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晴天,如春天一样可以在夕阳西下时看到江面上漂浮的雾气这是罕见的,而我今天看到了。我想起03年夏天我们陪父母去永兴时曾在便江上看到过如斯的水雾,白茫茫的。但那是夏天啊,跟着夜幕打下来的冷气一压,被白天晒热的江面便开始袅袅的证明他的温度了,看起来云蒸雾煮起来。
我还在纳闷这雾气之所以得来时,她们却轻飏至西边红红的天幕了,仿佛与云霞接了。接着就分不清到底是水上的雾气还是天上的云影了。这时我的眼前飘来了她,圆圆的脸,弯弯的眉眼,还有嘴角下两个小小圆圆的笑涡,她一边抚玩这搭在前胸的长长的辫子,一边羞涩又带点顽皮的抗议:莫让我喊你姨了,我喊不出口,你也不敢应吧?
我上前一步,我真是上前了一步,而就在这一瞬,鲜活的姑娘倏地消失了,就像那江面来得突兀去得也突兀的水雾。我心中称奇,几乎要问出声来:夕岚,岚子,你当真不在人世了?我忍不住要打电话给丈夫,告诉他岚子的消失,又准备打电话给儿子,告诉他岚子的消失。我确乎有些失态,竟忙乎乎的传说这个噩耗!好半天我才悟出我之所以这样荒唐,是因为我的不相信,是想做那完全无稽的求证。岚子,夕岚,这个活泼泼的孩子,漂亮的会画画的姑娘,总是温温和和带着我的儿子玩又温温柔柔喊我做小陈姨的邻家女孩,她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丹告诉我,岚子是去年这个时候故去的,肺癌是带她走的顽凶。从发现她罹患这个恶症到她美丽的生命结束,不到一年。
我和丈夫说起这事他的愕然更超过我,生命的无常太让人猝不及防。我们有些心不在焉的吃完晚饭,又心不在焉的去散步,默默无语后的一开口,都是说该去看望就久没有音信的多年前的朋友和邻居,又都觉得这是最不合宜的时候。于是,默默地走路就是今天散步的全部内容了。
我被喊做小陈姨时岚子12岁,跟着爸爸妈妈来我家玩。我眼里的小姑娘长相显得比实际年龄还小,嫩呵呵的,但气质和神情却显出小大人的风格。第一次见我就说,可以喊姨,也可以喊姐姐。我当时结婚几年了却没有孩子,看见可爱的岚子就有些巴巴的想疼爱她的渴望,拥她入怀时感出这12岁的女孩已经开始有些青春的气息了,出于对自己青春的留恋更加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以后岚子常常来我家玩,准确地说是找我玩,他的爸妈不带她来时只要是做完了作业或是去门诊部打针或是去爸爸办公室有事路过我家都会进来玩一会,每回都是先喊一声:陈姨——小陈姨,才笑着进来跳到我面前。我总是忙不迭的拿东西给她吃,而她却不似一般的小孩那样见东西就吃,而是说,我不吃东西,留肚子回家吃饭,说完一笑:这是我爸爸最爱说的话。后来我儿子出生后她来我家就用“留给弟弟吃”来做理由了。现在忆起来,她真的几乎没在我家吃过东西。
我儿子出生的时候岚子该15岁了,读初中。那是岚子来我家玩的较多的时光,因为儿子的好玩。儿子牙牙学语的时候不知从谁的口里学了几句劈头盖脑而来的歌,曲子是535 65 35 1 113 113 1,词居然是:变猪变得真快乐,噜噜里噜噜里噜,儿子每逢乐不可支的时候就高唱这支人生的第一支歌,还自己给自己打节奏(我也是这时候发现了儿子的乐感的)。岚子头一次听到“弟弟”的自创歌时其乐不可支超过了演唱者,于是每回从我家过时都要进来哄着弟弟演唱,还带她的爸爸妈妈妹妹来听,当然每回她都要带点小吃食来物质刺激歌手,而歌手也从来不像她那样矜持的。直到很多年后,做了母亲的岚子向我问及弟弟的近况时还提起这支歌,说弟弟还记得唱么?
