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战役包围圈中的国军 1949年1月2日那天晚上,我们撤到陈官庄,四十多万人,被解放军二百多万兵力包围。空投的粮食和弹药,空投到解放军那边去了……后来才知道,那个空投司令真是个共产党。 到陈官庄的第三天,下起了大雪。一连半个月,天天下大雪。我们在包围圈里,没有粮食,没有医药。在雨雪交加中,南京派飞机来空援,空投飞机每天达到120架次,国民党的运输机和“中国”、“中央”两个公司的民航机,几乎全部出动了。空投的事情是归我负责。我派人去收空投的粮食和弹药,可是到空投场一看,都空投到解放军那边去了,每天收到的粮食和弹药只是投下来的不到三分之一。 我想,这个空投司令是不是有问题呀?我就问杜聿明,杜聿明说:“这个人应该没有问题呀。这个空投司令在滇缅路还跟我去打日本,看不出这个人有什么问题。”我经常跑去看天,认为是风向不好。后来才知道,那个空投司令真的是个共产党。 我们被俘后,空投司令穿着解放军的衣服来看我们,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问他:“你怎么把共产党的衣服穿起来了?”他说:“我不瞒你们说,你们要我当空投司令的时候,我早就是共产党了。” 投下来的粮食弹药大部分都投到解放军那里去了,我们还有三十多万人要吃饭啊。每天晚上分配下去,一天只能吃一次稀饭。粮食弹药一投下来,许多官兵一窝蜂上来抢,抢粮食的抢粮食,抢弹药的枪弹药。我就派部队守着,说:“如果再有人抢,我就枪毙他!”解放军那边一些女政工队员整天喊:“你们饿饭了,我们这边有吃的,树上挂的有馒头啊!”我们这边的兵就爬过去,从树上取馒头。看见他们爬过去,解放军也不开枪,女政工队员唱起了歌。我们没有办法禁止,很伤脑筋。 一些官兵甚至还到解放军那里作客两三天之后再返回来。后来才发现,在包围圈中布满了解放军的地下工作人员,1月9日夜间突围开始时,包围圈中到处是给解放军发联络信号的火光。野草、树皮、青苗和骡马皮都吃光了,烧柴也没有,连老百姓祖墓里的棺材都部挖出来了我们不断有伤亡,但是没有医药。我看见士兵的伤口都烂了,发臭生蛆,既得不到治疗,又没有地方送,很惨。杜聿明说:“不病不伤的都顾不了,还顾得上他们!让后勤医务自行解决吧。”有一天,我们看见地里小麦青青的,杜聿明说:“我们好久没有吃过青菜了。能不能到地里挖点麦子吃啊?”我们就冒着解放军的炮火到地里挖了些青麦子回来,做菜吃。一吃——吃不得!青麦子看起来跟韭菜一样,实际上那上面都是小毛毛,根本不能吃。南京空投下来一些罐头,我们当官的可以吃罐头。当兵的可就更苦了。南京又空投下来一些大饼。可几十万军队光靠空投怎么过呢?实在饿极了,把一些辎重骡马也都杀了吃,到后来,野草、树皮、青苗和骡马皮都吃光了。 23、24日,天气仍没有转晴的迹象。我们特地从美国调来雷达,临时训练三个伞兵学会使用,打算用雷达指示空投。哪知雷达发生故障,无法使用。陈官庄整天下雪又下雨,烧柴也没有,老百姓的房屋被拆光了,连老百姓祖墓里的棺材都挖出来了,但是埋在土里的棺材挖出来是烧不着的。我说:“这是天要亡我哪!”大家也在讲:“这回完了,这回完了!”杜聿明自我安慰说:“我们有现代化的空投补给还这么困难,共产党军队一定比我们困难得多。最可怜的是那些随军跑到这里的女学生和妇女们,被迫做了“临时太太”在包围圈中,除了编入建制的官兵,还有不少闲散的国民党人员、机关公务人员和海、连、徐州随军而逃的男女学生、市民、地主之类的“难民队伍”,他们不在编制之内,因此一点口粮也没有。邱清泉乘机将他们编入部队,建了一个暂编旅,并委任兵站司令为暂编旅旅长。最可怜的是那些随军跑到这里的女学生和妇女们,被迫做了“临时太太”。在空投场的周围田地上挖了一个一个洞穴,上面盖着张开的降落伞,里面是军官和“临时太太”,还有准备化装逃跑的假夫妻。 