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推出"历史不管远去:寻访湖南抗击日旧战场" "战场纪"第6期 追寻"长沙会战"的血迹(三)
二战中世界闻名:新墙河
□撰文/邹 容 摄影/ 周志刚
★2005年6月13日。岳阳县杨林乡张平村。史恩华墓的耳碑已被用作水塘的底板。
新墙河,古称微水(后以南岸下游新墙镇而名)。
它是湖南岳阳县境由东向西,直接注入洞庭湖的河流,源出平江县,流经临湘、岳阳,全长仅108公里。
这是一条在大比例地图上不可能被标注出来的,默默无闻的小河。
虽然在明弘治年间,长沙至岳州的驿道必经此河渡口,晚清时期,沿河集镇有"小汉口"之称,其国际知名度,却是缘于它在抗战期间所处的独特地理位置。
1939年至1944年,日军4次进攻长沙,包括最后一次企图打通中国战场的大陆南北交通线,新墙河,都是其由湘北盘踞地向南推进,无可回避、必须突破的第一道战略防线。
中日军队在此线发生过激烈争夺战的地方,如杨林街、相公岭、傅朝村等,均为岳阳进入长沙的重要通道。
1942年2月,宋美龄在美国国会演讲,为中国抗战寻求援助。4月19日,她将4个月前发生在中国湘北"新墙河"王超奎营的惨烈战事,写进《纽约时报》,以证明"我中国的官佐士兵每当矢尽援绝,总是战至最后,宁愿牺牲生命,不屑选择别的途径"。
至此,新墙河"一夜成名"。
后有资料称其"与法国马其诺防线齐名"。 60余年,弹指一挥间。
2005年初夏,当我们再度寻访这些战史上的地名,昔日的硝烟战场早已沉寂。
一些植被茂密的乡村小道。很难把它与60多年前由岳阳往长沙的"必经之地"联系起来。在岳阳县新墙镇相公岭马形村,"必经之地"的一段,甚至已沉没在岳阳县新墙水库库底。
惟一让我们诧异的是,新墙河沿线周边,为常见的黄土层,但在4次新墙河阵地战中最惨烈、也是我们这次所寻访的两个战场--傅朝村、相公岭,沿途皆为触目惊心的红壤,一如热血浸染。
从地质地貌的角度考察,这仅仅是个巧合,却让我们震撼无语。
★ 岳阳市的李宣钊(左一)老师陪同本报记者一路打听笔架山,打听史营长。
我们拿什么抗战
湖南第九战区总司令薛岳曾在1939年10月24日致蒋介石的密电中,以长沙第一次会战为参照,推算"我平均6个师可击破敌一个师团"。
中国军队1个师兵员9600人,日军1个师团的兵力为22000人,其战斗力水平约为2.3∶1。
即使以这种数据对比,在重武器的装备上,双方军队仍悬殊(见附表)。
抗战时期,"中国除了来复枪和轻机枪外,还不能生产新式重武器",据称,当时"中国最好的军队是云南的64军,每个兵都有一双布靴、一个连有5架机枪,一个军有32门大炮","连蒋介石都眼红"。
所以,就中国军队的整体战斗力而言,宋希濂将军曾"估计1个日军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相当于7-8名中国士兵",日军的作战计划,一般是将1个大队(相当于营,约780人)对战中国1个师。另有资料称,在整个抗战期间,中国军队与日军的阵亡比例为10∶1 。
而战时一些物资,如汽油、钢、武器弹药,分别以100%、90%、80%的比例靠美英供给,当时的说法是,"平均每运进一加仑汽油要消耗一加仑汽油"。1942年1月(第三次长沙会战),第九战区岳麓山守军曾紧急要求炮弹补充,就被重庆军令部告知:"炮弹尚在仰光待运。"
2005年6月12日。
一直居住在岳阳县新墙镇相公岭的抗战老兵刘湛霖,曾3次参与防守新墙河一线阵地,他回忆当年的战斗情形,语气仍颇为悲壮:"他们有重炮啊,一开始打,就是山炮、野炮,我们没有。人家是来打人的,我们是挨打的啊。"
当地一位抗战史民间研究者李宣钊,始终陪同我们辗转于湘北战场各地。5月31日,他带我们去看新墙河,望着开阔的南岸河滩,也慨叹,当年日军的山炮射程可达数公里,"我们只有迫击炮,能打多远?五六十米远吧,日军还有飞机,有从洞庭湖开过来的汽艇,你说这阵地守得苦不苦"。
在后勤补给上,当时"国军每个士兵粗布衣服两套,草鞋两双。每日吃两顿,其中一顿稀饭"。
有一张抗战老照片,一位重伤的年轻士兵斜倒在阵地上(后据考证为徐州战场的川军),他脚上穿的就是一双草鞋。
2005年5月31日,我们在岳阳县杨林乡傅朝村采访。
98岁的老人傅佑成,对1939年日军第一次进攻新墙河记忆犹新,"当时快到中秋了,那些哨兵(防守新墙河笔架山前进阵地的52军195师1131团第3营--编者注)穿短衣短裤,冷得哆嗦,我们用小孩子的尿布片接起来,拿去给他们披"。
后来,此营包括营长史恩华在内的500多官兵,1939年9月22日黄昏,与日军激战3个昼夜后,全部阵亡。
新墙河,笔架山
从岳阳县107国道新墙河大桥上望去,2005年初夏的新墙河,水面并不宽阔。就地形而言,河北岸是丘陵、低冈,河南岸,有一段平整的沙滩。
自1938年11月岳阳、临湘为日军盘踞,新墙河北岸、南岸就分别成为湖南第九战区防卫长沙及更南地区的"前进据点"与"第一线阵地"。当年,这条河流长达80余公里的沿岸,均有中国守军严防。
