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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懷念瑤山，从江永的吃谈开去 …… [打印本页]

作者: 笑对人生 时间: 2011-1-1 04:15 标题: 懷念瑤山，从江永的吃谈开去 ……

本帖最后由笑对人生于 2011-1-1 04:19 编辑

懷念瑤山，从江永的吃谈开去 ……

年轻时我只知道中華飲食文化源遠流長，來到号称世界之都的紐約，置身在燈紅酒綠的異國他鄉、品尝着各色佳肴美味時，才知道世界飲食文化之丰富多彩。欣喜之余，也不由自主忆起年轻时代的艰苦日子里对于“吃”的种种渴望和关于“吃”的历历往事。思緒不由自主地飛向我曾经下放过的湘西南的大瑤山，少年时饥饿的日子里温暖过我的那些地道的瑶乡美食，仍然使人难忘……

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們一批學生下放到了江永农村。江永，属湘西南的都庞岭地区，山峦叠翠，风景美如画。第一次进村，由当地老乡领着，一直往山里走，走到大山深处豁然开朗，一大片绿地中炊烟袅袅的小村庄跃入眼帘。抬头仰望那云雾缭绕的绵延山岭，感觉非常神奇，就像身处与世隔绝的深山之中世外桃源一样，第一次看到那雄伟的高山，我们禁不住心潮起伏，真有万般的感慨！

这次网友到了我们村子，我们村后面就是高高的都盘岭。

群山环饶中的小村庄就是我们下放的瓦扎湾大队。村里多是瑶民，就因为闭塞，不少老人从未走出过大山。、

瓦扎湾村有五个自然村，我就下到朱家村，就是这照片的村庄，山里面小古源还有散居的瑶民

第一年，我们每月的口粮是50斤谷，去掉糠皮净35斤米，现在看来也真不少。但我们总还有饥饿感，也许是因为下乡时燃烧正旺的青春之火和多年党教育的艰苦奋斗的思想，拼力撑住繁重的体力，每天付出的体力相当大；也许是少油没菜，加之石灰岩地区的碱性大，似乎食物太易消化。我们的肚子像一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那时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餐饱饭。
现在回忆起来，江永的米真是好吃。有一种叫“六月白”的早稻，香米一般，饭香满屋弥漫，吃到嘴里香到心里。还有“同禾米”，米粒泛红，油光闪亮像糯米，但味没糯米粘，入口柔软又有韧性，口感极好，乡亲们用它来煮稀饭，也特著风味。我们刚下乡时还不会种菜，每餐就着盐水汤、辣椒汤下饭，一餐能吃掉一斤米。现时流行市场的什么“泰国米”、 “丝苗米”等，全没有江永瑶寨的“六月白”、“同禾米”好吃。这些都是高杆，产量也不高，现在也许都灭迹了。
每逢清明节，农民家家都包糯米粽子，粮食不够吃，节还得过，粽子也要包，而且个儿大，份量足。村里人也有讲究，糯米中加的食用碱这种碱是靠烧稻草将其灰用水滤得，比化学碱来的香，采来山上新鲜的竹叶，选大片的将糯米包紧，米中还加上些豆类或是红枣包成三角形、四方形的，然后放进大铁锅里加猛而足的柴火煮熟。我路过老乡家时，总会被热心的乡亲喊进屋去，他们会放一个粽子在我手上。那天然清香的粽子，帯着暖人的热气让我的辘辘饥肠马上得到了滋润。我顾不了手脏，黑手往腰旁一擦，粽叶一剥，见里面金黄如琥珀，哪还能慢慢地吃，一个粽子几口就吃完了。那煮熟的糯米豆类的香味混合着粽叶的植物清香让我吃过后再难以忘记。清明时节正是杏花雨纷纷，我们那里没有杏花，可岭上的野梨花开的灿烂，平时无心欣赏，可肚子里温暖了，望着那如白云一般的梨花，心情好爽，真感到自己是一只快乐鸟。
记得那时还有一种“桐叶子粑粑”特别好吃。是在桐树新叶长出来的时候，女人将糯米磨成粉，加上黑芝麻和少量白糖混合，选大片的桐叶包好，蒸熟。鲜嫩的桐叶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清香。村里人特别是小孩子拿它当点心解馋。我家师傅小孩屁颠屁颠地拿着桐叶子粑粑送来给我时，我会毫不客气接过来，让组里人大家分享。把饼放到鼻子底下嗅嗅，香！吃到嘴里又软又甜、清香醉人。早几年，我回过几次江永，也都会带一些回来。市场上也有的是买，可惜已经商品化了，桐子叶没有那样新鲜，馅也不地道。怎么也品尝不出记忆中那么美的滋味来了。
江永集市上还有种油炸的花生团子，很是香脆，五分钱一个。那时的村姑也非常纯朴，你说她炸得好，你只要多买几个，她会露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可掬的加你一个。我走过很多地方，再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油炸花生团子。别处农村的花生也没有江永的花生好吃，究其中原因大概是江永大山里的土质中含有微量元素硒，因此，江永的农作物就独具特色了。
我们是山区，总有野猪来捣乱，守野猪、打野猪充满凶险也充满诱惑，也成了我们清苦日子里的快樂時光。只要看見有人在追逃跑的野豬，你只管去，只管跟着吆喝，瑤山里是見者有份的。抬着野猪回来，开第一枪的得猪头，你也定能分得一塊野豬肉。虽然野猪肉硬，皮厚，油水少，可因为纯天然，虽少佐料酱油，煮出来的肉，也特别的香喷喷，看着就得流口水。能分享到一块野猪肉，和知青朋友一起吃拼火，那可是快乐无比的大美事。
都庞岭的大山裡，还有一种石蛙，个大，形状像现在的牛蛙，肉質細嫩、鲜滑可口，为山珍。我们村子里，有位乡亲专搞副业，他总在大山里转，他敢一个人在大山里过夜，我们喜欢和他在一起听他侃大山的故事，他有時从大山抓回来石蛙，晚上他就叫我们去他家，在他那里圍爐向火，煮一锅石蛙。一边听他侃大山的故事，一边吃起着新鲜美味的石蛙，那真够劲。
大山上有麂子，我的师傅能識別麂子在山上的路徑，我喜欢去帮他一起设套，安好一個套，晚上都不能去想，因为那是一種極膽小的動物，魂魄也会惊动它的敏感。抓到后我就会到他家大吃一餐，摸着鼓胀的肚子，非常的满足。那新鲜麂子肉真甜哪！我这里用的是“甜”字，那可不是一般的鲜味。
大山的乡亲還帶我们燒野蜂，头上用稻草等安好防护罩，拿着火把去烧，把野蜂赶跑以后，取它的蜂蛹，熏烤干后像吃油渣一样，很香很脆。那是一種高級營養品。此活动行动要快，搞完就走，因为野蜂会很快反扑的。
山里没有大塘水库，水里只有小鱼仔，田裡撒石灰，也能撿到小魚仔，我的師娘将小鱼弄成火焙魚，和坛子里的酸菜煮在一起送给我们吃。那一餐就会 “鱼仔送饭顶锅刮烂”。
在收工的时分，青山夕照下，只要你愿意在山溪的石头下翻动，就能找到像大衣纽扣般大的小螃蟹，一会儿功夫，能搞满一碗。晚上，几个知青围火将螃蟹烤得金黄，烤得脆脆的很好吃。假如谁能带来点酒，那可绝了。
燒石灰時的打狗吃，印象特别深刻。烧石灰是每年最后一道，也是最辛苦的农活。所以，当石头烧成石灰以后，大家会在窑上，打一条大狗煮一大铁锅黄豆以示庆祝，也慰劳自己。面对一窑冒着热气的石灰，后面是寒风料峭的田地，大家围锅而坐，大土碗喝米酒，聊天，大口吃狗肉，特别快乐，特别尽兴。我人生第一次醉倒，就是在石灰窑上。
江永，最快乐的事情还有杀年猪，每家都会特别喂一头大肉猪过年杀。我的师傅杀年猪的那一天，亲友都来帮忙，其实用不着那么多人，而是为了犒赏大家，一起来大吃一顿。杀猪后，猪头和下脚料全部煮一大锅，所有到场的人都围着大锅吃。