我们住在部队大院里,小孩子都是说着普通话长大的。而我在家里总不爱说这普通话,不会变通的儿子跟我说话却说不溜长沙话,于是出现有些词既不长沙也不“普通”,比如“清楚”,他说普通话时说得对,qing chu,但说长沙话时总说成:轻取。岚子总爱用这个“轻取”逗弟弟玩,总说:你没画轻取啊,这是鸭子还是鸡啊?儿子总是很煞有介事的说:还不轻取哎,压机呔,你看佐(脚)咯!于是岚子更加笑得厉害,也更给弟弟东西吃,还一边在弟弟的头上反复的摸着,我当时就想:这女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好母亲的。
岚子不是那种特会读书的孩子,她的学习成绩也不是出类拔萃的。她的高学历的父母亲于是给她作出先读中专的决定。而乖乖的听话的她就考取了湘江师范,后来顺理成章的成立一名美术教师。她的乖和听话还体现在她的婚姻上。我的一位朋友是岚子在教学行业的前辈,因为偏爱岚子,便将自己的表弟介绍给岚子做男朋友,这位表弟才华横溢,只是年龄比岚子大了七八岁。岚子当时的态度是我先要问我妈妈,她同意我才谈。结果妈妈不同意,说年纪大了,岚子马上就回绝了。后来爸爸的战友的夫人看重了岚子,于是两家大人开始撮合两个孩子。小伙子很快就满意了温柔漂亮的岚子,而岚子也在因为是爸爸妈妈的安排,所以先入为主的同意然后逐渐爱起这个男朋友来。岚子的婚姻还是很美满的,很快一个漂亮的儿子就降生了。岚子对工作很尽心,她在美术上的技艺日趋成熟,教学水平也精进很快。成为长沙市知名度不低的学科带头人,教学科研的骨干。
自从我丈夫转业离开部队大院,我们就很少出入那儿,与岚子的父母也少了往来。但由于都在教育系统,我工作时还是有机会见到岚子。她来我的学校时已经是作为美术教学的教学科研专干来督导或者听公开课了。我作为学校行政接待她就有些人前人后表现不同的需要了。没旁人的时候,她还叫我小陈姨,然后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下回冒得姨喊得了。有时候她还拥抱我一下,我只齐到她下颌了。岚子,已然是站在女孩子堆里很不容易混淆的漂亮姑娘了。
我的忘年的小闺友不少,相与时都是亲密无间的。但我退休后特别是家搬至偏远的长沙边缘时,很多小友多年不见了,比如丹,她是我的小同事,准确地讲,是我使她成为我的同事的,她曾经像我的女儿一样和我亲近。在我儿子远离我在北京求学时,她给我很多亲孩子一样的亲昵。而丹是岚子培养出来的教学骨干教师。今天,丹流着眼泪将岚子的去世告诉我,并告诉我她谢世时满头的秀发都因为化疗而脱尽的容貌。告诉我她开始化疗时就婉拒了所有朋友的看望,而她的父母也小心的向外界隐匿了这个消息。她的追悼会开得很有尺度,但那种悲情是很少见的,岚子的遗像美丽得令人不忍猝看,我光是闻听这些,现在心都颤栗。最后一次的见到岚子也是三年以前了,现在推想当时应该有病在身了。在劳动广场移动通信营业大厅门口,有些清瘦但仍然漂亮的招眼的岚子喊住匆匆出门的我:陈姨!这是唯一一次没有喊“小”的,然后很持重的谈起上高中的儿子,身体还可以的爸爸妈妈,然后问:陈姨你退休了过得可好?叔叔怎样?弟弟该调回来了吧?我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夸她好看,并问候他爸妈,接着抱抱她说再见。已经走出好几步了,她喊住我说,陈姨和叔叔到我爸妈那里玩啰,现在有时间了。我现在非常后悔,其实那一时真是想很快就去兑现我所答应岚子的一定会去。但终于没去,理由是一些琐事,更是,总认为时间还多,机会还有。现在看起来,时间是有,但再说起每回和岚子的见面就是一个伤心的话题了,唉,岚子啊,陈姨对不起你呢。
我站在窗口往天空看,一轮圆月皎皎如玉,旁边一颗很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让我想起夕岚的笑涡。门响了,儿子回来了,等他洗完澡,我再告诉他。
夕岚,你在天上知道陈姨现在才知道你去了哪儿么?这么小的长沙,居然有这样遥远的距离横亘在我们之间,是我,小陈姨不好,好孩子,你是永远美丽可爱的岚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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