1939年9月,日军第一次进犯长沙。新墙河防线成为"长沙会战"的湘北前哨战场。
当时防守新墙河的军队,是关麟征第15集团军所辖第52军的3个师。
原52军第195师师长覃异之曾写回忆录,称第195师守"东自詹家桥(不含),西至新墙(含)";第2师(师长赵公武)守"东起新墙(不含),西至洞庭湖滨的鹿角";第25师(师长张汉初)为预备队。
笔架山位于新墙河下游北岸,是第195师第656旅1131团第3营防守的"前线警戒阵地"。
笔架山为变质岩丘冈,3座山头连绵而成笔架状。
隔河相望的村子,叫傅朝孙(今称傅朝村)。
傅朝村98岁的傅佑成老人,至今"走路可以飞得",记得所有在此"换过防、接过火"的部队番号,"有个团长,提个草鞋问'笔架山走哪里去'",他说这里第一次打仗,老百姓跑了,只有部队,天上飞机"嗒嗒嗒嗒"的,房屋、山上的树都打出成片的坑、洞,"日本人是二十一早晨打过河的","年号不记得了"。
"军人没有不得已的时候"
事实上,在傅佑成能记得的"二十一"之前3天,1939年9月18日,日军就已开始全面袭击52军新墙河北岸据点。
日军在中国所有的阵地战,几乎都是先以重炮、飞机狂轰猛炸,尽数摧毁守军的防御工事,然后坦克掩护步兵冲锋。
进攻笔架山,也无例外。
从9月20日开始,日军在攻破苦守金龙山3昼夜的第2师胡春华营(该营除7个重伤士兵退出阵地,其余无一生还)后,其奈良支队两个联队5000余人,以更密集的炮火,数次向笔架山猛攻。
坚守笔架山的第3营营长正是史恩华。
当时,师长覃异之给他的任务是"迟滞日军3天,为全师调整部署争取时间"。
激战两昼夜后,"史营伤亡过半,但没有丢掉阵地"。日支队长奈良"十分吃惊","不得不进行新的调整、部署"。
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存了关麟征1939年9月21日、22日致蒋介石"特急"、"即刻到"的密电3封,其中两封都提到此阵地,有"终日激战中"、"刻仍在相持中"、"伤亡颇重"、"余迄未动摇"的描述。
9月22日黄昏,覃异之以电话命令史:"如无法支持,不得已时可向东靠。"史当即回答:"军人没有不得已的时候。"
66年以后,傅佑成依然认为,"史营长的士兵大多战死了,史营长当时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而关于史营长的死,流传在傅朝村的说法与战史记载稍有出入。
"全营的人都没有愿意撤的,最后剩了史营长和他的勤务兵,史营长负了重伤,他不愿意被日本人俘虏,命令勤务兵开枪打死他,勤务兵下不了手,史营长最后自己朝自己开了枪。"
在很多战史资料中,都称日军22日傍晚攻上笔架山阵地后,"支队长奈良晃少将,毕恭毕敬地向他战死的敌人躬身致敬……"
此役,史营官兵几乎全部阵亡。"日本人也死了不少",傅佑成说,他亲眼看见日军曾在村子大屋场前,焚烧尸体,满地钢盔。
★ 这里没有谁不知道"史营长"
青山无觅处
新墙河北岸前进阵地失陷后,自9月23日晨开始,日军曾8次强渡新墙河,均未成功。后借助飞机、毒气弹,才过了河。其间,第52军12团有三四百人因中毒失去抵抗能力,被突入阵地之日军刺死。
9月24日,"长沙会战"的湘北前哨战结束。新墙河防线守军南撤,继续实施战区指挥部"后退决战、争取外线"的战略。
16天以后,日军仅在捞刀河附近"看了看长沙",随即一路退回新墙河北岸。第一次长沙会战结束。
当时,在更多场合,这次战役被称为"湘北战役"。蒋介石在南岳军事会议上更是称"湘北大捷","令大家心理为之一变,国际上的观感,也就焕然一新,对我们另眼相看"。
据记载,战后,为褒奖史恩华营的悲壮事迹,"国民政府在当时激战的地点修建了一座纪念碑"。
2005年5月31日,6月12日,我们两次专程来到傅朝村寻找史营长的墓地与纪念碑。
村中60岁以上的老人,都说"当年是有墓,有碑"。墓两座,一前一后,前大后小,前面大墓埋史营长的士兵,后面的小墓就是史营长。
"不过,现在墓没有了。五几年还是六几年吧,改田,改掉了。"
"里面的尸骨呢?"
"那没有了。扔掉了吧。扔到河里。当时是国民党的墓,没有人敢收。"
"碑还在吗?"
"不在了。"
6月12日黄昏。与傅朝村相邻的张平村村民方仁富、甘军强,正在傅朝村拖化肥,听说我们要找史营长的墓,立即将我们带到距村子200米左右的木家渡。
一丘绿油油的稻田,在斜阳与微风中,沉静无声。
"这个田,原来就是史营长他们的墓。"
随后,他们又带我们翻过一座小小的,遍布红壤的山头,去了张平村。在一口水塘边,一个村民用手刮掉一些泥层,一块青石板露出了边角,"这是耳碑,没有字,有字的正碑,不知道哪里去了"。
"中华魂史营长之墓"--在记载中,那块碑上应该是这8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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