那时候，我们师傅家杀猪后煮食的锅比这还大写

特有风味的还有一种，将槟榔芋、猪血、糯米灌入猪大肠里，下锅煮熟，煮成圆鼓鼓的大肠，再切成片，火烤，或者油煎。那是我第一次吃，极可口。记得那名字叫“血灌肠”

乡姑们在做血灌肠

煮好的血灌肠

盛好的血灌肠

江永还有一种叫“六十天”的红薯，是收获早稻后种下的，心白皮红，意思是六十天可以收获。特点水分多，经秋风一吹，更甜。
江永土地肥美，可那时水果不多，香柚也没有现在的名气大，倒是有一种红皮罗卜能当水果。有天晚上我们舂米回来，口很渴，就在路边田地里扯个罗卜削去皮来吃，水多味甜，当时就解了渴。我们以后就叫它赛过梨。
江永的绿色食品太多了，如肥肉半透明瘦肉暗紫色的冷烟熏的腊肉，春天山上森林里采摘的野生蘑菇等等，不是我一篇小文写得完的。今天的回忆十分轻松，过去的苦难因为吃的记忆已经酿成了蜜的回味，如今的年轻人可能觉得好笑吧。
那个荒诞的年代，使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人的成长充满着艰难困苦。没有经受过那种让你心慌、乃至绝望的饥饿，且肉身的饥饿还远远不敌心灵的饥饿和精神上的备受折磨，没有那种经历的人是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
一位心理学家说过：当人类高于动物的潜能被激发的时候，这潜能就成为支配人的动机和行为的力量。当那些光彩夺目、名目繁多的口号渐渐退去，我思考得最多的就是怎样努力地养活自己。山区不乏木头，我毫不犹豫地就学做木工活。后来，我做铸造木模，也得益于自己的的钻研，试用时我能独立完成难度很大的气缸体木模制造，被一家国营企业特批录用。当改革开放来临之际，我义无反顾，抓住读书机会，从此，开始了我生命的新的里程。
这些年我在纽约，所见到的世界各地民族风味的餐饮比比皆是，从餐馆的布置，到菜肴的花样，从服务员的服饰，到餐饮的形式，真是应有尽有，五花八门。也许肠胃经历过多种考验，各种各样的口味我也都能适应。每当夜深人静，那段饥饿岁月的种种经历，如雾如风，还会潜至我的梦境。在石灰窑上的打狗吃，在师傅家杀年猪围炉向火喝米酒……依然浓香扑鼻，青春的记忆让我回味无穷。
46年了！46年的漂泊，瓦扎湾大队的老知青都没有忘记瑶山，没有忘记用各种各样的“吃”温暖过我们的父老乡亲！