包围圈中,竟然出现了“小集市”,几乎一切日用品,以及手表、戒指、手枪、银元、衣着和柴米等物,都可交换,俨然成了一个闹市。有权有势的军官们,利用贪污、巧取来的粮食、大饼、罐头之类的空投品,信口开河地去换取人家贵重之物。 总部办公厅主任郭一予和总部政务处处长左偕康,听说在包围圈东南角解放军控制的青龙集阵地上,准许难民来往,以为有空子可钻,密商借此脱围。他们将包围圈中国民党机关职员及由徐、海撤退的军官眷属等,组成一个名为“难民还乡团”的大队伍,用白布做了一面旗子,上书“难民还乡团”字样,以为这样就可以由解放军封锁线混过去。 开始,杜聿明认为非战斗人员走一个少一个,听任郭一予和左偕康两人去办。后来为了通过防守线的放行问题,不得不正式批准,并通知李弥兵团的防守部队放行。这支“难民还乡团”刚刚通过李弥兵团防守城继续向前走的时候,解放军方面发现这大队人马中夹杂了国民党军高级将领,便向队伍密集扫射,而国军这方面,又惟恐泄露包围圈中的军事秘密,于是也一阵乱枪扫射,企图灭口。在双方的炮火下,“难民还乡团”伤亡不可计数。 我的大哥毛泽东 我出生在湖南长沙西麓,我家是文天祥子孙。 毛泽东家那时很穷,他父亲放高利贷,兄弟姐妹有十个,后来就剩三个:毛泽东、毛泽民、毛泽覃。 毛泽东比我大14岁,毛泽覃比我大两岁。有一天毛泽覃跟我讲:“我告诉你,以后你叫我哥哥,不要叫什么毛老师了,你要跟我一样喊他大哥。” 我不解:“你姓毛,我姓文,为什么要让我改口呢?” 他说:“你糊涂呵,我的妈妈是你的姑母!” 我跑回家问父亲:“你认识毛泽东吗?” “认识呀,毛泽东是我们文家的外甥呵,到过我们祠堂里头呵,她妈妈是我们文家的呀。” 于是我见到毛泽东,就叫毛大哥。毛泽东问:“怎么回事啊!” 毛泽覃说:“我们的妈妈是文家的,我让他改口喊你大哥。” 毛大哥笑了:“噢,你还在这攀亲戚呀。我要考考你,你们文家是文天祥子孙。你会背《正气歌》吗?”他还说:“我也会背《正气歌》。文天祥的《正气歌》背不出来我就不配当文家外甥。” 我望着他笑,说:“毛大哥呀,今天是我考你,还是你考我呀?” 他看着我:“你还考我啊?” “你只比我大14岁,文天祥的事情,恐怕我知道的比你多。” “噢?那我得要考!你也会背《正气歌》吧?” “我不但会背,还可以默写给你,你默写得出来吗?” 他说:“哎,我还没写过呢,能不能默写得出来,我还不知道。你默写得出来啊?” “当然。”他挺吃惊:“你还知道什么?” 我说:“文天祥的著作里面有个《指南录》,差不多有三百多首诗,我会背一半。” “文天祥还有个《指南录》啊?我没有看到过。” 我说:“你没有看过啊,那你就差得很远啦。文天祥还有《路歌》,写他的家史,写他的父亲,写他的子女。” 毛大哥说:“我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还多了。 文天祥最后死在元朝,临刑前用血在衣服上写了一首诗,这是文天祥的自传,你知道吗?” 他说:“我还不知道这事。”“你不知道这个事情我背给你听:‘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哎呀,以前我还看不起你,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个大家人物呀,书香之家,你们家出过两个官大夫呀,我们毛家比不上呀。你真的知道很多呀,可不得了。” 我接着就背《正气歌》给毛大哥听。何叔衡、谢觉哉都住在毛大哥的隔壁,听到有人背《正气歌》,一道也背起了《正气歌》。附近人家觉得很好笑:这老的老,少的少,在背什么东西呀? 毛泽东开始认识我时,我就跟他抬扛子。以后我跟他抬扛子非常之多,一直跟他抬到底。 我的黄埔同学林彪 1925年8月,我进了黄埔军校,是黄埔第四期。 开学宣誓的那一天,把我们团员集中在农民运动讲习所,其中有林彪,有周恩来的弟弟周恩寿,有陈林达,我们被升为共产党员。墙上挂着一张马克思的像。我们坐在凳子上,陈林达一拍我:“坐在前面的那个人你认识吧?”我说:“我不认识。”