硬看得脸都垮下来,他们好妒忌喔!

 

      我抬头望一望天,我大喊一声:“我们回来了,我们又是城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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