得知大队的小学已经破烂不堪，我们联系企业家一道在县委的支持下建成了一座全新的小学，成为全村最好的建筑。我们知青参加了瓦扎湾学校的落成庆典，与乡亲们在新教室里欢聚一堂。那天，又是江永的米酒，我挡不住乡亲的频频劝酒，我心里在想我不能醉，可我醉倒了！一半是酒的功力，一半是乡亲的情意。

乡村小学和孩子们

我们进山行路难，想解决道路问题真是一个千年的期盼，江永知青企业家范景捐献了100万元，我们大家积极响应，纷纷表示爱心，县里也支持，终于用筹集的资金修成了一条从瓦扎湾到允山镇，直通村委会的八公里路长的水泥大道。取名“长青路”喻意双关。

长青路通到大山深处的瓦扎湾村，这个亭子叫永馥亭，我们那时送公粮，就一定到这里歇脚，到我们那里还才走了一半的路

公路通车的那一天，允山镇举行了盛大的庆典。我们坐着中巴车进村时，受到了乡亲们的热烈欢迎，他们放鞭炮，敲锣打鼓、舞龙舞狮。我再也忍不住，禁不住泪流满脸……
江永，我这辈子是不能把你忘了。

（照片花山云游，江河人，湖知网友提供，深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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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游客晏生 时间: 2011-1-1 04:30

回复 1# 笑对人生

拜读笑哥美文，那时候油水少，饭上搅，50斤谷最多呷20天，加上那时的米煮出的饭特别香，光饭都呷得几碗。现在随呷么子米都冒的那时侯呷得有味咧！

作者: 峭壁松 时间: 2011-1-1 07:15

本帖最后由峭壁松于 2011-1-1 07:20 编辑

当时年轻，又是下重体力，没有油水，真的一天到晚肚子是空的。读了笑兄这篇吃的文章，使我也想起那时乡下饿肚子的情形，还没收工，肚子就闹革命，盼收工望眼欲穿。每天就是伴着这种饥饿感度过。
现在农村可能基本上没有吃不饱的了，这是改革开放带来的最大功劳。民以食为天，天下第一件大事就是吃。问好笑兄，祝新年愉快！

作者: 夏悸 时间: 2011-1-1 13:04

笑哥是淡淡是叙述浓浓的乡情啊！乡下的那些场景无不让人怀念。
江永和靖县怎么那么多相似之处啊：打野猪，分野猪肉的习俗一样。山里的牛蛙也相同。还有那清香的桐叶粑粑，靖县人喜欢用甜藤去泡糯米做，所以吃起来香甜可口。呵呵，那山那水，都储存着我们过去的回忆。谢谢笑哥又让我们想起了那苦涩而清香的年轻岁月。

作者: 夏橙 时间: 2011-1-2 20:37

欣赏了笑斑竹的美文，分享了你享受美食的快乐，苦涩的青春有如此甜蜜的回忆也值得了哦

作者: 东乡妮娜 时间: 2011-1-2 20:49

拜读笑版的美文，感到特别有意思，谈吃，从国外谈到江永，把江永的风俗民情都请出来了，有捕食，有制作，有人物，有风景，还有图片，更有浓浓的乡情，文章形散神不散，边看边说好啊。

作者: 隐士安 时间: 2011-1-2 21:17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旅居国外还不忘江永的特呷,从米到菜无一不勾起我们的食欲,也引发我们对你的思念。在异域保重身体!快快乐乐!……

作者: 笑对人生 时间: 2011-1-3 00:33

谢谢游客晏生讲出各种原委，那时真的胃口大，现在的孩子们不可理解，现在你有了绿卡，祝福你日子越来越快乐，无忧无虑

谢谢峭壁松，谢谢你的问候，那时候也真为难，每天就是伴着这种饥饿感度过，我们同感，我们在这里还好，也有很多知青，放牛娃等全在纽约。我们辛苦并快乐着

夏悸，你又回到了知青大家庭，好幸福，江永和靖县怎么那么多相似之处啊，可能是山区的原因吧。问候你好，保重，永远年轻，充满魅力

东乡妮娜，谢谢你的美誉，其实，我也是有感而发，随意的文字，不像你的文字周密严谨，我真想你应该出一本书呀，你那样好的文笔，我等待

谢谢你，隐士安，每次总感到你的热心肠，谢谢你的牵挂，我们还好，去年你在我们江永版出力不少，今年还要关照呀

祝福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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