他说:“他是广东共产党的负责人周恩来,今天的领誓人就是他。”周恩来就出来讲话了,他说:“我们升了级了,由CY(列宁主义青年团)升为CP(中国共产党)了。”大家都很高兴。 入学后我跟林彪、周恩寿、李运昌编在一起,我是班长。 一次打完靶后,林彪的枪没有上交,枪里面还有一颗子弹。我们每次打靶完后都要把枪和子弹交上去,林彪就大意了。我和林彪都住下铺,我看见林彪滚来滚去地没有睡好,好像有什么事情似的。一会儿,看见他的手到枕头后面去拿枪,我这个班长就要管事呀,但我不敢管,怕人家说“人家都睡着了,就你没睡着”。 忽然,“啪”地一下,响了一枪! 执行官拿着手电一下子跑进来了,问我:“文强,你是班长,你看见什么了?是谁在打枪?” 他这一问,问得我慌里慌张的,我说:“我没看见谁睡觉的时候打枪,我没看到。就是看到林彪有点神情不安,睡得不好,看见他的手老在枕头后面去摸。枪架在枕头后面。” 我再没有敢往下说。执行官很有经验,他跑过去,把林彪的那支枪拿来一闻,刚刚打过嘛。有火药味道呀,再用手电一照地下,子弹壳还在那里呢。 “林彪,枪是你打的,你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不讲话呢?”执行官很生气。 林彪知道自己错了,说:“我下操的时候急急忙忙没有检查,我就睡不着觉,老惦记有这回事,我一模抢呵,就打了这一枪。” “噢-你自己承认了?我要让你坐禁闭,一个错误是你没上交枪和子弹,第二个错误是晚上你又打了一枪,两个罪加在一起,坐禁闭!” 我们一看,真玄!子弹从下铺打上去,把上铺的枕头打了一个大洞,再往上铺一摸,人也不见了。 执行官说:“哎,这个位置不是林伟俦吗?人到哪里去了?” 正在喊着的时候,林伟俦拿个杯子跑来了,执行官说:“你干什么去了?”他说:“我喝水去了!” 执行官说:“你命大,你要是睡在那里呀,这一枪就把你打死啦!好好好,大家睡觉,林彪明天执行禁闭。” 执行官一走,林彪火就起来了,那时我们只有十几岁嘛。他捏起一个拳头,说:“文强,你这个家伙怎么落井下石呀?你这个湖南骡子。” 我一听,就说:“林彪,不要骂人。我怎么落井下石了?我也没说是你打的枪,我只是说你睡得不好嘛,怎么是落井下石呢?” 他说:“你还要说?我揍你!”他越说越激动,就跑到我床铺面前。 我说:“林彪呵,你要是跟我打架呢,我估计你三个打不了我,来打吧!” 他一巴掌打上来,打得我的火也出来了,我“啪”地一下把他打到上铺去了。他不服,还要打。 大家起来帮我的忙:这个九头鸟,好厉害,敢打班长。 过后,林彪不理我了。后来周恩来和贺龙决定搞八一起义,我们南下到会昌,我们的部队与驻守在会昌的钱大钧部队打了一个遭遇战,钱大钧部队缩回去后,我就坐在路边到处看,想:“上面怎么还没有命令,要我们去追去呀?” 那时周逸群是党委书记兼师长,我是少校连长兼组织委员。 这时,有人对我说:“你看路边,林彪在那里,你看到没有?” “咦,林彪在那里?他好久不理我了,我见见他。” 我跑过去,林彪背对着我。 人家就指着林彪说:“你看你后面是什么人呀?” 他回过身来一看,是我。我看他还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就跑到跟前拉了拉他的手,说:“老林哪,你是湖北佬,我是湖南佬,我们有两年不见面了,大敌当前,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了。” 他望着我笑一笑,举起手给我敬礼。“哎,”我说,“你这个人还很近人情,还给我敬礼呀。” 他笑了,说:“我不是给你敬礼,我是给你的官阶敬礼,我是个上尉,你已经是个少校了,我给你的官阶敬礼。” 我说:“不管是什么官阶,也好,我看见你有笑脸了!”他就哈哈地笑起来了。 后来我到潮州看朱德,在那里跟林彪又见了一面,就再也没有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